第21章
房间内很是寂静,两人都不太自然,偶尔抬头,正好对上目光,就更加不自在了。
孙叙还是在盆里洗了洗手,简白荷垂着眼,耳中听见拧帕子时的水声。
这时候军医来了,看见这场面不知道要不要进来,打量了简白荷,又打量将军,试探询问:“将军,是您伤到了吗?”
孙叙:“……不是,没有人受伤,你退下吧。”
该死,军医连问也没问就知道简白荷没受伤,他之前到底是怎么搞错的?孙叙拳头紧握,忽然觉得好闷,想冲出去透透气。
太窒息了,他冷硬的面孔,已经泛起尴尬导致的红晕。
书桌上展开的长卷,在风的吹拂下,正沙沙的响,一双玉手将其按住,用带子束好了,在书架上游移不定。
孙叙瞥着,心里暗说他一向是摆放在最右边第二个,这样高低交错,好拿又好放。
简白荷持着长卷,最终将它放入了最右边第二个位置,见这样放果然舒服多了,她和孙叙齐齐的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门又被敲响了,二人一看,是脸色苍白的秦少惟扶着门站在外边,秦少惟朝着将军问好,便冒虚汗的对简白荷道:“小荷,你是怎么伤的?照水那丫头直接晕过去了,我才把她送去躺下,就赶紧来找你。”
简白荷又和他解释,“我没受伤,是孙将军看错了,青枝和你们一起吗?”
秦少惟奇怪的看了将军一眼,简白荷居然没受伤,将军表现的那么紧张,他还以为伤的很重,顾不上喘口气就过来了。眼下一松懈,秦少惟差点虚脱,语气微弱的道:“她和照水在一块,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咦,你袖子上怎么了?”
“不小心染上的,并不是我的血。”
秦少惟:“哦,我就说看你一点事也没有,怎么急着叫军医。”
孙叙忍无可忍,他听不了这件事一再被提起,支开秦少惟,“少惟,我看你骑猪也花了不少力气,简娘子这里你不用担心,你先去休息。”
秦少惟隐隐觉得将军话里带刺,什么骑猪……怪难听的,可将军平白无故刺他干什么,应当是想多了。去休息也是他很想的,要知道他今天身心都受到了重创,犹豫一番后道:“将军说的是,小荷也和我一块走,我将小荷送去照水那边。”
就听见孙叙板着脸打断道:“不用,你自己去。”
秦少惟看看好像被排斥在谈话外的简白荷,再次感觉到今天将军不对劲,低声道:“但小荷是来找我的。”
孙叙这次言简意赅,神色透露一股冷酷,“不是,她不是来找你的。”
秦少惟:“?”将军在说什么胡话。
他用全新的眼光又观察了一遍屋子里的孤男寡女,闪过一丝明悟,退出房间,并且为两人带上了门。站在门外喊到:“小荷,你和将军先聊,等我休息一会再来接你。”
秦少惟关门一走,屋里顿时乌漆麻黑,简白荷在黑暗里捋了捋耳边的发丝,也感受到了非同寻常的氛围。
孙叙额头青筋跳个不停,走去将门再推开,让光亮再次照到屋内。
简白荷在刹那间领悟到了什么,孙将军留下她,有重要的话要讲。她先声夺人:“将军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
你的未婚妻要来,你打算和她成家,你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不需要说第三次。
简白荷凝目观望他,孙将军是不是有点太自信了,他好像认为自己要纠缠他一样。天地可鉴,简白荷也只是菜篮子里买菜,合适的都问问价而已。
孙叙惊讶,含蓄笑笑,“你明白了就好。”
孙叙整个人都变得温和起来,常年寒冷的脸也柔情下来,真不敢相信,娘子来的就是那么突然。这应该就是说定了吧?孙叙为了防止误会,和她解释道:“我家里虽然是我娘在管家,但往后我会和她好好说说,绝不会让我夫人手里没有钱花。”
简白荷:“哦。”
她表现的好冷淡,孙叙心下一转,便知道没有说到她心坎上,想了想又说:“我家里除了没有生计的老人,剩余下人随意决定去留,我不插手,也会同我娘说好。”
说完,孙叙静默下来,等待简白荷的回应。
这条的确把简白荷打动了,她很需要身边都是些五官端正,白净好看的人。
更重要的是孙将军看着像是一个好人,也像是很大度的人,相貌身份也好。只可惜他有未婚妻了,要是没有就好了……可惜啊。
简白荷无意再听他说如何打算安置未婚妻,站起来便准备离开,“将军不必和我说这些,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简白荷停在门口,停下来回忆了片刻回去的路,此刻军医里已经有了烟火味道,一缕缕炊烟升起。天擦黑,在暗色的天空中,遥遥出现了一轮不明显的月亮。
不远处有一群光着膀子,声嘶力竭打闹的军汉,在十月的夜晚,也出了一身的汗,甚至随风能闻到汗臭味。甚至抓起地上的一团土,朝着人砸过去,蛮横粗俗。
他们模仿出秦少惟骑猪的样子,作出浮夸搞笑的模样,一起哈哈大笑。
简白荷来了两次,却还是第一次那么仔细的观察军营,在现在的心情里,她凭空生出一股烦躁与厌恶,不过她应该是最后一次来了。
难怪当初逃难时候,每次看简家一行人期待军队平乱,搭伙同行的难民们都会露出不屑的表情,说兵和匪有时候都是一样的。
真烦啊。她明明只是想挑一个让自己和简家都能认同的男人,却半个也寻不到,程解厄是对她看人眼光的侮辱,做继室更是对她的嘲笑。主动寻到孙将军,孙将军拒绝了她一次还不够,又拒绝第二次,又拒绝第三次。
还在她面前说要怎么对他的未婚妻,真烦啊,她并没有想纠缠他的。
简白荷觉得再把京城掘地三尺,也寻不到爷爷中意的,她准备去一封信问问简元响宅子怎么样了,其他的一切,等回到苏县随缘吧。
简白荷想保持冷静,嘴唇扯出一个笑容,淡淡的,浮现两个梨涡,和往常一样。
往外走,没想到孙叙跟在她后面,脚跟脚的跟着,还差点踩了简白荷的鞋子,简白荷人往前倾倒,又被他拉了回来。待看清楚原本干干净净的绣鞋有了一圈泥土印子后,简白荷受不了了,转身质问孙叙:“你还有什么事情?”
孙叙这个踩了鞋子的人,反而恶人先告状似的吓了一跳,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在夜晚很是明亮,挺拔的鼻梁湿漉漉的有汗水,孙叙发出沉闷的鼻音,说道:“我是想问问你,我何时能上你家提亲?”
“什么?”
孙叙显得有些羞赧,道:“我什么时候才去你家提亲呢?”
简白荷拔高声音:“你说什么?”
孙叙不再羞赧了,正色重复道:“你家什么时候方便我去提亲?”
“什么……什么提亲?”
“到你家提亲,礼不可废。”
……
也许是空气里飘来的臭味太重,熏的简白荷头晕脑胀,她快理解不了孙将军的话了。
孙将军刚才还一遍遍重复他要怎么对待未婚妻,转头就要到她家里去提亲,这是什么情况?
他要……他要让那个未婚妻做妾?
简白荷惊恐地看着他,而孙将军一脸从容,鼻子眼睛都显得那么沉稳可靠,根本不像是有这样心思的人。
简白荷试探道:“那你、那你有婚约的姑娘呢?”
孙叙表情有一丝迷茫,剑眉也纠结起来,视线看看简白荷,简白荷也不像是说笑,可他真是想不起来,谁和他有过婚约,他怎么不知道?
况且他已经二十好几,要是有婚约,早就成婚了,还等什么呢?
简白荷还以为他装糊涂,催着说:“就是当年和你相熟的,你们一块长大的那位姑娘,说和你有婚约的!”
孙叙猛然想起来了,脱口而出:“赵湘。”
简白荷沉默地看着他,的确有婚约,他要怎么处理呢?
孙叙不解,“口头婚约也算吗?”
实际上那都不算婚约,孙叙甚至都忘记的差不多了,如今才从记忆里翻出来。在脑海中重现了当时的场景。
那是儿时至少年的时光,孙叙和一群朋友儿时玩泥巴,少年时逗蛐蛐,赵湘是其中一位朋友的妹妹,于是平时都带上她玩。他爹和赵湘的爹见了,笑话赵湘淘气好玩,打趣往后把她嫁给孙叙,好天天玩泥巴。
后来被孙叙的朋友们瞎传瞎说,就好像真有个婚约一样,奇怪的是赵湘的爹也保持缄默,于是大家都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这个打算。没等把这件事说开,两人的爹都离世了,孙叙前往边关,赵湘随着哥哥返回乡下祖母家,多少年不见,婚约更是‘死无对证’了。
孙叙虽然不知道简白荷是怎么知道赵湘的,此刻依然坚定说道:“这是谣传的,我和她并没有过婚约,一定是你听错了。”
简白荷今天真被绕糊涂了,郡主找人假扮劫匪那件事必然不是假的,要是没有婚约,那位赵湘姑娘来京城做什么呢?
简白荷半信半疑瞧着他,问出来心里的疑惑:“可我听说她来京城了。”
孙叙心里突突的跳,他是从始至终都没将爹与赵湘爹那句笑言当回事的,甚至连孙叙的娘也从来觉得是假的。但孙叙不是很清楚赵湘的想法,毕竟他和赵湘已经四五年没见过,他也在想,赵湘来京城到底是为了什么。
面对简白荷那双清明,仿佛含着秋水的眼睛,孙叙斩钉截铁说道:“我待她妹妹一般,她久居乡下,这次是有困难来寻我。”
简白荷恍然,被孙将军言语中的正气牵动,再度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如此,想必就和孙将军要入赘简家的流言蜚语一样,婚约也是假的,难怪孙将军说要到简家提亲,孙将军并不是个朝三暮四的人。
这样说的话,孙将军之前那些话,他说自己有成家的打算,以及他要上门提亲……是真的了?
简白荷振奋起来,像是终于从菜篮子里挑到了一颗好大白菜。
太突然了。
和孙将军对视一眼,二人都移开目光,干咳了一声。
简白荷顺水推舟,“那就等我先和我家里商议商议,再谈提亲的事。”
孙叙:“好!”
……
秦少惟的临时住所内,秦照水已经醒来了,两兄妹萎靡的样子如出一辙。
这里是秦少惟平时办公务的地方,很简单的地方,隔开了内外两间,里面放着床榻供他午后休息,此刻秦照水便躺在塌上。
简青枝则在外间吃东西,军营里做好了饭,给她送了一碗过来。
里面,秦照水正拉着哥哥的手,两人抱头痛哭。
秦少惟:“我活的有什么意思,白天被野猪带着满营跑,受够了大家的笑话。爹也知道我又去听戏的事,回去又要挨揍,在众人面前出丑,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啊!”
秦照水虚弱地道:“哥哥,我这个见血会晕的毛病,该吃什么药啊?”
秦少惟:“没有什么药可吃!”
兄妹俩都更加难过起来。
这时候听见外面的简青枝喊道:“阿姐,你回来了。”
秦照水挣扎着起来,秦少惟也擦干净脸上的鼻涕和眼泪,两人一同走出来,秦少惟:“天色也晚了,你们得赶紧回去,再晚爹一定派人来寻。”
简白荷一脸倦意,也道:“照水好点了吗?要是能起身了,咱们就回家吧。”
秦照水凄惨:“好了,只是不能回想,一回想又开始发晕了。”
简白荷一眼看出她没事,是在矫情,把人拽起来,果然站的稳稳的,将妹妹也叫来,一面对着秦少惟道:“那我们先回去。”
秦少惟扫过她,见她衣衫完整,神态自若,完全没有被孙将军吓唬过的样子,才放下心来。他还特地往外张望了一下,并没有见到孙将军。
秦少惟:“嗯,我今晚先不回家了,爹什么时候消气,我什么时候回去。”
简白荷带着秦照水和简青枝回家去了,到秦家门口的时候,马车里的秦照水忽然捂着嘴笑起来,带动的整个车厢都开始晃动,简白荷姐妹俩怪异的瞧着她。
简青枝:“照水姐姐,你笑什么呢?”
秦照水眼泪都要流淌出来,“哈哈哈哈哈,我刚才又想到我哥哥骑猪的时候,真的太好笑了,我一直忍着没在他面前笑,哈哈哈哈真的忍不住了。”
简白荷:“……”
好半天,秦照水终于笑够了,下了马车。
将她送走,简白荷和简青枝没多久就到了家里,家中有人来迎接她们,简白荷看看远处凉亭点着的灯,问道:“阿爷今天喝醉了?”
丫头说:“是啊,周老爷和老爷子喝酒,老爷子已经醉倒了。”
简白荷:“等阿爷酒醒了,我要见见他。”
她又问:“娘呢?”
丫头想了想,“夫人好像在沐浴,大娘子也要找夫人吗?”
简白荷:“那还是等一会。”
她简单的洗了脸,梳了下凌乱的头发,便到简老爷子那边等着他醒来。就在简老爷子栽种的桃树下等着,心里想着怎么同娘和阿爷说孙将军的事情。
和孙将军这件事又意外又曲折,但曲折的有点不是地方,简略的说,就是简白荷问了问孙将军愿不愿意,孙将军隔了很久说他愿意,并且问什么时候可以来提亲。
就那么多……中间居然没有任何别的可说的了。
简白荷现在想想也觉得发笑,等下她就这样告诉阿爷和娘吗?说她和孙将军没有一见钟情,也没有其他日久生情,就是一谈决定了嫁娶。
但这样也好,孙将军满足了阿爷的期望,满足了简白荷的期望,唯一还不确定的只有娘的想法。
这样想着想着,简白荷在桃树下睡着了,不知道多久后迷迷糊糊的被一股香味唤醒。
这股香味并没有在简家人身上闻见过,是一种类似木的雅香,好像离的很近,简白荷眼睛还没睁开,脑子已经醒了。
接着她感觉到脸被碰了一下,睁开眼睛发现面前一个瘦长的黑影,正含笑望着她。
简白荷倒吸了一口气,“周叔叔,你还没走?”
周石曲温声道:“你爷爷睡着了,我刚看着他睡着,出来看见你又在院子里睡觉,怎么不回去睡?”
简白荷没料到他从上午一直待到了晚上,又想到周石曲刚才好像摸了她的脸,又不确定是不是,总之打了个寒颤。含糊道:“有事情和阿爷说。”
周石曲这次没问,他以为是小事,诸如简白荷幼年时候想要买什么衣服,想要什么玩意。他深深看了简白荷一眼,“你回来的太晚,我得走了,回乡处理事情。”
简白荷困意还没散,“我送送周叔叔。”
周石曲见她根本没想站起来的迷糊样子,笑笑,“不用了,小荷,来年再见。”
简白荷打了个哈欠,“好。”
第22章
这一夜,简老爷子直到半夜才醒酒,起来洗了把脸,又倒头呼呼大睡。
而简白荷也扛不住,早就回去休息了。
天亮,简家又恢复往日的忙碌,下人们昨日刚发了钱,比往常更加活跃,清晨的雾气笼罩在庭院内,屋檐上都是露水的痕迹。
按照简白荷的嘱咐,将简老爷子同简夫人叫到一起,围坐在石桌前。
简白荷花今日穿了件灰色钉针绣细旃马面裙,面若芙蓉,正盈盈笑着。发丝规规矩矩的半挽着,耳上是錾花南方玉耳珰,点缀在乌黑的发中。
桌子上连个消遣的点心都没有,显然她有大事要宣布。
简老爷子与简夫人心里各有猜测,却还是在简白荷开口的时候被吓了一大跳。
简白荷思考良久,她这次的通知大过商议,想了很久该怎么说才好,简白荷打心底觉得家人都会认同,孙将军人好,又是位将军,又亲自平了家乡的乱,能有什么争议呢?
再怎么找,也难以找他这样的了。却没想到,简白荷一开口语气就虚了,就成了:“娘,阿爷,你看我能嫁给孙将军吗?”
“什么?”
“什么!”
简老爷子人呆住了,简夫人则差点晕厥过去。
简白荷只坚持说下去,“就是……孙叙将军,我和他年纪也合适,听说他也没有家室就问了问,他已经答应了,正在准备来提亲。”
“他已经答应了,他答应了是什么意思?荷娘你去求他的?”简夫人承受不住,想到女儿这样掉价,都是公爹害的,简直无比痛心。
一心想把孙女嫁给达官贵人的简老爷子,居然也变的犹犹豫豫。
简老爷子:“孙将军倒是不错,但今天你周叔叔来和我说过,孙将军那个娘可不是一般人啊,往后你和我外孙,若是被她虐待可怎么办?”
简夫人难得认同了这话,“要不还是招婿。”
简白荷不敢相信,“娘,阿爷,怎么事到临头了,你们又退缩了。”
简老爷子眉头能夹死苍蝇,他虽然想早点把孙女嫁出去,却也得考虑孙女往后的日子。昨日周石曲无意间向他透露,孙将军的娘拖欠他一笔账,已经拖了五年了。那么个小气的婆婆,日子能好过吗?
若是她年纪大,往后能早点下世也就罢了,但听说才三十几,还有二十多年好活呢。
简夫人自然也不想女儿糊里糊涂的嫁走,“荷娘,你这件事得好好和我们交代交代,我总觉得孙将军是另有所图的。”
简老爷子嘴里先敷衍过去,“对,况且你爹,还有元响都在外边,得把他们叫回来,一块商量。”
简白荷:“……”
怎么和她想的不一样,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
将军府。
孙叙今日没外出,被她娘孙夫人留下,接从乡下来的赵湘。
赵湘上次被郡主的人伤了腿,才休养了七八天,便再次启程,于今日就会来到城里。
赵湘这次来要干嘛,孙叙同他娘都不知道,尤其孙夫人格外烦心。
儿子和赵湘婚约的事情根本就是戏言,已经多少年不被提起了,平心而论,孙夫人是不想让赵湘嫁到家里的。只因为赵湘这个丫头小时候家境显赫,很傲气,又花钱如流水,完全不符合孙夫人的心意。
和孙叙一同坐在厅里,看孙叙身姿挺拔,目若寒星,孙夫人不禁点点头,心里飘飘然想自己要什么样子的儿媳妇。
要说她最中意的,还得是死去老将军的部下的三女儿,为人谨慎,节俭,能忍耐。可惜的是早就成家,嫁到安拓去了。她第二中意的,其实是家里绣娘的女儿,心灵手巧,人又乖顺听话,就是出身太差,她一直没好意思和孙叙提。
最不中意的,就是眼下这个赵湘了。孙夫人一想想她进门便会指使家里都换上华贵摆设,白花花的银子一箱箱往外搬,立刻痛的喘不上气,捂着胸口哎呦呦的叫。
孙叙淡定看过来,他目睹了娘不少次类似的‘心绞痛’,一点也不慌乱。
孙叙也早就想好,赵湘要真是为了婚约来的,他一定会当面拒绝她,他正在筹备去简白荷家里提亲,不能被坏了事。
孙夫人捂着胸口,虚弱道:“儿啊,若是赵家的丫头叫你帮忙,你可千万别一口答应,无论是什么……她要钱更别给,咱家的钱都是你和你爹拿命换的。”
又是这句话。孙叙耳朵已经听出茧子,每次娘管着钱不让花,就会说出这句话。
这时候管家过来,说:“赵娘子已经进城门了。”
孙叙冷不丁站起来,要去外面迎接赵湘,别让她觉得心寒了。他将赵湘当为妹妹,她父母离世孤苦伶仃,亲哥哥也在外地为官,孙叙觉得自己应当多关怀她。
来到家门外,随着一声声通报,“赵娘子已经过平安桥了。”
“赵娘子进松寿街了。”
没过多久,由两匹马拉着的马车驶入,停在了将军府门前,孙夫人也从府里走出来看,有人在马车前放了个小凳子,接着一位身穿月色衣裳,年轻貌美的娘子踩着凳子下来了,她的一条腿好像有点不吃力。
虽然已经好些年没见,孙叙还是立刻认出来她,“湘湘。”
这位赵娘子生的清雅,举手投足都有大家闺秀的气息,个头偏高,并不瘦弱。
她观望了一圈,热切道:“二哥哥,小时候我便这样叫你,叫习惯了,现在也这样叫吧。还有婶娘,多久没见了,可还安好?”
孙夫人从儿子后面站出来,两人一比较,显得孙夫人瘦的和麻杆一样,“一切都好,不过湘湘啊,你来的那么急……是做什么啊?”
赵娘子:“还是去里面说。”
孙夫人:“好好好,先进去再说。”只期盼赵湘不是要说口头婚约的事,她无论如何都不想让赵湘进门!
孙叙默默想,无论赵湘是不是为了那件事来,他最好都同赵湘说清楚,免得日后生出什么事。
迈过大门,孙叙心事重重,却听见身后赵湘正在和谁说话。
赵湘:“你们怎么还不出来。看到了吗,旁边就是爷爷的家,再不下来就把你们丢到爷爷家。”
“不要不要!娘不要把我们丢掉。”
孙叙一怔,回头看去,见两个娃娃从马车里钻出来,一边一个拽住了赵湘的衣裳。
赵湘歉意朝着孙叙道:“二哥哥,这是我的大儿子,另一个是小女儿。”
什么,赵湘已经成婚生子了?
……
坐在大厅内,赵湘的两个孩子混熟了,围着孙叙叫舅舅,要糖人吃。
孙叙掏出来钱,让管家差人去买,两个孩子欢呼的冲到外面去等。
赵湘不放心跟到门外,喊道:“一人一只,谁也别吃多了,到时候牙齿吃坏了,看我不揍你们。”
赵湘走回来,孙夫人已经不在大厅里,只有她和孙叙,孙叙盘问她:“你是什么时候成婚的?”
赵湘低头,“都四年了,我又不像是二哥哥你那么能熬,回到家,没多久就在祖母安排下嫁给巡抚次子了,如今过的到也不错。”
孙叙此刻张不开嘴巴,他前几年处境也不好,离的远,也从没有打听过赵湘的现状,好在赵湘过的好。赵湘叫他一声哥哥,可孙叙没担起这一声哥哥。
她既然已经成婚,也说明从来没有将口头婚约当回事,孙叙心底也松了一口气。
赵湘走过来,“二哥哥,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和你说一件事。”
“我爹多年前说要和你父亲结为亲家,只是兴起说的话,后来我爹私下里多次说过后悔,只是碍于面子没有说开。后来他们二老都离世,咱们小辈本都没有把那话当真。”
赵湘:“但我听说,忽然又传起我们婚约的事情,我才急着赶来,要和二哥哥说,二哥哥千万不要因此困扰,那就只是一句戏言,莫要耽误了你成家。”
孙叙动容,“我知晓,你我都明白,这样就好。”
赵湘也笑着点头,又道:“今晚在二哥哥这里吃一顿饭,晚上我得带着两个小的走,就不留宿了。”
先前以为她未成家,可她已经成家,有没有长辈同行,住在孙叙家里会惹人非议。
孙叙不容置疑道:“夜深怎么赶路,我让人将你家收拾收拾,起码歇一夜。”
赵湘:“那里都荒废了,别折腾了。”
最后还是按照赵湘的意思,饭后,孙叙亲自带人将赵湘送出城,离城后又送了一段路,回来时候已经是夜里。孙夫人正在为了赵湘的离开沾沾自喜,开了坛桂花酒来喝。
孙叙嗅见风中淡淡的香味,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他要马上到简家提亲。
过往的人都已经离开,无论是他的爹,还是赵湘,或者从前的狐朋狗友,他也不会停留在原地不动,孙叙也想走入新的生活。
他会和城中‘有名’的简大娘子走入这段新日子。
孙叙看着即将喝醉,东倒西歪的娘,说了句:“娘,我要去简家提亲了。”
孙夫人昏沉沉的眼睛猛然睁开了,尖锐道:“谁家?我的儿,你疯了吗?”
孙叙没料到她反应那么大,“简家,我要娶简大娘子。”
“就是那个,管上管下,被大家都笑话的简大娘子吧!七饿群舞尔司灸零把仪纠儿收集滋源多多欢迎加入我不许你去,早些日子她不是还招婿,都把人招到家里了!这样都嫁不出去,你把她娶了,咱家还要不要脸了?”
孙叙替她澄清,“那不过是闲言碎语,城里适龄姑娘也避我如蛇蝎,咱们家的闲言碎语也不少。”
孙夫人闻言被戳痛了,哭着说:“你这是在怪我吗?”
孙叙心底涌现一阵烦躁,“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孙夫人语气加重,指着门廊道:“我不许你娶简大娘子,你要是敢去,我就在这里吊死,好让你们俩成双成对。”
月朗星稀,一只雀鸟停在枝头,四周无比寂静,雀鸟飞到孙叙的刀鞘上,琢琢上面的纹路。
孙叙仅是一套普通单衣,融入夜色,他伸手赶走了雀鸟,握着刀鞘的手有不少茧子。年轻的面孔原本是精致贵气的,侧脸也张扬锐气。他今日戴了玉冠,显得文质了不少。
孙叙仿佛回到了爹刚刚去世那一年,也是有一个夜晚,他这样和娘对峙,和现在的场景无比相似。后来他一气之下接了爹的担子去了边关,去了好些年,如今回来旧事重演,他已经不是那个负气的少年。
孙叙问出他就应该问的那句话:“你到底为什么那么恨我呢?”
孙夫人擦眼泪,“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恨你,不让你娶简大娘子,也是为了这个家着想。”
孙叙转身就走。
孙夫人望着他的背影,叮嘱道:“娘再给你换个人,卖鱼的姑娘你不喜欢,你觉得咱家绣娘的女儿怎么样?”
这次孙叙却没理会她。
孙夫人看着他走了,立刻不哭了,用手帕小心擦干净眼睛旁边的水迹,生怕把脂粉擦花了。孙夫人审视内心,她还没掌管够这个家。老将军死的好,老将军活着哪有她的话语权呢?
现在这个家全是她做主,钱也都管在她手里,儿子孝顺,她现在过的很开心,比老将军活着时候开心十倍。因此进来的儿媳妇只能是乖巧的绣娘女儿,或是软弱的卖鱼女。
简大娘子是绝对不可能的,孙夫人当然知道她,她居然要管着旁人怎么吃饭,怎么出门进门,孙夫人是疯了才会让她进门。
孙夫人还听说过,这位简大娘子是从外面来的难民,一家人逃难了快一年都活下来了,可见都是穷凶极恶之辈,不是好欺负的。
叫来绣娘的女儿,这个小娘子瘦瘦小小的,长相还算不错,一双眼睛却有抹不掉的胆怯。
孙夫人却很满意,为她整理整理衣服:“好孩子,我准备让你给将军……做个妾室,你准备准备,给自己绣一件红衣裳,过些日子我和将军说好了,你就过来。”
小娘子缩缩肩膀,细声细气道:“是、是。”
第23章
公主府。
郡主的房间外,那条朱红色的长廊此刻站满了胡子花白的大夫,足足有十几个,正交头接耳说话。
这幅场景,就好像郡主病危了呢。
实际上大家也确实这样觉得。
郡主的丫头从大夫里挤出来,推开房门,立刻有一股苦丝丝的药味窜进鼻孔。她关了门,不敢再进来半点风,又检查了窗户有没有关紧,才跑到里屋郡主床边,哭道:“郡主,您好点了吗?”
郡主乌黑的发垂在床榻上,转过头时嘴唇白的宛如纸,脸色蜡黄,呼吸也呼哧呼哧响。
自从上次在祠堂跪着,又哭又闹,再饮下一碗冰冷的汤水后,郡主便开始腹痛,疼了一个晚上,煎药喝下后不疼了,却又连续烧了两天。今天好不容易退烧,人已经虚弱的下不了地了。
即使如此,郡主心里还是只有一个念头,她抓着丫头的胳膊,询问:“你看清楚了吗?真是孙将军那个青梅竹马走了?”
丫头连连点头:“真的是,夜里叫开了城门走的。”
郡主一喜,眼里稍微有精神了,“那么说她不是来说什么狗屁婚约的?”
丫头为难:“郡主,你都病成这样了,就别管孙将军的事了,先养好身体才是要紧的……更何况孙将军都没对咱们做什么。”
“你懂什么,要不是因为他,我会去跪祠堂吗?这件事办不成,祠堂岂不是白跪了!”
伴随一阵惊心动魄的咳嗽,郡主吐出来点褐色的粘液,丫头转身就要冲出去叫人,跑的急身子一歪,不慎撞翻了一盆梅花,颜色奇怪的土倾到在地上。
她颤巍巍一捻泥土,一股浓厚的药味说明了一切。
“郡主,你没喝药……你把药都倒了,呜呜呜,你这样撑不住的,我要告诉公主。”
“回来。”郡主一把将人拉回来,捂住嘴,气喘吁吁道:“和你说吧,其实我没病,夜里去泡了凉水才病的,等母亲答应我,我的病就好了。你去把母亲叫来。”
丫头瞪大眼睛,又不敢反抗她,轻手轻脚收拾了地上的碎片,果然去找邵平公主了。
不一会,门外传来脚步声,去宫里请御医的邵平公主回来了,站在床头红着眼眶抚摸女儿的脸颊。只等待了一会,郡主居然睡着了,现在才悠悠醒来。
邵平公主低声道:“这次换了御医来,等会再让他给你看看。”
郡主急切抓住她的手,盼望地说道:“母亲,孙将军和简白荷呢,求求皇帝舅舅吧。”
邵平公主的眼角抽搐两下,随即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她的手腕都快要被攥出汗印子了。真不明白,她亲生的女儿,怎么那么缺心眼呢?
视线一偏,邵平公主又瞧见叫自己过来的小丫头在门口畏畏缩缩的,便知道她俩有鬼,一个冲动真想让女儿病死算了。但低头看女儿枯黄的脸,最终没忍心这样走掉,不咸不淡道:“看看吧,我找个机会去说说。”
绣花枕头的男人,果然只能生出没脑的女儿。
……
还不到晌午,简家大门被敲响,让简家沐浴更衣,焚香祷告,等待次日接圣旨,特别点名了简白荷。
接到话后,简老爷子也懵了,试图想想简家上一次接圣旨的场景,发现那已经是太爷爷辈,已经有一百多年了。且那时候是一道贬了太爷爷的官,把他发配走的圣旨。
可现在简家又没有人做官,皇帝有什么事要和他们说呢?
思来想去后,简老爷子阴暗的猜测道:“该不会让荷娘进宫当娘娘吧?”
简夫人也慌乱的思虑了半天,听到公公的话依然觉得离谱,“公爹,你少扯些没用的,咱们皇上都是知命之年,十多年都不选妃了。”
简白荷则稍有些猜测,但她只猜测到和孙叙有关系,郡主那边便不是正常人能联想到的了。
于是全家焚香沐浴,次日忐忑等待圣旨,从清晨一直等待下午,才涌入一群太监,端着架子宣读完了圣旨,简家迷迷糊糊跪拜完后,将圣旨一收,交由简家保管。
简家门口的鞭炮噼里啪啦响了一整天,直到宣旨太监走后,简老爷子和简夫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一整天过的就好像魂在天上飘。
只记得最后一句话了:“……兹特以指婚骠骑将军孙叙,责有司择吉日完婚,钦此。”
简白荷看着眼睛发直的爷爷和娘,无奈在旁边叫他们,“阿爷,娘。”
虽然很意外,但和简白荷的打算一样,她欣然接受了。
简夫人准备了一天一夜,此刻没了力气头晕眼花,又想想孙叙娘的传闻,差点没晕过去,倒在丫头的臂弯里,嘴里还叫道:“怎么会这样?我荷娘真要嫁给孙叙?”
简老爷子眉头紧皱,很快眼中闪过一丝妥协,招招手唤来人,道:“你们且去杭州,将荷娘爹叫回来……再给苏县去一份信,让元响也快快回来。”
已经快到了十一月,正常来说简存孝父子俩过不久也要回来筹备过年了,家里有了大事,还是让他俩赶紧回来商议。
这时候简夫人也稳住了心神,突如其来的赐婚让她没有准备,但也斩断了再拖拖拉拉的可能性。既然没胆子抗旨,就只能接受女婿成了孙将军这个事实。
话说她还没见过孙叙,他人到底体贴不体贴?
简夫人将简白荷拉到一旁,正准备详细问问,“荷娘,你见过孙将军,他面象怎么样、性子暴躁不暴躁?还有……”
简白荷把所有问题化为一句话:“我觉得孙将军是个好人。”
简夫人愣了一下,迟疑道:“你的眼光行吗?”
说话间,许多友人登门,多数都是简白荷爹生意上的朋友,来打听简家接到什么圣旨了。简老爷子完全没有隐瞒的想法,将赐婚一说,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简家是做生意的,在皇帝心里没有关注度,所以赐婚应该是孙将军那边牵头的,莫非是孙将军贪财的老娘,看上简家的钱了?众人心里不断猜测起来,脸上喜气洋洋说恭喜,心底却还是看热闹占大头。
简大娘子都十八了,孙将军更是时间紧迫,这俩人天天挑过日子的,引得城里适龄男女都心惊胆战,凑到一起也不错,反正别祸害旁人。
还是皇帝圣明,伸手扒拉扒拉,把简大娘子这颗臭石头扒拉到孙将军这个茅坑旁边。
看完了热闹,随便蹭了简家一顿酒席,这些‘友人’拍拍肚子,便快乐的出去传播消息去了。
傍晚,简白荷依然清闲,因为操办婚事不管怎么说都会先过了这个年。听闻郡主病的厉害,已经换了四个御医去看了,都不见好转,让简白荷大吃一惊。
更没想到的是,郡主在病中还派人送来一支步摇来贺喜,显得那么匪夷所思。刚拿到的时候以为她下毒了,仔细看看真是一片好意。
拿到步摇后,简白荷忍不住也开始想东想西,偶尔闪过郡主躺在床上咳血的画面,或者她年纪轻轻躺在棺木中,这样的话,这支步摇就显得更加贵重。
简白荷慎重思考后,给郡主回赠一块玉,并且写了几行短信询问她的病情。简白荷不知道的是,玉被郡主收下,信则撕掉了。
另一边,孙叙也接到圣旨,奇怪却正中下怀,淡定的收起了圣旨。
他娘孙夫人则从宣旨后就开始绝食了,说是绝食,其实也不过是一顿饭没吃罢了,孙夫人声称要饿死,好去底下见老将军。
不过还没等孙夫人先去见死去的老将军,孙叙就先一步去见了。
当日,孙叙吩咐下人将自己的马喂饱,准备去上坟,拔拔坟头草,顺便与父亲聊聊自己要成家的事情。整个将军府喜气洋洋,众人都很期待进来个夫人,毕竟将军府就孙叙同孙夫人,母子俩关系还不好,死水一潭。
孙叙刚要上马,就看见娘追出来了,头发凌乱,哭的脸上一团一团的,活像是女鬼。他当下就驱马要走,没想到孙夫人跑的飞快,直接扑到了马腹前。
孙叙冷淡道:“娘,你干什么?”
孙叙一手勒住缰绳,另一只手自然垂在身旁,垂下眼帘注视孙夫人,他漆黑的眼眸在此刻闪着冷意。
孙夫人不哭了,一脸希望冲着孙叙说:“儿啊,你去见皇上,把婚事退掉,冲着你爹的面子,皇上会同意的。”
孙叙在她过来的时候,就有预料她要说什么,却还是对孙夫人的话感到心寒。嘴角颤抖地勾起了一点点,目光也转变的越来越刺骨。
不是,他绝不可能退了简白荷,退了简白荷,谁还给他做夫人啊?
孙叙前几天就注意到了娘让那个绣娘的女儿住在家里了,也知道娘想把那个小娘子给他弄来做妾,他一直懒得理睬,他连夫人都没有,就先弄个妾了,这不是搞笑吗?
再说那个绣娘女儿,骨瘦如柴,说话也低着头,明显是被孙夫人强行留下的。孙叙偶尔撞见她,就产生之前对卖鱼女的同情,他不惯这样的行为,心里早就藏着火。
孙叙是一定要娶简白荷的,他近来信心十足,觉得别人有的他都有,他凭什么就要打光棍呢?
孙叙稍稍放松了缰绳,让原本就不安的马更加躁动起来,吓的扑在马旁边的孙夫人后退了两步,“皇上的话不能轻易收回,娘快让让,我还要去给爹上坟。”
孙夫人不敢再往前了,她知道这匹马烈,踢坏过两个喂马的,但也不甘心放弃,隔着两步跟在后面。“娘不能看着你娶了简家的人,简家一窝的流民,你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孙叙真是不明白她为什么对简白荷那么大敌意,听见这话,不知道戳中了哪里,忍不住笑了。
孙夫人没看见他的笑,她今天心里像是火烧的一样,前几天刚按下孙叙去提亲,刚松了一口气,以为事情过去了,又冒出个赐婚来。她不由在心里想,是不是孙叙和皇上求的,拿来压她的?
这口气堵在心里越发难受,而且她还听见了下人的议论,说想要让新夫人进门,说自己太抠。简白荷还没进门呢,自己连人心都没了,她不烦简白荷烦谁?
孙夫人不顾周围下人异样的眼光,
跟在马后面絮叨,“你看不中娘给你找的,娘可以托你婶婶给你看看,只要不是简家人,娘都可以让步。”
孙叙停下了,却不是要和孙夫人说话,而是看见了他的小厮,他对小厮说:“今晚我不一定回来,叫赵伯不必给我留门。”
说完,孙叙才回头,很平静的对孙夫人道:“我晚上不回来,娘不必绝食了。”
孙叙直接扬长而去。
留下偷偷瞅着孙夫人的小厮,和一脸呆滞的孙夫人。
孙夫人反应过来,牙齿咯吱咯吱响,这还是孙叙回来后第一次不答复她的话。
果然不是自己亲生的,真养不熟!
第24章
十二月中,天气冷的很快,时不时下起雪来。
简元响回来的比预计还要快,只用了不到二十天,让人不禁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到苏县,他回来的也很巧,雪下了一整天,鞋子踩下去就陷进去一截。
庭院内早上扫了一次雪,进了庭院就能瞧见薄薄的雪后面的地面了。简白荷围着毛茸茸的白领子,穿着嫩绿色的衣裳,与弟弟妹妹们围坐在烧的咕嘟咕嘟的炉子旁。
透过爷爷的肩膀,看见外面飘着小雪,散落在屋檐与地面上。
“啊——”简青枝风寒了,坐下后已经打了三四个喷嚏,简白荷无情地推开她红彤彤的脸,让她冲着外面。
简老爷子畏寒,揣着手,指挥着简元响:“元响,火没烧起来,赶紧拿起来通通。”
简元响赶紧站起来,小心翼翼移开炉子上的锅,拿烧火棍桶开了里边的煤,捣鼓了片刻火果然更大了,再把锅移回去,搓搓完好无损的手,长长松了一口气。
一群人默默等待了会,火又开了,咕嘟咕嘟冒泡,才一窝蜂伸筷子夹里面的菜吃。
简白荷:“爹这个月也不知道能不能到了,再往后路可不好走。”
简元响烫的斯哈斯哈伸舌头,穿着一套发白的破衣裳,像是流浪回来的,“对对,阿姐说的对,河要是冻上了就得绕远路。”
简老爷子一巴掌扇在他头上,把简元响的筷子都打掉了,“才几月,河就冻上了,净胡说八道。”
简元响愣愣地道:“是阿姐说的啊。”
没人搭理他,饭吃到一半,身上的寒意才被驱散,围着炉子甚至出了点细汗。简老爷子思绪纷飞,想着那么大的雪,明年上哪里多收点粮食呢?
他说:“过了年,青枝和我一块,到处走走看看。”
简白荷看看还在打喷嚏的简青枝,“您还带青枝去,我娘看恐怕不愿意的。”
简老爷子脸上皱纹都聚拢了,嗦嗦筷子,“明年你爹还得去杭州,带上青枝,我们爷俩也有个伴。”
简元响见缝插针,期待的说道:“阿爷,你可以带上我啊!”
简老爷子哆嗦了一下,简元响刚才捅煤炭都怕烫手的样子他可全看见了,带上简元响就要给他活干,最起码让他安排个衣食住行……可简老爷子真的不放心啊,想想自己都那么大岁数了,经不起一点折腾,锻炼简元响的事,还是留给他爹吧。
简老爷子耷拉眼皮,含糊道:“这样吧,等你爹回来,你问问他杭州那边忙不忙得过来。”
饭刚刚吃完,便因为简元响的话而快速散场了,简老爷子匆匆叫人抬走炉子,拔腿就要走。
简白荷见他肩膀上有个线头,叫住他,摘掉了。
简老爷子心情缓了缓,这几日他又觉得孙将军也是条出路,具体怎么样,还得等嫁过去再看看。“就这样吧,开年后我带着青枝到处走走,荷娘在家里待嫁,那个、那个元响跟着去杭州,行了,就这样安排!”
简元响见自己将要有一番作为了,喜不自胜,开始嘚瑟起来,“话说,阿姐的婚事还是我牵头的,孙将军可是我第一个发现的,娘还说不行,结果到头来还得是孙将军。”
他不说还好,简白荷原本已经强迫自己原谅他了,一提这个,程解厄一系列事件又涌上心头。闷闷地瞪了他一眼。
简元响顿时嘘声,大家各自散去,消食的消食,午睡的午睡。
因为晚上要祭祀,简夫人勒令儿女们都不许出去,必须等祭祀完了才可以自由活动。所以简元响没能见上他的狐朋狗友,想到好久都没赌钱了,郁闷地在家里闲逛。
他本想小睡一会,躺在床上像是煎鱼一样翻一面翻一面,便出来沿着墙院散步。
在后门看见了有个绿色的影子,简元响揉揉眼睛,定睛一看居然是阿姐,阿姐踩在树腰上,明显是想翻墙!脱口而出:“阿姐,你是不是要跑……”
简白荷回头看了他一眼,她的手还伸在半空中,雪花融化在她凝白的胳膊上。
简元响被什么反光的东西刺了一下眼睛,才发现墙头还有一个人,正在他心心念的孙叙将军。他看到了什么,孙将军带着阿姐翻墙?
转眼间,简白荷便被孙叙拐跑了,只剩下一点点香气留在墙内。
简元响大叫:“阿姐,娘不让咱们出去啊!”
墙壁那边,隐约传来简白荷的声音,“你别告诉娘,我晚上就回来。”
……
简白荷在翻墙的时候沾上了不少墙头的雪花,如今雪花快化了,她皱眉站在原地打掉雪花。
孙叙在旁边看着,先是看着她扫掉肩膀上的,又抖抖裙摆上的,再抚平衣裳的皱褶,又返回去摸索发丝有没有弄乱。接触到凉冰冰的簪子,她的指尖明显被冻的瑟缩了一下,在嘴边呵了一口热气,又继续摸索。
孙叙:“……”
孙叙算不上是个急性子,但大部分时候雷厉风行,在一旁默默等待了片刻,每次以为她要弄好了后,简白荷总会有新的举动。
渐渐地,他有点着急了。
若是他自己的时候,从简家翻出来骑上马,现在已经走到半路上了,而现在还同简白荷站在门口,脚底下就是从墙上跳下来的位置,简直纹丝不动。
孙叙试探地问道:“好了吗?”
简白荷心里觉得不对劲,一直在看自己的裙摆,上面有一道浅浅的痕迹。“这里是不是被树枝刮到了?”
两人翻墙的地方长着一棵树,简白荷正在在树上借力才轻易翻过来的,那棵树枝头光秃秃的,显然就是它划了简白荷的裙摆。
简白荷出门便要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现在她觉得哪里都不对劲,雪花浸没的肩膀也湿漉漉的,她后悔没撑把伞出来,说道:“您先在这里等等,我要回去换身衣裳。”
孙叙看了半天,实在是没从她的裙摆上分辨出什么划痕,听见这话脸上一惊,忙拽住了简白荷的手腕,又很快放开了。他犹豫地道:“看不出来的,就这样吧。”
简白荷强忍着没去换,又说:“忘记拿伞了。”
孙叙松了一口气,笑道:“路上买一把。”
其实不是孙叙等的受不了,更主要的原因是他带着简白荷翻墙,这行为不适合广而告之。简白荷要是翻完又进去换衣裳了,他自己在门口等,要是被简家人抓住了未免尴尬。
简白荷兴致不高,恹恹同意了。
看在孙将军身份特殊的面子上,暂且忍一忍。
坐上车,两人往城外去了。
年年到了这个时候,城里出来进去的人就会变多,孙叙近日领了一支军队驻扎在城外,已经连续好几天没回过家。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雪,因为没有清扫的缘故,城外地面上就更厚了,一连串脚印通往营地,看这个深度,脚脖子都踩进去了。
孙叙和简白荷出来并没有其他的目的,就是多熟悉熟悉,联络联络感情,反正已经被赐婚,被人看见也无所谓。
揣着这个目的,孙叙收了在路上买来的伞,简白荷和他站在同一把伞下,并没有多大的活动范围,两人便站的比较近。孙叙一低头便能看见她围在毛茸茸衣领下纤细的脖子,她还戴了长命锁,藏在衣领下面,但孙叙还是猜出来了。
孙叙内心挣扎,想摸一下她毛茸茸的领子,还没等伸出手,简白荷就奇怪的转过来,正好抓住孙叙的手,不近不远的嗅嗅,问道:“将军这几日是都没回家吗?换洗的勤不勤,怎么有股怪味?”
孙叙僵住了,脑海里顿时啥也没了,“什么?”
他这才想起来,马棚就在后面,导致空气里有股若有若无的马粪味。
孙叙僵硬的收回来手,带着简白荷绕开了马棚,外面太冷,孙叙本想着去里面烤烤火,简白荷却在雪里踩来踩去。孙叙低头一看,她脚下泥土松软,还有一些裸露在外的干草,伸手一抓,在干草里抓住一只潜伏不动的兔子。
兔子在半空中蹬腿,孙叙这时候没什么恻隐之心了,提着耳朵就要弄走,却见简白荷已经被吸引过来了。他眼睛一动,继续拎着等简白荷过来。
没多久,简白荷便凑过来,“咦,这还是个幼兔呢。”
孙叙不动声色,要把兔子给简白荷,用来讨她喜欢。但不巧的是,兔子的脚上都是泥,别说给简白荷了,蹬出来的泥点子都让简白荷连退数步了。
简白荷弯腰,检查身上有没有被兔子弄脏。
见她不要,孙叙便知道她没有那么喜欢兔子,失望下走近营地,把碍事的兔子交给两个正在烤火的军汉。俩军汉一喜,嘀嘀咕咕一阵,掏出个锅架在了火上。
等孙叙回来,那边的烟气升的已经很高了,简白荷站在原地,疑惑地踮着脚尖看。
孙叙笑着说:“……荷娘,进去暖和暖和吧。”
简白荷:“将军,您是要把兔子煮了吃吗?”
孙叙听着她的语气,有点摸不透她的心思,不知道怎么的,有点冒汗了,“嗯?”
简白荷便没吭声,这样的幼兔没什么可吃的,换做她才不会吃,但孙将军既然已经拿走了,她也就不说什么了。
孙叙想了想,又折返回去找兔子。
不一会,简白荷便沉默的与将军坐在一口锅面前,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兔子肉,孙叙还时不时搅动一下看看火候,对简白荷说:“再等一会就好了,天冷正好驱寒。”
那边,去拿盐的军汉回来,看见空荡荡的锅,质问同伴:“将军给的兔子上哪去了?”
另一个百无聊赖的搓着手,“将军又拿走了呗,说简娘子也想吃。”
军汉屈服了,把盐块重新包好:“好吧。”
第25章
“等雪小了,我送你回去。”孙叙蹲在地上洗锅,挽起的袖口窥见他手臂上的肌肉。
简白荷站在后面,生出了没有话说的感觉。她嗯了声,想到刚才她说不想喝兔子汤,孙叙拧眉,一个人仔仔细细的喝完的场景。
他到底是怎么喝完的?简白荷窥视他,一大锅汤也没有什么佐料,闻着就觉得腥气。
孙叙洗完了锅,放下袖子,他手腕还冒着热气,红彤彤的。察觉到身后的视线,侧头一看,简白荷藏在身后,静静地偷看他,她这时候的模样好乖巧。
孙叙笑笑,未经思考便想搭上她的肩头,那里被雪融开了一小块,她柔软的发丝落在上面。
尚未接触到,简白荷就敏捷的往后退了一步。
孙将军……身上好腥啊……果然还是不要喝兔子汤。
孙叙徒劳的在半空中抓了抓,尴尬收回来手。
简白荷还贴心的问他:“您刚才是要和我说什么吗?”
孙叙喉结滑动,再度平静下来,“没有吧。”
该死,他刚才的确想说什么的,忽然忘记了,大概就是一些不经思考的话吧。
“荷娘。”孙叙殷勤的望着简白荷,语气炙热的道:“等来年,我们还有更多相处时间。”
简白荷迟疑,如果孙将军能保持身上干净没有奇怪的气味的话,“嗯。”
简白荷无意间发现,她裙摆遮掩下的鞋子,有一颗点缀的珠子不见了,原本是两只鞋子都有一颗的,如今只剩下一个,另一只光秃秃的。
她浑身都难受起来,想把鞋子脱掉,但冰天雪地里赤足肯定是不行的,珠子肯定是来的时候掉进雪里了,简白荷连忙回头在地上摸索起来。
手心的热度,一接触到雪花,便攥出不少冷冷的水。连摸了几次,都没有找到珠子。
应该是更早的时候就掉了,简白荷看看来时蜿蜒的路,急的额头出了细汗。
孙叙在后面喊了几遍,她都没有听见,他就走过来按住她的手,好冷,手指都被冻的苍白。
孙叙:“你干嘛呢?”
简白荷好像很焦虑,眼睛到处看,手在孙叙的限制下握成拳,“掉东西了。”
孙叙顺着她的指引,心惊肉跳的望向简白荷的鞋子,对比下发现,掉了一颗装饰用的珍珠。
这个要怎么找?那么小一点东西,何况是和雪一样的颜色。孙叙挑眉,“找不到了,等雪化了兴许能找到,到时我留意留意。”
简白荷执拗,“那现在呢!”
她指指光秃秃的一只鞋子,表情有几分痛苦。
孙叙这才意识到,这是简白荷的怪癖发作了,据说她喜欢成对的东西,对分毫之差都十分计较,容不了缺陷等等等。
孙叙思量措辞,试探道:“要不换双鞋,我叫人去简家要一双过来。”
他说完便也觉得不妥当,把人带出来,做了什么需要一双新鞋?换了鞋子,那衣裳呢?是不是让人浮想翩翩也要换?到底把简白荷怎么了才需要换衣裳鞋子?
孙叙倒希望她不要答应了。
他很难办这件事。
简白荷犹豫了片刻,也想到了这一点,唇里吐出两个字:“算了。”
她虽然这样说,但显然还是对鞋子耿耿于怀,半蹲在地上,提着裙角,盯着鞋子看来看去,孙叙想她是不是腿麻了,耐心的想要拉她起来,没想到她软的厉害。一点劲都没用,一放开又滑下去了。
孙叙:“……”
简白荷心里烦闷,片刻后继续在雪地里找,她确信珠子就雪里了,她愿意花很多功夫去找,只要之后能恢复原状,让她心情平复下来。
找着找着,一把扫帚出现在面前,简白荷抬眼一看,原来是孙叙正沉默的在扫雪,他手臂一挥,便清理出一边地面,能看清楚底下的泥土。
简白荷感激:“谢谢您,您要是累了不用管我的。”
累了?孙叙一笑,他怎么可能比简白荷还脆弱,但最好还是快点找到珠子,结束这种无意义的举动。孙叙沉下心来,继续在雪地里搜寻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雪下了又停,停了又继续下,最初扫开的雪又累积了薄薄的一层。
简白荷的裙角已经彻底湿了,孙叙的手臂也僵住了,衣服里出了汗,外面又冷的慌,难受的闷在里面,黏哒哒贴在后背上。
再看看最初站立的地方,已经只能看见一个小黑点了。
从营地到这里,扫出了一条蜿蜒小路。如果有人出来看,一定会对孙将军的人品大为称赞。
孙叙真的不想继续找了,只是一颗珠子而已,他平常根本不会去留意的东西,那么小小的,没用的东西,若是不留神掉在他桌上,都会被他一下扫飞的东西。
何况雪那么大,真的找不到了,他并不是不帮简白荷找,只是找了很久也没用踪迹。
真的不想找了。
孙叙停下来,坚定的望着简白荷,简白荷察觉到,婆婆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肆儿儿二吾九幺四七直起来腰,她一缕柔软的发丝便垂进了怀里。
孙叙侧开脸,喉结滚动,他才发现渴的厉害,懊恼的拧起眉头。不知道到底为了一颗小珠子找了多久,他嗓子里干涩的很。“我去喝点水。”
简白荷点头,“您去歇着吧。”
孙叙欲言又止,见简白荷在看着扫把,顿时感到头疼,于是将扫把一起带走。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简白荷弯着腰,依然执着的在雪地里找。
她不会还要继续吧?孙叙心想不可能,心想可能过不了多久就要天黑了,简白荷很快就会要离开。孙叙记得她家里还有事情,且天黑后简家肯定会发现她不见了。
他把扫把悄悄藏在营地门口,进去找水喝,中途又被绊住脚,处理了事情,再抬头天色真的黑了。孙叙惊觉时间过的快,抓起披风便冲出去,要送简白荷回家。
在外边却没找到简白荷,远处传来犬吠声音,孙叙猛然觉得慌张,这地方偶尔也有野兽,他应当把简白荷带到营地里等的,而不是留着她自己在外面找什么破珠子。
急匆匆将附近都寻找了一遍,最终发才发现简白荷坐在一堆材火里。表情有些迷茫,眼睛红彤彤的。
孙叙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再次提起来,忐忑地放缓步子,走到她面前。“荷娘,你怎么哭了?我刚才有点事,不是有意放你在外面的。”
简白荷仰着脸,寻找声音发出的地方,带着软糯的鼻音:“孙将军,你喝水回来了?”
简白荷又情不自禁地揉揉眼角,她有点困倦,打了个哈欠,鼻子眼角都泛红,发丝上落着雪花,袖口也湿漉漉的,一副小动物的模样。
原来她的眼角是用手揉红的……等等,孙叙低下头,紧张地凑近了,手指在简白荷眼前收拢,简白荷的目光没有移动,散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孙叙声音发紧,“你的眼睛怎么了?”
简白荷脸上流露出一点躲闪,最后还是老实的说道:“有点眼花。”
孙叙的情绪转变很突兀,他差点笑出来,匪夷所思的望着简白荷,现在他知道了,简白荷一定是一刻不停的盯着雪,雪盲症了。
“一只鞋,值得咱们到处吗?”
简白荷现在倒是轻松了,道:“刚才看得清楚的时候受不了,现在不看还好点了。”
孙叙无言以对,折返回营地,提了一壶热水回来,他原本是烧给简白荷的,后来忘了带出来,给她倒了一碗捧着暖暖身子,简白荷很安静的小口喝。
听见孙叙又离开了,简白荷问他:“您去哪里?”
孙叙:”我去找一盏灯。“
又过了一会,他再回来的确提了一盏灯,还有那把扫把,将灯放在简白荷面前,叮嘱她:“我就在旁边找找。”
简白荷:“嗯。”
孙叙知道她缓缓就会好,但该死的是,他不确定需要多久。难道他要这样把简白荷送回家吗?他只是想把简白荷完好无损的送回家,就那么难吗?
抱着一种愤恨,孙叙的动作快了很多,他发现就连扫雪这件事,做熟练了也更加轻巧,没过多久,他已经扫出几百步了。回头一看,简白荷和那盏橙黄色的光在远处微微发光。
在黑蒙蒙的情况下,找雪里的珠子简直是给自己找事。孙叙辨认的比白天要艰难多了,他甚至有点体会到了简白荷为什么会雪盲症,过了不多久,孙叙都要觉得眼睛有黑点了。
为了看的仔细,他只能弯着腰,时不时还得要回头看看简白荷那边缓解一下。
将灯留给简白荷,是出于妥当的考虑,因为他不确定简白荷什么时候就恢复了,到时身处黑暗,难免磕碰到。
孙叙不怎么记得简白荷走过哪里的路,他感觉到出过汗的脸颊被冷风一吹,快要结冰了。而且他还没吃饭,远远地似乎能闻到营地内饭菜香的味道。
他在心里幽幽的想,他真的需要……和简白荷有更多的相处时间吗?
简白荷不会让他扫一辈子的雪吧?
简大娘子,真是名不虚传啊。
第26章
雪地里,孙叙扫开一片雪,疲惫的看看后正要离开,忽然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顿了顿,低头捏起来,是一颗洁白无瑕的珠子。
他不禁笑了笑,如释重负,将珠子擦干净水,装进了袋子里。
这时候他已经离开的有点远了,想着没有给简家报信,简家定然已经开始猜测简白荷的去处了,他顺着原路往里走,却见到几匹马飞驰而过。
那些马都不是军营的,骑马的人个个精神十足,穿着讲究,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马蹄印。
孙叙带着好不容易找到的珠子,满心疑虑的往回赶。
此刻,这群人已经找到了简白荷,为首的是个胖胖的中年男子,面容憨厚,但偶尔泄露出来的精光,就让觉得他并没有多憨厚。他披着一件红色的大氅,敏捷的从马上下来。
“爹的乖乖小荷,谁把你扔在雪里?是不是孙叙那个小子干的,爹找十个八个刺客暗杀他。“
简白荷提着灯,惊喜道:“爹,你回来了?”
先前简存孝在杭州处理生意,本来就打算回来过年,却没想到他今天来的那么巧,算算日子一定是没等赐婚的消息传给他,他便已经启程回来了。
既然爹知道她在这里,那一定是……简白荷用已经恢复的差不多的眼睛,瞥了眼躲在后面的元响。
简元响虚弱地笑笑,显然十分畏惧老爹,小声道:“阿姐,你晓得我也是没办法,爹问了我不敢不说,咳咳咳咳。”
简存孝从马背上抽出一根竹条,不重不轻地甩在儿子身上,“你还敢多嘴,明年家里可没那么多钱给你花,等我回去好好查你的账本,再和你那群狐朋狗友一块玩,明年你就等着喝白粥吃咸菜吧。”
简元响双腿一软,想到没有钱花的日子,差点要跪倒在雪里。
简存孝教训过了儿子,笑容满面的对着简白荷,“小荷,和爹回家,爹有好多事要和你讲,我这次去杭州,采购了不少好东西,留着给你还有你娘做衣裳首饰,还有咱们小枝,我弄了点木匠的玩意给她,可把她乐坏了。”
他见简白荷不走,像是脚底下的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一看被吸引了注意力,原来是她的鞋子有点问题。
简存孝依然记得在她小时候,有个昏昏欲睡的乳娘,随手给她套了两只不一样的鞋子,一只红色,一只绿色,叫她自己去小解。
鞋子不一样,三岁的简白荷就像是不会走路了一样,呆呆地在门口站了好半天,才被路过的人发现。
简白荷声音低低的,“爹,我得等等孙将军。”
简存孝摇摇头,“你娘在家里等的心急,她你也是知道的,一生气就容易晕过去……孙将军,想必定然体格健壮,家中祭祖,这个可拖不得。”
他低下头,手疾眼快地将简白荷另一只鞋子的珠子也扯掉,两只手唰唰的抚平,鞋子便又顺眼起来了。
简白荷迟疑地提着裙角,看看鞋子,“好吧。”
这时候马车也过来了,简存孝安排的一直跟在后面,简白荷上了马车,一行人骑上马,车轮滚动,往城里走去。
夜幕中,马车和孙叙擦身而过,孙叙心中一动,便知道里面是简白荷。他立在黑夜中,身姿挺拔,一只手默默捏着找了许久才找到的珠子。
不等交还给她,马车前面一位较为圆润的中年男子猛地回头,狠狠地剜了孙叙一眼。
孙叙识趣的没有上前,注视着简家的车队离开了。
……
大年三十,晚上,简家全都换上了厚厚的棉袄,简家的下人也都发了份赏钱,喜气洋洋,眼睛一看,各种红的绿的穿梭在雪地里。
简青枝强撑着守岁,不是因为简夫人吓唬她的不守岁长不大,而是她很期待看简白荷拆礼物。
两人坐在床榻上,床榻摆放了一个小木桌,旁边的窗户开着,能看见外面缓缓飘落的雪花,和远处夜幕上绽放的烟花。
今夜简老爷子和简存孝一块喝酒吃饭,商量明年的计划,简夫人忙着安排年后的拜访,简元响趁机跑出去和朋友们花天酒地去了。
家里就只有简白荷与简青枝没事做,决定点点好友送来的东西。
先是秦照水送了个同心结,看样子是她亲手编的,她最近是越来越省钱了,简白荷把同心结收好,回赠给她一双自己做的手套。
第二件是章姓小娘子送的,她真是个细心的人,居然用玉做了两只栩栩如生的雀鸟,大的给简白荷,稍小的那个给简青枝。
简白荷回了一副制作精美的头饰给她,装满了一个盒子,简青枝也在里面放了一对发簪,回赠给她。
还有一些曾经交好的人,也都送来了东西,有送书的,有送小暖炉的,甚至有一个提出要把家里养的小鹿送给她,简白荷很怀疑是想把旧爱给自己接手,因此拒绝了。
将这些都收好,一一回赠完,发现郡主给她送了一套红色的被子。
呃,这是为什么?
听说郡主的病好了,现在看来,的确是好了。
将这一切都弄好,简白荷终于松了口气,抽出被简青枝压的发麻的手臂,简青枝已经睡着了,在睡梦里学小鸟的叫声。
简白荷关上窗户,把简青枝塞到床上,自己走出去张望,夜已经过了大半了,外面的欢闹声都小了下来。
几点光顺着走廊越走越近,近了才发现是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扶着烂醉如泥的简元响回来了,简元响不是站着的,倒像是趴着的,宛如杀猪时候抬猪的姿势。
“阿姐!阿姐啊!”
他仰起头大喊,醉醺醺的眼睛也不知道到底看见了没,正在发酒疯。
婆子们拉拽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颠的,简元响头一歪嘴边咕嘟咕嘟的冒泡,吐了。婆子们来不及躲闪,愤怒道:“二少爷,快回房睡觉吧,别闹了。”
简元响吐完了,又对着天空大喊,“谁懂我,谁懂我啊。”
待走的更近了,简白荷也不好装没有看见,便问了一句,“他是怎么了?”
婆子朝简白荷告状,“二少爷喝了好多酒,被人送回来的,啊呀呀,话都说不清楚了。”
不问还好,一问就让简元响发现了她,直接扑倒在简白荷脚下,鼻涕眼泪一个轨迹的往下掉,“阿姐,他们知道你出嫁要带走一半的家产,都在取笑我呜呜呜呜。”
简元响哇哇大哭,“王成那个蠢货,还要扒我裤子看看我是不是正常男人!”
简白荷惊悚的想要踢开他,实在是他弄的好脏,几个婆子见状也上来拉简元响,但他就是死死抱着简元响哭。
这时候里面睡觉的简青枝被吵醒了,披着简白荷的披风,睡眼惺忪地走出来,看见这一幕直接笑出了声。
她清脆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也很是清楚,完整的传到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哥你也不觉得丢人,我三岁都不抱着阿姐哭了,啊,你真的好丢人,还被那么多人看着,你在外面可千万别说是我哥。”
简元响不吱声了,真像是死猪一样匍匐在地上,婆子七手八脚的把人架起来,这回他也不反抗,目光躲躲闪闪。
把他弄走了,天几乎又要亮了,一晚上烟花,天亮又接着放鞭炮,厨房里煮了一些汤圆,简白荷也不饿,吃了两个就去休息。
在这样的气氛里,她根本没休息多久,很快就被忙忙碌碌的众人给叫起来。
换上另一件新衣服,打扮的鲜艳漂亮,穿上毛茸茸的白靴子,手里捧着一个暖手的炉子往外走,才知道是孙将军来送礼了。
不过她没瞧见孙将军,只看了一眼用红布盖着的,一担一担送进简家的东西。
因为先前赐婚,简家已经算是他的亲家,过年哪有不送礼的道理呢?简白荷知道她娘也早早准备好了回礼,只说等孙将军来送了,再回过去。
她走了一圈也没瞧见孙将军,还打算和他说说上次离开的事情,过了一会就听见孙将军已经走了,原来他是去见她爹了。
简白荷便也去爹那边看看,发现爹得瑟的泡了一壶茶,用的是他珍藏的茶叶,眉眼间都是旗开得胜的光芒。
简白荷疑惑:“爹,你没有难为孙将军吧?”
简存孝憨厚的笑笑,“哪里的话呀,你爹我就是个平头百姓,咋敢对人家不敬,我讨好他还来不及呢。”
简白荷怎么都觉得他的话阴阳怪气,但没有抓到把柄,也只能暂且相信。
她一走,简存孝就狠狠地灌了一口热茶,冷哼一声。
白荷娘就天天怪他不是个当官的,后悔当年没选那个三角眼,爹也说他没读书的脑子……孙叙又敢把他家小荷扔在雪里。
他最烦的就是当官的了!就刁难怎么了!
简白荷从简存孝这边出来,又听见清点东西的管家正在和伙计议论。
“据说孙将军送这些东西来的时候,老将军夫人一直追在后面骂呢。”
“老将军夫人真是抠门,看来也是不想和咱们家结亲,差点追到了门口,整个城里都知道了,真的好笑。”
第27章
孙夫人的不满情绪明明白白地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无论是她是否真的不知道后果。作为皇上赐婚的对象他娘,她四处宣扬不满,无疑是在指责整个皇室。
由于要给已故将军面子,或者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孙夫人是个泼妇,竟然没有人与她争论,甚至没有人将她的不满传到皇上那里。
然而,她的好运也到此为止了。
二月初,简白荷和孙叙完婚,这是礼部挑选的日子。赐婚的排场自然与众不同,那天,不论是熟人还是陌生人,都来了。官员们一个个走上前,声称自己的官职比前一个更高。
邵平公主夫妇也一同到来,尽管与他们无关,但两人脸上也洋溢着喜气,准备稍坐片刻后便离开。
简白荷坐在装着她的轿子里,在城里绕了三圈。街道被围得水泄不通,简白荷一整天都没有吃饭,心里不禁回想起离开家时父母泣不成声的情景。
简老爷子兑现了承诺,将一半家产交给了简白荷。这些是一摞摞的地契和田契,其中有十多家店铺都开在城里。还有更多简白荷从未关注过、从未见过的外地生意。
这些东西堆在一起装满了一个匣子,甚至在压实之前都盖不上盖子。
为了这些东西,简元响已经非常舍不得离开了,他甚至一直追到了很远的地方。
有人说:“看来简大娘子和她弟弟感情真是深厚啊,我看这个二公子一路上都在哭呢。”
“就算舍不得姐姐出嫁,也别哭得这么伤心啊,说实话,真的有点像是送葬一样。”
“嘘嘘嘘,你说这种话,会挨打的。”
简白荷掀开盖头,透过轿子的帘子向外看去,简元响就挤在她轿子旁边,眼底下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看起来像个鬼魂一样。
简白荷不禁打了个寒颤,她的毛孔都快要爆开了。
就在这时,她又看见孙叙骑马走过来驱赶简元响,孙叙的话虽然客气,但透露出了明显的不耐烦。他已经三次四次地请这个小舅子走了。
孙叙说道:“弟弟,不如走在前面开路吧?总是哭成那个样子,看起来不个样子。”
他今日一身新郎官打扮,衬托的眉目深邃,神采飞扬,骑在高头大马上,强健的身体给人很大的压迫感。
简元响哽咽,“姐夫,你们的婚事可是我牵的线。”
孙叙显然不认同这个说法,但还是宽容可靠的说,“我知道,今天时间紧迫,先不说这些,过些日子我定然登门拜访。”
简元响依依不舍又望了花轿一眼,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爷爷已经把东西给阿姐了,难过,太难过了!
终于把他弄走,继续赶路,走走停停了许久,终于在黄昏的时候到了将军府。
此时宾客云集,热闹非凡,简白荷端坐在花轿里,感受到了浓厚的喜庆氛围。她一直等到花轿停下来,孙叙伸手来拉她,她才小心翼翼的从花轿里走出来。
头上盖着盖头,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点影子,简白荷特意确认了孙叙也是用左脚进的门,才觉得浑身舒畅。
孙叙牵着她的手很干燥,有一些硬硬的茧子,简白荷用指腹去蹭,他便蜷曲起了手。
人群中,简白荷好像听见了郡主的声音,侧了侧头,她确信郡主也来了。
“母亲,我就看看,看完了拜天地就走。”
“到底是谁放你出来的,等回去别让我找到!\"
简白荷在心里数着数,知道下一步就是拜天地,她已经跨过火盆了,等着等着,迟迟没开始。简白荷疑惑地听着周围的声音,通过盖头,看见前面人影晃动。
眼前的景色如画一般,将军府的大门上贴上了喜字,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心旷神怡。
庭院里摆满了各种美味佳肴,糕点等各种食物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让人垂涎欲滴。宾客们盛装而来,身穿华丽的服饰,一对对笑脸相迎,欢声笑语充斥着整个场景。
终于,拜天地的仪式开始了,简白荷和孙叙等了又等。
“孙老夫人呢?为什么她不来喝敬茶呢?”有人说。
简白荷心里忍不住生出疑惑,她感到孙叙牵着她的手突然紧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下人尴尬地跑过来,向宾客们点头哈腰,“我们夫人病了,病得很急,已经回去躺下了。”
这个解释并没有得到所有人的信任,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冷漠起来,仿佛失去了之前的热闹和喜庆。各种情绪在人们心中涌动。
舍去了拜父母的环节,简白荷满腹狐疑地完成了剩下的礼仪。最后,她和孙叙分开,孙叙留在外面陪客,而简白荷则被两个婆子搀扶进洞房。
她仿佛听到邵平公主在冷笑:“皇上赐婚,孙老夫人竟然敢不出席,真是不把皇家放在眼里啊。”
周围的人多多少少都说了一些圆场话。
邵平公主接着说道:“好啊,既然孙老夫人病了,我这就去请御医给她看看。”
简白荷坐在床上,视线被帘子遮挡了一半,她隐约看见喜婆撅着屁股在桌上整理杏仁和红枣。
红枣滚落在地上,让简白荷心烦意乱,她想叫喜婆别再弄那些了。
她索性把喜婆赶出去:“麻烦你去看看,婆母病得有多重。”
喜婆张大了嘴巴:“啊?”每个人都知道孙老夫人是装病,难道新夫人不知道吗?新夫人还那么年轻天真?
看着简白荷平静的双眼,喜婆最终放下手里的盘子,被她赶出了房间。
简白荷松了口气,安静地坐着,打量着整个房间。
这时,两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进来了,手里拿着几根红色的蜡烛,她们弯腰将蜡烛放在桌上和床头上。
“放在床头上?”简白荷突然出声:“等等,你放歪了,再往左边移一点。”
小丫头紧张地照着她的指示调整了位置。
简白荷又说道:“为什么灯芯歪了呢……你的腰带没系好,哎呀,把门打开,通通风。”
“夫人,现在不能开门。”
小丫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新夫人盖着喜帕,却能看到这么多细节。
……
花烛摇曳,两扇窗户都只开了一点点,简白荷坐在床榻上,感受到一股燥热袭来。
房间里除了她已经没有别人,喜婆一炷香前还尝试进来叮嘱她规矩,很快就嫌简白荷难伺候,躲在外面去了。房门也关着,摆的挂的都是大红色,印的整个房间红彤彤,就显得更加燥热了。
简白荷有心要端坐在床上等着,末了还是觉得太热,掀了盖头去喝水。
一连喝了两杯,简白荷望向铜镜里,刚好倒影出她的影子,好像腰带没系好,她就侧身去抓落在腰后的物件摆弄。
孙叙就是这时间来的,推门而入便看见简白荷高挑的影子,凤冠下乌发垂在背上,腰肢纤细,一张脸凝白如玉,在灯光下更加动人。
孙叙不知怎么的,忽然扭捏起来,脸上闪过一丝红晕。沉吟片刻,才迈进了房间里。
房门打开瞬间吹进冷风,简白荷畏寒,发觉他来了想退回床上盖上盖头,却又觉得掀开都掀开了,还被他撞见,再盖上岂不是多此一举?
简白荷便含笑地站在原地,嗅嗅空气里,搭话道:“将军喝了多少酒?”
孙叙顿时停下脚步,谨慎保持了一个距离,低声道:“熏到你了吗?我没喝很多……只是一点。”说完,他就近坐在板凳上,做出一个大马金刀的姿态,在简白荷的审视下,他的坐姿很快变得规矩起来。
二人喝交杯酒,孙叙努力地不那么靠近简白荷,简白荷呼吸绵长,睫毛也清晰可见,孙叙宛如被她的呼吸烫到了。
好别扭,孙叙坐不住了,忙说:“我去洗脸。”
他又打开门,叫了在不远处等候的下人进来,简白荷也让她的四个陪嫁丫头都进来为她卸妆,铜镜里这次是两个人的身影,简白荷就默默看着孙叙在外头弯腰洗脸。
如果是以前,她和孙叙都不一定会冷场,关系变了后,两人都需要时间适应。
尤其是这间喜房,简白荷很难把它当成今后会一直住的地方,事实上她不是很喜欢,总觉得没有她从前的房间雅致,还有点暗。
简白荷在心里告诉自己这间房间就是自己的,就当时乔迁了,又想到多了孙叙那么个大活人,有点发愁。
简白荷任由丫头卸掉沉重的凤冠,一边对着后面的孙叙问道:“娘一面也不露,你去看她了没?她病的厉害不厉害?”
回答简白荷的却是一阵沉默,片刻后,简白荷身边梳头的丫头,借着换梳子的功夫弯腰和她咬耳朵,“老夫人好着呢,一点没病,才叫厨房给她上菜,连吃了四条鱼。”
说完,身后响起脚步声,是孙叙来到她身后拿帕子擦手。
他应该是听见了的,简白荷看他表情冷漠,心里也称奇。
一切整理好后,除了简白荷和孙叙外的人潮水般退去,这个点能做的事情不多,两人开始大眼瞪小眼起来。
如此气氛下,孙叙不免上头,思绪从少年时的锦绣繁华转到现在的昨日黄花,心头忽然升起一阵‘我也有今日’的感慨。顶着脸上那道可疑的红晕,凝目望向简白荷,谎称:“你脸上有东西,我来看看。”
“在哪?”简白荷闻言,扬起脸,让他凑近了看。
这时忽然传来拍门声,外面惊慌地通报道:“将军,太妃叫咱们老夫人进宫。”
第28章
简白荷在新房里醒来,吃了红枣粥和水煎包,此时孙叙还没回来,望着外面大亮的天色,再想想大概率一夜没睡的大将军,感叹他还蛮累的。
因为孙叙娘被叫进宫,家里再没有长辈,简白荷早起连茶也不用敬,独自坐了一会无聊,她想着找点事情做。
早听闻大将军家里‘朴素’,如今一看名不虚传,去掉昨晚那些应景的花生果子后,新房内清爽了不少。
简白荷从家里带的各种物件只摆了一部分在新房里,剩下的因为没地方放,都堆在库房里。早上有空,她就打算看看怎么安排。
将各种物品清点出来摆放,很快将简白荷活动的这片地方变的逐渐眼熟起来,简白荷的几个丫头见状都松了一口气,找了几分熟悉感。
跟在后面的府中管家汗流浃背,“夫人,歇歇吧。”
简白荷把他使出去:“去问问将军什么时候回来。”
管家只好离开,心里想这都什么和什么,等老夫人和将军回来,说不定都要以为走错路了,尤其是老夫人……这些东西原本都是老夫人精挑细选的省钱货,如今被夫人给当做垃圾抬走,要是老夫人发作怎么办?难办啊。
收拾的七七八八后,一个气派的红木箱子就十分显眼了,简白荷打开一看,原来是她娘筹备的一些珍宝,给孙叙的。
简夫人不了解孙叙,但爱女心让她捏着鼻子接受了孙叙,揣测他的爱好准备了书籍,兵器,甚至还有一对砚。塞在简白荷的嫁妆里一起送过来,想让女婿也高兴高兴。
简白荷翻了翻不感兴趣,带着书籍和砚,“到将军书房,把这些放过去。”
于是有人领着简白荷去孙叙书房,他的书房也光秃秃的,但门廊养了两只漂亮鹦鹉,鹦鹉见到人,就压低身子跳来跳去,嘴里喊:“夫人,夫人,新夫人来了。”
大家都在笑,但很快,简白荷发现鹦鹉根本不知道谁是新夫人,它对着不认识的人都叫一了遍。
“是谁教的?”简白荷笑着把两只鹦鹉的羽毛理顺。
一个老仆弯腰出来,得到简白荷准备好的几颗小金豆,消息传开,大家顿时炸开了锅,远远地围在外面。
老夫人在家的时候,可出来没有出手阔绰过,不扣大家的钱都算好的。
走进孙叙书房里,才把东西放下,简白荷审视的目光还没有打量完书房,就听见外面说孙叙回来了。
简白荷等了等,估摸着已经过了不少时间,还不见人,就问外面的人:“将军是去哪了?”
有人跑过来说:“……将军迷路了,将军要来书房。”
又过了一会,在自己家里迷路的孙叙,带着满脸迷茫和倦意来到书房,如果不是他还清醒,都要怀疑是不是一夜没睡,眼睛出现幻觉了。
见了一路陌生,孙叙下意识维护自己的书房,“这些你拿去别的地方用,放在这里我不习惯。”
他身后的小厮露出没错就是这样的表情。
简白荷怔了片刻,也没解释,把她娘准备的东西收起来,向前一步与孙叙面对面站着,笑盈盈问道:“好,将军去宫里,把娘带回来了吗?”
孙叙微微侧开脸,神色柔和了许多,言语却含糊,看出他不太想说:“都回来了,昨晚没睡好,你先自己玩,我去歇歇。”
简白荷歪歪头,“嗯。”
……
孙叙这一夜别提多郁闷,好好的新婚之夜是在冰冷冷的宫里偏殿度过的,他娘也被太妃敲打了一番,最后看在死去父亲的份上,才没造成严重后果。
即使这样,孙老夫人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还是狼狈极了,一到家就钻回了院子。
想着想着,他脚下犹豫,又走到了婚房内,按照规矩,前三天他都不应该在别的地方睡,即便是歇歇,也歇在这里好了。
孙叙径直去了侧间,他只打算歇半个时辰,发现短短一晚上,被褥都换成他陌生的,他躺下嗅见淡淡的芳香,觉得倒也没什么不好,很快就沉沉睡去。
偶然间因外头细微的走动声被惊醒,孙叙发现连家里熟悉的丫头都见不到了,全换上了简白荷带来的,他有种是自己嫁到简白荷家的感觉。
孙叙只想睡半个时辰,不知不觉就睡多了,奇怪的是他也没有多困,往常更劳累的时候多了去了。
半梦半醒中,简白荷穿过走廊,外面的风铃被她走动的风带起一阵悦耳的声响。她站在外间和她的丫头们要针线,说笑,好像还问了他在哪,进来看了他一眼,摸了摸他额角的疤痕。
孙叙睁开眼睛,已经快到晚上了,四周暗沉沉,周围并没有简白荷的痕迹,不知道那场景是不是梦。
因为光线暗,孙叙起来的时候,还撞到了一排木架子,造成叮当当一通乱响,他手疾眼快的扶住了,仔细看才发现是简白荷摆在上面的盆景互相碰撞发出的。
就差那么一点,这些盆景就会碎一地了。
孙叙心想为什么要放在这,这也太碍事了,但嘴上不敢说,走出去一看,原来不是四周都寂静,是只有他这里安静。简白荷的正屋里灯火通明,她的丫头们进进出出。
初春还有些寒冷,屋子里的地毯一直铺到了屋外,进去几步的位置摆着香炉,正飘出幽幽暖香。
简白荷的说话声隐约传来,孙叙要进去看看,但看着过于规整的环境,但有点头皮发麻,没地方下脚一样。
于是他在外面站了片刻,见简白荷也没喊他,便先出去转转。
从简白荷这里走出去不远,就觉得又是一个新世界了,到处都是他娘节俭的作风。节俭的太节俭,奢侈的是真奢侈,孙叙心里好笑,但想到一个是自己夫人一个是娘,这福气是自己的,又不觉得好笑了。
折腾了一天,孙叙甚至连午饭也没吃,想寻点东西吃,过去一问,得知厨房照常准备了饭菜。他娘孙夫人一碟豆腐,一碟小青菜,简白荷那边也照着她的习惯点了五六个菜。
厨房唯独对孙叙吃什么摇摆不定,是和新夫人一起吃呢,还是按照将军往常的口味也做两个朴素的菜呢?
孙叙从心地说:“夫人一个人吃不完,让她等我一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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