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景致回到病房的时候天色有些暗沉了, 温以泽背对着她站在窗边,背影单薄。
为了仙侠剧上镜好看,温以泽在原来偏瘦的基础上又减重了五六斤。
每天吃的不多。
那时候景致正在巴黎, 是叶柠和她说的, 身上的条纹病号服空荡荡。
那天一大群人聚会吃北京火锅是这段时间以来吃得最多的, 但相比起其他人已经克制了很多。
房间昏暗。
“怎么不开灯?”景致摸着墙边的开关说。
医院的灯是最普通的那种, 按钮一摁下去, 照明灯里的铜丝爆出火花, 让人眼前一黑, 然后温以泽的脸又清晰出现在眼前。
景致走过去,“太阳下山之后,天就黑得好快。我从四楼下来的时候还看到太阳一下子跃入低平,没想到现在已经天光尽收, 黑乎乎了。”
温以泽嗯了一声,看着她轻轻笑。
“看我什么?有脏东西?”景致摸了摸脸。
温以泽摇摇头,“我还以为你见了他会心情不好, 还想着怎么哄你。”
景致愣了一瞬。
离开那个圈子,周围了解她感情生活的人不多,但程寄这样来找她, 确实会让人明了。
她轻笑:“只是一面而已,没什么好生气的。反而是你, 你别把他刚才做的事放在心上。”
景致说的是程寄不善地把戒指踢走的事,实在是不像样子,没有往日半分的绅士风度。
温以泽摇摇头:“他对于我来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我反而要谢谢他。”
景致目光疑惑地看着他。
温以泽:“因为他没有让你感到困扰, 所以我也不用继续想着哄你,真是难, 想破脑袋也没想到一个清新脱俗的,这难道不用感谢他吗?”
他伸出手,摊开手心里的戒指。
那是枚稍微宽一些崎岖不平的素面银戒,里面刻满了英文,设计感还蛮强。
这是温以泽花了时间和精力设计的,团队里的每个成员都有,景致这次还没来横店之前,温以泽已经把其它几枚给了他们。
他平时休息的时候也会戴上,拍戏了才摘下。
程寄误以为的亲密画面,其实是温以泽给景致戴戒指。
“还是戴原来的手指上吗?”温以泽示意景致把手拿出来。
他们原先商量戴右手的食指上。
景致恍了恍神,脑海中闪过一些程寄曾经给她戴项链的画面。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裸露的肌肤,会带起一丝发麻的涟漪。
景致从他手里拿过,“我自己来吧,比较快。”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想吹过一阵风似的,景致从他手心里捡走,很快戴在食指上。
温以泽有些怅然若失,不知道景致为什么换了想法,不让他帮忙戴。
是那个人吗?
景致举起来给他看,笑着问:“好看吗?”
手指纤纤细细,匀称无肉,除了手背上有一块碍眼的红斑,戴上戒指本就有种清冷的好看。
温以泽笑笑:“漂亮的。”
五点多的时候,叶柠和唐晓杰来接班,他们一眼就看到了景致手上的戒指。
大概是因为她平时都不怎么戴小饰品,今天忽然戴上特别引人注意。
景致给他们矿泉水的时候,叶柠一把拉过她的手,把她的手和景致的手做对比。
“不公平,为什么你戴上去要比我好看这么多,不会是温以泽偏心,给你戒指用料好一些,显得手白吧。”
叶柠不服气,想从景致手上拿下来仔细看看,被温以泽一把拦住,笑着说:“师父做的同一批货,这我还能欺负你吗?”
“就是,自己的手黑就手黑,怎么还怪来怪去,”唐晓杰插话道,他举起自己的手,和叶柠比对:“啧啧,叶柠,你真应该好好保养保养,我一个男的都比你白。”
“那还不是因为你胖!”
眼见着两个人又要吵起来,温以泽轻轻推了把景致:“不是说想早点回去睡觉吗?快回去,不然我怕你被他们吵得脑壳疼,睡不着觉。”
景致就笑着提上包就走了。
甫一从室内出来,冰冷的空气就兜头罩来,景致没有注意,打了个小喷嚏,抬眼之际,就看到一辆黑色的奔驰车缓缓朝她开过来。
景致有些迷茫,那辆车停在她面前,后座的车窗徐徐下降,露出那张清贵的脸。
程寄温声道:“上来,我送你。”
他来横店居然只开一辆低调的奔驰车。景致脑海中闪过这样奇怪的念头。
程寄有一两个朋友,因为家庭背景的原因,会特意选低调的车子出行,但对于程寄来说,不管奢华的还是低调的车,他其实都无所谓。
但他的司机开来开去最多的还是宾利车。
景致觉得他最喜欢宾利车。
程寄探身打开车门,里面暖烘烘的热气翻扑在身上,让景致少受了点冷。
景致站在那儿没有动,对他笑笑,看上去很和蔼,脾气也不错,像是碰上了老熟人聊几句:“还没走?”
程寄:“我说了是来找你的。”
景致点点头:“要说什么你说吧?我听着。”
要说什么呢?
她这样郑重其事地洗耳恭听,反而弄得程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全憋在肚子里。
在他的计划中,他们的沟通要更加随意一些。
在景致的注意下,程寄说:“不冷么?上来车上说。”
这时候,手机弹出一条语音消息:“您预约的滴滴司机已经到达乘车上车点,请乘客赶快到达。”
景致晃了晃手中的手机,她走上前,很慷慨地替程寄关上车门:“程先生,那我先走了。”
然后她就真的走了。
给程寄开车的不是家里的司机,是戴鸣霞安排的,很显然这个司机比较业余,不懂得什么叫“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说的不要说”。
司机颇为惊讶地说:“喏,程老板,你等了这么久,这个女人说走就走?那现在怎么弄弄?”
一副吃瓜群众的语气,口音还带着浙普。
眼睁睁看着景致坐上了滴滴车,扬长而去。
程寄紧抿着唇,沉着脸,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不敢再多嘴。
滴滴车里还留下上位乘客遗留的劣质女香,景致降下了点玻璃,冷风灌入,就连车里俗气的音乐也都散了。
滴滴司机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往后看了一眼,觉得景致不像是个能随便唠嗑的人,他觉得无聊又往两侧的后视镜看了看,就见到一辆奔驰车。
从医院出来,这辆奔驰车就跟着自己。
司机好心地提示:“小姑娘,你是不是惹到不该惹的人,怎么从你坐上车,就有人跟着我们。你要不报个警,不安全。”
其实那辆车坐得并不是十分舒适,脑袋直接靠在车椅的最上面,她那时候有些困了,还是睁开眼,眼睛放了半天空才说:“没事,开吧。”
以程寄的能力肯定摸清了她的情况,她也不用再隐瞒住址。
司机听她这么说也不再说话,二十多分钟,景致下车,站在冷风中往后看了几秒,她垂下脑袋想了一会儿,随后还是独自回到楼上。
程寄坐在车里,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远处。
*
第二天,温以泽复工上班,经历了溺水的事情,董导面对他没了以往那种神气,说话客客气气,有理有据。
看上去他真的是被刘洋这个小人迷惑,破了迷障最后,终于识人清晰。
但是剧组里倒出现了个怪人,周身矜贵的氛围与周围脏乱差的环境格格不入,好像是隔壁现在偶像剧的男主走错了片场。
然而制片人和导演谁也不敢怠慢他,有时候还会主动打招呼,但程寄经常跟在景致左右,难免碰到的次数多起来,为了避ʝʂց免尴尬,导演和制片人会避开他,连同景致。
两三天下来,除了团队里几个人,整个剧场也没人敢接近景致。
景致无所谓,装聋作哑地当程寄不存在,一直到一个礼拜后,景致带着温以泽回北京参加活动,程寄选择了和他们同一趟飞机,从杭州飞往北京。
他们团队为了省钱,只给温以泽订了头等舱的机票,其他人都挤在经济舱,而且景致还和叶柠,唐晓杰分开了,只能和别人坐。
订机票的事是杨军做的,叶柠和唐晓杰觉得杨军没把事情办法,在嫌弃杨军这件事上,这两人的意见头一回达成高度认同。
景致倒是无所谓。
过了一会儿,带着口罩的温以泽从头等舱走过来,问景致边上的女生能不能换个座位。
女生原先是不太乐意的,但是听到温以泽在头等舱的时候,还是很满意地点点头。
景致点了点他的手臂:“怎么坐到这里?”
温以泽温和的眉眼微弯,即使戴着口罩也能想象得到他一定是笑着的:“我还是想和你坐一起。”
来往还有乘客,景致怕他挡道,即使觉得他浪费钱也只好同意,“那你坐靠窗的,到时候我要拍风景。”
温以泽当然听她的,和坐在靠窗的男士说了一声,那位男士喜滋滋地同意了,只剩下坐在靠近廊侧的女生内心不断腹诽:有没有搞错啊!不是说了要和我换的吗?还没坐过头等舱呢!
然而她的不甘在十几分钟后得到治愈,又有个男人走过来说:“小姐,我的头等舱可以和你经济舱做交换吗?”
女生:今天是撞大运了吗?
“当然可以。”
临走之前,女生还特意看了景致一眼,那目光中有着难言之意。
左右两边坐着温以泽和程寄,景致坐在中间,对于这样的结果,她忽然有种莫名的好笑。
特别是程寄,景致好整以暇地对他说:“我劝你还是和那个女生换回来,经济舱可不是你吃得消坐的。”
一趟两个小时左右的飞行,要憋屈坐在经济舱,对于一个有洁癖又腿长手长的男人来说是不容易的。
以前程寄陪她坐在位子很小的小众剧院看话剧,都坐得不太舒服,勉强看了半个多小时,实在是受不了就提出要退场。
这个确实也被景致说中了,程寄坐下去的时候,就感觉到束手束脚,浑身不舒服。
但他还是强装镇定地说:“人总是要尝试新鲜,接受变化,我愿意试试。”
景致轻哼一声,似乎是讽刺他做错了一次决定,圆圆的杏仁眼半垂,她用手掩住嘴,小小地打了哈欠。
姿态懒散地重新躺回座位上:“那就随你。”
什么叫随他?
她就这样放任他,不管他?
他是给她多买一张头等舱的机票,想让她做身边,谁想到温以泽竟然跑来坐过来。
看着景致闭着眼睛恬静睡颜,程寄起了想要啮咬她脖子的心思。
谁让她这么舒适。
程寄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雪白的脖子,毛衣宽松,脖子往后仰,露出天鹅颈般修长的脖子,很漂亮。
忽然一块粉色的毛毯盖在景致身上,结结实实地把她脖子挡住。
程寄抬起眉眼,看到温以泽笑吟吟地看着他,程寄沉下脸,眉目染上一层薄霜,
景致这几天有些累,虽然没有飞回北京,但一直在和戴鸣霞手上的艺人做交接工作,忙到很晚。
整个飞行过程中,只有刚起飞的时候,拍了几张舷窗外的夜景,之后就一直戴上眼罩和耳塞睡觉。
青幽地长发用发绳扎了个宽松的低马尾,在靠背上蹭了蹭,有些凌乱,但给景致增添了一抹慵懒的美。
睡到一半的时候,她的脑袋朝着程寄轻轻歪斜,程寄嘴角弯起弧度,肩膀不自觉地往她靠,就在景致就要靠上去的时候,从右边横生出一只修长干净的手,自然而然地捏住她的下颌角,轻轻一收,就将景致的脑袋贴在自己肩膀上。
程寄的目光瞬间转冷,散发着摄人的光。
温以泽毫无畏惧地迎上。
就在景致闭上眼睛的时候,两个男人开始了第一次交锋。
到达北京是晚上6点半,天色早已灰蓝。
程寄在坐了两个小时的飞机后,浑身僵硬,景致看着他微抽的手指,轻笑着说:“我说得没错吧,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似乎是在说他们的爱情。
程寄反驳说:“没有好好试过怎么知道不合适,而且世界上没有完美无缺不是吗?”
“但你还是厌恶的吧。当你拥有坐头等舱的权力,也尝试过经济舱,难道下次出行还是做经济舱吗?”
她又说对了,而且让程寄无法辩驳。别说是头等舱了,程寄的出行都是家里的私人飞机。
程寄拧着眉说:“我两者都想要。”
管它是舒服还是逼恻。
景致看着他的眼:“程先生未免太贪心了。”
正说着,温以泽已经拿上行李,喊着景致的名字。
程寄都来不及说话,景致已经转身离开,走到温以泽身边。
温以泽笑着和程寄打招呼:“不好意思,我们先走了。”
程寄目光清寂,心里却腾起一股烦躁。
右手腕垂落着那根电话线发绳,无名指向内轻轻一勾,就把发绳勾到了掌心。
望着那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他一圈一圈地搓磨揉捻。
“在爱情里,人会变得越来越贪婪,一旦贪婪就会催生占有欲,这是种很可怕的东西。”程寄的父亲曾经喝醉了酒,这样和他说。
那时候他尚且年轻,只有十七八岁,整天面对都是经济投资管理课程,还从未尝试开启过一段恋爱。
原本他以为在这段感情里景致是那个贪心的。
但现在,或许贪心的才是他,想要多借几晚温柔。
站在人来人往的航站楼出口,姚助理已经站在程寄身后,轻喊他的名字。
程寄最后再定定看那人两眼,目光中的幽暗深邃,转身朝另外个方向离开的时候,沉着声音吩咐:“去查一下这个叫温以泽的。”
第五十二章
对于程寄近日来的异常, 景致忙得没空细想,也不想细想。
这次回京,她给温以泽安排了两个活动, 一个是某短视频平台的跨年晚会录播, 还有一个是电视剧盛典直播, 只隔了一天, 时间比较赶。
之前温以泽的礼服是比较难借的, 虽然景致有资源, 但她去借一些一线大牌的衣服都要费很大的功夫, 可是自从温以泽拿下钟导新电影的男一号的消息传开之后,这些大品牌的资本也开始偷偷下注。
前两天景致联系礼服的时候,有些牌子甚至主动出借了明年的新款。
下午三点,温以泽做完造型, 叶柠负责给他拍照修图。
从地上爬起来的那一刻,叶柠笑着感慨:“好帅啊,以泽, 我现在都不太敢和你说话了。”
“你的意思是以泽哥以前不帅?”唐晓杰插嘴道。
叶柠白了唐晓杰一眼:“杠精,就不能两种不同的帅?平时穿休闲衣服是干净清爽的少年,现在一打扮就是成熟精致, 不过,一看这双眼睛就知道是同一个人, 偏忧郁。”
“是吧?”她把相机里的照片导进电脑,给景致看。
温以泽的山根眉骨立体,但算不上很深邃,五官比例协调, 有着中国传统的留白,最吸引人目光的就是那双微微下垂的狗狗眼, 给人温柔可亲的感觉。
景致的目光从电脑上移到温以泽脸上,两人四目相对,她笑着点点头。
温以泽捂住眼睛,嘴角却是勾起的。
“好了好了,吃饭了,我都快饿死了。”唐晓杰喊。
中午的一顿饭,拖到现在才吃。
景致就在这时候接到电话,说是爸爸在医院差点摔了一跤。
景向维的病况一直都是景致的软肋,一说起这个,她就有些慌乱。
温以泽自然知道,立刻想开车送她过去,被叶柠拦下:“你怎么去?一个多小时后就要走红毯了。”
其他人也都离不开,这里只有杨军有经验,景致冷静地安排好工作,让杨军负责,就拿着包直接打车走。
一路上脑海中闪过各种念头,景致缩在车厢后座,她不愿意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重新体验初夏时候的焦灼。
跌跌撞撞地跑到医院,推开门,着急忙慌地喊着爸爸,然而回应她的是站在窗前一道清瘦疏冷的影子。
像是立在雪山上发枯的冷衫树。
程寄转过身,看到景致喘息得胸脯上下起伏,清丽的眉眼微蹙。
她的脸颊,鼻尖被冻得发红,呼吸间是大团的白气。ʝʂց
他边脱外套,边走过来:“怎么穿成这样就过来了。”
就在景致愣怔的时候,偏重的大衣外套已经搭在景致身上,将她往下带了点,她一下子被微热的气息裹住。
程寄的声音有些责问,景致抬起头看着他。
她穿成什么样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双臂,摸到了一件黑色的羊绒高领毛衣。
景致想起来了,可能是从酒店出来的时候着急了些,都忘了把外套穿上。
但她没有理会这些,抓住程寄的手问:“你怎么在我爸房间?我爸呢?”
“他没事,别着急。”程寄感受着她手掌的冰冷,温声道,“反而是你,你冷不冷?”
意识慢慢回拢后,景致的目光变得戒备,让程寄一凛。
“吱吱——”
不远处传来的年迈的声音,景致回身看,就见到景向维坐在轮椅上,由护士推着慢慢走过来。
景致连忙跑过去,身上的大衣也就随之掉落。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的关心毫不在意?
程寄怔怔地看着被随意丢弃在地上的大衣想。
“爸,你没事吧?”景致攀住轮椅,蹲在地上仔细地观察景向维。
景向维动过手术,元气大伤,比起同龄人要苍老很多,但至少现在的状态还不错。
护士把前因后果都解释了一遍,“景小姐,是这样的,最近外面冻得厉害,花园有些地方都结了冰,景先生外出的时候,不小心就踩在冰上,要不是有人及时拉住他,估计得摔一跤,吃点苦头。”
景向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都怪我,行动不方便还想去花园里走走,又给你添麻烦了,吱吱。”
“哪里的话,”景致心里发酸,“爸,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要生气了,没事就好。”
景向维眼睛笑得眯起来,止不住地点头。
“景小姐,你放心吧,刚才我们已经给景先生做了全身检查,没有发现问题。”护士又说。
“那就好。”景致放下心,又问,“那个发现我爸的人呢?”
护士朝着她身后点点下巴,“喏,就是那位先生。”
程寄还是站在病房门口,他拧着眉低头看着那件衣服,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看了一会儿后,才躬身弯腰捡起来。
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然后随意地折挂在手上。
景致抬看过去头,撞入他澄净的眼眸中。
*
程寄并不是没有管过景向维的病情。
在他们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景向维的医院和主治医生都是程寄让人去办的。
但他慢慢感受到这件事在他和景致之间产生了隔阂,后来,他就直接放手让景致去处理了。
除非她主动谈起她爸爸的情况,但也寥寥无几。
这么一想,他们以前确实很少聊到各自的家人。
“程先生,您投资了我们医院后,我们医院的病人都会非常感谢您。”院长很开心地说。
这家医院是私人性质的,之前也百花齐放过,但随着上面的经营不善,导致现在就剩下脑梗和心梗这方面在撑门面。
对于程寄突如其来的注资,自然很欣喜。
程寄渐渐回过神,他的手指根根纤细,交叉在一起,很冷静地说:“李院长,我是个商人,让病人感激我并不是我的目的,我的目的是在盈利。”
李院长很快转过弯来:“当然当然。”
那天程寄一直待在医院,似乎在等一个人。
景致服侍景向维躺回床上,“睡觉了,爸爸。”
景向维看着黑乎乎的窗外说:“今天可能要下雪了。”
“天气预报没说。”
景向维躺下,“我活了五十多了,有感觉,你等会儿走的时候把房间里的伞带走,听我的,准没错。”
景致给他掖着被子,笑着说好。
十几分钟后,她关上灯,拿着伞从房间里出来,空荡荡的医院走廊,程寄独自坐在白色长椅上。
听到动静后他站起来,疲惫的脸上映照着琥珀色的灯光。
景致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去等电梯。
程寄拿着外套,默不作声地跟上去。
电梯门开了,他们又默契地走进去,各据一角。
像是熟人又像是陌生人。
电梯门上清晰映着两人的影子,然而只有程寄抬着头,他在镜面中看见景致低着头。
伞尖轻轻戳着地面,发出不重不轻的声音,却又直戳人心。
景致抬起头,直视着程寄在电梯门中的目光,晦涩地开口道:“谢谢你拉了我爸爸一把。”
程寄眨了眨眼,语调轻柔:“不用客气。”
剑拔弩张的氛围一下子轻松了,程寄问:“你回家吗?我送你。”
景致摇摇头,说:“不用了。”
一口气堵在胸口,好半天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把外套拿去”程寄的话被电梯声打断。
景致没有听见,开了门之后就出去了,程寄慢了半拍,跟出去的时候就见到温以泽等在门口。
他见到景致出来就迎上来,然后把手上的女士外套给她,笑着问:“怎么出门连衣服都忘了。”
“太着急了。”
“景叔叔还好吗?”
“问题不大。”
“幸好你带伞了,外面已经下雪了,我们走吧。”
“好。”
他们状若无人地说着话,温以泽撑开那把透明的雨伞,两人共撑着伞,步入纷纷大雪中。
景致似乎全然忘了身后还有个程寄。
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程寄皱着眉,目光沉郁。
黑漆漆的夜空着下着鹅毛大雪。
那是北京的第一场雪。
程寄听见雪落下的声音。
*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早上10点,昨晚翻来覆去地没睡好。
手机一打开,叶柠他们已经带着温以泽去了跨年晚会录播现场。
景致在微信上给他们回了消息,然后先去了医院,打算医院的事情忙完再去看看温以泽。
奶奶已经在医院陪着景向维,医生在给爸爸做日常检查。
“我们医院过段时间设备要更新,老太太,以后你儿子检查会更方便详细。”
景致进来的时候,就听到医生这么说。
“是吗?”奶奶也高兴地回应,“我之前还听你说这里的设备有些老了。”
医生检查完,更新了景向维的床头病例报告,说:“领导说的,有个投资人要入股谈投资,不过也没最终确定下来,大家都希望吧。”
“哦哦,最好是这样。”奶奶笑眯眯地送医生出去。
景致一直沉默。
房间里安静下来,景向维躺在床上,脸上挂着淡淡地笑。
景致看了一眼,嘴角勾了个弧度,然后走到窗边。水濛濛的一片,看不清窗外风景,景致用手指在上面慢慢涂抹,很快就冻得阴凉。
下午两三点的时候,景致看时间差不多,便收拾了东西就要离开,她答应爸爸,明天会在医院陪他一整天。
出门的时候,正好见到院长送程寄出来,两人在大厅相遇。
院长的徒弟是景向维的主治医生,之前景致在病房的时候见过几面。
她想装作没看见直接就走,院长却一把喊住她,景致不得已走过去打招呼,然后眼观鼻鼻观心。
“这位是我们医院的病人家属,她父亲就属于脑梗与心梗一起发作的我复杂情况,之前从外院转过来的时候很严重。我相信,如果我们院的设备更新之后,对景小姐父亲这样的病人会有很大的帮助。”院长拿景致父亲的案例说。
程寄的目光在她身上逗留一会儿:“那是一定。”
“我刚才还听说,您昨天在现场救了景先生,程先生真是功德无量。”
面对院长的吹捧,程寄还维持着表面上的笑意,但也渐渐冷了下来。
院长很快察觉到,打哈哈着说:“诶哟,我一说话就没完没了,都耽误您正事。”
他引着程寄到电梯前:“您请。”
景致侧过头,看着程寄进了电梯,然后关门,电梯旁的数字降低。
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电梯已经上下来回三四趟,她才下楼。
到了门口打车。
北京的温度已经到了地冻天寒的时候,地上铺着厚厚一层雪,她站了二十几秒就已经开始受不住。
真不知道昨天身上只穿了两件衣服,居然一点冷也感受不到。
眼角余光扫到一辆宾利车慢慢朝着她逼近,开到她面前,停下,车窗徐徐半落,露出那张她记忆中的脸。
他应该是生气的。
但眼前的程寄似乎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他神色淡然,心知肚明地问:“景小姐要躲我躲到什么时候,在楼上磨蹭半天,现在才下来。”
景致没有说话。
程寄的耐心渐渐耗尽:“上车,去吃个饭。”
景致拂开眼前被风吹乱的头发:“我已经吃过了,程先生。”
“那就当陪我,你也不ʝʂց赶时间。”
正说着,景致的电话响起,她接起来。
是温以泽打来的电话,问她到哪儿了,他好安排唐晓杰出来接她。
风把声音吹到程寄耳朵里,断断续续的,程寄的面庞渐渐冷了下来。
景致挂了电话后说:“不好意思,程先生,我赶时间。”
程寄轻声笑,“是吗?”
他拍了拍膝盖上看不见的尘埃,随意地说:“我看未必。”
笃定的语气让景致眉心一皱,滴滴车停在对面,景致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来往车辆后才小跑着上了车。
没过一会儿,司机老郑眼睁睁地看着滴滴车开走,他担心地问:“程先生,那我们现在”
程寄挂了电话,从容地说:“跟上,她会坐回来的。”
果然应了程寄的话,滴滴车开了五六公里后,轮胎胎一侧,景致从车上下来。
与此同时,宾利车也打开了车门,迎接它许久未见的主人。
景致走到侧门,便停住了脚步。
程寄侧着脸看向另一边的风景,天色阴沉,他一半的脸陷在阴影中,眉眼舒展但并不意味着他心情不错。
有一会儿没有听到动静,程寄侧过脸,露出一张俊挺的脸,“前两次让你走掉是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不代表我没脾气,事事纵容。”
“上车。”他冷声道。
第五十三章
大多数人对雪山密林的印象只停留在科普文章上, 他们觉得雪山密林该是照片上的华美静谧,但走近了之后才会发现它们也同样令人生畏。
程寄就是如此。
他如雪山般圣洁,又如密林般深不可测。
他很少像现在这样强烈地表露自己的情绪。
微拧着眉看着景致, 眸中的情绪复杂, 无奈多过生气。
景致在风雪里站立了一会儿, 然后闷声上车, 用力地将车门甩上, 以宣泄她的不满。
就在刚刚, 剧组的制片人打电话给她, 让温以泽在北京的演出结束后,立马回横店。
这个消息太过突然,明明回北京之前,制片人给出的时间还有空余, 以至于温以泽在北京的行程不需要太赶,今天结束录播表演后,他们几个人还可以聚一聚。
但现在温以泽得马上赶过去。
难道事情真的这么凑巧?
景致不愿把程寄想得太糟糕, 但她朝后看去,那辆宾利车隔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 并不急着追赶,似乎笃定了她迟早会坐上来。
景致就气不打一处来。
下过雪后的世界似乎只有黑白灰三种极简的颜色, 景致扒在窗口,漫无目的地看着浅淡的风景,依旧消散不了郁结在胸口的凝滞。
安静的车厢里幽幽响起她的声音:“程先生真是好手段,让人胁迫我坐上你的车, 陪你吃顿饭。”
“是好手段吗?”程寄冷哼,“这样不是显得我更可怜?只是顿饭而已, 我都要这么做。”
微嘲的语气没有得到景致的怜悯,她说:“这是你活该。”
程寄长时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虚着声音说:“嗯,我应得的。”
随后,他敲了敲隔板,让老郑随便开到一个吃饭的地方,因为没控制好力度,声音略响。
一阵骚动让景致不自觉地回头。
程寄有些脱力地仰躺在车座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右手按压着小腹。
看上去有些难受。
他睁开眼侧过头看向景致,虚弱地一笑:“不觉得医院食堂的饭菜有些难吃吗?我都没怎么吃,所以就这样了。”
景致靠着车门,冷冷地说:“谁让你不吃的。”
程寄收回目光,看向车顶,声音懒散又无所谓地说:“嗯,还是我活该,也死不了。”
景致垂下眼眸,默不作声地目光丈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算是车座之间最遥远的距离,一上车,她就离他远远的。
还有那根熟悉的发绳戴在他腕间。
黑色的发绳下是蓝紫色的血管。
她似乎离他很近,景致的手指在真皮椅座上慢慢地滑动。
疼痛的呼吸声要响一些,似乎这样能有效缓解一样,景致听着有些刺耳,最后索性闭上眼,什么都不看,什么也不听。
景致要去的地方本来就偏,宾利车开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家很普通的饭店,普通到景致一下车就不禁挑起眉。
店里不算宽敞,堪堪摆了七八张圆桌,卫生状况只能用“还过得去”来评价。
要不是程寄的胃实在是不舒服,着急忙慌地找一家,景致想,程寄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有这么一家店。
这么洁癖的人,真的要来这里吃饭?
然而程寄似乎要比景致想的能承受得多,老郑帮他用纸巾在桌椅上擦了两遍之后,他镇定自若地坐下。
把一张纸的菜单给她:“你点吧。”
“我又不吃,你自己点。”景致没好气地又推回来。
“嗯,我也不吃。”他平静地说。
景致忽然被他气笑了。
一旁的店主以为是对吵架的情侣,也担心继续吵下去自己少了一单生意,忙说道:“两位应该是来这边看雪景的吧,天寒地冻的,没赶上好天气,不过我们家的招牌菜在这里也是出名的,我给你们挑几样?”
她看向程寄,程寄对着景致点了下下巴:“问她。”
老板娘又看向景致,景致想早点走,也不想为难无辜的人,点点头说,“你说吧。”
“那行,”老板娘随口点了三四道菜,基本都是偏辣的做法,程寄不清楚,景致也没有戳穿。
等到那几道菜上来,都是红旺旺,油亮亮的锅底,辣椒用得多,油也不少,用程寄的标准就是不健康。
更何况他现在胃不舒服。
景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地说:“吃吧。”
她就不相信程寄吃的下去。
四荤一素五碗菜,只有那份素菜的辣椒放得有些少,程寄定定地看着那些菜,无从下筷的感觉。
景致想,他到底是不适应的,两个错轨的人不必削足适履,硬凑在一起。
程寄似乎是明白她在想什么,没多说便抽出一旁的一次性筷子,朝着那道辣椒最多的菜夹去,然后在自己碗边沥了沥,安静地吃下去。
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在景致的微愣中,程寄已经连吃了四五筷。
本来就不舒服的胃此刻就像有道火一般灼燎起来,额上冒了很多汗。
就在他又要下筷的时候,景致一把夺过:“不许再吃了。”
稍霁的脸色和外面的残雪一样苍白,程寄嗯了一声,他虚弱地靠在椅背上,擦了擦额头的汗。
像梦呓一般地说:“死不了,景致,死不了”
“你让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都是我活该,我欠你的。”
景致的手微微发颤,冷着声音说:“我不想再送你去医院。”
最后让老板娘给程寄上了一碗最普通的养胃青菜面,什么调料也不要加,只放一点盐。
程寄的嘴角微微勾起点弧度。
他们的第一次交手,就在这样平静的对话中终结。
那天天色暗沉,风吹得紧,景致似乎真的只是陪着程寄吃了顿普通的饭。
每一个瞬间,就让她想起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
那时候她穷得快揭不开锅,然而程寄带她去吃饭的地方,人均都快赶得上她半个月的工资。
对于这样的馈赠她开心又惶恐,手上像是拿着烫手山芋,为了不露怯,只好吃饭的时候装作很安静。
这顿饭吃得很漫长,程寄吃得很慢,但破天荒地把这碗面吃完了。
他吃得很舒心,看得出来胃疼已经有所缓解,结账的时候,还和老板娘简单说了两句,景致看不下去,起身去车上。
等程寄坐上车的时候,景致有些疲倦地靠在车窗上。
司机老郑问程寄去哪儿,程寄看着景致说:“送她回家。”
“不用,”景致一口否决,“回别墅吧。”
程寄别有深意地多看了她两眼,即使闭上眼睛,景致也能感受到那灼热的目光,她实在是别扭,转了个身,背对着程寄。
程寄轻声笑了笑,对老郑说:“那就回别墅吧。”
比起容易躁动的春夏,景致确实比较喜欢秋冬,在窗外阴冷潮湿的时候,她安静地蜷躺在暖炉边,闻着柴火烧焦的味道,听着细微的声音。
比如车厢里的空调声,在摇摇晃晃的颠簸中中,景致竟然也真的睡了过去。
直到很久后,她在一片漆黑中醒过来,神情恍惚。
程寄听到动静,探身调亮了车顶的灯光。
景致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还在宾利车上,身上的外套滑落,她看了一眼,是程寄的外套,ʝʂց不知道什么时候披在她身上。
她抬起头,在朦胧的灯光中看着程寄。
觉得他似乎是有些变了。
他不再那么高傲,慢慢低下了头颅。
“几点了?”她问。
“都快晚上6点半了。”程寄看了手表一眼,他轻柔的嗓音穿过迷雾,传到像是被薄膜压堵的景致耳朵里。
景致嗯了一声,清醒了不少。
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黑乎乎的地下车库,“老郑是不是走了?”
“嗯,下班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可以算得上温馨,对于程寄来说这样的时间不可多得,他不愿意破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是不是睡糊涂了。”
景致任他揉搓,轻声问:“程寄,之前爷爷这么生气把你调回巴黎,现在回来很辛苦吧。”
程寄这才确定,景致回来别墅是有事情要和他说,他问:“怎么问起这个?”
在他的掌心下,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摇了摇头。程寄觉得有趣,便粗略地说:“确实花了点精力,但都是值得的,我之前答应过你。”
答应过什么?
景致有些想不起来。
掌心的温度让她有些热,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那为什么来找我?”
程寄的眼型非常漂亮,他是秀气的内双,眼头的部分像是单眼皮,但到瞳孔的一半,第二层眼皮就会扇子铺展开来。
景致以前曾痴迷于他的眼睛。
程寄收回手,慢慢摩挲着发绳问:“当一个男人对女人有兴趣,你猜是因为什么?”
景致扯了扯嘴角,骤然起身,在程寄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跨坐在他腿上,开始解他的皮带。
程寄的皮带有些难解,景致弄不明白,动作就大了些,不管不顾,有时候直接弄得程寄又胀又痛。
程寄其实在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对这档子事并没有多大兴趣,甚至有点恶心,但和景致后来的几年里又食髓知味。
两人常常贪欢。
而且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景致的触碰下会更加敏感。
清寂的脸上微微皱了眉,因为突如其来的这种事,让程寄有些奇怪的感觉。
他到底是不喜欢在车上做这种放浪的事,抓住她的手腕,沉着声音问:“你在干什么?”
“你来找我,难道不是因为想要这个?”景致冷声说。
她想要挣开,两人争执了一会儿。
从外面看,车子微微晃荡,摇晃出令人遐想的波动。
“别再动了。”程寄低声喝道,抬起的眼眸中已经有了欲念
他的手又热又烫,紧得像镣铐,根本挣脱不开,景致试了几回也没有松动,渐渐起了疲态,呼吸微喘。
程寄比她还要狼狈,衬衫下摆已经被景致抽出,皮带松松散散,刚才景致在抽的时候根本没顾及他。
他靠在她的肩头喘息,鼻尖都是景致长发洗发水的香气,很清新,呼吸间,吹动着那垂下的长发。
就算是再宽敞的豪车,两人这样的坐姿都会显得狭小,逼恻的空间呼吸声起伏,景致头皮发麻,想要翻身下来的时候,已经被程寄按住后腰,向他逼近。
两人呼吸渐缓,景致的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握在手里,他反复揉搓着那块红斑。
景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觉得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了。
“那时候痛不痛?”程寄问。
那双眯起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投下巨大的阴影。
在昏暗的空间里,程寄黑乎乎的像团影子,景致什么也看不细致,只听到他说:“对不起,我不应该现在才发现。”
那声音还算真诚,也让景致觉得讽刺。
他竟然是因为这个才来找她。
这让景致羞愤地觉得自己爱他的那几年,像个笑话。
她的一副真心在那时候没有得到好好对待,反而在多年后被人捡拾摊晒。
她并没有觉得释怀,反而觉得难堪。
景致敛起脸上的表情,她生气地拍开腰上的手,整理着衣服说:“别来找我了。”
她离开地那样快,拿上包,开了门就走了,快得程寄依旧沉浸在她那句话里。
直到冷飕飕的风灌进来,他才回过神。
景致的背影越来越远,程寄的眼底划过一丝失落。
两人再次见面是在一次饭局上。
那时候戴鸣霞手底下有个女艺人想要拿下某个一线大牌的彩妆代言,戴鸣霞送了礼之后还是拿不下,某一次吃饭,也顺便把景致带去,让她出谋划策。
这个大牌的管理人之前也是Greco的高层,姓马,后来是跳槽离开的。
当时事情闹得很大,但跳槽离职的原因不清楚。
为了让事情进展顺利,戴鸣霞还叫了其它七七八八几个陪客。
其实景致是不太愿意来这种场合,明摆着对方只是想从戴鸣霞身上揩到点好处,不打算把这个彩妆代言人给到她艺人身上。
说话却是滴水不漏,给她们画大饼。
大概也是这个艺人到了再往前冲一冲的时候,戴鸣霞也被这点画饼迷到了。
景致算是她的合伙人,还是打算尽力一帮。
宴席上,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说是看到程寄就在隔壁的房间吃饭。
在坐的一些人都是在奢侈品高层中换来换去,可能刚从这家辞职,就被另外一家录用,他们觉得有必要去和程寄吃个饭,混个脸熟。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敲开了隔壁的房间门,一个个地给他敬酒。
景致不想搞得太特殊,跟在戴鸣霞身后,遥敬。
程寄看到她,并没有太意外,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便和其他人说话去了。
之后,他们这些人又浩浩荡荡地回来。
“嗐,要不是程先生这个包间太小,不然我们都可以凑成一桌,这样说话也方便。”
“谁说不是呢,”有人说,“不过,之前不是传闻程先生回巴黎是准备订婚,不管中华区的业务了吗?怎么这么突然就回来了。”
马经理说:“你们不知道也情有可原,我倒是听到一些小道消息,说是程寄这次回国,和他们家老爷子闹了很久,脱了层皮才回到国内。”
“怪不得要脱层皮,之前惹出一堆事已经闹得老爷子不高兴,他为什么要回来了?”
“该不会是为了关大小姐吧。”
有人猜测的同时,戴鸣霞把目光放在景致身上,似乎是心知肚明。
景致低着头不说话,只给戴鸣霞露出一张端敬饱满的侧脸,毛茸茸的,又很冷淡,对什么都不关心。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有人来敲门,景致好奇地看过去,看到门开后露出那张略带眼熟的脸。
陆今安很精准地捕获了她的目光,稍微停留后,看向来给他开门的人:“我和程寄在那边吃饭实在是无聊,你们不介意多添两副筷子吧。”
陆今安是陆家的公子,那人当然说:“不介意,快请进。”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把程寄的座位安排在了景致身边。
今天在座的这些人鲜少有人不知道景致和程寄的关系,等程寄一入座,其他人的目光或多或少都要在他们身上溜一眼。
但他们知道的只是程寄去巴黎前的故事,并不知晓后来的事情。
就连戴鸣霞也只了解得一知半解。
景致只顾吃着前面的菜,心想戴鸣霞什么时候能看破这大饼,早点回去。
难得马经理有一天在这么一群人里做主位,其他人得以他为中心。
之前马经理是被下面的人举报性骚扰才从Greco离职,当初他以为程寄是好说话的,不会因为小小的员工而辞退他这样的高层,没想到那时候闹得有点不太痛快。
几杯黄酒下肚,他看景致的脸都开始变得不一样起来。
“鸣霞,你要是早点带景小姐出来让我看看,我想我们应该不需要吃这么多次饭,你说是不是?”说着,又是一杯酒下肚,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
戴鸣霞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头一回感受到了坐立难安。
景致倒是镇定许多,像马经理这样说浑话的人,见得多了,就会跟着打哈哈。
程寄侧着眼眸,和身旁的人笑着说话,似乎并不知道景致这边的情况。
马经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景小姐长得真是漂亮,完全不输那些代言我们产品的女明星,现在有男朋友没有?”
景致还维持着好脸色,反问马经理孩子上初中没有,让注意休息,别喝坏了身体。
“酒嘛,哪有这么容易醉的,”马经理把四只装满酒的酒杯推到景致面前,“多练练就好了,景小姐,你试试。”
他的态度十分强硬,不喝就是落他面子了。也就意ʝʂց味着戴鸣霞的合作到此结束。
景致看了戴鸣霞一眼,戴鸣霞皱着眉,似乎还在纠结。
景致脸上已经没了笑意。
似乎是觉得景致不敢拒绝自己,马经理伸出那双油腻的手,想要扑过来,忽然被酒杯用力地砸到脸上。
马经理“哎哟”一声,痛呼起来。
周围的人也都纷纷安静,朝着这边看过来。
程寄好像没有察觉,喝着马经理给景致准备的酒,喝完一杯就砸到马经理脸上。
喝了四杯,砸了四杯。
喝完之后,笑着问:“还挺好玩,还有没有?”
宴席上,鸦雀无声。
只有陆今安心疼地说:“你喝这种东西干嘛?谁知道这姓马的往里面加了什么没有。”
程寄的脑袋果然有些发晕,连坐也有些坐不住,但还是凭借着本能看向景致。
景致的目光渐渐发软,像水一般从他身上滑落。
好像是在说,他不应如此。
程寄的心开始慢慢刺痛起来。
第五十四章
程寄在社交场合是不怎么喝酒的, 一场宴会下来,最多喝个一两杯,私底下也是浅酌即止。像今天这样一次性喝了四杯不知道掺杂了什么的烈酒, 出了包厢就晕过去。
他的棱角分明, 下颌坚毅, 即使是在睡觉的时候, 也是满面寒霜, 不可亲近的模样, 除了唇瓣微白, 显示了他是个病人。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医用吊瓶往下滴水的滴答声,安静得景致盯着程寄这张脸发了好长一会儿呆。
随后她目光放远,看向房间的装饰。
半年了, 和半年前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时候她离开得匆忙,以至于现在回忆起来已经没有任何细节,只记得当时自己被巨大的“心死”包裹住, 一心想要逃离这个束缚住自己的地方。
可现在她又回来了。
而且她的手被昏睡过去的程寄紧紧握着,不许她离开。
怎么会这样呢?
不应该这样的。
景致的目光重新放回到这张平和宁静的脸上,忽然有种无力感。
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陆今安进来,手里拿了份单子, 朝着景致走过来。
他似乎对景致有些偏见,把单子递给她,语气不太和善地说:“医生交代的注意情况都写在上面了,你等会儿注意着点吊瓶。”
景致愣了一愣, 意识到陆今安是想让她照顾程寄,她轻声说:“我也要走了, 你和家里的阿姨说吧。”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油盐不进呢?”陆今安不悦地皱着眉。
景致之所以现在站在别墅里,也并不是因为她良心发现,而是被陆今安强扭来的。
那顿饭局本来就是他和程寄两人私底下吃顿饭,都没带助理,程寄晕了之后,他还要去停车场把车开过来,一个人哪里顾得了这么多。
陆今安:“他这样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你就不能照顾照顾他?”
被握住的那截手腕热烘烘的。
景致低着头,脑袋嗡嗡响,犹犹豫豫地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我又没有让他主动帮我。”
陆今安本来就对景致印象不好,一听这话就炸:“你说说你这个人好没良心,我不知道你们两是什么原因分的手,但他起码在这件事上没有错,一直护着你,这个酒要不是他替你喝,帮你出了头,你以为你能躲得了?”
“只要你还想在这行混,那姓马的有的是办法把你饭碗砸掉,这个酒你不喝也得喝。”
“你连这点都想不明白?还是你故意不想想明白?”
他说的都是实话,嘴皮子又利索,景致咬着唇,目光愧疚地看向别处,无可辩驳。
陆今安继续为程寄打抱不平,“你照顾别的男人这么起劲,都不愿意给他看个点滴?”
“什么男人?你别瞎说。”她好不容易发出点声音。
“就是横店那个,还照顾这么久,你以为程寄不知道?他眼巴巴地从国外跑回来,想和你道歉说清楚来着,结果就看到这个,你说他气不气!”
陆今安越说越着急:“你知道他这次从国外回来都付出了什么?”
“关家父女想杀了他的心都有!”
他的声音响亮,像块石头压在景致身上,将她变成轻而薄的纸,一捏就碎。
楼下的陈管家听到动静,连忙冲到楼上来,见到气汹汹的陆今安,不安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陆今安看了程寄一眼,似乎因为他和景致的争执声,即使在沉睡中也不安稳,他叹了口气。
和景致说了声抱歉,“对不起,你刚才的话实在是刺激到了我,有些失态了。”
“你想走就走吧,没人会拦着你。”陆今安转身就把单子塞到陈管家手里,随后捡起凳子上的衣服就要走,走之前对陈管家说:“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脚步声渐渐远去,陈管家终于理清状况,“景小姐,你也要走?那程先生怎么办?”
陈管家属实是有些不知所措,在过去五年里,程寄很少生病,印象中都没有在家里输过液,如果景致也走了,那她要不要和主家那边说一下情况?
景致侧着脸,黑色的高领打底衫之上露出半个白皙的杏面桃腮,目光从程寄的脸上渐渐流淌下来,最后定格于握住她那只手的腕子上,黑色的发圈松松箍着。
她摇了摇头,叹息说:“今天我看着吧。”
*
景致到了第二天下午才醒来,看了眼手机,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昨晚她一直陪着程寄,注意着点滴,等点滴挂完已经是凌晨两三点,她稍微转了转被握住的右手,可以松动了。
那时候她太累,帮程寄拔了针头后就睡在了客房。
她起床,从房间出来后先去了主卧,只是脚步走到门前就停下了,景致想,不管程寄好没好,她都要走了。这个时间点家里有人会看护他。
他帮她挡了酒,她照顾他一晚,算是扯平。
退回来后,她的目光又不自觉看向了衣帽间,这个衣帽间与主卧打通。
曾经她的所有东西都放在这儿,包括那根“雨滴”项链。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陈管家走上来说:“景小姐要进去看看吗?之前的衣服还都在那儿。”
身旁的小雅补充说:“之前程先生生气,要把里面的东西都丢了,但后来又反悔,幸好那时候我们没有动。”
“七八月的时候还新来个打扫的阿姨,把您留在主卧的毛巾之类的生活用品丢了,程先生还郁闷了很久。”
“是吗。”景致一声呢喃,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管家反应得快,她打断了小雅要继续玩下说的意思,让她去主卧看看程寄的情况。
她对景致说:“景小姐肚子饿了吧,先下来吃点东西。”
景致肚子确实有些饿了,昨晚上光顾着说话,没吃什么,但她还是说:“不了,我喝杯温水就走。”
陈管家的笑意凝固在脸上,“这么快。”
景致不说话,跟着她下楼。
一杯温水还没有下肚,小雅着急着跑下楼说:“程先生不在房间,他该不会上班去了吧。”
明明昨天回来的时候,医生还说他差点酒精中毒,就这样严重的情况,他一个工作狂还要去上班?
景致有条不紊地问:“老郑出门过吗?”
“没有啊。”陈管家犹豫地说。
“你先问问老郑,大家都分头找找,应该还在家里。”
像程寄这样的情况最好是躺在床上,等着医生来检查。
找了一圈下来,他果然还在家里,景致先找到的他。
那时候他只穿了米白色的毛衣站在灰蒙蒙的花园里,丛林间是白皑皑的雪,听到景致的声音就转过身来,清俊的面容因为在风雪中站立许久,竟然病态的坨红。
看到景致的时候,浅淡的眸眼含着笑,仿佛要融入这风烟俱静的山水画中。
景致放下心说:“原来你在这里,生病还乱跑,快回来吧,我还要赶时间回去。”
“你要走?”他讶然,眼中的笑意渐渐消散。
“你醒了,我当然要走,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昨天替我挡酒。”她站在屋檐下,说得真诚。
但接下来的话像冷风割在程寄心里,“昨晚我也守了很久,就当我的报答,不过比起挡酒,算不上什么,如果你”
“我不需要你报答我,也不用算得这么仔细,”程寄看向她,打断她,“我只是想让你别走。”
此刻的程寄有些脆弱,景致的心头划过一丝不忍心,但还是说:“不可能的,我得走了。”
“可ʝʂց是我不想你走。你不在的每一天,我都不好受。”他慢慢走过来,声音淡淡的。
这样直抒胸臆的说话方式不是他的风格,景致愣了会儿,目光触到他略显苍白的唇瓣,竟然又觉得这句话带着几分克制后的冷清。
她眨了眨眼,目光中饱含的深意让景致艰难地瞥向旁边,不敢再看。
她紧了紧身侧的手:“我们分手了,程寄,你得接受这个现实。”
“我不要。”
他一把握住景致的手,冰冷后又滚烫的触感让景致颤了一颤。
“分手了也可以重新在一起。”
“如果你还要像之前那样骗我,说你不爱我,那这是什么?”程寄用力地举起她的手,让景致面对事实,“手上的红斑就是最好的证据,这是你为了救我才留下的。”
“你明明也爱我,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为什么要分开!”他的声音紧而尖锐,迫切地直击内心。
但对景致来说太过残忍。
似乎在提醒着她过去有多蠢。
她有多爱他,就意味着以前的她有多可笑。
程寄没有用同等的爱意回馈她,倾听她,陪伴她,他爱她的方式很直接,就是给钱,以至于景致到后来都觉得他们本该就是赤/裸/裸的金钱关系。
她拿了钱,就理应温顺;她温顺了,就该拿钱。
至于她的感情,她分不清了,越理越乱。
甚至让她觉得自己理所应当拿程寄钱的时候,会涌起一股恶心。
她不想变成这样的人。
她用力挣脱开程寄的禁锢,又咬又掰,但程寄怎么不肯放手。
争斗间,泪水肆意流溅在手上,滚烫的像是心脏的一角。
景致气竭,脸上淌着泪,恍惚地说:“我之前确实爱过你,你满意了?”
程寄紧抿着唇,又听到她说,“…但爱你的时候很痛。”
晶莹滚落的泪珠刺痛了程寄的眼睛,他愧疚地用了力气,将景致拉入怀里,用力地箍住她,温暖她。
“对不起,我很爱你。”
“但我做不到分开。”
程寄说这个话的时候是傍晚的5点42分,也就是在这个时间,花园的灯光骤然亮起。
昏暗的世界有了光明,两人的面庞都一下子清晰可见。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细碎又悔恨的声音像是条极速的河流。
景致的脑袋磕在他肩膀,未流干的泪光莹莹,目光涣散。
她闭上眼睛:“好在,我已经不爱你了,程寄。”
*
年末的时候,香港苏富比有一场竞价拍卖非常激烈,其中一件极为罕见的水滴形裸粉钻更是引起了外界的目光。
传闻这颗粉钻源自于上世纪某个王室贵族亲自为妻子设计锻造的项链,并命名为“红粉极星”,在当时就极富盛名。后来这颗红粉极星经历战火,又几经易主,终于在如今重现光明。
光这个噱头就吸引了不少富商巨贾一睹芳容,收入囊中。
更何况这颗钻石拥有色泽最为瑰丽的艳粉色,净度也无可挑剔,竞拍热度可见一斑。
当晚,这颗粉钻最终以4320万美元的成交价成交,创下了粉钻世界纪录。
有小道消息称,这位神秘买家是内地巨贾程寄程先生。
而当场参与竞拍人员还有传说中程寄的未婚妻,关舒文。
于是不少八卦媒体跟闻着味的苍蝇一样,纷纷围截堵人。
“请问关小姐,程先生买下这枚粉钻是为了和你求婚用的么?是意味着爱情和钻石一样永留存吗?”
“之前关程两家放出消息说,你们的订婚仪式会推后半年,现在半年也快过去了,两家有商量好这次的具体时间吗?”
“关小姐,程先生买下这枚钻石有没有和你提前透露消息?你去香港拍卖行也为的是这枚钻石吗?还是说两人心有灵犀?”
关舒文被拦在机场,面容有些憔悴,似乎又有被人挑破后的娇羞,她似真非真地唬人:“谢谢各位记者朋友的关心,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所以也很惊喜。具体情况我不能说太多。”
关舒文是真的很懂得如何用话语挑起大众的遐想,就在记者朋友们想要继续追问两人是不是好事将近的时候,Greco品牌官网最新严正声明的消息直接推翻了她的言论,让大众哗然。
Greco:【感谢各界人士对于我司首席执行官的关注,那枚珠宝确实由我司负责人私下购入,不便细说。我司执行官程寄先生已和关舒文小姐解除婚约,请关舒文小姐谨言慎行,若有虚假言论,程寄先生将保留法律途径。】
在这份申明的最后,管理Greco微博的编辑又增添了一句话。
【纯净的钻石是北风教父送给劳拉珍贵的雨滴,也是他履践的承诺。】
【欢迎各位来Greco品牌选购心动商品。】
这一番打脸言论在微博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什么情况,也就是说这枚钻石确实是Greco的老板买了,但不是送给关舒文的,是这个意思吗?】
【关舒文怎么好意思还在那边扭捏作态,引导大众以为他们还会订婚?没想到居然解除婚约了。】
【就我一个人好奇这枚钻石是给谁的吗?光看照片就觉得好漂亮,好梦幻,净度这么高的粉钻诶,而且官博还说“雨滴”,“北风教父”,这不像是 Greco的风格,不会是官博在偷偷磕吧】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还真是有可能到底是哪个女生啊!】
就在各种小道消息乱飞,甚嚣尘上的时候,这枚历经周折的水滴形粉钻安静地送到景致手里。
于冬雪翻腾的跨年晚上。
随赠附上的还有张杏色的卡片。
【迟到的第三枚雨滴。】
程寄手书。
第五十五章
景致拿到那枚粉钻的时候, 电视机的背景声音中,正在报道有关这枚粉钻的消息,在外界算是吵翻了天。
而它现在躺在深蓝色的丝绒盒子里, 有种独立于外界喧嚣的宁静之感。
医院的走廊, 寒灯一点静相照, 粉钻的光芒依旧迷人眼。
“砰!”“砰!”“砰!”
骤然响起的鞭炮声, 吓得景致一惊, 下意识地就把钻石捏在手心。
“有时差, 有些国家已经跨年放烟火了。”隔着道门, 景向维说。
“知道了。”景致低低地应道,然后摊开手心,绯红的掌心已经留下钻石尖锐的痕印,有些刺痛。
她忽然生出很奇怪的感觉, 似乎是在其他人眼中,这种人人艳羡,人人热议的东西, 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出现在她手里,让她有点不真实的恍惚。
这枚粉钻是个小孩送到她手上的,在她愣神的时候已经跑了出去, 她还记得他是往哪个方向跑的。
景致回过神后,不由自主地追了出去。
就看到冰天雪里, 程寄弓着腰,给了小孩一把糖果。他轻轻笑着,温柔地拍了拍他脑袋,就让他走了。
其实从那张卡片, 景致可以猜到这是谁送的。
疏密计白当黑,字迹瘦劲清峻, 又神韵超逸,笔尖停留在最后一点笔酣墨饱,力透纸背。
就如同他现在站立在风雪中的身型,清瘦挺拔,黑色的大衣在白茫茫的天地中利落地划出一道口子,斜飞的雪絮落在他的头发,鼻梁,重重叠叠。
他安静地站在那儿,面上有淡淡的疲倦,似乎是刚从某个地方赶回来。
他静静地看着她。
车窗里透出一点昏黄。
距离他挑明心意已经过去十几天,那天冰冷的拥抱依旧让景致记忆犹新,满腹的疑虑却在如今见了他之后,又消散如烟。
程寄没有走近,轻声说:“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我明天再过来。”
似乎不远跋涉万里,只是来送个快递。
他们相隔着十几步,但顺着风,还是被景致听到。
景致没有说话,看着他上了车,然后渐行渐远。
第三颗雨滴。
如果景致记得没错的话,在《雨滴项链》这个故事里,小劳拉因为弄丢了项链,有段时间没有收到北风教父的雨滴,直到后来把项链找回来,北风教父才继续在她生日的时候,送上心愿。
这是她的第三颗雨滴。
也是她的第三个愿望。
景致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许愿的时候,那时候她和程寄的关系已经很糟糕,她跟个闹脾气的孩子似的,很不甘心地许下“想要一只兔子”的普通心愿。
手里的深蓝色丝绒盒子沉甸甸的。
程寄的车子被黑暗吞噬,景致收回目光正要走的时候ʝʂց,手机铃声响起。
是温以泽打过来的。
景致看了一眼,就接了起来。
再次回到病房是十几分钟以后,景向维眯着眼躺在床上,他的身子鼓鼓的,像只仰躺的青蛙。
跨年算是重要的日子,景致选择和景向维一起过,今晚她打算睡在旁边的陪床。
她轻声喊了一声,景向维很快醒来,睁着眼睛,有些迷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怎么出去这么久?”
他们父女俩就是在一起看电视的时候被人打断的。
景致把电视关了,应道:“温以泽给我打电话,聊了一会儿,他还让我和你说一声新年快乐。”
“快乐快乐,以泽这小子很辛苦,元旦跨年还在工作。”他打了个哈欠,神情懒懒的,说自己年纪大,熬不住了,还说现在的新闻都不好看,也就刚才那个钻石的新闻有点意思。
他一边说着,一边要下床去卫生间。
爸爸所说的那颗钻石正在景致手里,她忽然意识到刚才自己竟然没有还给程寄。
她遥遥地把盒子丢在陪床上,然后马上走过去搀了景向维一把。
“好了,你去忙吧。”
屋外的冬雪打在窗户上,有细微的噼啪声,屋里的暖气似乎也不足以扛过这漫漫长夜,好在白雪映照着路灯,景致的窗前有些光亮。
听着身后平缓的呼吸,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了那个盒子,打开之后是那张卡片,景致借着光亮又仔细看了上面的字,最后才把粉钻摸了出来。
尖尖的尾部立在指腹,色泽浓郁的艳粉色,即使在这样黯淡的光亮下也难掩其璀璨的光芒,
十多克拉的小东西,竟然价值一个多亿。
应该没有一个女人不会心动,禁止面无表情地想。
“吱吱。”景向维忽然喊。
“嗯?”景致扭着脑袋,隔着薄薄的窗帘问,“爸,你还没睡吗?”
“白天睡多了,现在就不困了,”景致听到景向维翻了个身,又听他说,“我忽然想到你妈妈了。”
景致忽然定在床上,过了好久才说:“你想她干嘛。”
“不知道,我最近老是想以前的事情,又是一年过去,也不知道你妈妈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景致坐起来,把钻石放回盒子里,又把盒子重新压回枕头底下,然后躺回去。
她闭上眼睛说:“管她干什么,她当时把家里的钱都拿走,也没管过我们,我们自己过得好就行了。”
景向维的呼吸声粗重起来,干干地笑了两声:“没有你,我和你奶奶也不会这么轻松,多亏了你。”
他等了半天没等到景致说话,又轻轻地喊了一声女儿的名字也不见应答,低声道:“原来是睡着了。”
景致是装睡的,但最近太累,闭上眼睛也就真的睡了过去。
程寄回到家中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一回到房间,拿出手机,才发现自己的电话已经被打爆了。
有来自于巴黎老宅的,姑姑的,程父的,还有好几通滕夫人的。
不用想就知道他们在得知国内的消息有多惊讶。
除了程琳岚有点反叛精神,剩下的其他人都是既定秩序的坚定拥护者,可惜程琳岚当年的反叛精神不够多,离家未半而中道崩殂。
他只回拨程琳岚的电话,对方很快就接通,第一句话就骂程寄是不是不想活了。
语调怪异地让程寄笑出了声。
“你还笑得出来,和关舒文解除婚约这么大的事情也没和家里商量,知道股票跌了多少?爷爷都快被你气死了,知道吗?”
就这样严肃批评的时候,程寄却冷静地点出程琳岚的错误:“爷爷不应该被我气死,在我提前点出关家快要破产的时候,他反而最高兴。而且我离开巴黎前,已经告诉你们,我要解除婚约的消息。”
他的声音清泠泠的,就算没仔细听也觉得他说得有理有据,程琳岚一阵沉默,而后真诚地夸他:“你小子到底是藏了什么手段,关家破产的证据都能被你找到。”
程老爷子当初给程寄订婚的时候,不可能不做调查,就连他都查不到的消息,竟然被程寄揪出来了。
这下程老太爷更要器重这个孙子了,那程寄的婚姻更是没有选择的权利。
“你以为没了关舒文,下一个就是景致了?”程琳岚觉得程寄在自己的婚姻大事上还是不够清醒。
程寄沉声说:“我已经不想再等了,爷爷现在也未必管的了我。”
刚宣布订婚消息的时候,程寄那时候还没有将计划扼杀在摇篮的能力,只能一步步来,先是揭穿了关舒文的真面目,再来就是找到了关家破产的证据。
剥丝抽茧般的探寻也花了半年多时间。
半年听上去时间不长,可即便如此,让景致等她半年也说不过去。
“就这么喜欢她?”程琳岚忽然打趣道。
她以为按照程寄寡淡的性格,一定会挂了他的电话,没现在他会说:“嗯,在我看清了一些事情后,我发现我不能没有她。”
程琳岚啧啧地说:“那人家现在愿意吗?都这么久了,说不定人家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程寄那清隽的眉目忽然皱了起来:“没事的话,我先挂了。”
第五十六章
医院里有很多像景向维这样上了年纪的脑梗病人, 一到了冬天就不爱动弹,于是这段时间几个护士带着病人们做操,人一多, 趣味性也就增强了。
景致觉得有意思, 早上陪景向维过去的时候, 也跟着老头老太们动动手, 踢踢脚, 觉得很舒服。
阳光刺眼, 景致随着前面的护士仰起脖子的时候, 闭上了眼睛。
她在考虑新的一年关于温以泽的规划,该拍什么样的剧,该接触什么样的团队。
除了钟导的戏确定下来后,后面还是一片空白。
下彻了一整夜的雪后, 第二天竟然是个晴天,空地上堆满了厚厚的雪,就像动漫中画的那样。
阳光倾洒其上, 如粒粒金粉,在程寄眼中,景致就像站立在光与金粉中, 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看上去健康又有活力。
然后景致睁开眼, 就看见了程寄站在玻璃门里面。
程寄这段时间也总爱往医院跑,因为这里能时不时碰到景致,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两人会偶遇的场合。
比起以前, 景致对于他的跟随已经不那样排斥,可以说是不怎么在意, 有时候看见他等在那儿,脸上会有一种陷入回忆的表情。
跨年后的第二天,景致在医院陪着爸爸吃完饭,就要去超市采购,昨天奶奶和她说家里的卫生纸快要用完了。
景向维说自己会在医院附近的小超市给奶奶买,让她别操心这点小事,去忙工作,早上的时候,他就听到好几个让景致帮忙的工作电话。
景致笑了笑,说不碍事,反而超市大购物能让她解压,而且外面路湿地滑,万一爸爸再摔倒就不好了。
景向维抿了抿唇,触上女儿的目光,一肚子话都压了下去,他无能为力地点了点头。
其实景致说给景向维听的也并不全是哄他的话。
早上的电话是戴鸣霞打来的,让她帮忙解决上回女艺人顶奢代言的事情,这件事比较棘手,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与其面对这个,还不如去超市买买买,放空自己。
她刚把冰柜架上的几盒酸奶放进购物车,就有一只干净漂亮的手捡起另外一盒说:“这个酸奶的含糖量没有那么高。”
景致顺着手看到了程寄,在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仿佛又回了以前“他说不能吃夜宵”的时候。
程寄也意识到了,见到景致皱起眉,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提醒你”
“健康?是吗?”景致接上他的话,声音淡然地说:“或许我只是想吃酸奶里的坚果,不在乎这点糖粉呢。”
程寄的手指微微僵硬,嗯了一声,要把东西放回去的时候,景致拿过他手里的酸奶,放到自己的购物车里。
然后心平气和地推着购物车走了。
自始至终,她想要的都是自由选择的权利。
她可以不选择糖分高的酸奶,也可以拿走程寄说的健康的酸奶,这一切都以她自己为意志,程寄的意见只是参考。
而以前,她是没有这样的权利。
程寄想了很多,之后又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而这一回,他不再说话,只是ʝʂց作为景致的陪护者跟在身后。
对于这样怪异的组合,周围的人都要多多少少打量他们一眼,但程寄没有被这些目光所扰,反而有种融入群体的平静。
当然,这种融入在最初的时候不那么融洽,就好比如现在。
“看昨天的新闻了吗?”
“什么?”
“啊呀,名字我也没记住,就是那个有钱的大小姐,什么拍卖的,人家都和她取消订婚了,怎么还说那种话。”
“哦,这个啊,我瞄了一眼,我女儿以前还挺喜欢这人呢,结果看到这个消息都有种被她诈骗的感觉,他们这种人好虚伪。”
“对的啊,小孩子就滤镜很厚的。不过那个粉钻是真的漂亮,我四十来岁了也心动呢,后来媒体都去报道那个执行官了,一张照片都没有。”
“我也好奇买下这钻戒的人长什么样,那个收钻戒的人长什么样。”
路人说八卦的时候,景致和程寄坦然地从他们面前路过。
谁也不认识谁。
这回景致买了不少东西,不仅给奶奶家,她自己房子也买了点。
整整四大袋的东西,景致拿不过来,所以程寄帮她拎的时候,她没有拒绝,这在外人眼里像是一对稍显冷淡的情侣。
景致先打了车回奶奶家,程寄让老郑把车开回去,他自己则猫着腰坐了进去,那是一辆稍显拥挤的比亚迪,程寄一坐进去,后座的空间暗了许多。
景致没有反对,也不像之前坐飞机时候那样故意看程寄笑话。
司机往后一看,哟嚯一声:“你们怎么打我这种车啊,多别扭。”
景致和程寄都没有说话,一路沉默地到了奶奶家。
奶奶去了庙里烧香,景致把东西放下后,给她发了语音微信。
下楼的时候,程寄提着属于景致的两大袋东西在等他,黑洞洞的楼道口站立着程寄这样一道清寂寂的身影,景致突然有点恍惚。
最近总能在景致脸上看到这样的恍惚又回忆的表情,程寄问:“在想什么?”
景致摇摇头,说了声走吧。
之后,他们打车回了景致住的地方,还是在大学城附近,下了车之后,就是条长长的雪道,很干净,没有人走过。
一脚踩进去没有踩稳,景致向□□倒,程寄眼疾手快,马上要拉住她。
对上程寄的眼睛,景致狠了狠心,连同他也拽到在地,两人纷纷倒在如棉花的厚雪堆里。
并没有疼痛。
浅淡的眼眸映着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心也跟着轻松起来。
景致没有着急着起来,徐徐吐出浊气,鼻尖泛着红,却享受这突如其来的美景。
她忽然问:“程寄,你这样跟着我是在做什么?”
她的声音淡淡的,在程寄心里撩起一丝涟漪,他犹豫地说:“我”
“挽回我?”
她说得轻松,程寄却黯然起来。
“你刚才在我奶奶家问我在想什么,其实我看到你等我的样子,一下子想起了很久以前,我也是这样等着你,看着你的背影,但你那时候把我当成了那些男人身边可有可无的女人,没有回过头。”
长长的一段话,经由景致思考,慢慢地说了出来。
程寄着急地坐起来,触及到景致的目光,双肩颓废地软了下来。
景致看着天上飞过一只麻雀,“我也是后来才意识到你是这样想我的,一开始我以为你和我一样,都是因为彼此喜欢才在一起。”
所以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景致无时无刻都在怀疑程寄到底有没有喜欢自己,而他们之间的不平等更是加深了怀疑。
当初说分手的时候,她认定了程寄从没有爱过自己,所以除了不甘和埋怨外,她还有种自我厌恶,觉得自己凭什么得不到爱。
除了没有富裕的家境,她并没有很差劲!
景致在分手后,还是对这个执念放不下。
后来在巴黎程寄紧张地来找她,之后又独自跑来他不熟悉的横店,他极力保留他们以前的物品,又一次次地别扭后悔
景致看见他骄傲的头颅慢慢俯身屈就,头顶的皇冠坠落而碎。
她隐隐约约地察觉,他或许也喜欢她。
那样的察觉让她有些震颤。
北风教父丢盔弃甲,单膝跪地为他的公主献上珍贵的宝石,他说他也爱他的公主。
景致在那一刻突然释然,分开后憋着的那口气渐渐消散。
就像她口中的白雾一般。
原来这五年她并不是像个傻子一样,她的爱得到了回应,只是迟到了五年。
泪水从眼痕流入青幽地长发中。
程寄紧紧地抿着唇,双手冻得通红,就连眼角都有水光,他浑身激颤又安静地看着景致。
有风吹过,路边的常青树上飞下积雪,落在景致的睫毛上,她眨了眨眼。
“所以我们能做普通朋友都算是不错的了,不要挽回我,也不要再跟着我,那样我并不会开心。”
说完后,长时间的沉默,景致躺在雪里,等着面颊上的泪痕风干才坐起来,然后转身从随身的包里拿东西。
程寄已经意识到了她要拿什么东西,但他无比的希望这一刻不要到来,像现在这样两人坐在雪地里也很幸福。
景致拿出了那个深蓝色的盒子,她放在程寄面前,说:“任何一个女人看到里面的钻石都会心动,我也是个普通的俗人,如果是我喜欢的人送我的,我一定很开心。但你这个,我很有压力,受之有愧。”
“你收好,将来送给其他人。”
景致不再看他,站起来,旁若无人地拍拍身上的雪。
她是那样的高大,健康,又如蒲草般有韧性。
程寄忽然发现,他现在需要仰望她。
眼睛里有一层薄薄的水光,他的声音艰涩阴沉:“所以我不该对你说我也喜欢你,对不对?”
回答他的是窸窣的塑料袋声音,景致弯着腰拿起塑料袋,然后转身走了。
程寄捡起地上的深蓝色盒子,对着她的背影说:“那是你的东西,也只能是你的东西。”
谁都不能拿。
第五十七章
在那儿之后, 程寄听景致的话,确实不怎么去找她了。
以至于医院的护士在查房的时候都怀疑这个投资人是不是不打算给医院投钱了。
医院里有几个老头老太打趣说:“你该不会是看人家有钱,盯上人家了吧?”
那护士肃容, 生气地说:“阿婆, 你污蔑我, 我照顾你这么久, 你竟然觉得我是个贪钱的人, 我明明是贪色, 看他长得帅!”
老太婆笑得露出缺了牙的牙龈, 夸她:“妹妹小小年纪就懂得人生大道理,男人的钱不会到你口袋,但男人的美貌和身材你可以享受到,你这思想老道啊。”
“院长倒是挺开心的, 不用面对冷面的投资人,”随行的男医生尴尬得咳了咳嗓子:“阿婆,一说到男人你的高血压就上来了。”
“啊呀, 那当然喽,我这辈子才见几个帅哥啊。”
众人都笑开了,景致给爸爸拿饭的时候恰巧经过他们病房, 听了一耳朵,才惊觉这个人如她所说, 已经不再打扰她。
这段时间她也真的没再碰到过他。
景致像是听到了普通陌生人的消息,跟着其他人一样笑笑地听了一耳朵,然后就离开了。
但他们工作的圈子多有重叠,很难做到不碰面。特别是临近年关, 圈子里有很多人情世故要去打点。
有一回,她跟着戴鸣霞请投资人吃饭, 吃的是海鲜火锅,上了二楼雅座的时候,有个投资人往下瞥了一眼,“那不是程先生吗?”
景致和戴鸣霞走在后面,很自然地跟着往下看去,就看到程寄和一个年轻男人进来,周围跟着两三个保镖,从这个角度看,他的山根眉骨十分英挺。
微微侧着脸听着身边的男人说话,那男人似乎是从广东一带过来的,用粤语说着北京真是好冷,他在香港只穿件线衫就够了。
就在投资人纠结要不要去找个招呼的时候,程寄已经步入了包间。
戴鸣霞看了景致一眼,景致那张脸无悲无喜。
她对投资人笑着说:“算了,人家私底下的聚会,应该也不愿意被打扰。”
投资人点头认可:“倒也是,我们进去吧。”
景致跟在后面。
其实那顿饭是程寄最先看到景致的,他一进来就看到景致穿ʝʂց着白色的毛衣裙,仪态婀娜地走在楼梯上,如同月中聚雪。
他站在一楼仰望着她。
余光中看到他们一行人放慢了脚步,朝他看过来的时候,程寄便加快了脚步,走到包厢里。
刚入座,同行的陆义森就说:“刚才楼上的是不是有景小姐?”
他的活动范围一直在香港,不怎么关注内地的消息,对程寄和景致的情况了解得不多,以为他们还是有联系。
程寄不动声色地说:“是吗?”
旁边的侍者来给他倒酒,闻到一点果酒香就受不了,上回差点酒精中毒让他不愿意再碰任何酒类,他微皱着眉,只让服务生给他温水就行了。
陆义森看在眼里,笑着说:“看到景小姐我就想到点事。上回在香港我说景小姐眼熟,后来我回去仔细去查了一下,我还真是认识她。”
程寄好奇地抬起头。
陆义森也不卖关子:“她是我小学同学。”
关于景致以前的事,程寄一点也不知情,他们本来就没聊过这个话题,但现在他十分好奇,想要了解更多。
“你小学不是在香港那边读的吗?”
陆义森摇摇头:“小学是在上海的国际学校,初中才转去香港的,景致和我同班了两年,五年级的时候突然就不在那儿上学了,所以我当时没有马上认出来,毕竟隔了这么久。”
程寄不甚在意地点头,侍者已经调高了海鲜锅的温度。他等着海鲜上桌,随意地问了一句怎么转学了。
在慢慢飘起来的雾气中,陆义森惊讶地说:“她没有和你说吗?他们家破产了。”
直到这顿饭结束,程寄都怔怔的。
北京市中心的夜晚由于璀璨的灯光,显得并不是那么黑,程寄坐在车里,抬头望了一眼幽蓝的夜空,风里的冷空气又重了一些,听天气预报说,今晚北京又将迎来大雪。
可是现在已经晚上9点,还没有一丝风雪的痕迹,程寄觉得这次的天气预报有些不准。
他按下键钮,车窗徐徐升起。
在停车场等了许久,才见到那抹月华如练的身影,毕竟是到了室外,景致已经穿上了羽绒服。
那件羽绒服又长又厚,景致穿在身上显得瘦瘦小小,她和一行人匆匆告别后,打了个车就走了。
他悄悄跟上去,车子滑出停车场。
景致现在处于应激状态,程寄跟多了反而让她反感。
但这不代表他不想去关注景致,程寄觉得这几天的日子过得度秒如年,只有手底下的人偶尔汇报她情况的时候,他才从烦躁的情绪中慢慢恢复平静。
原来他们不在一起的日子里,景致单独去工作,见了几个客户,因为这几个客户对日本料理情有独钟,所以景致不得不吃了她不喜欢的生冷食物,见面结束后,她又匆匆跑进便利店,吃了份便当。
她在会面的时候应该没有怎么吃东西,程寄这样想着,就把车子停在了景致家楼下。
看了两眼周围的环境,还是那个环境不怎么规整的小区,但这次来,程寄的心境已全然不同。
当初他以为景致离开他,会生活得艰难,但他猜错了,景致过得舒心得意,不如意的是他。
昏黄的窗上没有影子,程寄坐在车里看了一会儿,低头拿出手机。
之前和景致的聊天记录还没有删除,他点开之后看到大段大段地景致问他在干什么。
她那时候的心境就和他现在一样吗?
焦灼,烦躁,又有些生气,以及自我厌恶。
懊悔的潮水再次袭来,程寄的整颗心都泡在潮水中,湿淋淋,酸唧唧。
他在感受着她的感受,走过她走的路。
只是关于景致小时候的遭遇终究是无法体验,烈火烹油,繁花似锦之后一朝败落,又是怎样的煎熬。
可是他当初见到景致的时候,总是笑吟吟的。
程寄又想怪不得景致会弹钢琴,还会一点马术和赌马,原来她以前都学过。
10点半的时候,天空纷纷扬扬下起了雪絮,轻轻柔柔地覆盖在车上,雪下得又急又大,程寄看着窗户上凝着的那道身影,内心平静。
景致洗漱完后,和叶柠沟通了一会儿,让她明天送给媒体的新年礼物都寄出去,两人又过了一遍媒体名单。
修改方案的时候,温以泽给她发了照片,是在剧组拍夜戏的时候太冷,他们一群人围着火堆烤红薯。
景致看了之后,有些眼馋,抱过一旁的兔子揉搓了一番。
窗外有细微的声音,她挑开白纱窗往外看,漫天的飘雪往下落,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对面小楼屋檐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
景致总会想起小时候,原本她住在漂亮温馨的大房子里,穿着别的小朋友羡慕的裙子,每一天的晚餐都很丰盛。
就是在这样下雪的日子里,景向维把她带离了那座城堡,搬到了普通的出租房。
并且告诉她,他们家回不去了。
景致很不适应,她不明白什么叫破产,只知道以前她喜欢吃的哈根达斯,比利时的巧克力,Dior的小裙子,miumiu的芭蕾鞋离她越来越远,她不敢和爸爸妈妈说,自从搬到出租屋里,爸爸妈妈总在吵架。
妈妈埋怨爸爸没有本事,连祖家的产业也没有守住,害得她沦落到这种地步。
爸爸也讽刺妈妈,问她难道当初嫁给他的时候是因为他有本事才嫁的吗,还不是看中了他家里的钱。
后来有一天,就连吵架的声音也没了,妈妈卷走了家里最后一笔钱。
她离开的那一天,也是下着这样大的雪。
这样的雪在南方不多见,景致记了很久很久。
破产之前,爸爸准备一批钱足以抵清债务,他们回不到富足的生活,普通粗茶淡饭的日子却得以维持,但妈妈把这笔钱拿走后,景向维就背上了这笔债,后来长期没日没夜地打工,身体熬不住得了脑梗,景致他们家从此跌入谷底。
后来他们搬来北京,在寒冬腊月里,景向维工作到深夜回家,总会给同样学习到很晚的景致带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
不过好在,她已经扛过来了。
看着窗外的飘飞不断的雪,到真有旧时月色,几番照我的感触。
目光随着雪花下落,看到路边上停着几辆车,景致没有多想,怀中的小兔子扑腾了几下爪子,景致安抚着它,然后用力扯住窗帘,将屋内的风景挡得严严实实。
程寄没再看到窗上的影子。
*
温以泽的第二部 戏在半个月后杀青,那时候离过年还有十天。
景致要去机场接他的时候,吕碧云和谢子勤也要去,而且这两人还带着一束捧花。
景致有些惊讶,“就给温以泽接机而已,也要准备得这么隆重吗?我是不是也要准备一份,不然显得我这个经纪人太不重视了。
吕碧云和谢子勤相视一笑,说这是给其他人的,等景致又问这人是谁的时候,吕碧云很神秘地摇摇头。
直到来了机场,看到人之后,景致才恍然大悟,她质问温以泽怎么没提前告诉她,她一点准备也没有。
温以泽有些不好意思:“我带我爷爷奶奶来北京检查身体,顺便一起过年,不知道怎么你说。”
“家里我还没有叫人来打扫呢!”
“不用,这几天他们先住在吕姨那边,等我回去打扫就把他们接过来。”
温以泽的爷爷奶奶年近八十,非常的瘦弱,但身子骨麻利,脸颊红润,精神很好,手摸上去有些粗糙,骨节很大,一看平时就是工作惯了的。
他们的普通话不太标准,像叶柠,唐晓杰这样的只能连蒙带猜才能明白他们的意思,景致和吕碧云就能完全听明白。
他们很感谢吕碧云这些年来的照顾,到了景致这儿,老太太端详了几次,惊喜地说:“你就是以泽的女朋友吧?”
温以泽大惊失色:“奶奶,你别乱说。”
景致愣在原地,脸上飞过一抹红,看了温以泽一眼,清了清嗓子说:“奶奶,我是他的经纪人。”
“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奶奶赶忙说。
“什么女朋友?我们怎么不知道?”吕碧云好奇地插了一嘴。
老太太笑着说:“以泽之前在电话里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让我和老头子别担心,还说这次来北京要带我们来看看,我还以为这位经纪人就是他女朋友。”
其他人都朝温以泽看过来,唐晓杰震惊地问:“不是吧,哥,我天天和你在一起,怎么不知道你有喜欢的人?”
温以泽有些尴尬地拉着奶奶就要走,他不敢看景致,笑着说:“不这么说,你们两个老人怎么ʝʂց肯答应来北京。”
老太太拉着吕碧云的手说:“你看看这个人,这么骗我和老头子。”
吕碧云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有缘人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就随他们去吧。”
第三天的时候,温以泽帮爷爷奶奶预约了医院的检查,就在景向维住的医院。之前景向维住院的时候,温以泽帮了不少忙,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景致都要去帮忙。
检查之后,他带着温奶奶慢慢朝着景向维的房间走去,温以泽已经带着温爷爷等在那儿。
温奶奶拉着景致的手说:“幸好有你陪着我,不然我还真听不懂护士在说什么呢,我们都鸡同鸭讲,沟通不了。”
“不用这么客气的,奶奶,以后你想去哪儿,都可以叫我陪着你,我带你去玩。”
“那真是太好了,要是以泽以后能找个像你这样的女朋友,我和他爷爷也就放心了。”温奶奶真是越看景致越喜欢。
她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一根红绳给景致,景致有一丝犹豫,但还是被奶奶强硬地塞到她手里:“不是什么值钱的小玩意儿,但是我来北京前去庙里求来的,你不拿着,奶奶是会伤心的。”
如此一来,景致只好收下,甜甜地说一声:“谢谢奶奶。”
这一幕落在程寄眼里,他刺痛地喊了一声景致的名字。
景致抬头,见到程寄站在景向维病房边的楼道口,目光有些摇晃。
那里就离景向维的病房还有两个房间,景致和温奶奶说了一声,自己慢慢走到程寄面前。
“你怎么到医院来了?”她的口吻像是面对投资人热切了一些,但不多。
那天是周五早上,程寄来医院和院长签合同,签完之后,又不由自主地朝着景向维病房走来。
其实他也只是来碰碰运气,谁知道会看到这些。
温奶奶和景致说话的亲热劲儿,就好像见家长一般。
程寄问:“她是温以泽的奶奶?她来见你爸爸干什么?”
他的声音发紧,即使是质问也没了往日里的傲气,好像是在埋怨景致背着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景致觉得他不可理喻,这是她的私事,又没有必要和他说。
转身要走的时候,被程寄一把捏住手腕。
他紧皱着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你们两家人为什么要见面?”
景致本来不想理会,但因为是在景向维病房附近,她担心程寄再闹下去,会被爸爸看见。
她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微微恼怒地说:“他家里人来医院检查,顺便来我爸病房坐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原来是这样。
程寄的心宽慰了许多,他松开了手腕,脸上的阴云消散。
他帮景致理了理袖口,指尖带着凉意,很平和的说:“嗯,外面冷,你进去陪陪景叔叔吧。”
他说这话时无甚表情,但不难听出愉悦之意,仿佛刚才紧张生气的模样是景致的幻觉。
变脸变得如此之快,不难让景致在心里骂了他一句有病。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之前不是让你别再来了吗?”
程寄面色如常,很好脾气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仿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景致也懒得再和他说话,扭头就走。
程寄却是眉眼弯弯,笑吟吟地看着她走入病房。
除夕夜之前,温以泽有个杂志封面的拍摄活动,活动结束后,他打电话给景致,那时候景致正在参加时尚圈内部的一个酒会活动,她问温以泽要不要来玩玩。
温以泽不太热衷这些活动,以前没有经纪人的时候,他不得不独自面对,直到景致当他经纪人,帮他借项目才好一些。
不过既然景致也在那儿玩,听她的声音蛮开心,温以泽也不介意去看看。
也许是临近新年的原因,这个酒会活动并不是跟商务,气氛和缓得好像一个大型交友场所,大家互相交友,介绍各自过去一年的成绩。
但这些对温以泽来说还是有些别扭,跟在景致身边才有所缓解。
今晚的景致很迷人,她参加这种活动,打扮都要比平时景致很多,长卷发,灰粉色的连衣裙,从容不迫地与旁人交谈。
温以泽看着她说话,不由得会心一笑。
程寄自进到酒会起,要与他攀谈的人就络绎不绝。
他来这个酒会不是为了这些无聊的人,但又不能错过。他不胜其烦地躲进酒会的的小包厢,在门口看了两眼,就看到温以泽跟在景致身边,目光逐渐地发冷。
“那不是景致吗?”一旁的陆义森问。
程寄没有说话,冷哼了一声。
“那她旁边的男人是谁,怎么老是跟着她。”陆义森自顾自地说话。
程寄没有回答。
陆义森别有深意地看着程寄的冷脸说:“你不喜欢他?”
岂止是不喜欢,简直是碍眼。
陆义森笑着说:“打台球还少了个人,我去问问他愿不愿意。”
和程寄这样寡言少语,摸不透心思的人比起来,陆义森要平易近人许多。
他主动邀请温以泽来打台球,那时候景致不在他身边,温以泽不是个会拒绝别人的人,而且他觉得在社交场合让自己好说话一些,能减少景致很多麻烦。
更何况陆义森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温以泽感受到他身上的目光更多了,这说明陆义森至少是个人物。
他没拒绝,跟着陆义森走到包厢,在里面见到不少比他红的明星,目光触碰到程寄的时候,似乎又一切都明了。
程寄有些懒散地坐在沙发上,影影绰绰的,旁边的人跟他说话,他并不十分热切,眉眼柔和,目光沉静。
似乎注意到有人在看他,程寄抬头,和温以泽的目光相遇,两人都相互打量一番,然后不动神色地挪开。
没有人为难温以泽。
陆义森问温以泽会不会打台球,要不要来一盘的时候,温以泽浅笑着说:“好啊,很久没打了,技术不知道退步没有。”
“程寄,你呢?”陆义森又转头看向他。
程寄摇摇头,唇瓣中冷冷吐出几个字:“没兴趣。”
陆义森原本喊温以泽来打台球的目的,是想看场好戏,可惜这台戏没有唱起来。
只是程寄的“没兴趣”维持得时间不长,在温以泽打赢了一场台球后,他站起来问:“要不要再玩玩?”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其他人都停下动作。
程寄的声音清泠泠,目光微沉,执着又带着挑衅地意味看向温以泽。
温以泽捏着台球杆子,大拇指与食指轻轻地摩挲,笑着问:“和谁?”
“我。”程寄断然地说。
温以泽知道程寄是向着他来的,毫不示弱:“好。”
“既然要玩就得有个彩头,我们互相指一样对方身上的东西当赌注怎么样?”程寄说。
包厢里的灯光落在程寄身上,走动间,像是淡金色的液体在流动,这一说法无异于是将今晚的乐子推向高/潮,许多看乐子的人都激动起来。
“这个建议好,我就说刚才这台球打得不过瘾,原来是没有赌注,这有意思!”
温以泽点头答应。
程寄像是钓鱼的人看到鱼儿慢慢上钩,嘴角弯起弧度,他慢条斯理地把身上的东西拿出来:手机,手表。
似乎并不多,然后他又点了点在场几个人,这些人手上有大把的资源。
程寄说:“他们手上的资源也算我的赌注。”
气氛越来越紧张,大家忽然都意识到程寄是来真的,他都能拿出资源来和温以泽赌,难道温以泽身上有什么东西是程寄很想要的?
他们又看向温以泽。
温以泽拿出自己的手机,胸针,想要再拿出点赌注的时候,摸了摸身上,空荡荡的。
来参加酒会,身上不可能带很多东西。
温以泽不卑不亢笑着说:“不好意思,我只有这两样,你是想要我的胸针还是手机?”
程寄瞥了一眼,不为所动,下巴朝着他的手腕点了点:“我要那根红绳手链。”
那根和景致一样的手链。
第五十八章
脱掉西装外套后, 白色的衬衫袖子上绑着黑色的袖箍,程寄伏在库边,修长纤细的左手平铺在台球桌上, 掌心微微弓起, 顺势翘起大拇指架住杆子。
面如冠玉的脸, 一半藏于暗处, 一半亮于光影中, 眉眼澄莹, 目光灼灼地越过白球, 盯住红球。
呼吸渐渐秉住,就在大家以为时间静止的时候,右手积蓄的爆发力忽然顶了上去,砰砰两声, 红球和咖啡球一杆入洞。
整场球打得又正经又下流。ʝʂց
落袋的清脆声音让在场的女观众面红耳赤。
景致和两个制片人聊了一会儿,转身就不见了温以泽的身影,有人提醒了她才知道这件事。
她被人渐渐挤到了前排, 看着程寄和温以泽你来我往。
他们比的是斯诺克的规则,两个人平日里都不是争强好胜的人,这回倒是秉着气, 谁也不想认输。
“听说程寄打比赛是为了根红绳手链?”
“什么红绳?”
“喏,茶几上摆着呢。”
顺着旁边说话人的手指看过去, 景致看到茶几上分别放着手表和那根红绳手链。
手链细小又非常普通,景致差点就忽略,只是和她手腕间悬挂着一样,都串着个小核桃。
“那块手表是Greco限量发售的手表, 价钱先不说,想买都买不到, 这根红绳手链有什么奇特的吗,又不是金子,怎么拿来和手表比啊。”
景致纤弱的手指勾到了那颗小核桃,慢慢磨碾在指腹,随着旁边人无心的一句“是不是情侣手链啊”,景致忽然重重地一捏,粗糙的表面硌得她心头一跳。
不知情的人只当这场比赛的激烈程度是即兴发挥,神来之笔,全场唯一的知情人陆义森却是能感受他们两人之间的紧张微妙。
他眼角挑着看向景致,只见到景致沉着脸,目光怔怔的,谁也没有看。
台球桌上越来越激烈,比分不相上下,到了最后几球,程寄换了激进的打法,以攻为守,耐着性子架球布局,温以泽在落后几分的情况下,每次打球都用足了十分的劲。
忽然台球杆撞在库边,从温以泽手中滑落,在地上抖出了光影,他痛得直皱了眉,轻呼出声。
“你没事吧?”景致随即走了过去。
温以泽左手食指被撞得乌青,出了淤血,看着就痛,他看了景致一眼,“没事。”
“这还叫没事?”景致拿着他的手,担心地说。
程寄站立在那儿,唇角抿得极薄,冷着眼看着面前这一幕。
身后的陆义森走出来,看了一眼程寄冷硬锋锐的侧脸,目光渐渐往下移,台球杆上捏着的那只手也好不到哪里去,血迹斑斑。
陆义森:不就是打个台球?怎么这两个人跟打了一架一样。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假装惊呼:“程寄,你怎么也流血了?”
景致看过来,程寄的手轻轻一转,将受伤的部位露出来点,目光渐渐软下来。
确实有些血肉模糊,温以泽忽然捏住了景致的手,景致回过神,收回目光。
即便程寄受伤,她也似乎不再关心了。
程寄的心口一痛,涌起万千情绪,声音冷硬地问:“还打不打了?”
温以泽低头看着景致,景致摇摇头:“不打了,都受伤了,还怎么打。”
程寄压着声音,没好气地说:“你是他什么人?”
温以泽温柔一笑,顺势将景致的手包裹在手里,抬头看向程寄,“她说不打了就不打了,就当我今天输了。”
这哪里像是输了比赛的人的口吻,在这场暗流涌动的比赛中,温以泽像是赢家。
说完,就拉着景致走了。
程寄的胸中忽然腾起一场盛大的暴风雪,烦躁与不安横冲直撞得他胸口痛,冷沉沉的目光中倒映着景致和温以泽交错的手,他一把就将台球杆甩在地上。
咻咻作响。
“滚出去。”他掷地有声地说。
面上不见波澜。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让围观群众看得稀里糊涂,陆义森知道程寄在气头上,忙招呼着众人出去,门一关上,程寄就把茶几上的红绳手链甩在地上。
一同甩落的还有那只昂贵的手表,表面有了划痕,但在他眼里什么也没看见似的。
红绳手链摔也摔不坏,程寄找了一圈,才在沙发的角落里找到一个不知道是谁遗落下的打火机。
他二话不说,就擦亮了打火机。
蓝色托生的橘色火苗在程寄的眸光中噌地腾起,燎烧着红绳。
却怎么也融不了眼眸中的雪。
骗子,还说温以泽的家人来北京只是为了检查身体,那这个相同的红绳手链算什么?
那天他明明看到温以泽的奶奶把这根手链放进她手里。
他只有她的一根发圈。
而他们有相同的手链。
凭什么!
不管是什么,他都要毁掉。
微弱的火苗舔舐着红绳,愈演愈烈,渐渐烧到他的手指,灼痛着光洁的肌肤,引得太阳穴突突跳。
然而他没有放手,反而在食指手上的部位用力地揉捻,火焰碰到泛冷的鲜血噗滋一声,冒起了白烟。
掌心的核桃应声而落。
随着火苗一起阴下去的还有那盛怒的情绪,但那不是消化,而是暴力地用块沉冰死死压着。程寄的眸光冷轻轻的,像片雪落在冰湖上。
姣好的面庞映着琉璃的灯光,有一种绮丽的美。
他打台球也出了血呢,程寄幽怨地想。
*
景致被温以泽拉着手回到了停车场,走到车前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在温以泽的掌心里。
掌心的温度灼热,景致忽然顿住,稍微试了试要把手抽出来,温以泽感觉到了,便松开手。
等到掌心的细腻绵软划走后,又有些失落。
两人相视一笑掩过尴尬。
温以泽往日里都是温雅内敛的人,不愿意和人产生冲突,有时候为了不起冲突,甚至愿意自己吃点亏,更何况是在这种场合。
景致拿起他的手检查伤口,“伤得这么重,到时候说不定要留疤,人家让你去打台球,你就去打啊?你会打吗?”
和程寄打台球的原因几乎是在温以泽和程寄两个男人之间心知肚明的事情。
停车场的灯光微弱,他的手指离景致很近,微热的呼吸喷洒在手指上,心脏砰砰跳得很快。
温以泽的手指忽然又热又麻,他缩了一下,想要收回来,又被景致紧紧捏住,“别动,好不容易止血,等一下又流血了。”
他的心像是刚打开的冰可乐,边缘冒着无数的气泡,温以泽用力地压住那点酸甜,状似随意地说:“这算什么,程寄受的伤好像比我还严重。”
景致微顿,没抬头,“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嗯,”温以泽的目光十分温柔,含着明目张胆地笑:“我知道你只关心我,和我有关系。”
景致的心口一阵慌乱,不敢看温以泽灼热的目光,索性垂着眼睫。
眼影微微闪动着珠光,怔怔地看着温以泽,半天说不出话,手指松开又马上被温以泽抓住,他掌心的温度热得不像话。
“景致,今天我看到你朝着我走过来的时候很开心。”温以泽忽然说。
*
温以泽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丢给爷爷奶奶养,由于爷爷奶奶长期务农,家里的家务活都被温以泽包了。
小小年纪就开始做家务活,以至于现在动手能力很强。
在腊月二十七的时候,看着温以泽井井有条地将出租屋打扫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叶柠都啧啧赞叹:“以泽,你要不别干演员,开个清洁公司得了,前两天我家大扫除没喊你去,真是可惜。”
唐晓杰备着火锅菜,觑了叶柠一眼:“他是我们老板,你想啥呢。”
这时候,景致背着双肩包从外面回来,加入他们:“在我们这儿,老板也能当员工用。”
“听见了吗?”叶柠得意,冲着温以泽的背影喊,“以泽,年后你去我家打扫呗,过年的时候我家肯定要来一大堆亲戚,我妈收拾半天,你去了她就轻松了。”
温以泽整理着他那堆海报,没客气地说:“可以是可以,不过得加钱。”
“而且以他的外貌和能力,还要翻倍。”景致添上一句。
“你们两个人可真敢狮子大开口。”叶柠无语。
景致朝着温以泽走过来,两人盈盈一笑,她问:“伤口没碰到水吧?”
温以泽摇摇头,“我带着塑胶手套的。”
叶柠拍了拍景致背包,“这里面是什么?刚才还没看你背。”
“保密。”
“什么保密,还搞得这么神秘。”
正聊着,杨军从厨房端出火锅,喊他们:“先吃饭,边说边聊。”
他们特意选在这一天吃中饭聚一聚,确定一下新的一年温以泽定位和拍片计划,这顿饭后,其他人都要飞回老家过春节。
吃到一半的时候,景致让大家静一静,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拿过那只黑色包,拉链打开后,露出一叠又一叠的粉色人民币。
在习惯了电子支付后,厚厚的一袋子的钱忽然出现在眼前很有冲击力,叶柠和唐晓杰忍不住大叫起来:“不是吧,不是吧,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就和电影里放的那样,一大堆钱摆在眼前。
“就是你ʝʂց想的那样,”温以泽站起来,从背包里拿钱出来分给大家,“去年大家都辛苦了,新的一年请继续努力。”
虽然他们这个“窄门”团队才成立半年多,温以泽也才接拍了两部戏,和戴鸣霞分了片酬之后,比不上其它明星,但景致和温以泽还是拿出自己的一部分来犒劳辛苦工作的大家。
叶柠杨军他们很高兴,唐晓杰甚至激动得落泪:“妈呀,谁会想到我唐晓杰还有这么一天,希望景致姐能接到更多资源和商务,老大能爆红!我们也有肉吃!”
“对对对,这么高兴的时候得干一杯。”叶柠说。
正午的阳光晒得积雪晶莹剔透,玻璃晴朗,他们举杯同庆,期待温以泽的辉煌,在清脆的笑声中,世界就在他们酒杯的倒影里。
几天后的除夕夜同样热闹,景致带着爸爸奶奶,温以泽带着爷爷奶奶一起在吕碧云家里过。
法式田园风格的小别墅贴上了春联,年画,还挂了红灯笼,风格迥异得让人啼笑皆非,但又有种诡异的和谐。
吕碧云很爱烧菜,景致本来想帮忙,但被温以泽以“怕她帮倒忙”的原因给摘了出去,他自己去帮吕碧云。
还别说,比景致有模有样多了。
在场的除了谢子勤是西北人,其它都是江浙一带的,因此年夜饭也多是江浙一带的口味。
这是景致来北京这么过年,第一次吃到地道丰盛的年夜饭,也是第一次和这么多人一起过年。
新年的气氛非常美好,大家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
吕碧云的房子很偏远,属于可以燃放烟花爆竹的地区,吃完饭后,景致和温以泽一起点燃了烟花棒。
火树银花随风而落。
他们的面庞映着绚烂即逝的光影,明明暗暗。
景致玩到晚上十点多才回到家,那时候她陪着谢子勤喝了点酒,有些微醺,程寄往下望的时候景致正仰着头,两颊红润润的透着光泽,眼睛湿润。
他们从停车场慢慢走回来,温以泽问她在看什么。
景致的嘴唇红馥馥的,很朵肥厚的玫瑰花瓣,很想让人一口咬下去,她眨了眨眼睛,轻声说:“我在看雪,好像又要下雪了。”
温以泽的脸颊上感受到了雪粒子的冰凉,轻轻嗯了一声,他带着棉手套,帮景致拂过面颊上融化的水滴:“瑞雪润丰年,走吧。”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景致怔怔的,默不作声地走在身边。
就在转过街角的时候,景致抬头,就看到一抹清瘦挺拔的身影等在她楼下。
路灯照着他,在地上投下长长的一道影子。
一阵冷风吹来,景致打了个寒颤,再定睛多看了两眼,那人的眉眼干净又偏冷,不是程寄又是谁呢。
她心口一跳,下意识收紧手指,抓住温以泽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了?”
景致不说话,温以泽伸长脖子探出去,过了会儿又收回来,“你不想和他见面?”
景致点点头。
就目前她和程寄的情况来说,肯定是见的越少越好,多见有什么意思呢?
“那怎么办?你回到家开了灯,肯定会被他知道。”
景致觉得他有道理,拿出手机说,“那我们去住酒店吧。”
结果一查,稍微好点的酒店不是太远就已经关门了,今天是大年三十除夕夜。
景致和温以泽面面相觑。
温以泽脸上的笑容很温柔,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笑得很开心,拍了拍景致的脑袋,“幸亏好爷爷奶奶今晚睡在吕姨家,我去引开他,等会儿你从另外个门进楼里,今晚睡爷爷奶奶那个屋。”
还不等景致思量,他已经率先走出去,景致本来想喊住他,但程寄已经朝这边看过来,她不得已答应了这个情况。
程寄的眉眼温和,略带棱角,看向温以泽的目光淡漠,似乎想要在他周围找寻景致的身影。
西装外面是挺阔的黑色大衣,程寄怀里抱着一棵白绿相间的小巧蝴蝶兰。
一股“既见君子,云狐不喜”的清绝扑面而来。
温以泽毫不示弱地迎上去,笑着打招呼:“好巧啊,程先生,怎么在我家楼下?”
程寄没有和他假模假样地寒暄,微拧着眉问:“景致呢?”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温以泽敛起笑意,在他面前站定,针锋相对地说,“我们是对手,不是吗?”
程寄抿着唇,周身的凛冽气质浓烈起来。
温以泽一点也不怯场。
程寄淡然地开口:“听说你不太擅长应对陌生人,有些内敛社恐,看来都是装的。”
温以泽的目光从那盆蝴蝶兰滑落到他手上,程寄捏着个盒子,看样子包装就知道是Greco的产品。
他轻轻笑:“那要看对象是谁了。”
空气中的雪粒子越来越大,后来变成一片片的雪,温以泽每一次呼吸,都觉得胸腔寒冷刺骨,他不再多做停留,走过程寄进到楼里。
程寄看着他,眸色更冷了一些。
景致鬼鬼祟祟地从后门进到楼里,等到温以泽把屋子里的灯都点亮,拉上窗帘,她才走进去。
等待的那几秒钟里,整颗心都跳得厉害,原本冰冷的手脚因此火热异常,也许是酒精渐渐上头,景致有些糊涂,脸也比之前要红许多。
她一边脱外套,一边问:“你们刚才聊什么了?”
“没什么。”温以泽脸上挂着笑,自然地接过景致的衣服,帮她挂起来。
“哦,”她拖着长音,又问,“他手上拿着什么?我远远看着,好像捧着点什么。”
温以泽脸上的笑容一顿,他看着景致,选择性地说:“是一盆蝴蝶兰,你喜欢这种花?”
蝴蝶兰,这是她以前春节的时候经常买来放在程寄的别墅里增添喜庆的。
应该是算喜欢的吧,不然也不会每一年都买这种品种。
她摇摇头说:“还行,也不算很喜欢。”
温以泽的眸光闪烁,让景致去打开电视,看春节联欢晚会,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要结束了。他则去厨房拿点零食小菜,再拿点果酒。
吕姨家那边都是老年人,本来说好要守岁,结果一个个都困得不行,只剩下他们两个年轻人。
安静的房间总算有点声响,景致和温以泽一起度过了旧年的最后一个多小时,他们在零点的时候祝福对方新年快乐。
景致又喝了很多果酒,真的有些醉了,而且心不在焉,在温以泽的搀扶下回了房睡觉。
她明明已经醉醺醺地快要睡着了,但一个清泠泠的嗓音忽然在她混沌的脑海中炸响:“以后我们都要在一起过新年,好吗?”
那时,说这话的程寄眼眸中无疑是充满深情的,他们刚刚放纵一场,他疏清的眉眼薄光莹莹,把景致抱在怀里,两具身子挤在一起,相互温热。
程寄没有回巴黎过春节,景致陪爸爸奶奶吃完年夜饭,等奶奶睡着之后,又偷偷从屋子里溜出来,坐上程寄的车。
在那之前,他们明明天天都待在别墅里,怎么这短短几个小时的除夕夜也要偷欢在一起呢。
春节的时候,别墅里的佣人、包括陈管家都要回老家,景致也不得不回去陪着奶奶和爸爸,只剩下程寄孤零零地留在那儿。
大概是她不忍心他孤身一人?
在那几个小时里,程寄也似乎要比以往热情,无声地用行动勾着景致留下,欢愉过后,他的眼尾微红,嗅着她脖颈间的香气,他说以后都要一起过年。
这句话似乎是有感而发,他真心实意说的,那时候景致怎么回答的呢?
她似乎是有些累了,白天的时候忙着准备晚上的年夜饭,晚上又刚和程寄做完,闭着眼睛懒散地躺在他怀里。
她说:“ 不行,再过两个小时,我要回去,奶奶要睡醒了。”
“还真是好孙女。”程寄低头看着她,眸光沉沉,语调波澜不惊。
他俯下身,亲吻她的眼里,热得景致睫毛乱颤。
“反正还有两个小时,我们再来一次吧。”
景致身子一颤,忽然从床上坐起,脑子却越发清醒。
走下床,来到窗前,掀起帘子的一角,往下望去。
天色阴沉,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遮天蔽月,万籁俱寂的世界里只有雪落下的声音。
程寄站在楼下,怀里抱着那盆蝴蝶兰,身姿微躬,似乎是想用身体替蝴蝶兰挡住冰冷交加的风雪。
他抬起头,望着虚空,执着地等一个注定不会回应他的人。
过了一会儿,景致的手机亮起。
上面有条来自程寄的短信:新年快乐。
第二天,景致醒来已经快中午,温以泽给她留了消息,说自己去超市了。
她先回了趟自己的房间,换了衣服后才想起来前几天还有几个快递没拿。
景致下楼去拿快递,经过楼下物业ʝʂց的时候,有个保安叔叔喊住她:“601住户,等一下,这里有你的东西。”
之前因为有人敲门的事情,景致还专门跑了好几趟物业调监控,和几个保安叔叔已经混得脸熟。
景致停下脚步,往保安处走,“什么东西啊?”
“喏,桌子上。”保安用手机刷着视频,头也没抬地用手指点了点。
杂乱的小桌上放着一盆蝴蝶兰,经过一晚的风吹雪打之后,已经有些残败,但与绿色的枝叶相辅相成,仍然有种空谷幽兰的清冷优雅感。
有些眼熟。
景致已经猜到了是昨晚程寄怀里那一盆。
与之相随的还有个Greco的小礼盒,景致捡起来拆开,里面是手链。
看这装置,似乎是情侣手链,但现在只剩下了女士这一根。
景致一声叹息。
第五十九章
再见到程寄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的事了, 那时候景致和温以泽趁着过春节,带着温奶奶他们在北京游玩。
虽说景奶奶来北京也有好几年了,但这样正儿八经地当游客也是头一遭, 大家都玩得很开心。
景向维由于腿脚不便, 就没有参与这次活动, 于是景致一结束那边的活动, 就来医院看爸爸。
一推开病房的门, 就看到景向维在下围棋, 而他的对手正是程寄。
西装革履的精致打扮, 在略显杂乱的暖气房里,陪着小老头下围棋,明亮的光线中飘飞着灰尘,就连时间都缓慢下来。
景致一度以为是自己开门的方式不对, 所以导致头晕眼花,看到眼前这样诡异的一幕。
还是程寄先看过来,和她打招呼。
景向维放下手中的棋子, 扭过头来:“那边结束了?”
“嗯。”景致垂下眼眸,躲开程寄的目光,她讷讷地应道。
看到女儿憔悴的脸, 景向维心疼地说:“那也不着急来看我,你和以泽带三个老人出去玩肯定累了, 多休息几天再来也不迟。”
“没什么的。”景致说。
她这次回来,还拿了不少东西,一走进来,就埋头整理, 不往景向维那边看,但还是能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追随着自己。
“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景向维絮絮叨叨地问。
“温奶奶给买的补品, 说不让买,还生气呢。”景致整理完后,拎了拎热水壶,“怎么都空的,我先去打点水。”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甩开身后的视线,走在长廊上,忽然手中一轻。
鼻子比眼睛先告诉她这个人是谁。
淡淡的中性调木香有着雪空的凛冽。
“我来。”程寄说。
他率先走到前面,楼道暗暗的,他的身型却亮着轮廓,景致问:“你知道热水在哪里吗?”
“知道,我前两天刚去灌过。”他这样说。
无端端地让景致心里五味杂陈。
程寄和普通人不一样,或者说他这一生注定就当不了普通人,他的家庭背景,他的能力让他顺其自然地坐到了金字塔的顶端。
稍微挥挥手,皱皱眉,就有无数的管家佣人为他奉上锦衣玉食,穷奢极侈就是程寄最为普通的生活。
景致小时候家里条件也不差,也从来没做过打热水这种家务活,后来从“城堡”搬出来,一家四口住在拥挤的八十平的房子里,她才意识到冬天的热水并不是凭空出现的。
那时候她五年级,为了不麻烦爸爸妈妈,自己用电水壶烧热水,滚了之后再冲进暖水袋里。
暖水袋的口子很小,热水一时流不进去,就渐渐溢出来,她又不能松开,只能承受住灼热,她都觉得自己的拇指都要烫熟了。
白色的水雾弥漫了她水红的眼睛,那是她的第一次冲暖水袋。
可是程寄又没有破产,他做这种事干嘛?
程寄并不觉得自己打热水这件事很奇怪,他淡淡地和景致描述着自己前两天是怎么找到这个打热水的地方,又是怎么打的热水。
平和的语气中还有点好玩。
医院只有单数楼层设有热水装备,景向维的楼层在四楼,也难怪程寄一开始找不到。
景致点点头,问他:“你怎么和我爸一起下棋去了。”
程寄专注着热水壶:“你不是知道吗?过年我没地方去,随便转转,就看到叔叔一个人坐在花园里下棋,我就过去看看。”
过年的时候,医院里的病人少了很多,像一些景向维这样的长期患者也被家属接回去,等春节结束了再回来。
平常玩得好的棋友都回去了,景向维在亭子下得意兴阑珊,一个人对弈,有时候下累了就晒晒太阳,不知不觉就睡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对面已经坐下了程寄。
再往棋盘上一看,程寄已经执黑棋落下一子。
一来二去,那几天景向维就和程寄下棋解闷。
景致不屑地问:“来医院随便转转?”
从上往下坠空落瓶声戛然而止。
搭在大门上白皙的手背略略浮着青筋,程寄收回手,将瓶塞塞回去,然后再转过身。
一切都是漫不经心,又有条不紊。
那双浅色的眼眸澄净通透,含着笑说:“嗯,我是来找你的,没找到你,就和叔叔下下棋,陈管家他们都回家了,我也让姚助理回去,过年期间反正一个人。”
他坦然地说了出来,反而让景致有些无措。
程寄的唇角微微弯起,眸中的笑意更盛了点。他发现景致似乎对自己这样直球的打法受不住,不知道如何反驳的样子有些可爱。
目光继续往下便凝住。
景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为什么手上还挂着红绳手链?”程寄微微抿起唇。
被他注视着,景致的右手腕有些发烫,“我为什么不能戴?这是温以泽奶奶送的,戴就戴了。”
“你没收到我送给你的?”程寄问。
景致明知故问:“什么?”
她低着头,目光慢慢渡过去,程寄垂下的手腕间果然挂着那串情侣手链的男款,景致心里一惊,很快收回目光。
在那长长的静默时间里,好像又回到了除夕夜那一晚,程寄无言地仰头伫立,阳光化作雪花落满他的肩头。
他拧着眉,眸中压抑着的情绪万千,最后平静地说:“没什么。”
景致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哦,那回去吧。”
她上前要去拿打满水的热水壶,又被程寄打断,他一手一个率先离开。
就这么过了几天,程寄一直来病房陪景向维下棋,中间戴鸣霞来过一次,和景致谈一下之后的工作,顺便送点东西。
离开的时候,不禁对程寄揶揄:“程老板,怎么个情况?知道景致这边不好下手,现在开始做未来老丈人工作了?”
程寄微微挑起眉,对戴鸣霞的说法不置可否。虽然他没有戳破,但一切都被景向维看在眼里。
景致每回进屋的时候,程寄的心思就不在围棋上,疏漏很多。
景向维这几天下棋的精神头一般,他看着棋盘上错落有致分布的妻子,忽然问:“你和我女儿什么关系?”
程寄在景向维面前一直很注重仪态形象,坐得端正,说法也有礼客气。
微垂的眼眸思量许久后,郑重地说:“我在追求景致。”
景向维手中的棋子掉落在棋盘上,他也来不及捡出来,抬起头细细打量着程寄,最后冷哼一声。
“原来你没安好心,我就说哪个年轻人愿意花这么长时间陪一个老头子下棋呢。”
他慢悠悠地捡起掉落的棋子,一锤定音:“小心思太多了。”
程寄紧张地手指一紧,想要替自己扳回两分,又被景向维打断。
景向维气定神闲地询问他的情况,程寄不敢有所隐瞒,斟酌着一一对答,迎着他的目光,心中的那份底气早就输光了。
最后景向维说:“好久没有看电影了,最近电影院有什么新上映的电影吗?”
对于这样突兀的转折,程寄顿了一下,说:“我不太爱看这个,我去了解一下再和您说。”
对于这样的回答,程寄是不满意的。自进入程家的管理团队起,隔一两个月就要经受程老爷子的考核,而每回考核,程寄的回答都是最深受程老爷子喜爱的。
怎么这回在景致父亲面前就稚嫩成这样?还偏偏是他不太了解的电影市场。
为了挽回几分,程寄亲自观看了几部春节档期的电影,并且到了第二天,送上了其中最适合景向维的电影票。
景向维捏着那两张电影票,笑得很客气,并且留了程寄吃中饭。
那顿饭不止有程寄,还有景致和温以泽。
温以泽是景致带来的,前几天ʝʂց景向维和景致问起他,说好几天没见了,想和他一起吃个饭。
三个人彼此面面相觑,显得这顿饭有些诡异。
景向维笑着问温以泽最近在干嘛。
温以泽很讨老人开心,更何况两人认识已久,一来就替景向维捏了捏脖子,笑着说:“在和钟导研读剧本,好严格,导演要求好高。”
“好导演当然要求高,你多拍戏,我和景奶奶都会支持你的,好了好了,来吃饭。”
“谢谢景叔叔。”
景致给爸爸盛饭,想顺便也给温以泽和程寄盛了,程寄拿过她手中的碗,“我来。”
手指不小心碰在一起。
景向维喜欢温以泽明显多于程寄,显得程寄这边冷清,那双眉眼温润又冷漠,从景致脸上划过,带起冰湖表面的涟漪,说不出的湿滑别扭。
程寄吃饭很安静。
自从病了之后,景向维的饮食都很清淡,倒也符合他的口味。
景向维热情地给温以泽夹菜,吃到一半的时候,他看着景致和温以泽说:“你们两个过年的时候就没休息过,还带着三个老人出去,现在工作也忙起来了。”
“来,爸爸这里有两张电影票,景致,明天你和以泽放松放松。”景向维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
那两张电影票,程寄再熟悉不过。
那是他特意为景向维精心准备的,就这样被他送出去,而对象还是温以泽。
程寄顿了顿,眼眸冷了起来,寒潭瞬间结了冰。
景致忽然感受到一股森冷的凉意从她脖子处钻进来,下意识地往程寄那边看去。
他的眉眼还是温和,从容不迫地吃着菜。只是瞳孔微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景向维是有意撮合景致和温以泽。
为了不让程寄打扰,吃完饭的时候,景向维还问程寄明天有没有时间陪自己下棋,程寄淡笑着答应。
第二天上午的时候还是天气晴朗,吃过饭,一片云遮住了太阳,天地暗了下来。
程寄已经陪着景向维下了快两个小时的棋,局面已接近尾声。
他的白棋僵死了一大片,程寄凝视着局面说:“是想将我拖死吗?”
景向维喝了口热茶,略混浊的眼睛平平地扫了年轻人一眼:“只要能让你知难而退,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笑说:“电影已经开场,景致和以泽应该在看电影了。”
景向维的笑容含带着某种谋算布局胜利的喜悦。
然而程寄的眼眸轻垂,长睫掩映下的澄澈眼眸,如一泓平静湖泊,他轻声说:“是吗?”
然后两指并挟一白子,自左下破眼,走双活,直接将黑棋搞死。
程寄抬眼,那双眼倒映着景向维,声音如山涧溪流般潺潺清悦:“你输了,景叔叔。”
前几天程寄下棋以防守为主,今日实在是进攻凌厉,景向维看不出黑棋还有与之一战的余地。
“他们未必进的去电影院。”程寄笃定地说。
他买的票,怎么可能给温以泽做嫁衣,至于不让他们去电影院的原因有的事,随便编一个就行。
他不动声色的凌厉让景向维不可思议,景向维眯着眼看程寄,就像是透过他在看以前,他说:“你如果为了她好,就应该松手,你们不合适。”
程寄默不作声,眼眸中漠然似乎并不认可这样的说话。
景向维吃了败仗,垂垂老矣但还是语重心长地说:“人不是棋子,可以任你操控,就算你阻拦得了他们看电影,但你控制不了景致的想法,她未必你和想的一样。”
他们两人下棋,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和程寄所预料的一般,景致和温以泽没能去的了那家电影院看电影,刚开车到那儿就看到了停止营业的消息。
之后戴鸣霞打来打电话,说是上次景致给她的关于温以泽的□□有问题。
这个事情可大可小,景致不想糊弄过去,于是和温以泽又马不停蹄地赶过去。
和戴鸣霞公司的会计对了快一个小时的帐,根本没发现什么问题,直到另外一个老会计进来随口一说:“这个艺人的税上个礼拜不是已经报给税务局了?没问题了啊。”
景致从一堆飞雪般的合同发票抬起头,看向小会计。
那个小会计的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说:“是是吗?我怎么记得没有通过。”
老会计点开电脑,“你们自己核对嘛。”
景致走过来,仔细看了几眼,确实是审核通过的状态。
她看向小会计,小会计却不敢看她,眼神闪烁。
景致忽然一切又都明了。
电影院关门,戴鸣霞又给她打电话,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拍了拍小会计的肩膀,笑笑说:“没事,通过就好。”
小会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景致那包容温和的目光,又都什么也没说。
她只能看着景致走掉。
从戴鸣霞的公司出来,景致很容易就找到了温以泽,他一直坐在驾驶位上,戴着黑色的渔夫帽,顶着车窗睡觉。
他是个适应环境能力很强的人,之前拍戏的时候,唐晓杰没少说别的主演都在抱怨拍摄现场条件不行,而温以泽就既来之则安之,像个小老头整天没什么脾气。
景致轻轻敲了敲车玻璃,温以泽惊醒,冲着她笑了笑,然后打开车门,让她进来。
“怎么样?”他问。
“就一点小事,都解决了。”景致不想细说,换了个话题:“快打开手机看看,最近的电影是几点,我们去看电影吧。”
温以泽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快四点,这个时间点的电影不是已经开场,就是还要再等一个多小时。
对于这样的结果,两人都有些沉默,兴致缺缺,本来本来说好一起来看个电影放松放松,结果绕了一圈,什么正事也没干。
虚度光阴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这么一天就过去了。
温以泽的眉眼稍落,“看来是有人不想让我和你一起看电影。”
景致懒散地靠在车椅上,觑着眼看他,温以泽温柔地笑,像春日里暖融的阳光。
他的笑映在虚弱的黄昏中,有种不服气,他挑衅地说:“可是怎么办呢?景致,我一点也不想让他如意。”
“我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
所谓的秘密基地,不过是家影音室,外面摆放着各种唱片磁带,以及经典电影海报,是电影和歌曲发烧友的天堂。
给老板交一部分定金,又买了爆米花之后,温以泽就领着景致到里间密闭的空间看电影。
景致第一次到这种地方,继上回的宠物用品店之后,温以泽总能在普通的地方淘到有意思东西。
温以泽全权负责,景致跟着他玩就行了。
那天他们看的电影是周迅的《如果·爱》,这部电影的成绩并不是十分亮眼,在很多年后,许多影视博主和影迷在盘点周迅的耀人成绩的时候,也不会特意列上这部片子,但温以泽很喜欢。
片中的孙纳和林见东走在雪地里,身无分文,他们相互鼓励,相互扶持,对未来无限憧憬。
林见东扶着孙纳的三轮车,漫天的飞雪飘下,很应景。
景致肚子有些饿,没怎么吃东西,她低着头吃着爆米花。
狭小的空间里,她像只小仓鼠,咀嚼的声音有些大。
温以泽忽然伸过手来,景致以为他也想吃爆米花,忙递过去。
那只手凌越于洁白得如同大米一样的爆米花上,他没有伸手去抓,反而翻过来,摊开手里,露出黑乎乎的东西。
景致已经闻到香味,是烤红薯。
“给你。”他从旁边拿过塑料勺,“还热的,快吃吧。”
“什么时候买的?”景致从他手心里拿过,指尖拂过,像猫挠。
“就你在外面看海报的时候,我想起来附近有家红薯店,以前我念大学的时候,经常来这,买个烤红薯吃。”
撕开红薯的外衣,香气更加弥漫四溢。
景致用勺子剜了一勺,吃进嘴里。
“甜吗?”
舌尖卷过唇角,“甜的。”
她抬起脸,两瞳杏仁眼浮动着水光,映着电影中蓝蓝紫紫,悲悲切切。
稍微眨了一眨眼,水光就流下来。
温以泽伸出手,大拇指替她揩拭干净,他问景致:“你准备好开始一段新感情了吗?”
既然所有人都推波助澜,温以泽就将藏在心中的问题问了出来。
*
那天晚上看完电影,景致忽然想起来,她还有个外套落在景向维那里了。
这种事不想起来还好,一旦想起来就一定要把它带回去,不然就ʝʂց像一根刺一样卡在心里不舒服。
她没想到在病房外面见到了程寄,景致略有些惊讶:“你还没回去?”
程寄疲惫地仰了仰脖子:“景叔叔怕我去打扰你们看电影,一直抓着我不放。”
他的目光细细打量着景致:“怎么样?电影好看吗?”
轻描淡写的语气让景致皱了眉,她好好的一天被他给毁了,难道还是这样无所谓吗?
景致说话有些冲:“好不好看你不知道吗?不是你让戴鸣霞喊我回去的?”
程寄眸光黯淡,愧疚地说对不起,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淡的阴影。
一副“挨打就认错”,低眉顺眼的委屈模样。
景致都不知道他这是演的,还是因为她生气。
程寄的脸色因为疲惫而苍白,却越发显得唇瓣红润,他看着景致说:“景叔叔让你和温以泽去看电影,难道你不明白他的意思吗?”
“所以你就破坏我和温以泽约会?”景致又问:“程寄,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以什么身份阻止的我?”
“我和你分开这么久,是可以去认识其它优秀的人。”
程寄渐失血色,指尖微微颤抖,却只能沉默,因为他反驳不了。
“我不相信你不爱我了。”他喑哑着嗓子,虚弱地说。
“我和他还是去看电影了,程寄。”景致看着他的眼睛,犹豫着说:“他和我表白了。”
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眸中起了风雪,他沉着声音问:“所以你答应了?”
第六十章
景致没有答应温以泽的告白, 她很矛盾。
她对温以泽没有一见钟情式的怦然心动,最初见到他的时候,他内敛羞赧, 话也不多, 这让景致有种保护欲, 后来他们成为亲密的战友, 为了同一个目标, 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 只为了成全对方。
特别是那时候温以泽为了景致不难做, 为了团队利益,毅然决然地跳入他最恐惧的水里,这让景致很触动。
她对温以泽有心动,但这种心动还不足以让她一头撞进爱情的眩晕里。
她和温以泽在一起或许还缺少一个契机。
天花板映着屋里电子设备蓝莹莹的灯光。
景致躺在床上, 难以入眠,浮现在脑海中的却是在医院门口程寄的那张清晰的脸。
程寄听到景致说温以泽对她表白之后,澄澈的眼眸忽然阴沉了下来, 乍眼看过去,让景致心口一跳。
他确实是生气了,就在景致以为他要对峙的时候, 程寄周身那股凛冽的气息忽然卸了下来,他眼尾微勾, 有几分绮丽。
“你喜欢他吗?”他问。
景致被他那抹艳丽吸引住,一时之间答不上话,“我”
“好了,别说了, ”程寄打断她,声音柔柔地, “我不想知道。”
“是我不好,一直没有理清楚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让别人有机可趁,”程寄温柔一笑,眸光因为周围环境变暗了许多,黑漆漆的透着水光,他伸手理着景致的乱发,“不会再有下次了,告白也没关系,我有办法。”
他的掌心温热,不经意拂过面颊的时候,却冷得让景致微微颤抖。
她被程寄的阴郁所慑。
*
可是景致怎么也没想到程寄说的有办法是这种办法。
关于温以泽的告白,景致那天没有明确拒绝,她说她还要段时间,温以泽没有强迫她,他愿意陪着景致慢慢来。
他们两个都不是急性子,到了二十六七的年纪,也不像青春校园时面对感情那样的黑白分明。
特别是温以泽,他是倾向于水到渠成的浪漫派。
那天的事后,他们还是像以前那样相处。
年后没多久,温以泽就进组钟导的戏,这是部民国戏,大量的戏份在上海,还有一部分在北京,钟导决定先把北京的戏拍好。
拍摄期间,按照要求,温以泽还要接受培训,以求更好地表演出“民国大上海”的感觉。
与他搭档的是早已蜚声海内外的女演员林薇,她是戏眼,温以泽和她有很多对手戏。
刚进组拍摄的第二天,景致就听制片人说,之前有个香港投资人又追加了预算,钟导总算可以慢慢磨镜头。
而且关于女主演的珠宝问题终于也得到解决。
林薇在这部戏里饰演民国时期的军阀太太,吃穿用度的派头自然十足,而且里面还有几场阔太太的社交,所要用到的珠宝都价值不菲。
钟导为了求真,有历史感,坚持要用古董珠宝。
可是片里要用到的古董珠宝不止一两件,量上来之后,哪里那么容易得到,必须是要找珠宝商赞助才行。
当时他们也去找了几家珠宝商,但人家都没同意,片场这么乱,不说容易丢,划伤刮花是很容易的事,到时候真要出了事,算谁的呢?
钟太太和尔功关系好,也只借来了几样。
当初她要和程寄搞好关系,也并不是没有这个原因。
听到香港的投资商,大家在心里都默认是本片最大的投资商陆义森,他们家靠房地产起家,作为富二代,陆义森读书的时候拿着爸爸给的启动资金,开始学着做投资。
他在电影市场的眼光非常好,连续投资了两部小众商业电影都成为了当年的票房黑马。
只是大家都好奇陆义森怎么在这个时间追加了投资,而且听制片人说,似乎还不少。
温以泽虽然是这部戏的男主角,但连拍了两天都摸不准钟导要的那种感觉,连累林薇陪着他连cut了好些镜头,他压力实在是有些大。
所以这几天,景致也都在剧组陪他。
那天温以泽要拍一个雨夜暗杀的镜头,那个镜头在全片都处于至关重要的位置,从太阳擦黑一直拍到深夜,这个镜头都没有过。
温以泽焦虑又不安,眼神愈发软弱。
时值三月,北京还是很冷,呼吸间皆是白气,景致担心地进了导演帐篷,帐篷门口不知道是谁挂了一串铃铛,景致挑开帘子,就叮铃咣铛地响。
她讪讪地看过去,在七八个人里,看到一双纯澈的浅眸眼睛,疏离又冷淡。
四目相对的时候,程寄对着她亲切和善地笑笑。
景致蓦地想起那天晚上他说他有办法的笃定目光,忽然心里惴惴的。
陆义森很热情,见了她连忙招呼着景致过来坐。
他是最大的投资商,与经纪人认识到也不足为奇,只是他这态度过分亲和,好像他们熟知已久。
剩下的人对景致多了些打量。
陆义森让出来的位子在他和程寄中间,景致本来不想去,只是看了一圈才发现只有那个位置可以看到导演的监视器,她想了想还是坐了过去。
刚坐下,程寄就十分贴心地把身上的毯子盖到景致膝盖上。
深夜里,天寒地冻,所有人都尽力地给自己做好保暖措施,有这么一块毯子确实如雪中送炭。
温暖干燥的冷衫香气渐渐弥漫,景致的耳朵尖烫红,她把毯子送还回去:“我身上贴着暖宝宝,程先生先顾着自己。”
她的指尖不小心拂过程寄手背,冰浸一般,程寄知道她在拒绝他的好意,目光中的笑渐渐冷了下去,不再言语。
众人又都明白,陆义森对景致客气的缘由来自哪里。
据说陆义森这次的大投资,有这位程先生在身后推波助澜。
他一进来就冷面冷心的模样,不怎么开腔说话,其他人也不敢和他搭讪,没想到就这样被景致委婉拒绝了。
导演他们在看温以泽的拍摄回放,钟导揉了揉脸,熬到这个点,眼圈的红血丝都熬出来了。
开拍前,钟导已经和温以泽讲过戏,告诉他自己想要男主角迷茫,冲动,蛮恨又懦弱的感觉,但温以泽始终如不了戏。
“这两天他的戏都这样,好难拍,要是天天这样,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杜峰忽然说。
他是钟导御用的摄影,合作了好几部电影,在圈子里也小有名气。当时定下温以泽作为男主的时候,他就不同意,觉得温以泽太稚嫩。
景致自然要维护温以泽,正要开口的时候,陆义森说:“那就换个演员怎么样,之前不是说一直在等另外个演员的档期?现在资金充足,那就慢慢来。”
景致愣在原地,而其他人都纷纷咋舌惊讶他究竟知不知道温以泽是景致的艺人?
刚刚还对景致很热情,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景致比其他人倒要清楚一些,她看向程寄。
电影拍摄的场地条件很一般,即使打了灯,程寄的面庞还是昏暗,他坐在靠椅上,看不清神态,迎着景致的目光平静又从容。
就这样随意又轻而易举地定人生死。
他再次把毛毯展开,盖在景致大腿上,“这回总应ʝʂց该冷了吧。”
他态度强硬了些,让景致无法拒绝,手指掐着温暖的毛毯。
她心想自己实在是愚蠢。
怎么会觉得程寄毫无手段。
借刀杀人,手不见血才是他的风格。
温和的面皮下是颗凛冽的心。
看似无害的冰雪,却冷得彻骨。
钟导心中最满意的男主角是他以前合作过的一位男艺人,听说这个角色是为了这个男艺人而创作的,但这个艺人的档期很满,和剧组其它角色都凑不上时间。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个男艺人的年纪已经和角色年龄不匹配,演不出男主角的年轻。
所以钟导一直在为这个角色的演员发愁,在这个男艺人和新演员之间摇摆不定。
当时竞选这个角色不止温以泽,还有其他两三个艺人。
温以泽的角色定下来一直都不服众。
但都开拍了几天,再辞退实在是说不过去,不过既然投资人都说话了,那临时换演员也不是不可能。
当时大家都看着景致,心思各异,不乏有看笑话,还有顺便想推荐自家艺人的。
当晚的拍摄结束后,陆义森一脸抱歉地跑来和景致说对不住,这并非是他的本意,他现在也是个打工人,要为身后的股东负责,话里话外都暗指程寄。
那时候飘起了银丝细雨,景致抬头看向靠在车边的程寄,他似乎是往这边看了过来,但眉眼沉沉,她也不确定。
白雾缭绕间,景致忽然生出了一股恨意,她把手中的毛毯狠狠砸向陆义森,什么也没说,转身就离开了。
为了这个事,景致晚上都没有睡好,早上起迟,都快赶不上和温以泽约好的时间。
为了不拖慢剧组进度,今天钟导先拍其他人的戏份,放了温以泽一天假,让他好好调整。
景致打算带着他去学生运动的历史景点感受一下,找找灵感。
她快速地洗了脸,要去楼下找温以泽,刚开了房门,就见到程寄站在对面楼梯口。
他靠着栏杆,模样清峻,眉目疏朗,手上拿着只精致的保温盒,黑色的檀木上嵌着雕花贝母,一看就很有重量。
拿在他手里却是轻松随意。
程寄像是遗忘了昨晚的事,很自然地把装了早餐的保温盒递给她:“吃早饭吗?”
景致拧着眉。
“有你爱吃的小笼包,家里带来的,之前不是总说家里的厨师做的小笼包最好吃?”程寄嘴角噙着笑。
就在景致犹豫的时候,又有一道声音自下而上传来:“站在那里干嘛?晓杰带了早餐,快下来。”
温以泽仰着头冲她笑笑,他那个角度看不到程寄,往上走了两级台阶,才看清站在景致身旁的男人。
眸光冷淡地俯视着他。
温以泽的眼睛瑟缩了一下,还是和缓地步上台阶。
他看向景致:“怎么样?去吃早饭吗?”
景致夹在他们两人中间。
程寄耐心地说:“过来,景致。”
他的声音温润,景致没有回头,朝着温以泽走过去。
程寄的脸色难看起来,他挑了下眉,声音冷硬地说:“我来这个地方不是来看你们吃早餐的。”
“景致,我对你毫无办法,但对其他人有的是办法,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程寄加大了筹码,就像昨天他轻而易举地扼住温以泽命运的喉咙。
景致心里忽然腾起一阵火。
但又毫无办法,昨晚陆义森说了换演员的事请后,钟导既没有认同也没有拒绝。
程寄已经是这部片子最大的投资人,他说话很有分量。
景致对温以泽说:“我先处理这边的事,你和晓杰他们先去吃。”
温以泽扯了扯嘴角,勉强回她一笑,“早点过来。”
景致颔首。
见温以泽消失在楼梯间,她忍了忍,才平静地转身打开了房门,让程寄进来。
剧组给非主演之外的工作人员所准备的酒店房间并不是很好,景致只是个经纪人,能有这间独立的房间已经算很不错了。
程寄走进来,只觉得空间狭小朴素。
打开保温盒,取出里头的餐食,布置整齐的早餐,程寄做得慢条斯理。
景致坐在桌边,看着那十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像是欣赏名画。
那天,他们很安静地吃了一顿早饭,景致起初有意刺他两句,但程寄都照单全收,反而显得她先乱了阵脚,后来压着性子和他比划。
那顿饭可以说是程寄伺候景致吃的,给她又是倒水,又是布菜,低眉顺眼,很是殷勤。
他们聊的话题普通又寻常,却处处透着点儿诡异。
吃完早饭,程寄收拾着东西,景致不管他,心里窝着火又处处不得劲地在狭小的客厅慢慢踱着散步。
“你是不是不想看着我好?”安静的房间里冷不丁地响起景致的声音。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并没有让程寄摸不着头脑,他轻声说:“我只是针对温以泽。”
“他是我的艺人,你针对他,不就是针对我?”
“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果你换个艺人,就完全可以避免这种情况,为什么要一直带他?”程寄低着头,收拾完残羹剩饭后,又整理起景致的东西,“你在做他经纪人之前,有了解过他以前的经历吗?他告诉过你他是怎么攀上吕碧云夫妇的?”
“不管从什么角度看,他都不值得你这么信任。”
景致皱起眉,声音忽然高了一些:“你私底下调查他?”
程寄默认,神色如常地整理桌子,并不觉得有什么错。景致看他这副样子就来气,一脚踢在凳子上,没想到直接撞到了膝盖。
景致闷哼了一声,程寄听到动静,紧张地把她抱到沙发,他跪在地上,轻柔地撩开裤管,想要查看情况。
景致偏偏不如他意,挣开,却一把被程寄拉住脚腕,用力地让景致的心一抖。
程寄皱眉厉声道:“别动,受伤了不知道吗?”
细嫩光滑的肉青了一块。
她的膝盖冰冷,温热的掌心覆盖上来的时候,好似心中的坚冰冷化,柔了一角。
不过她心里到底是堵着一口气的,温以泽的男主角色在程寄轻描淡写中摇摇欲坠。
“别这样看着我。”程寄冷声说。
“怎么了?”
“好像我有罪。”
“难道不是吗?”景致伏着上半身,从桌上拿过程寄准备的水,入口温绵,竟然还是温的。
程寄垂着眼眸,如雪一般的脸上并未有波澜,可见没有任何愧疚。
“他觊觎我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景致放下水杯,磕出点声音:“但我并不是你的人,我们分手了,有自由选择交往对象的权力。而且,你凭什么调查别人,你是不是还跟踪我们?”
“不是我用的是常规手段而已,员工入职前还要接受公司背调,不是吗?”
“你真让我害怕,”景致并太相信他说的话,皱眉没,有些厌恶地说,“我就算不和温以泽在一起,也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难道我交往的每个男人都要接受你的调查?我和他们做亲密的事情,是不是也要经过你同意?”
“不要再说这种话,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这种事是指哪种事?我和别的男人散步,接吻”
程寄连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唇,双肩颓然地往下落,他把脸埋在她的膝盖之上,像只西伯利亚森林猫轻轻地蹭着:“不会有这种事发生的,我并不是想惹你生气,我也知道你有自由恋爱的权力,可是,其它男人没有。”
他现在处于刚刚接受两人分手的阶段,在他的意识里,他们虽然分手了,但他努力改变后,他们还是会在一起。
程寄根本接受不了别的男人出现在他身边,所以一旦有苗头,他都要把它们摁死。
“只有你有是吗?”
程寄不说话,呼吸清浅。
“你想和我恋爱,但我又不想,”景致讽刺地轻笑了一声:“所以,你是想做我的toy boy?”
程寄从她的膝盖上抬起头,温润的目光毫无鄙夷之色,眼角微红,浮动着潋滟水光,说不出的艳色。
对于他没有否认这样病态的想法,景致微微震惊。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