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一声轻笑。
“还没过年, 我想应该用不着行这么大礼?”
周叙白嗓音一如既往动听,眼下分明尚是严冬,却仿若一阵春风, 吹皱潋滟湖面。
池渔有气无力,“给您拜个早年, 祝您财源广进,一年更比一年强……”
周叙白忍俊不禁, “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略微俯身, 将手递给池渔,“起来。”
池渔现在就是一条离爱河越游越远的咸鱼,当她望见周叙白的手背时, 她的第一反应, 竟然是泄愤般,在那上面狠狠拍了一下。
纵使她知道,这如今的状况绝对怪不了他。
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重要的日子里似乎总是长得没那么好看。
换算下来就是, 在池渔越想保持形象的时刻, 她就越容易出糗!
这简直像是童话世界里女巫恶毒的魔咒。
越想打破, 越容易成真。
她爬起来, 拍拍自己身上的土, 反正也没什么形象可言, 池渔索性放飞自我,不大走心得道歉, “sorry, 米阿奈哟, 斯密码塞恩……”
说完,她甚至极为配合得鞠了个躬。
周叙白笑:“还有?”
池渔偶尔追点剧, 除了猜凶手磕cp,顺便学会的就是这几句日常用语,眼下不过脑,顺嘴就说出来了。
但……再多的,她是真的不会。
池渔耸肩,“不会弹舌,就会这几句了,如果你想听,还有对不起,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求您大发慈悲原谅我吧……”
不算远的距离里,周叙白站在她面前,极短促得笑了两声,“所以为什么打我?”
池渔:“我不是说了吗,不小心……”
周叙白没说话,距离拉近,目光逼视,令池渔避无可避。
她迅速败下阵来,好吧,小声,小小声,且越讲越小声,“就……感觉每次遇见你……都没什么好事……”
周叙白:“那我的想法可能跟你相反。”
诶?
池渔下意识“嗯”一声,尾音上扬出疑惑的转音。
周叙白面不改色,淡声道,“我觉得每次见到你,都挺开心。”
哦,开心啊。
等等,什么?
池渔呆住,“开心?”
她眼睛大而有神,仰头看人时似乎漾着璀璨银河。
周叙白见状,手指蜷了下,然后没忍住,倾身弹一下她脑门,不肯再说。
池渔絮絮叨叨,迫切想得到回应,“那要是有个人天天在你面前说相声,讲段子,不惜身体力行,各种豁得出去扮丑,你也会开心啊。”
她嘟囔,“有没有可能是你生活太寡淡,所以——”
话没说完,周叙白顿住脚步,回身看她。
池渔没注意,差点撞上去。
稳住身形,她再次仰头,听到一声悠悠缓缓的,“不一样。”
那个“不”字着重拉长,让池渔心里震了一下。
应该是专门解释给她听的。
池渔“哦”一声,眨眨眼,顺一顺刘海,忍不住追问,“哪里不一样?”
周叙白再次沉默,只看着她,轻轻叹息。
似纵容,又似无奈。
今日气候稍有回温,两人走动间不时得注意避让疯跑的小朋友,周叙白微抬下颌,示意池渔去人少的那条道。
他自然而然将这话题揭过去,问,“我听徐凌越说,你拒了offer?”
池渔心有不甘,但还是收回那点小雀跃,点头,“嗯。”
周叙白:“能问问原因?”
池渔:“其实也没什么原因。”她并不想随便谈理想,在这个功利至上的时代,理想二字太廉价,易被人斥为眼高手低,不知脚踏实地,池渔想了想,看向周叙白,“我就是觉得,做人不能太贪心,不能既要又要还要,我怕到最后,两头不讨好,两头都得不到。”
周叙白微微颔首,似是默认她的理由,他开口,“其实……”
啪嗒。
池渔摸了下脸上突然触到的一抹冰凉。
她没听清他的话,只下意识说,“有水哎。”
下一秒,啪嗒,啪嗒,啪嗒。
那水如倾盆,从天上哗啦啦往下浇。
池渔幡然醒悟,惊呼,“我靠,下雨啦啊啊啊。”
伴随着池渔的这一声,公园各种或公开或隐秘,甚至连身后的小树丛里都传出几声断断续续的国粹。
一时间,恰如指挥挥舞手臂,园内奏起交响曲。
“我艹,我靠,什么鬼,有毒啊……”
这方起,那方落,大家如鸟兽状四散奔逃,寻找避雨点。
唯独几位未雨绸缪,带了雨伞的,于此刻,自信撑开伞骨,坦然吟诗,“让暴风雨来得更猛——咳咳,咳咳咳——”
狂风将伞面掀翻,暴雨如注。
这几位“先知”在大自然的馈赠下,再无风度,亦随人流狼狈逃窜。
池渔运气比较好,他们当时正好走到那条路的尽头,对面就是储物间。
但虽只有几步路,进去后,衣物被打湿的后果还是慢慢显露出来。
她和落汤狗奥利奥对视一眼,双双打了个喷嚏。
羽绒服如水洗,穿着也是累赘,反而容易浸染里面的毛衣,池渔只能脱下,蹲靠在墙边,摩挲手臂。
周叙白将凳子擦干后,把她拉起来。
池渔哆哆嗦嗦坐上去,实在不是她反应夸张,她这人尤其讨厌极端天气,怕冷又怕热,但若要在这两者之间选择一种最不喜欢的,那一定是冷。
现在,她虽然上身暂且没湿,但小腿已冰凉刺骨,鞋内也溢了水,动起来像灌着铅,她整个人都麻了。
此麻非心理的麻,而是身体僵硬,毫无热度。
冻死个人。
反观周叙白,同样境遇,同样处境,他倒是适应得多,夹克脱了,里面仅剩一件黑色卫衣,裤腿亦被打湿,但并不狼狈,发丝垂下,面颊滑落一滴水,竟然还挺帅。
而且他今天穿了双马丁靴,防水。
池渔深深嫉妒且十分羡慕他的机智。
也不知是她的目光太过明显,还是周叙白恰好注意到她的情况,他微皱眉,将那脱下的夹克甩了甩,兜头给她罩过来,“穿上,防水的。”
衣服里面带着余温。
池渔一瞬被温暖笼罩,赶紧伸手又拉了拉。
在这瞬间,她忽然意识到,所以周叙白刚才脱外套不是因为不能穿,而是要给她披上?
念头一出,再结合他今天似是而非的话,池渔突然很难再淡定。
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人有贪心的劣根性。
尽管前面才说过,贪多必失,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得再多一点点。
刚想完,她吸吸鼻子,又打了个喷嚏。
浑身凉,哪哪都凉。
池渔可怜兮兮,歪头看向身旁的周叙白,“你不冷吗?”
周叙白微蹙一下眉,“你很冷?”
池渔点头,她把冻红的手掌摊开,给他看,“跟冰一样。”
周叙白见状,低头查看天气预报,“看样子还得再下会。”
池渔“哦”了声,两手缩进袖子里,努力搓,搓完再捂小腿。
她皮肤白,鼻尖微红,透着点粉,刘海湿成一缕一缕,被她别到一边,露出饱满的额头,整个人蜷缩在他的夹克里,看起来小小一团,跟只小猫似的。
任何男人,在这种时刻,都很难不会被激发出保护欲。
周叙白喉结滚了下,往身旁的纯白小猫那挪近一寸。
有点唐突,所以他轻咳一声,低声问,“或许,我可以帮你捂一下?”
他如她那般摊开手,告知她,邀请她,引诱她,将他属于男人的温度渡给她。
池渔清晰自己心里“咚”一声,那是有人轻叩她心门的声响。
她心跳漏一拍,门未开,心已动。
湖面泛涟漪,叶由黄转绿,嫩芽抽新枝。
她想,这是春天在向她招手。
她慢吞吞抬起下颌,因不想表现得过于急切,所以这动作便有点滑稽,恰如观影时的0.5倍速,树懒一般的迟钝。
但,快了快了。
她即将带几分羞涩,几分腼腆,几分欲拒还迎,将她的手,放到他的掌心中。
天呐。
那交响乐似乎变为轻快的伴奏,不然她现在怎会轻盈得好像要飞起来。
然而,然而。
天公不作美。
小木屋外忽然有一阵响动,随之,一大片人乌啦啦钻进来,整个屋里恰如落汤
殪崋
鸡团建,空气里刹那都潮了几分。
有人朝他们看过来,搭话,“这鬼天气,说下就下,真要命。”
周叙白微笑,颔首,“是啊。”
池渔不敢说话,脸爆红,因为此刻,她的手正被周叙白牢牢攥在掌心。
在他们涌进的霎那,周叙白眼疾手快捞过她欲闪退的手臂,上移,握住,藏在身后。
池渔觉得,确实有奇效。
她现在不光不冷,连血液都似乎被那温水煮着,咕噜咕噜冒着甜蜜蜜的泡。
男人的手跟上次在警局她无意碰到的不同。
她清晰感知到,男女力量的悬殊,以及,不知是她,还是他,抑或他们,手心的濡湿,黏腻,交融。
好像某种彼此心照不宣的隐秘私会,于人前,在人后。
又忍不住希望这雨下得再久一些,永远,永远都不要停-
“阿嚏——”
隔天,周叙白在家打了个喷嚏。
雨停了,而装逼不冷的人也成功感冒了。
庄熠正过来拿资料,见状,随手递给他一颗感冒药,百思不得其解,“不是,你一成天在家玩的人,怎么就发烧了?”
周叙白扯扯领口,吞药,嗓音因生病而格外沙哑,“拿了东西赶紧走,传染。”
庄熠捂住口鼻,“这怎么行,好兄弟怎能见死不救,你去躺着,我今天在你家办公算了。”
周叙白:“我没死。”他毫不掩饰得皱眉,“你恶不恶心?”
“好好好,我恶心。”他将资料往桌上一扔,坐下,“那你告诉我,你这是怎么弄的,不然我可不走啊。”
周叙白睨他一眼,“随你。”
他转身去倒水,手机忽得震动,周叙白揿亮屏幕,看到那只小病猫又过来卖可怜了,他忍不住轻勾唇角,笑了声。
庄熠如见鬼,跳起身,“你怎么回事,你别吓我,这大白天呢,笑得怪瘆人的……”
周叙白扯唇,又笑一下。
庄熠审视两秒,一字一顿,肯定道,“周叙白,你有情况。”
周叙白端着水杯,步履悠闲,往房间迈。
那背影,瞧着丝毫不像个正在发烧的人。
庄熠拉住他,“哥,大佬,你到底怎么了,你不告诉我,我茶饭不思,睡不着觉……”
这一瞬间,周叙白眼前忽浮现池渔仰头在他面前胡说八道的情形。
这姑娘有点心眼,但实心的不多。
想到这,他忍不住又笑一声。
庄熠触到那眼神,当即如遭雷击,震在原地,“我靠,你别是烧傻了吧?”
周叙白淡定瞥他一眼,神色已恢复,“没什么。”他低声,声调隐隐上扬,透着股几不可察的愉悦,“就是想起个挺有意思的人。”
15
池渔意识到, 有些变化在她跟周叙白之间悄然发生,但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从那天之后, 两人联系渐增,较之前频繁。
可池渔却觉得, 周叙白好似海面下藏着的冰川,你以为见全貌, 实则只面上那么些。
她对他的了解乏善且片面, 具体仅以下三点:
1.常年健身——这点从他匀称有力的身材上并不难看出;
2.独居——这是必然,她去过他家一次;
3.爱好不算多,除了普遍的听音乐看电影外, 唯独钟爱逛公园——挺独特的老年人爱好。
除此之外, 全然不知。
他是游刃有余的文字高手,总能恰到好处掌握话题走向,而她是被他牵扯着的鱼, 从开始便落于下风。
倘若这是竞技, 她的结局显而易见。
池渔不知该如何, 才能让两人的关系破冰, 没错, 尽管很不甘心, 她还是不得不使用这个词。
她将公园那次理解为朋友之上的关心, 荷尔蒙的分泌,多巴胺的怂恿。
但实际上, 离开那个氛围, 他们彼此不了解, 印象多朦胧,与陌生人无异。
好像春水间横亘一条冰川, 消融需要漫长时间,或者,一把火-
三天后,池渔没等到那簇火苗,却意外接到高中班长的电话。
对方不知从哪听说她回南城了,竭力邀请她去参加这次的同学聚会。
池渔婉拒半天,无果,只能改口说考虑一下。
其实高中毕业这么多年,许多同学的朋友圈已不再更新,池渔一时间,连他们的脸都想不起来,更别提坐在一张桌上侃东侃西侃大山。
那场景,想想就尴尬。
江童高中跟她同班,池渔把两人的通话截图甩过去,“这个聚会,你去吗?”
江童:“啥?”
池渔:“同学聚会啊。就咱们班班长,刚突然给我打电话,我真吓死了,还以为信息泄漏了呢。”
江童:“哦哦这个啊,去呗,干嘛不去,到时候就说咱家这几年发展不错,马上就要冲出南城走向全国,未来有望成为南城首富。”
池渔:“……”
江童:“怎么啦,出门在外,面子、身份不都是咱们自己给的嘛。”
池渔可没江童这种好心态,她不想出门,一点都不,如果有条件,她愿意宅在家一百年,当然,如果是跟周叙白一起宅着就更好了。
池渔忍不住偷偷乐,然后接着吐槽,“我跟你说,不知道谁这么无聊,告诉他我回南城,不然他肯定不找我,你都不知道,他刚刚那个热情劲,话又密,我拒绝的话根本插不进去。”
“真的好烦啊,谁嘴这么碎,我根本不想搞这种社交,好累……”
池渔说着,在床上翻个身,把自己瘫成了一条咸鱼。
“那个,”江童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瞧着格外心虚,“可能,嘴碎,的人,是我。”
池渔见状,垂死床上惊坐起,“好家伙,原来是你,为什么啊!你明明知道我不爱参加这些的。”
江童一连发来三行火的表情,“你跟那个姓周的不是差点火候吗,我记得咱们班班长高中暗恋你三年呢,现在他这么费劲组织大家聚会,肯定是混得还可以咯,你到时候就跟他接触接触,给姓周的一点危机感,让他知道,我们鱼也不是没人要的呀。”
“再不济,”江童发来个奸笑的表情,“你还可以换个人谈啊。”
池渔惊呆了,“不是姐,人家就算喜欢我那也是高中,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怎么可能还喜欢,再说,当时没感觉的人怎么可能过个几年就有感觉的啦。”
池渔断然拒绝。
这也太离谱了。
江童:“哎呀,重点哪里是这个,重点是你们家周叙白啊,你努努力,激发他身为男人的占有欲,嗯?”
池渔:“不行不行,我觉得这样对我们三个人都很不公平。”
江童气死:“你个死脑筋,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你自己翻翻聊天记录,数一数你给他发几句话,他回几句,再这么下去,你直接跟文件助手发都能得到一样的效果,反正慢慢也没人回应了。”
池渔沉默,再沉默。
江童这段话不亚于在她伤口撒盐。
不知是新鲜期退却,还是周叙白发现她这个人其实很无聊,总之,他现在对她的回复已经从一行字精简到了三五字,且观望下来,还有再简略的趋势。
好像,真的,要点一首凉凉送给他们。
江童趁热打铁,“渔,你就是道德感太重,实际上,这有什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男人嘛,真没必要太心疼,反正你还是自己想想吧。”
池渔扯过被子盖住脸,慢吞吞:“喔……”-
同学聚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池渔出门时没忍住拍了下天空发微博营业。
尽管她还是不太认同江童的看法,但等真的到了这天,她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腿。
主要班长昨天特意加了她的微信,三令五申让她一定要来,话密得池渔根本没办法拒绝。
她有点困惑,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吗?
在她的记忆里,这位班长分明十分腼腆且沉默寡言呢。
事实上,时间魔力无限大,不光能改变人的性格,还能摧残其相貌。
当年瘦小的苏程苏班长,如今已变成一位面色红润,小肚腩微显的中龄男士,正面露微笑,手捧公文包,站在饭店前充当接待。
池渔愕然,跟同为颜控的江童咬耳朵,“你在怂恿我之前,有没有看过他现在的照片?”
江童噎了下,“这……这这这……”她兰花指做作翘起,“这还是一个人吗?”
池渔:“呵呵。”
江童:“我还特地把咱们的毕业册扒出来了,谁知……算了,人算不如天算,随缘吧。”
江童很挫败,但池渔很轻松。
怎么说呢,她原本就没想过用这招。
池渔始终认为三个人的爱情太过拥挤,没必要,也不应该,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大不了,就不谈恋爱呗。
呜——突然有点悲伤是怎么回事?
……
这次同学聚会安排在南城大饭店,挺出名的老字号,可见苏程是真的用心想招待好大家。
池渔跟江童从前就要好,如今一进门便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目光。
那里面有善意有看热闹的。
池渔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一瞬间,搞得她社恐都犯了。
江童则游刃有余得多,“老同学,好久不见啊。”
“江大美女,越来越漂亮了。”桌上有人开始接场面话。
江童笑笑,“你也不赖。”
“哎,我不行,这些年公司业务忙,根本没空倒腾自己,现在光往横的长,胖得跟猪没两样。”
果然,池渔默默低头,同学聚会存在的意义如今已变质,大家卯着劲过来,然后炫耀自己过得有多好。
这不,简简单单一句话,重点在公司业务忙,这人要么是老板,要么便受器重。
反正,混得还凑合,不然也不至于这么自信,她们一落座就开口。
真真假假过一圈,话题很快又回到江童和池渔身上。
江童为人张扬,出门名牌包混着背,一伸手便是钻戒手表,而池渔则低调得多,休闲打扮,舒适随性,唯一瞧得出值钱的便是江童硬给她套上的小扇子项链。
有人问,“你俩毕业就没声,现在干嘛呢?”
池渔没说话,因为她知道江童即将开始胡说八道模式了。
江童风情万种得撩一下头发,“我嘛没什么稀奇的,毕业结婚又离婚,也就分了十来个亿吧,反正这辈子是够花了。”
说完,江童看向池渔,话锋一转,“但我们家渔可比我厉害多啦。”
池渔瞪大眼,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江童接着说,“还在上学的时候,她就瞎捣鼓那个什么,害,反正我也不懂,赚可多钱,现在在她们那行,咱们渔这地位杠杠的。”
“哪行啊?”
江童神秘一笑,“就是——”
还没说完,门口忽然又呼啦啦涌进来一批人。
江童眼尖,“谁啊?”
刚进来的苏程接话,“比我们大三届的那个班,理科的,他们今天也聚餐。”
说完,苏程招呼大家,“别光聊天,都吃,吃啊。”
池渔快饿死,见状,赶紧闷头干饭。
进程过半,苏程突然端起酒杯站起来,挨个给同学们敬酒,等轮到池渔,半大个男人竟有些卡壳,“池渔,我记得你是不是不能喝酒来着?”
“没有。”池渔扯唇笑了下,“早好了。”
毕业那天,池渔怕江童喝多没法自己回家,便索性谎称自己酒精过敏,全程都保持着清醒。
也是那天,苏程对她表白,她礼貌回绝。
少年慕艾总是美好,但她无法回应那一份心动。
两人碰杯,凡尘过往,皆为种种。
结束后,苏程似有话想说,但在瞥见门口突然进来的那个人时,便一下子吞回去,他端着酒杯朝他走过去。
两人看起来闲谈甚欢,苏程频频点头,而周叙白则偶尔微微颔一下首。
池渔目光顿时有些移不开了。
周叙白一身黑,姿态懒散,步履随意,推门而过的一刹那,视线便似乎在池渔脸上停留了一瞬。
如今说话的工夫,他的目光再次若有似无掠过她的脸,仿似不经意,又好似刻意为之。
池渔指尖扣了下掌心,耳廓微微发烫,有些热。
周叙白长得好,天生便有成为焦点的能力。
更别提,他身上那股积淀出的沉稳气质,格外吸引人。
他方才那一瞥挺明显的,桌上有人开始窃窃私语,“那帅哥刚刚是不是往我们这看了?”
“好像是,他看谁啊?”
“不知道,反正不是我。”
“嘿嘿,其实是我,就有鬼啦。”
“……”
江童扭头,朝池渔挑眉,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池渔打了她一下,此刻难免坐立不安。
这些天,因为两人交流由多转少,池渔便刻意压抑自己,没有再主动找他,分享自己的生活。
她觉得周叙白可能嫌她烦。
但好奇怪,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怎么感觉……她怎么好像从周叙白的眼神里品出了一丝哀怨?
正想着,手机忽然“嗡”得震了一声。
池渔似有所感,拿起,正是周叙白发来的微信,“一会等我,有事跟你说。”
江童凑过来,“喔哟”一声,得意洋洋,“你看吧,这方法行之有效,那我过会就先走咯,你就乖乖,等你的……”
池渔踹她,“走你!”
吃饱喝足又忆完往昔,落日西沉,大家彼此打个招呼,慢慢散回自己在这座城市的栖息地。
唯独池渔,一人站在门口百无聊赖玩手机。
苏程结完帐出来先是一惊,继而被难以言状的惊喜击中,“池渔,你是在……等我?”
池渔摆手,“不是……”
苏程哪里肯听她讲,急急诉说,“池渔,其实这么多年来,我还是忘不了你,真的,哪怕我现在事业再成功,我都遇不到像你这么让我心动的女孩子了,当初,当初我没能力,可是现在我有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刚刚在里面的时候,我就在想,太可惜了,都没跟你说过几句话,没想到,一出来就看到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我这个心情了,看到你在这等我,我特别高兴,真的,特别特别高兴……”
苏程今天酒喝得有点多,因而口不择言,语无伦次,深度袒露自我。
池渔有点懵,没想到她只是站在这,却能给苏程造成这么大的误会,她觉得她应该好好解释一下。
“我……”
刚说出一个字,背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想你搞错了。”周叙白站在台阶上,冷眼瞧苏程,分明只是简单几个字,却叫人听出满满敌意,他下颌微抬,指了下池渔,面无表情,淡声开口,“她等的人,是我。”
16
六点不到, 城市已披上墨黑外壳,沿途骤亮的灯恰如一瞬亮起的星辰,银河晃荡天际。
池渔两手交叠, 脊背挺直,紧张使她一直在吞咽口水。
口干, 舌燥,面热。
“那个, ”她主动开口, “其实我跟他不熟。”
尽管不知这解释有无必要,她却还是忍不住想说。
话落,周叙白面不改色打转向灯, 变道, 回,“我知道。”
随后,他也没就这个问题再度探讨。
池渔迷惑了, 她捉摸不透他是生气, 还是真有事同她讲, 又或者, 仅仅只是占有欲一时的作祟?
这种不确定感好烦……不对, 是忐忑。
她忐忑他为何主动约她, 忐忑他为何约了又不说话。
他们俩现在跟一尊静默的雕塑也没什么区别。
池渔将车窗揿开一条缝隙, 小股寒风灌入,周边景物在眼前倒退成斑驳光影, 她在这光影里大口呼吸, 汲取赖以生存的氧气。
“不舒服?”周叙白从后视镜窥见, 开口问询。
池渔下意识摇头,但想到他在开车, 不应分出过多精力,她还是将窗关上,小声回,“没事。”
不过脑袋确实有些胀,也不知是烦的,还是恼的。
反正有点燥。
池渔仰靠后座,伸手扯了扯勒得有些难受的领口,鼻息滚烫。
周叙白微微挑眉。
她酒量似乎一般,喝了容易上脸,后视镜上隐约现出面颊两晕酡红。
像盛开的大片桃花,粉灿灿,惹人驻足,流连。
他喉结滚了下,不动声色收回目光。
逼仄狭小空间,无人开口,心思各异。
池渔手撑脑门,痛苦倚在窗沿,这酒的后劲好像有一点点上来了。
她难以正常思考,却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如果他不想跟她说话,那为什么又要在苏程面前,讲那些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话?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十万个为什么》没有将这条编纂进去。
她思绪飘远,小声呢喃,如果有《爱情之三百六十问》就好了。
可惜没有,池渔深觉气闷,脑袋不由撞上玻璃,唔好痛,她捂住脑门,忽然闷闷开口,“前面便利店停一下可以吗,我想下去买东西。”
她此刻尤其讨厌酒精这种让她游走于清醒与糊涂间的感觉。
她要醒过来。
池渔去买了两瓶酸奶,将其中一瓶随意递给周叙白时,她忽然想起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周叙白,你没喝酒吧?”
周叙白闻言微笑,语气平和,变相回答她的问题,“这辆车里,只会有一个酒鬼。”
灯光下,他的面容变幻莫测,回过头与她说话时嗓音酥酥,笑容勾人,像黑夜里会吃人的美丽妖孽。
池渔“咕咚”咽下一大口酸奶,不行不行,还是没醒。
她好像又要在美色里晕过去了。
池渔愣怔,抱着酸奶,一瞬好似过电,她脚下飘飘,没踩稳,几乎是跌进周叙白后座。
还好酸奶盖子是拧紧的,不然又是另一出悲剧。
周叙白见状轻微摇头,似对她的冒失习以为常,他轻笑声,兀自打方向盘,继续往铂御湾驶。
池渔拍拍扑通乱跳的心,偷偷从侧后方观察他。
周叙白俨然是开车老手,多数时,仅一只手便能稳稳操控方向盘,车速虽快但稳,近乎感到不到颠簸。
从她这个角度,她恰好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经过隧道时,一瞬立体的侧影,以及那微微滚动的喉结。
还有,池渔发现,他的手腕在用力时,腕骨会有一个微微向内的凹陷,此时青筋则更加分明。
池渔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她没有。
一路无言。
但池渔狠狠饱了眼福。
下车后,她想了又想,就当是残存酒精作祟吧,她忽然上前拦住周叙白,眨下眼,“你不是说有事找我?”
周叙白似这才想起,倚在车边,低低“嗯”一声。
停车场光线一般,甚至有种冷森感,但很神奇,他的脸在阴影中反有更深轮廓,看上去格外有气场。
池渔与他目光对上的那瞬间,便自觉矮半头,额不对,实际上,她矮他一整个头。
气势比不上就算了,连个子都差这么多,池渔莫名有点挫败,又低头喝了口酸奶,期望能再长高点。
而周叙白无情启唇,“你瓶子是空的。”
池渔:“……”
她恼羞成怒,“你不说我走了!”
周叙白禁不住笑了声。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气鼓鼓的模样根本无法吓到人,反倒使人觉得她软糯可欺?
周叙白鬼使神差抬起手。
池渔还在气头上,戒备道,“干嘛?”
她仰头,这动作让丝丝缕缕发丝缠绕在周叙白指尖,很轻,有些痒。
心口亦然。
周叙白顿了几秒,忽然倾身拢过来,恶劣一笑,手臂下沉,将池渔脑后帽子罩在头上,笑着说,“回去吧,你今天不清醒,明天再说。”-
池渔“哦”了声,转身乘电梯往上。
她刚进家门,管彤跟池致远便跟特务接头似的,“唰”一下分开,一个抹桌子,一个金鸡独立,佯装练瑜伽。
池渔有点一言难尽,“你俩干嘛呢?”
管彤赶紧把晃晃荡荡的腿放下,眼里闪着八卦的精光,“闺女,刚谁送你回来的?”
池渔:“江童啊,你又不是不认识。”
“胡说!”管彤怒目而视,“你爸都看到了,是上回那个男孩子!”
池渔撇嘴,摊手,“那您都知道了,还绕这么大个圈子干嘛?”
“害,”池致远抹了把脑门上并不存在的汗,“那我们这不是怕你不好意思嘛。”
池渔站定,认真道,“我跟你们说啊,我跟他就是普通朋友,你们别乱想。”
管彤:“害,朋友朋友,哪个男朋友不是从朋友处起来的?”
池渔:“妈——”
她跟周叙白八字才写半个撇,她真的很害怕管彤过度热情,把他吓跑。
池渔再度三令五申,警告他们不许插手,见两人都乖乖点头,她才拖着虚浮的步子回房。
困,但是不想睡。
池渔靠在门后,似乎仍身处停车场,只要闭眼就是周叙白清爽幽深的气息。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下方才被周叙白触碰过的位置,伸手,在脑中回想、搭建那幅场景。
蓦地,池渔脑中突然闪过一道念头:周叙白刚刚,该不会是想摸她的头吧?-
第二天,池渔没等来周叙白,反而先接到了苏程的电话。
她上次忘记存名字,还以为是快递,下意识接起时为时已晚。
池渔无声叹气,小心开口,“喂。”
苏程语气听起来比那天要拘谨许多,“池渔对吗,不好意思啊,我打电话是想跟你道歉来着,上次我喝多了,有些话就没过脑子,你跟你男朋友……后来没吵架吧?”
男朋友?池渔眨下眼,才意识到苏程误会了,但她懒得解释,只说,“没有,他没那么小气。”
苏程:“哦哦,那就好,我还以为……害,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一向对这方面不怎么灵光的池渔隐约察觉异样,她问,“还有别的事吗?”
苏程顿了下,“有有有,我这口头道歉没诚意,要不今天,我请你吃饭行吗?”
池渔有些选择性社恐,闻言面色瞬间愁苦,“啊,真的不用,我,我下午有事。”
她默默祈祷,苏程能够听懂她的画外音。
但怎么可能——
“别不好意思。”苏程声音恢复成那日来邀请她去同学聚会时的自信,“你别紧张,实在不行,我就在你家附近请你喝个咖啡好吧?一杯咖啡的时间总能抽出来吧?”
池渔还想拒绝,苏程似料到她反应,提前说,“要是这都不行,我可就当你不给我这个老同学面子了啊。”
池渔:“……”
她没有这等道德绑架的本事,最后只能出门,尽量选择了一家离铂御湾较远的咖啡馆。
池渔还是挺介意不熟的人知道自己的具体家庭地址的。
等她过去,苏程早已等在那里。
可能是用心收拾过的原因,他今天看着比上次要清爽一点,只是穿搭让池渔微微有些反感。
他穿得跟周叙白很像,但这些衣服其实很挑人,并不适合他。
坦白说,有点东施效颦。
不过……东施效颦?
那周叙白不就是整天捧着心窝子的西施吗?
画面太美难以想象。
池渔忍不住低头,弯唇笑了下。
苏程看呆了,他以为池渔见到他这么高兴,赶忙起身,替她殷勤拉开椅子。
池渔脚趾扣地,尴尬到极点,她稍稍往内侧身,“你坐吧,我自己,自己坐就好。”
苏程的靠近让她生理不适,她有点后悔自己的不勇敢了。
池渔暗暗下决心,只坐一刻钟,她就跑路。
时钟滴滴答答,无比漫长。
一刻钟终于到了。
池渔迅速起身,微笑,“我去下洗手间。”
她原本的打算是先出门,然后给苏程打电话,告诉他临时有事,她必须先走。
然而,等池渔想从兜里摸出手机,才发现,口袋空空如也,里面什么都没有。
与此同时,她的座椅缝隙里响起震动声。
苏程看了眼卫生间的方向,犹豫再三,还是舔舔唇,躬身将池渔手机拿出来。
待看到上面的备注是一个狗狗的表情,属于男人的直觉从天而降,苏程想也没想,揿下接通键。
周叙白:“你人呢?”
“那个,她去洗手间了,手机在我这,”苏程语气尽量自然,还显得亲昵,“你叫什么啊,等她回来我跟她说。”
闻言,周叙白沉默片刻,不发一言将电话挂断。
苏程将电话放回桌上时,池渔匆匆赶来。
两人目光于半空相撞,苏程微微一僵,解释道,“我看你手机忘了,怕被人拿走,给你放桌上了。”
池渔:“哦哦。”
她不疑有他,把手机放回包,踌躇片刻,但最终,因为实在不想再听苏程创业史的她还是选择撒个尽快脱身的小谎言,“不好意思,我得走了,不然一会来不及。”
苏程听完,赶紧起身,“去哪啊,我送你吧?”
池渔则急冲冲摆手:“不用不用,你坐着就好。”
说完,她“嗖”一下站起身,再不给苏程挽留的机会,“蹬蹬蹬”退场。
经过拐角,池渔想了想,还是悄悄把账结了,然后出门打车,火速回家。
这种无用社交,她真的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除开这一小插曲,这天的池渔过得极其安静。
没有电话,没有微信,没有周叙白约的“明天”。
她有点生气。
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明明说有事,又说明天才讲,结果到了明天,他连个影子都没有。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她觉得,周叙白的心思才难猜呢。
池渔越想越不甘心,坏心大起,她从包里翻出手机,点开相册,找出今天在咖啡馆随手拍的几张照片,赌气般调参数试滤镜,凑齐九张,放到朋友圈。
仅周叙白可见。
她就不信,他刷不到。
大不了,她一天发n条,全都仅他可见,直到戳到他眼前为止。
事实上,池渔选择的时间相当巧妙。
周叙白此时正板着张扑克脸,躺在沙发上玩手机,无论电视背景乐有多开心多好笑,他都仿佛置身事外。
恰如老僧入定,已无任何事能够拂动他的心扉。
奥斯卡则坐在他旁边,也不知看不看得懂,反正跟周叙白一起盯着手机屏。
周叙白睨它眼,顺手摸一下它的头,指尖有一搭没一搭随意上划。
蓦地,他眼前闪过那个消失一天都不知道联系他的小白眼猫。
他伸手垫在脑下,慢悠悠向上翻。
他倒是想看看,这小姑娘跟哪个野男人出去玩了。
结果,野男人没见到,周叙白反倒久久盯着那内容,直接冷哼一声,气笑了。
池渔:「一个美好的午后」可爱脸。
周叙白:呵呵。
他将手机随手甩开,一道完美弧度后迎面撞上奥斯卡,它嗷嗷叫唤,企图用伤痛换小零食。
以往都十分好说话的周叙白此刻溢出声嘲讽,语气格外冷漠,“别装了,没人要的单身狗。”
奥斯卡:???
17
晚上, 周叙白断断续续看完电影,双手抄兜,站在落地窗前往下扫了眼。
盏盏路灯好似黑夜的眼睛, 连成一条蜿蜒曲线。
三三两两模糊影子晃着悠闲的步伐在这曲线周围活动。
周叙白淡然静默片刻,忽然捞起一旁的牵引绳, 招呼奥斯卡,“走, 下楼。”
喊了这声, 屋里一点兴奋的回应都没有。
周叙白转了下脖颈,回头,望见奥斯卡仿若未闻, 窝在阳台前一动不动, 留给他一个略显忧伤的背影。
周叙白扶额轻笑。
这家伙,真该给它颁个奥斯卡。
他倚在门边,嗓音放缓放低, 透着威压, “三、二、一。”
三个数倒数完, 奥斯卡依旧没动静, 大有怎么哄都哄不好的架势。
黑白边牧出了名的心眼多, 但再怎么样, 它也狗不过周叙白。
等奥斯卡反应过来时, 周叙白已从桌上捞了张纸,利落开门, “啪”一声将其甩上。
奥斯卡见自己玩脱, 坐不住了, “腾”地冲过去,然而终究晚一步, 大门无情关上,而它的脸直接与门板来了次亲密接触。
奥斯卡:气死狗了!
这个时间点,小区里活动的人不算多,年轻人在家玩手机,中年人在书房鸡娃,而老年人则在卧室准备入睡。
只有某些无人聊天,又无事可做,却也不想睡觉的“三无青年”才会出来瞎游荡。
此刻,某“三无青年”周叙白转着转着,忽然看眼手上的A4纸,鬼使神差拐了个弯,往池渔所在的那栋楼走去。
……
池渔画完画,正准备睡觉,手机蓦地震了下。
她揉揉酸胀的双眼,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点开微信。
眼睛睁大,好似无法眨动,她再揉了揉,确认。
真的是姗姗来迟的周叙白。
没有任何开场白,他只是给她发了张图。
拍摄地看起来光线很差的样子,池渔点开放大也无法看清,只隐约辨出“合同”二字。
但是,他主动找她了哎。
不想显得太高兴,也不愿泄露等待一整天的心情,池渔犹豫几秒,强装高冷,摁个问号回过去。
觉肯定睡不成,她索性盘腿坐在软绵绵的被褥上,双手捧手机,一边翻社交平台的私信与评论,一边心不在焉切回微信。
好在,没有等太久。
周叙白很快回她,“睡了吗,没睡的话下楼。”
这不是废话。
池渔默默翻了个骄矜的白眼,如果她睡了,那这个问号是谁发的,奥利奥吗?
所以,他这话,就是让她下去的意思。
可池渔等他一天,才不想这么听话,凭什么每次都是他主导,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让他过去,她就要屁颠颠赶过去吗。
不!要!
池渔故意,“好晚了,我有点困。”
她瞪着一双无比精神的眼,兴冲冲打字,发完,顺手截图发到她的军师群。
群里立时炸锅。
江童:“我靠这个点,天时地利人和,渔冲啊!!!”
云舒:“不行不行,渔你清醒点,太危险了,你会被吃干抹净成小鱼干的!”
池渔笑嘻嘻:“怎么办,战袍已经换好了。”
云舒:“靠!”
江童:“加油加油加油!!!”疯狂挥舞彩带~
池渔继续逗她们:“可是不想动,我又钻进了被窝。”
江童:“艹!”
云舒:“乖渔听我的,闭上眼,睡觉!”
手机再次震动,池渔重色轻友本色立显,赶忙抛弃群聊,点开跟周叙白的对话框。
没有文字,他这次直接发了语音。
这还是他们聊天以来的第一次。
池渔心怦怦然,深呼吸,她不愿转文字,轻轻点击。
周叙白似乎在外面,嗓音里混着微微的风声,沙哑而有磁性。
他语调慵懒,尾音拉长,似有点疑惑,“困?”笑一声,有点像揶揄,又似乎多了点什么,“不是在美好的午后刚喝过咖啡,怎么会困呢?”
池渔:“……”qwq。
……
池渔下去时脸通红,原因无他,这种话发在朋友圈没什么,但真的经人读出来,是真的羞耻感爆棚啊啊啊啊。
她脚趾快抠出一座城堡了。
“什、什么事啊?”
池渔站在他面前,仰头,嗓音细细的,底气不大足。
她隐隐意识到,拿朋友圈试探这件事算不得光彩,甚至,有一点点心机了……
她担心,周叙白是不是发现,所以过来兴师问罪,又或者,他想……
池渔抓紧棉服下摆,内心试图为自己找借口的同时又隐含一点点期待。
好像春季小草慢慢长出来,她心口也痒痒胀胀的。
她不安地舔着唇。
两人谁都没有先说话,短暂安静一小会后,周叙白忽然看了她一眼,递过来一张纸,“看看,有哪里不满意可以现在提。”
池渔怔住。
她刚刚没有看错,确实是合同。
所以这么晚,他过来送合同?
而且还是她这种级别的小画手根本拿不到的业内合作单。
捏着纸张的手微微用力,池渔心情突然有点复杂。
正常来说,应该欣喜若狂收下对吗?
可池渔有点犹豫了。
晚风轻轻吹,刮得脸有些疼,鼻腔内亦充斥着强烈的冷空气。
池渔抬头看着周叙白的眼睛,认真问:“这是什么意思?”
周叙白唇角稍勾,“没什么意思,就合作公司需要个长期合作对象,你不是焦虑吗,正好给你当低保。”
池渔看了看上面优渥的条件,一时对“低保”二字产生了极度的自我怀疑。
她微微梗了下,抬头看向周叙白,“就这样?”
周叙白笑了声,反问,“不然呢?”
池渔接着问,“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周叙白笑容加大,“不然还有什么?”
难道说他在家磨了一晚上的刀,准备伺机暗杀野男人吗?
池渔认真盯着他,一秒,两秒……她慢慢垂下眼眸,双手亦无力,合同分明轻飘飘,却如有千斤重。
周叙白神色越坦荡,她越有种说不上来的失落。
她还以为……
所以,又是她想多了。
池渔深呼吸,晃一下脑袋,她将心底那些隐秘的,不足为外人道的情绪,通通压下去,伸手将合同推到周叙白面前,轻声但坚定道,“抱歉,我不能要。”
周叙白不理解,“为什么?”
池渔:“无功不受禄,这么说可能有点不识好歹,但我这人就是这样,我没办法坦然接受别人无端端的好处,就有点……怎么说呢,心虚。对,”池渔强调,“就是心虚。”
何况,她要的也不是这个。
……
池渔刚躺回床上,便摸出手机在群里哀嚎,“我完了,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云舒:“?”
江童:“!”
池渔吧啦吧啦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通,然后她捧着脸,十分苦恼,对着手机里的两位姐妹倾诉,“我总觉得,他走的时候有点生气,哎,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气,反正就是有点不高兴吧。”
池渔疑惑,“我是不是做错了?
对此,江童与云舒自然意见不一。
云舒说:“渔我觉得你做的对,首先,你还没确定他的心意,就从他那里拿到好处,其实这行为本身吧,还挺看人的,如果他比较会装,人品不咋滴的话,他就会觉得你特别好摆平,一张合同就能搞定。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云舒咳了声,继续说,“那就是我会嫉妒!非常非常的嫉妒!我混了这么久我都没拿到,你命怎么这么好啊你!你这个蠢渔,你这都不要,不要给我啊,暴殄天物!!!”
额……介于云舒同学已经被妒忌蒙蔽双眼,语无伦次,逻辑混乱,池渔决定,再听听江童的意见。
江童施施然登场,“其实我想了想,你拒不拒绝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态度!那啥,我前两天还听庄熠说来着,周叙白以前个把月都不来公司的人,但最近去特别勤,天天加班,亲自盯这项目,我寻思……这是为了你吧?”
池渔:“哈?”
她迷茫了,很迷茫。
如果是为了她,他刚刚为什么没说呢。
江童恨铁不成钢:“拉扯,拉扯你懂吗!男女之间最美好最有激情的不就是这种互相试探的朦胧期吗?”
池渔深深皱眉,原谅一个直球无法理解这种曲折的脑回路。
而且接下来,江童的话更惊悚了,“渔,你下午不是发圈刺激他了吗?”
池渔:“对啊,怎么了?”
江童:“后来他主动跟你提了对不对?”
池渔点头如捣蒜,“嗯嗯。”
江童肯定道,“以我的经验来讲,他绝对吃醋了。”
池渔:“???”哈?吃醋?
她发朋友圈,只是为了加大加粗提醒他,要记得找她呀!
一瞬,池渔三观崩塌,过于震惊,“啪”一声,屁股坐空,从床上摔了下来。
此时此刻,她的心情也很精彩:这一个两个,脑子到底怎么长的,为什么不能明说!还有这些都是怎么推出来的!她怎么一无所知!
那……如果推断成立的话,这问题又绕回来了啊!
池渔苦恼加倍。
周叙白如果吃醋了,他为什么不直接问她!
她可以解释的啊!
想到这些,再想到自己今晚不光不领情,还把人给气走了,池渔一个头两个大,睡意全无,胸腔中全都是悔恨。
她手往脸上一摸,直觉要碰到一手懊恼的泪水。
结果——妈的,没哭出来!
池渔更无语了!
第二天,她顶着两个黑眼圈爬起来,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手机,毫无动静,一条新消息也没有。
池渔“呜”了声,连带着看外面都觉得暗淡无光,又是毫无希望的一天。
她浑浑噩噩洗漱画画吃饭睡觉……再反复经历失眠睡不着,辗转反侧思索要不要找周叙白问清楚,一会觉得找吧,反正伸头一棒缩头也是一棒,一会又觉得算了,万一都是她个人的yy,那周叙白该怎么看她,她跟网上那些随便幻想美女喜欢自己的普信男又有什么区别?
啊,如此纠结一周,池渔终于在一个寻常又不寻常的早晨解脱了!
因为她疲劳过度,茶饭不思,两眼一黑,低血糖晕倒,进医院了!
江童占据地理优势,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看望池渔,趁她还没醒过来,她熟练捞过她手机,解锁,然后干了一件她想干很久的事……-
周叙白接到电话时刚遛完狗,他看了眼手机,还以为是那个小没良心的后知后觉主动联系他了。
他心道:真稀奇。
谁知刚接起对面便是陌生的哽咽的哭腔。
周叙白心里立刻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池渔?”
“周先生吗?”江童捏着鼻子喊他。
周叙白:“嗯,池渔她……”罕见地,他没敢往下问。
江童抽抽噎噎,“周先生,渔说你是她很好的朋友,她现在情况……”江童不忍心咒自己的好姐妹,语焉不详,说到关键处,又假模假样挤出两声啜泣,好像不忍再说下去。
但这已经够了,因为周叙白接下来嗓音绷紧,沉声问,“你们在哪,我马上过去。”
18
许久之前, 在周叙白念高中时,曾体会过这种心情。
茫然无止境,沉沉甸甸下坠。
他在急急忙忙赶去医院的路上, 设想过无数种画面,该如何告别, 该说什么,该不该握着亲人苍老枯瘦的手……
然而, 来不及。
一切都来不及。
死亡的脚步不会因任何迟到者而停滞。
周叙白并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
所以, 在江童报出医院地址的那一瞬间,周叙白几乎没作犹豫,立刻推门下楼, 往停车场跑。
他脚踩油门, 差不多是擦着限速在开,也有可能闯了个红灯。
不过在这种时候,红灯就红灯吧, 他没心思在乎这些。
双手牢牢把控着方向盘, 面容坚毅, 手背青筋暴起。
寒冬腊月数九寒天, 周叙白根本没发现自己甚至连外套都没披, 只一件薄款毛衣, 抵抗着车内钻进的寒流。
他开得很快, 非常非常快。
约莫一刻钟的车程被硬生生缩短。
终于到了。
他甚至连车都没锁,电梯太慢, 就拐进楼道, 大步跨台阶。
这一刻, 所有理智皆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占据。
他失去正常思考能力,行动由本能。
然而, 当快到那间病房时,他的速度竟不由自主慢慢地,慢了下来。
是不敢吗?
是又怕被绝望淹没吗?
——或许。
周叙白缓缓靠近病房。
几秒好似长过一个世纪。
耳膜嗡嗡作响。
似还能听到隐隐哭泣。
他深深闭眼,吸一口气,猛地推开门。
“吱呀——”
门外的他与门内抱着手机翘个二郎腿跟皇帝似的正悠哉悠哉往自己嘴里扔水果的池渔视线对上。
池渔:“!”
怎么回事!
两人动作皆是一顿。
双方都因惊讶而静默了好一会。
池渔有些扛不住这安静,挠挠头,率先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下。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周叙白平静的面容上好像出现了一丝裂缝……
而罪魁祸首,可能就是她自己。
池渔很困惑,她只是醒来无聊追个剧而已……医生都没说什么,这……怎么了吗?
她眨眨眼,丈二摸不着头脑,内心十分迷茫。
但想到自己前几天刚惹周叙白生气,池渔内心便由迷茫转成紧张,她有点担心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因为太过生气,所以连她住院了都不放过!
这么一想,池渔就更紧张了。
为了表达她想要弥补潜心认错的诚意,池渔决定,她讲话要委婉一点,不可以直来直去。
所以,她慢慢伸出一根手指,十分矜持地指了下周叙白,小心翼翼问:“这是最近的时尚潮流吗?”
周叙白没懂,微皱一下眉。
池渔睁大眼,真诚发问,“不然你为什么大冬天穿拖鞋?”
周叙白:“……”-
过了不知多久,池父池母拎着饭盒过来了。
门刚一拉开,管彤捂着心口,“哎哟”一声,又“啪”地将门关上了。
她看着池致远,“这里面是我的宝贝女婿没错吧?”
池致远瞪她,“八字没一撇,你别乱给自己加戏。”
管彤也狠狠瞪他:“你再说一遍?”
池致远瞬间怂了,“行行行,是你女婿,准女婿,明天就让他跟渔领证去。”
管彤满意了,转身将门再次拉开,看着周叙白,起鹅群幺五儿二七五二八一欢迎加入脱口而出,“女……”“婿”字没说出口,她意识到不妥,硬生生改口,目光瞥向池渔,“女儿——”
池渔被她妈这么正式的称呼吓得手机都掉了,她脑门划过三根黑线,有点无语,“妈,你正常点。”
周叙白见状起身,作自我介绍,“阿姨,叔叔,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池渔的朋友,听说她住院,正好路过,来看看她。”
他刚刚回去换过衣服,现在一身深色大衣配马丁靴,肩宽腿长,气质看着格外沉稳。
再加上他这番话说得也得体,管彤笑开花,“好好好,你们年轻人多走动走动,很好的。”
说话间,她噙着一副丈母娘的标准笑容,对着周叙白左看右看,越看越满意,嘴角上扬弧度加大,内心又喜悦又满足。
天知道管彤做出多大努力,才没将那句“叫妈更好”给说出来。
她不动声色思索,看两人的关系,估计是还没捅破这层窗户纸,那她作为后方团队,一定要做好驰援工作。
管彤一边想一边朝池致远使眼色,示意他跟自己先出去,再商量商量对策。
女儿有句话说得没错。
到头的女婿,可不能让她吓跑了。
哪知池致远看了半天,根本不解其意,管彤眨得眼睛都酸了,他才后知后觉憋出一句,“老婆,你是不是眼睛不舒服?”
管彤牙痒,微笑,“是啊。”
她走过去,在池致远腰间掐了一把,池致远“嘶”了声,疼痛终于让他反应过来。
他撑着老腰说,“那正好在医院,咱们下去挂个号看看吧。”
管彤:“也行。”
她歉疚朝周叙白道:“小伙子,能不能拜托你再留会,这姑娘刚晕,我们不放心……”
周叙白:“没事,您跟叔叔忙去吧。”
池渔瞪大眼,她妈也太会睁眼说瞎话了吧,早上明明跟她说的是,她有手有脚,又没啥大问题,就不在这陪护来着。
而且他们这个借口真的很拙劣,池渔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妈,求你了,你正常点……”
谁知这句话惹恼了管彤。
她叉腰立在池渔床前,话语如机关枪往外蹦,“夸张?哪里夸张?你知不知道你晕倒的时候,我跟你爸爸有多担心,我跟你说,这毛病肯定就是因为你晚上不睡觉,早上不吃早饭,等你回家你再敢这么试试看!”
池渔缩脖子,小声示弱,“妈,你温柔点,我是个病人……”
管彤:“病人?现在知道自己是病人啦,”她话锋一转,真的温柔起来,“早上说不要我跟你爸陪护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是病人,我们俩最近确实是准备出去旅游,但你这不是晕倒住院了吗,又没人照顾,一个小姑娘家这么可怜,连个男朋友都没有,我们哪舍得哟……”
池渔惊呆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妈是被夺舍了吗,不然为什么每个字她都听得懂,但是连在一起,却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再说,她早上也不是这么说的啊。
还有,他们什么时候要去旅游了?
然而,管彤怎么可能会给池渔问明白的机会,她说完,便赶紧拉着池致远退出去。
出去前,她朝周叙白点下头,很心机地把门给拉上了。
池渔崩溃:“……”
还能再刻意一点吗,妈!-
时间缓缓流逝,池渔看了眼外面越来越黑的天,弱弱看向正坐在沙发上的周叙白,“……你不走吗?”
周叙白闻言抬起头,理所当然道,“不走,叔叔阿姨把你托付给我了。”
池渔隐约觉得这话不太对,但她晕倒是真的,身体机能还没恢复,所以思维也比较迟钝,想了想,没想出哪里有问题。
她便认为是自己想多了。
默了默,池渔又说:“我妈这个人,有点想一出是一出,你别当真啊,他们一会肯定会有人来陪我的,你如果有事的话,要不就先走?”
池渔说完,揪了揪身下的床单,有一点点小愧疚。
人家在这陪她一个下午,她现在却话里话外要把人赶走,实在是……太没礼貌了。
但这也没办法。
她虽然喜欢周叙白,可他又不一定喜欢她,她怎么好利用他的同情心让他留在这里。
而且,最最最关键的是!
她晚上睡觉很不老实,她真的很担心自己梦里会兽性大发,做出一些难以挽回的事情!
所以,必须得趁这时候把周叙白赶走!
池渔正准备再说点什么说服他,对面的人忽然动了。
周叙白站起身,整了整衣服。
池渔眼睛发亮,还以为他是要离开,结果下一秒,周叙白忽然俯身,把手机屏幕递到她面前。
池渔眨眨眼,愣住了……
这上面是两张机票,而乘机人自然是管彤与池致远。
他们竟然真的把她抛下了!
池渔有点绝望,这熟悉的感觉……
短短时间,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池渔胸口剧烈起伏,她很愤怒,非常愤怒,真的真的太过分了!出去玩这么快乐的事情凭什么不带她!
她掏出手机,誓要找管彤问个清楚:她,池渔,到底是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结果电话根本打不通。
池渔:QAQ
池渔试图再挣扎一下,“可是就算我爸妈不在,我也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实在不行,我请个护工呀,”她缓缓转头,对上周叙白淡定自若的视线,慢吞吞开口,“就,不用麻烦你了吧?”
池渔根本没有跟男人共处一室的经验,她慌得不行,尤其是她现在,还很想去厕所。
可只要一想到,她在周叙白面前解决这些,她就觉得她所有美好的品德,美好的人生,美好的未来,美好的一切全都毁了!
池渔苦着脸,暗暗祈祷周叙白能够听懂她的暗示。
可惜,听是听懂了,但周叙白并不想照做。
他笑了声,果断打碎池渔的幻想,“不行。”
池渔:“为什么?”
周叙白看着她,慢条斯理道,“阿姨去机场前,跟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必须照顾好你,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池渔开始胡说八道,“做个好人很难,做个人人都喜欢的好人更难,或许,你可以试着从现在起,做个言而无信的坏人呢?”
周叙白用行动拒绝了她的提议,他理完衣服,又坐了回去,大有跟她在这耗到天亮的架势。
池渔:“……”心里苦。
然而“祸不单行”,她刚刚输过葡萄糖,追剧过程中又吃了不少水果,本来在周叙白来之前她就隐隐想去卫生间,但她那时手上插着管,懒得动。
后来他来了,她就更不好意思了。
池渔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一个吹满气的气球,但气体依旧有往里的趋势,她越来越胀,越来越胀,已经接近破裂的极限。
因此,她脸憋得通红,整个人在被子里哆哆嗦嗦。
周叙白见状觉得不对劲,“池渔,你在发烧?”
池渔“气若游丝”,在心中腹诽:你才发烧呢。
周叙白见她不吭声,心里疑惑更甚,他把手机放下,起身探她温度。
额头温度正常。
但她整个人的表现都很不正常。
周叙白注意到,池渔似乎捂着肚子,他下意识看过去,“肚子疼?”
就在他手即将碰到的间隙,池渔再也忍不住了,她也不想再忍了,整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窜起来,果断推开周叙白,推开卫生间的门。
周叙白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倚在墙边,没忍住,笑了声。
这笑刚起,里面便紧接着传出一声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怒斥,“呜呜呜,你给我出去!”
“去走廊!”
19
池渔住的这间房恰好只有她一个人, 但空床并未铺被,陪护人只能挤在一张狭小的折叠床上。
池渔看了眼周叙白的长手长脚,又扫了眼这张矮矮小小一看就不怎么牢固的床, 她心情顿时有点复杂。
“周叙白。”池渔喊。
周叙白抬头,“怎么?”
池渔问:“你确定不走?”
周叙白:“嗯。”
见他态度坚决, 池渔想了想,还是决定打个预防针, “我跟你说, 你可能会后悔……”
周叙白发笑,“我后悔什么?”
池渔歪下头,钻进被窝, 小声嘀咕, “那可多了,比如被采花贼辣手摧花,比如晚上没被子盖, 又比如……床塌了?”
她说的声音很小, 周叙白没听清, “什么?”
池渔只是自己瞎说, 怎么可能敢告诉他, 她摇摇头, 小声, “我说晚安。”片刻后,她补充, “那个, 我睡觉不老实, 你注意点……”
周叙白顺手将灯关了,望着床上那道模糊的身影, 他轻声回,“晚安。”
老不老实他压根没在意,又不在一张床上,再闹腾又能闹到哪去。
然而——
他很快就被打脸了。
因为在床上睡得好好的那姑娘突然一骨碌摔到了他怀里,力道之大,差点没给他震出内伤。
紧接着,他的被子被无情掠夺,床榻亦被霸道占据,这人似乎觉得不过瘾,又摸又踢,直到他整个人无奈躺到沙发上才罢休。
黑沉沉的夜晚,没有星星。
周叙白望着睡得四仰八叉的池渔,无奈,吐出一口郁气。
……
可能是身边有人的缘故,池渔这晚睡得并不踏实。
她梦见自己变成周叙白的一只猫,每天的日常就是跟奥斯卡争风吃醋,可是周叙白根本不向着她,每次都是和稀泥,超级可恶。
再后来,家里不光有奥斯卡,还多了奥利奥,一猫怎么可能斗得过二狗,她被欺负得不行,又生气又委屈。
思来想去,池渔觉得这一切都怪周叙白。
明明已经有她了,怎么还可以有奥斯卡和奥利奥,再说,那俩黑白的哪有她这只雪白的好看,周叙白就是眼瞎,不懂欣赏!
池渔越想越生气,于是猛地跳上他的床,对他又踩又骂,拳打脚踢,猫猫爪舞得虎虎生威。
但这样,她还是觉得不过瘾,于是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一掌打在他胸口。
这一掌打下去,池渔的第一反应是,呜呜,他肌肉好硬,她手心好痛,紧接着,她便有些贪恋他胸膛的温度了。
毕竟她是他的猫,猫猫蹭蹭主人天经地义,池渔便将脑袋够过去,使劲拱了拱,又拱了拱,好像还是不过瘾,她一边摸一边用四肢尽情得拱,甚至满足得开始吧唧嘴。
因为过于舒适,池渔翻个身,敞开肚皮,正想礼尚往来,邀请主人也摸摸她……
谁知,就在这一瞬间,天旋地转,世界崩塌,“轰——”地一声,池渔裹着被子跟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她有点懵,眨眨眼,醒了。
想到那个羞耻的梦,池渔下意识转头,结果视野内恰好正是一双笔直的大长腿,再往上,这长腿的主人正好整以暇垂眸看着她。
池渔:“!”
有、有点吓人……
她抱抱自己,有点心疼,她可真是乌鸦嘴,一语成谶。
这周叙白的床确实是塌了,但是她鸠占鹊巢,到头来,屁股跟大地亲吻的还是她自己。
真的有点痛……
池渔不愿面对现实,闭上眼,搓搓手,默念:一定是梦,梦中梦,她一定还没醒!
再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可天不遂人愿,护士小姐姐的闯入打破她的幻想。
她语气听着惊讶极了,“你一个病人,睡地上干嘛?”
见没人理她,护士小姐姐自动脑补,理所当然指责周叙白,“你们家属也真是,病人身体本就虚弱,这要出了什么事,谁负责?”
周叙白一夜没睡好,抱臂,看着池渔意味深长道,“没办法,她不肯睡床,抢着要睡这。”
周叙白尾音拉长,将池渔盯得心虚低头。
她默默撇嘴。
昨晚不是说了的嘛,她这个人,睡觉还是很有特色的。
但想归想,池渔倒也不好意思辩解,默默别开视线,没吭声。
护士小姐姐难以置信,用一种看无可救药恋爱脑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嘴里小声嘟囔,“不就是长得帅点,有必要吗?”
池渔:“……”
够了!请停止你的脑补!-
池渔的病情其实没什么大问题,主要跟管彤说得差不多,她自己不注意饮食,再加上失眠,所以才导致的一时晕厥。
住院只是谨慎起见,如今没查出问题,池渔当天便出院回到了家。
刚一到家,江童便跟闻到味似的,给她打来电话。
“渔,这几天过得怎么样啊?”
她还好意思问,池渔狠狠谴责她,“姐妹住院你都不现身,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江童委屈,“怎么能这么说,你都不知道我为你做了什么!”
池渔:“什么?”
江童得意道,“周叙白呀,你都不知道他听到你出事的时候有多着急,二话没说就挂电话往这赶了,哎,”江童问,“你俩处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新进展?”
池渔认真想了想,他一开始确实去得很快,但后来态度就很正常啊,好像真的只是因为管彤的拜托,他才出力照顾她。
而且,最让池渔耿耿于怀的是,他竟然眼睁睁看她摔到地上,都不阻止!
思及此,池渔果断回复江童,“哪有进展,不倒退就不错了。”
江童:“?不应该啊。”
两人正说着,门铃突然响起,池渔放下手机,有点疑惑,这个点,谁会过来?
她有点惊恐,不会是管彤回来监督她吃饭了吧?
池渔窝在猫眼往外看,她拍拍胸口,幸好幸好,是周叙白。
但随之,她也有点小心虚,因为回家前周叙白叮嘱过她要好好吃饭来着,但池渔一回到家,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她只想躺床上,一点都不想做饭。
池渔准备等过一会肚子饿了,偷偷点个外卖来着。
计划提前宣告失败。
池渔摸摸鼻子,打开门,她正准备撒个善意的谎言说自己刚刚吃过了,结果肚子不争气,“咕噜”叫了一声。
池渔:“……”
周叙白笑了声,了然,拎着袋子晃了晃,“可以进来?”
伴随他的动作,池渔闻到了一阵阵飘出的饭香,她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赶紧让出一点空间。
外卖哪有投喂的家常菜好吃!
池渔站在门口,乖乖等他进来才关门。
家里还是离开时那样,桌上整整齐齐,什么都没有,一看就没开过火。
池渔讪讪,跑去厨房拿碗筷,她不知道周叙白有没有吃过,想了想,还是拿了两副。
再回来时,那空着的餐桌上已摆满各色菜肴。
三荤一素,最重要的是,还有她最喜欢吃的鱼。
池渔没忍住,站在原地,“咕咚”咽了口口水。
这声还挺响,周叙白肯定听到了,他嘴角弧度加大,转身看向池渔,随意道,“过来吃饭。”
他语气平常到就好像这是他家,又或者,一起吃饭是他们做过好多次的事情。
池渔愣了愣。
总觉得气氛怪怪的,有点温馨过头。
她好不适应。
池渔扣了下掌心,慢吞吞挪到桌前,在周叙白对面坐下。
事实上,拿两副碗筷是对的,周叙白确实还没吃。
他们竟然从互不说话进展到坐在一张桌上吃饭了哎。
池渔低头,默默扬了下唇。
她还没从这个视角观察过周叙白。
可能因为是在家这样的环境里,所以此刻的他看起来连面容都柔和许多,整个人看上去竟有种居家的感觉。
安全又可靠。
池渔偷偷看一会,去夹桌上的菜,还没夹到,她突然想到什么,又把筷子放下了。
周叙白以眼神询问,“?”
池渔眨眨眼,认真问,“……你没下毒吧?”
周叙白:“??”他气笑了。
池渔见状忙吐吐舌头,“我开玩笑的,谢谢。”
坦白说,她真的还挺感激周叙白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你要喜欢一个本身就很好很好的人。
池渔觉得,周叙白就是这样的人。
管彤不过嘱咐一句,他便任劳任怨,陪护、车接车送、亲自上门投喂。
好多不合格的男朋友都做不到这份上呢。
于是,池渔又诚恳道,“谢谢你。”
周叙白笑了声,没说话。
池渔也笑了下,正式开始夹菜,她先从最喜欢的吃起。
然后,刚放进嘴里的那一瞬,池渔眼睛就亮了!
她一边点头,一边含糊着夸赞,“这也太好吃了吧!”
她赶紧咀嚼完,又夹一筷子,再夹一筷子,到最后,她不光喝了好几碗鱼汤,连饭都比平时吃得多。
“嗝——”
饭后,池渔摸摸肚子,心满意足打个嗝。
周叙白摇摇头,笑着提议:“下去转转?”
池渔小鸡啄米样点头,她正有此意,好撑……
池渔站起身,主动帮忙收拾桌子,她不喜欢洗碗,推己及人,便猜周叙白也不喜欢,所以她把碗筷冲了冲,通通扔到洗碗机去。
等做完这些,池渔才跟在周叙白身后出门。
两人谁都没想起来,自己家还有只狗需要遛。
奥利奥:“……”
奥斯卡:“……”
呵呵哒。
……
此时,铂御湾楼下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昏黄灯光笼罩,大家吃完晚饭,三三两两慢悠悠散步。
池渔跟周叙白并肩而行,两人的影子投到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池渔一边走一边踩着周叙白的。
他们之间的距离忽近忽远,一会好似隔着银河,一会又如春风撩指尖,擦出小簇小簇的火苗。
指尖碰到时,池渔心里骤然紧了一下。
时间仿佛又回到上次的小木屋,他的手紧紧包裹住她的,好像那个雨天,黏腻又湿润,他带给她的感觉也如疽附骨,延伸至今日。
池渔到现在都不知道,她跟周叙白是如何成为的这种状态。
她想了又想,忽然意识到,或许,那是因为她无法拒绝他的靠近。
而他,似乎正在主动向她靠近。
池渔正纠结会不会又是自己想多,毕竟这种情况已不是第一次发生,手臂忽然被身旁人拉住,用了些力,往后带了下。
池渔便顺着这力道,撞进周叙白怀里。
那干净的似乎被太阳晒过的气息顷刻将她包围。
不太浓重的气息,却足够有存在感。
差点撞到她的小朋友停下道歉,“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池渔被周叙白扣在怀里,闻着他的气息,心砰砰跳,结结巴巴,“没、没关系。”
小朋友跑远多时,周叙白却依旧没有放开的打算。
于是,池渔更紧张了。
她的鼻腔间,那味道又丝丝缕缕缠上来,揉着她身上的气味。
像阳光正好的春夏,她眯着眼,在林荫中闲适漫步。
分明惬意,分明毫无压迫,池渔却半边身子都僵硬,动也不敢动。
周叙白察觉到,手上力道减退,慢慢松开她。
池渔咽了下口水,紧张到想临阵脱逃。
她垂着眼眸,不敢再看周叙白,吞吞吐吐,“那个,我,我先回家了。”
头顶落下一抹阴影。
周叙白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下,柔声,“去吧。”
池渔:“!”
她再次僵住,如果细看,会发现她连落荒而跑的背影都是同手同脚。
周叙白忍俊不禁,站在原地,看着电梯门开启又关闭,看着属于她的那盏灯亮起,半晌,风从他掌间穿过,他以手抵唇,轻笑声。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像平静湖面落下一粒石子,空旷山谷响起一道回音,又或者,一直养狗的他突然觉得家里有只猫似乎也不错。
接到那通电话之际,周叙白不曾想过那只是一个玩笑。
但等他发现时,预料中的怒意并未来临,取而代之的是庆幸。
幸好不是她。
万幸她没事。
周叙白在楼下久久站立,心中依然庆幸,依然这么想。
他望着池渔房中那一捧未曾熄灭的灯火,一直望着,望着,望了很久很久。
月亮在他身上投下一层薄薄的光辉,他的面容沉静,却似乎又酝酿着更深的情绪。
像蝴蝶扇动翅膀,沉寂已久的海底,刮起一阵风暴。
周叙白很清楚,无比无比清楚,从他丢下电话开始。
有些东西便已经不一样了-
晚上,池渔正准备睡觉,手机忽然“嗡”了声。
女人的直觉使她迅速捞过手机,解锁打开。
果不其然,是周叙白。
池渔指尖不由蜷了下,她不由伸手,去触摸刚刚被他碰过的地方。
有点痒,并非表面,而是在心里。
她舔了下唇,才再次看向手机屏。
周叙白问,“明天想吃什么?”
池渔有点犹豫,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今天已经吃过一顿,如果天天让他做,那也太不好意思了吧。
虽然,她确实还挺想这样的,毕竟周叙白做饭实在是太太太好吃了!
于是,池渔小心翼翼试探,“会不会太麻烦?”
懒惰使她连“我可以自己做”这句客套话都没讲出来。
周叙白秒回:“不麻烦,我自己也要吃。”
池渔慢吞吞,“哦……”她嘴角慢慢扬起。
周叙白:“所以想吃什么?”
“如果不麻烦的话,”池渔想了想,抱着手机,谨慎用词,她先发了个猫咪眨眼的表情包作缓冲,然后非常非常客气且礼貌地问,“请问我明天可以吃到清蒸鲈鱼、糖醋带鱼、酥炸小黄鱼、酸菜鱼以及双椒鱼头吗?”
“当然,如果能够再配一份今天的银鱼蒸蛋和鲫鱼汤就更好了。”
周叙白:“……”
20
庄熠发现, 周叙白最近似乎有点不正常。
原因是,他那天去拿文件,结果这人不在家, 一问,竟然不在公园, 而是去了菜市场。
这也太离谱。
庄熠比谁都清楚,这人口腹之欲究竟有多么匮乏, 他之前甚至一度怀疑周叙白上辈子是不是棵草, 所以这辈子的口味才如此寡淡。
结果现在,他竟然转性了?
怎么可能?
事出反常必有妖。
庄熠直觉不对。
但他耐着性子偷摸摸观察好几天,也没看出个什么。
主要周叙白又不来公司, 他连人都见不着, 这要真能搞清楚就有鬼了。
庄熠不死心。
众所周知,男人八卦起来战斗力照样惊人。
于是,在一个风不和日也不丽的上午, 他顶着寒风破除万难, 咚咚咚敲门, 杀到了周叙白家!
门一开, 周叙白看见他先是一愣, 然后毫不犹豫准备关门。
庄熠见状, 忙用半边身子抵住, “哎,哎哎哎, 你还是不是兄弟, 你的待客之道呢?”
周叙白扫了他一眼, 随即倚在墙边,目光审视, “代码又出问题了?”
庄熠噎了下,他本来确实是想用这个借口来着,但……现在看来不必了。
他梗着脖子,“没有!”这话说出后,他莫名有点受伤,“难道我在你就是一个这么无能的人吗?”
周叙白“嘶”了声,皱眉,一言难尽道,“……好好说话。”
庄熠:“好嘞。”
见周叙白没再赶他走,他赶紧闪身入内,先是自来熟地跟奥斯卡打了个招呼,然后大爷似的躺到沙发上,道出实情,“叙白,其实我就是饿了,来蹭个饭。”
周叙白有点无语,“你不认路?”
庄熠:“怎么可能,我又不是路痴。”
周叙白:“那你出门右转,开到头,有一家金鹰,想吃什么都行。”
这话暗示的意味很明显,庄熠当即跳脚,“不是,咱俩兄弟这么多年,你连一顿饭都不舍得给我做?”
周叙白看着他,没说话,但那目光里赤.裸.裸.透着加大加醋的两个字:无语。
一而再再而三,他蹭顿饭就让他这么无语吗!
庄熠很伤心!
他打定主意赖上周叙白,正了正身体,在沙发上坐直,庄熠迎着周叙白淡定的视线控诉,“你好好想想,以前大学,你懒得上的课是不是都是我帮你点到?现在公司,你不想管的业务是不是也是我在处理?结果呢,结果兄弟我累死累活,给你当舔狗这么多年,到头来,连顿饭都蹭不上?”
这么一长串,庄熠都把自己说感动了,他声嘶力竭质问,“周叙白,你说说,你还是人吗!”
周叙白:“……”
周叙白扶额,眉头渐渐皱起来,那目光里的无语也渐渐转变成无奈。
什么舔狗,这都什么玩意儿?
但他都这样说,他也没再坚持,只平声懒懒回了两个字,“随你。”
说完,他转身进了厨房。
庄熠高兴起来,扬了扬眉梢,敞声回,“行。”
他刚刚可察觉,周叙白开门那速度,分明不大正常。
有猫腻,一定有猫腻。
他要留下来一探究竟!
谁知,当周叙白将饭菜做好一样样从厨房端出来时,庄熠也没找到这猫腻在哪。
他有点不甘心,看眼菜量,抬眸问,“这么多,就我们俩吃?”
周叙白淡定“嗯”一声,随即,他想起什么,唇角勾了下,慢悠悠补充,“不是说我欠你一顿饭么,都是给你做的,快吃吧。”
庄熠看着这一大桌他并不喜欢吃的鱼,“……”
沉默,唯有沉默。
而且周叙白这语气吧,有点莫名的宠溺是怎么回事……想到这点,庄熠浑身鸡皮疙瘩直冒,他赶紧搓了搓手臂,恶寒道,“周叙白,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周叙白“呵”了声,回赠给他一个“你能我就能”的表情。
平心而论,周叙白做饭手艺不错,连庄熠一个平时不大喜欢吃鱼的人都吃撑了。
撑得他毫无余力思考。
所以,当他离开时,他真真实实,十分迷茫。
周叙白这架势,倒是一点也不像孔雀开屏,真要论起来,庄熠觉得他倒像是厨神再世……-
池渔在接连去周叙白家蹭了两天饭后,被云舒勒令在家休息一天。
据她所说,男女关系讲究一个度,若即若离,似断非断,就这么偶尔钓一钓是最好的。
罕见的是,这套理论江童也赞同。
并且,她建议池渔最好准备成套内衣,以备不时之需。
对此,池渔的回应是果断将她移出群聊。
江童:“……”
但两人难得达成一致,且云舒讲得头头是道,而池渔听得一愣一愣,等反应过来时,她已不自觉照做了。
或许是因为周叙白不在,池渔大脑清明,转得比以往快许多,因此,她想的东西也慢慢跳出了自己的固定思维。
其实江童讲得有点道理。
周叙白这样的人,如果没有那点意思,是没必要因为一句邻居的嘱托做到这样的。
而且,他如果不喜欢,肯定巴不得她越远越好,更不可能会跟她有这些肢体接触。
或许人都擅长麻痹自己,池渔越想越觉得对。
等到晚上,她几乎已经在心里变相肯定了这一结论,她有点坐不住,甚至开始跃跃欲试。
江大美女还有句话说得也没错,如果他们真的互相喜欢,到头来,却因为瞻前顾后,胆怯不敢向前而错过,真的很遗憾。
池渔想着想着,双手握拳,默默给自己加油鼓气。
深呼吸几轮,她翻出自己那一堆尘封已久的化妆品开始捣鼓。
她今天准备化比较清透的裸妆。
这个妆很适合冬天,而且池渔很心机地点了一点碎光眼影,眨眼时会有blingbling的效果,恰如银河在眼皮上徐徐铺展。
做完这些,池渔决定择日不如撞日,就是今晚!
她要随机应变,努力试探一下周叙白对她的态度!
……
咚咚咚,克制的敲门声响起。
光听这犹犹豫豫的节奏,便知是谁。
周叙白起身打开门,目光一顿,他忍不住扯唇笑了声。
这姑娘故意的吧。
明明说自己今天有事不来,结果晚上又颠巴颠巴跑来,还打扮得……这么漂亮、惹眼。
平肩毛衣配短裙,外罩一件宽松羽绒服,视线往下,双腿笔直修长,此刻正不自在得微微并拢。
周叙白眯起眼,喉结滚了下。
她到底知不知道在男人面前这么穿有多危险?
池渔脚趾不由蜷缩,她被他那隐含侵略性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
不光不自在,还是加倍的紧张和不安。
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方才积聚的勇气就在他这目光中慢慢土崩瓦解,消失殆尽。
池渔莫名又有点退缩。
万一他并非那个意思,他们不是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吗。
可如果她不问不试探,维持现状,他们是不是就可以,永远这样。
池渔下意识咬唇,她拿不定主意。
正纠结间,手臂忽然被人一扯,池渔被周叙白带进屋。
两人站在门口。
他略垂眸,俯身向她靠近,笑了声,“是不是傻,不会自己进来?”
池渔一瞬连呼吸都忘记,她对上周叙白的视线,脑袋嗡嗡,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池渔“啊”了声。
周叙白摸一下她的头,摇头叹,“呆。”
池渔很委屈,她明明什么都没说,怎么就被骂了。
而且她哪里傻,这分明是礼貌!
主人没发话,她哪里敢随便进别人家。
这个人怎么越来越喜欢欺负她……
池渔撇嘴,默默跟在周叙白身后。
她摸了摸包,有点重。
最近白吃白喝,池渔过意不去,这次便买了点东西带过来。
就在周叙白去厨房拿碗筷时,池渔坐在桌前掏她的百宝箱,短短几分钟,她分别拿出饮料、小蛋糕、话梅、薯片。
都是双人份。
周叙白见状,挑了挑眉。
池渔不好意思地解释,“不能总是白嫖你嘛。”
周叙白倒也没客气,将东西收了,拎到沙发前的茶几上摆好,“正好。”他看了眼池渔说,“要真不想白嫖,一会吃完不如留下?”
池渔眨下眼,一颗心几乎吊起来。
不是,进展这么快的吗?
她,她可没穿……
可,可……总觉得……
还没等她想完,周叙白又开口了。
像是故意逗她,他丝毫没觉得自己说话大喘气,待欣赏完池渔面颊爬上的红晕,他才勾了勾唇,慢条斯理将剩下几个字缓缓补上,“……陪我看个电影。”
池渔:“……”好吧。
池渔觉得,她一点都不了解周叙白,这人简直太坏了,他分明是故意的!
她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这莫名其妙涌上来的失落是怎么回事!
能不能有点出息!
……
吃完饭,周叙白翻出手机,让池渔选一会要看的影片。
拿到手机的那一瞬间,她迟钝的大脑终于开始超常发挥!
首先排除科幻片和喜剧片,这两种类型的电影不适合他们现在的状态。
其次再剔除一些严肃题材。
那么,最后只剩惊悚悬疑和爱情片。
这两类各有千秋。
爱情片催生荷尔蒙,而恐怖片激发保护欲。
好像都还不错。
池渔选择困难症犯了,抱着手机,前后摇摆不定。
“没想好?”周叙白揿开投影仪,随口问。
池渔紧张地吞了口唾沫,“不是的,”她赶紧切到某个页面,将手机还给周叙白,说,“我想看这个。”
周叙白有点意外,“你喜欢看这个?”
池渔点头,“之前一个人不敢看,而且,”她抬头,小心看一眼周叙白的神色,等他将客厅灯都关了,黑暗终于滋生勇气,她轻声说,“这是系列剧。”
周叙白:“嗯?”
他坐回她身侧,偏头看她。
他们过于靠近,而他的目光如有实质,似要将她点燃。
池渔舔舔唇,紧张地直抠掌心,“我们可以每天看一集。”
——因为想每天都拥有这样的时光,所以我才会这样选。
——请不要拒绝我的靠近,更不要误会我的心机。
——我只是,只是想离你近一点。
这是池渔未曾说出口的潜台词。
也不知周叙白明不明白。
但在这样浅淡的黑暗中,池渔看到他似乎是笑了下。
她想,或许他是明白的。
……
当投影仪出现画面时,四周的环绕音响随之也响起了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音乐。
池渔渐渐被剧情吸引了视线。
一如所有恐怖片渲染的那样,画面昏暗至极,闪过一声尖叫。
随之,屏幕转亮,出现了一家很奇怪的马戏团。
这里面除了老板外,都非正常人,有手指奇长的男人,还有身材过分矮小的女人,甚至还有两人共用一具身体的姐妹花。
总之,一切都透露着诡异。
池渔有点紧张,整个人蜷成一团,躲进沙发里。
在这间隙,她感觉后背发凉,于是又火速往后看了眼,还好,是空的。
周叙白看向她,“害怕?要不别看了?”
那怎么行,池渔典型的又菜又爱看,当即果断摇头,“不行,要看的。”
她想了想,从沙发那侧捞了个枕头抱在怀里增加安全感。
周叙白看着她露出的那截纤细腰身,眸光暗了下。
片刻,他将手臂伸过来,补充,“如果真的害怕,可以抓紧我。”
池渔正看得认真呢,见他挡住自己还有点不高兴,她伸手挥了一下,推开,不满道,“你认真看嘛。”
周叙白气笑了,“……”
行,真是小白眼狼。
他倾身从茶几上开了瓶饮料递给她,池渔下意识接过来,过了会,屏幕上忽然出现一只在雷雨夜奔跑戴着面具的小丑。
池渔被吓到,“呀”一声用手捂住脸,然后在指缝间偷偷看。
饮料拿着不方便,她便随手放在了茶几上。
随之,周叙白也将饮料放了上去。
两人看着看着,又开始拆薯片。
周叙白其实不大喜欢吃这些,但池渔不好意思自己吃,便一边吃一边给他递,周叙白吃了几口,发现这番茄味确实还不错,挺甜的。
“轰隆——”
突如其来的雷声打破寂静,池渔心本就悬着,此刻更是吓得一哆嗦。
她下意识抓紧手边周叙白的手臂。
额,好像是手腕。
池渔意识到便立马放开,她慌慌张张结结巴巴道歉,“对、对不起。”
周叙白还没答,外面又是一道闪电,屋内顷刻亮如白昼。
池渔傻眼了,她这才发现,原来这雷不是剧里的。
是真的在打雷!
她舔舔唇,小声感叹,老天不公,她不就看个恐怖片,至于这么应景嘛。
周叙白被她这胆小鬼反应逗笑,提议,“那别看了?”
池渔赶忙按住他的手,“不行!”
剧情正到精彩处,她怎么可能舍得结束。
有始有终才是她池渔。
女孩的手柔软,微热,像奶油雪顶。
周叙白指尖微微蜷了下,朝身旁的池渔看去一眼。
而她浑然未觉,只紧紧盯着屏幕。
画面中,那小丑被人歧视渐渐黑化,终于,他也在这样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提着一把斧头翻进一户三口之家。
闪电照亮房屋的间隙,正在熟睡的男女主人发现了他的存在。
未等他们尖叫,迎接的便是小丑疯狂的砍杀。
这一切,只有那在风雨中飘荡的窗帘见证。
由于第一次的轻易得逞,小丑很快便找到第二户人家实施犯罪。
在他的意识里,这些都是欺负他的人,所以他要复仇、复仇、复仇。
他满脑子只有复仇。
这还不够,等他杀完男女主人。
小丑还会将他们的孩子关在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笼子里,两个小孩只能被迫蹲在里面忍受饥饿。
池渔忍不住道,“好可怜,他们会被揪出来吗?”
周叙白想了想,冷静道,“如果是其他类型的剧,应该会,但这部不一定。”
池渔转过头,皱了下鼻子,看着他控诉,“你好无情。”
她说完,拿起桌上的饮料喝了一口。
无情的周叙白瞄见,继续用他那无情的平静的语气陈述事实,“你喝的那瓶,我刚喝过。”
池渔一口饮料差点喷出来,“咳、咳咳……”
她瞪眼,“你怎么不早说!”
周叙白扫她一眼,没说话,但他隐在黑暗中的神情隐隐透着股愉悦。
池渔这气势便慢慢小下去,脸也有些烫。
爱因斯坦曾有一个著名的阐述相对论的例子,而池渔在看到第一集接近尾声时无比赞同这一说法。
一个多小时竟如此短暂,她分明都没怎么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池渔嘴上将其归结于剧情太紧凑,但她心里其实很明白这是为什么。
“始作俑者”周叙白看着屏幕上自动跳转的下一集问,“还看吗?”
池渔有点犹豫,外面雨势不大,她如果现在回去,可能不至于淋雨,但再等下去,就不好说了。
而且,池渔怂怂地看向周叙白
依誮
,“我怕看多了不敢回家。”
他们这种菜鱼看完恐怖片,起码一连三天都是要开灯睡的,那她不敢走夜路也很正常。
谁知道后面会不会有个人拿着斧头追过来啊。
池渔光闭眼想到那场景,脑袋就是一麻。
但……一集好像又没看出个啥,她也很想接着往下看。
周叙白看出她的纠结,直接帮她做决定,“那看吧,一会我送你回去。”
池渔看着他,眨眨眼。
周叙白转了下脖子,离她更近些,他嗓音低沉,认真道,“如果不敢睡,可以给我打电话。”
池渔闻言捏了下手指,小小声,“喔……”
她很想说,不要对我这么好,不然我真的会自作多情,误会你喜欢我,很喜欢很喜欢我。
可话到嘴边,池渔又开不了这个口了。
她害怕。
不过,当开始看剧时,此害怕便非彼害怕。
第二集的恐怖程度只增不减,池渔看得心脏直抽,有好几次,都恨不得躲到周叙白的身后去。
周叙白被她躲多了,后面一遇到恐怖场景,他就会提前用手挡在她眼前。
池渔再伸出两手扒着他的指缝看。
周叙白无奈摇头,这个看法,跟自欺欺人有什么区别。
但他替她挡着的手倒是越来越熟练。
等第三集看完,池渔感觉今天的胆子已经彻底被吓完。
她拍拍手,正准备站起来去开灯,屏幕突然一黑!
外面很应景地再次划过一道闪电,雷声轰鸣。
池渔:“怎、怎么回事?”
她怎么看到投影仪的灯都不亮了?
周叙白见状准备起身,“可能是跳闸,我去看看。”
要是平常,池渔尚且能够做到留在原地淡定等待,可现在,她只觉得巧合到令人颤抖。
池渔慌忙去拉周叙白的衣摆,“你等、等我一起。”
两人先前喝的饮料正摆在地上,池渔这一拉,恰好踩在其中一个瓶子上,她根本没站稳,这下直接揪着周叙白摔了下来。
电光火石间。
她无处可稳定身形,索性闭上眼准备迎接疼痛,谁知,就在下一刻,她仰躺在地的身体上,忽然覆过来另一具身躯……
她承受着他的重量,而她的脑袋也被他很好地护于掌下。
此刻,就现在。
周叙白陡乱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
而池渔剧烈的心跳亦迎合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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