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树终于熬到回家,她有气无力地栽进沙发,宕机几秒又爬起来去洗澡。


    洗完她坐在梳妆台涂护肤品。涂到接近嘴唇的那一刻,她忽然顿住。


    前几个小时见到的那张恶劣的脸在脑子里一帧帧放大。


    平心而论,全天下应该没有哪对分手的恋人比他们复杂,伊树自以为足够了解许燚。


    但他一见面就压她到门板上的那几秒,她已经预料并且接受,只要不被打到毁容,她都能心平气和地走出那扇门。


    然而许燚认真地掐她下巴端详了一会儿,用指腹摩挲她的唇瓣,两手抵在门板上圈着她。


    伊树接着涂护肤品,兴致缺缺地打开电视机,调到海棠卫视就没再换。他在她耳边说过最重的话,无非就那句“我要换人不过一句话的事”。


    像是威胁又像是妥协。


    这样猜不透的举动仿佛是告诉她,没必要躲来躲去,我找你,亦或是让你找我,都是捏死蚂蚁那样简单。


    这么恶劣的前提下,伊树居然分神想到了许燚向她求婚的场景。


    她记得那一天很冷,他们还在坐轮渡。


    天空星星点点的宛如银河,灯火通明的城市包裹每个无家可归的人,京都的平安大厦下全是忙碌的人影,大街上形形色色的打卡点。


    许燚敞开大衣把她往怀里揽,强硬地搂着腰,贴在她耳边问:“气氛到了不亲一个啊。你现在不是我媳妇儿吗?”


    伊树故意逗他,咬文嚼字道:“我现在还不是你媳妇儿。”


    像是得到了满意的回答,许燚亲了一口她的额头,掰她脑袋回头,背后的平安大厦有她的名字,以及一行字。


    做我老婆吧,伊树


    伊树笑着环他脖子,甜甜地说:“许大少,你做我老公以后可不能这么俗气啊。”


    -


    惠文这天下午约伊树吃晚饭,专门感谢她实习期的照顾。


    只是到了西餐厅,她报惠文的名字,服务员不好意思地告诉她,他们正在给这位客人处理一些事情。


    来之前惠文没招呼自己有事,伊树第一反应是对方可能遇着突发状况了。


    她当即向服务员确认:“我是她同事,出什么事了?她现在在哪?”


    服务员知道她是同事,松口道:“她在我们西餐厅包房的vip室。”


    伊树被服务员领往贵宾室,也就是这时候,她忽然又开始心慌,这种强烈不久前发作过,还恰好是与许燚再次重逢的那天。


    她先是听见惠文有条有理地讲述受到的委屈,大致是她去洗手机回来的路上,碰见了老外,那老外开玩笑说中国女人屁股小之类的黄腔。


    惠文气不过呛了他一句,他又开始念叨“东亚病夫”这种辱华言论,她脾气这才爆发,当时走廊没有人,老外正要对她动手的时候,是许燚救了她。


    所以当惠文讲完过程之后,经理问她:“那怎么最后他的脸肿了?请问是你们先动手的吗?”


    “我说,”许燚倚在沙发里,大爷似的嫌弃,“你听见‘东亚病夫’这四个字,不想收拾他?”


    那你真是太爱国了。


    伊树在心底默默吐槽,她其实有几分认同,还有几分,主要不认同在他的处事上。


    迄今为止,许燚是她认识的所有人中,最能挥霍底气的。


    他惹是生非也好,稳重成熟也罢,这些东西对他来说,相当于选择早晨喝牛奶还是白开水。


    就像爽文游戏,不论点什么选项,都有通关的可能。像他这样的人,容错率高达百分之百,哪怕选错了也有一万种可能。


    这样的他,做起事情来没有顾虑,就好像龙卷风,雷阵雨,沙尘暴。


    伊树容不得自己的人生有半点差池,她做不到许燚的无所畏惧。她只有小心再小心。


    然而伊树听见惠文附和着说:“就是啊,这谁忍得了,打他都算轻的。”


    “还有更好的做法。”伊树沉下心,理智地分析,“当时就该录音录视频,一是保护自己的安危,给对方警告。二是方便为自己争取权益。三是以防对方波脏水打舆论战。”


    “这事往小了说是客人纠纷,往大了说,西餐厅内出现歧视国人的现象,是崇洋媚外。你们对那位印度人的处理不痛不痒,能说服谁呢。”


    她不想叫事情拖太久,直接拿主意跟经理说:“我朋友没拍视频,但不代表没人拍,要想挽回名声,我朋友的补偿不能少,你只有把她补偿好,别人才会信你。”


    她愿意和解,经理定然是高兴的,他赔偿给惠文一大笔损失并且公开道歉,另外给没吃完的晚餐再单独开个包间,全额免单。


    几行人从包房出来,许燚去墙角接了个电话。伊树往他的方向一瞥,他穿的正装,估计是有应酬,碰巧跟惠文撞上的。


    也许视线太明目张胆,他像装有雷达似的抬眸看向自己,伊树怔了一秒,平静地收回目光。他的眼神有些灼热,灼得她心口发烫。


    惠文接收完餐厅的赔偿,签了字,回来挽她胳膊,兴致勃勃地说:“我跟你说,我今天真的走运,你不知道帮我解围那人——哎,他人呢?”


    她转头看了看,看到许燚在打电话,又故作深沉地说:“难得的高质量帅哥啊。你不觉得他很像韩剧里的,财阀家的小儿子吗。”


    伊树觉得这比喻够贴切,但仍然试探道:“你们刚刚打得很激烈么。”


    惠文想了想,噗呲一笑:“本来不打算打架的。老外不是开黄腔吗,他说在他的国家这样对女人很正常,快成习俗了。结果你知道帮我的那帅哥说什么吗,他低头点了根烟,还问老外要不要,老外说不会抽,然后他直接按住下巴把烟往他嘴里塞,”


    “你是不知道傻老外呛得有多凶。”惠文越说越起劲,伊树一直默默听,“最重要的是,他临了还嘲讽他,好像说的是‘我们国家的习俗是这样,见谅’,差点没把我爽死。”


    “你俩搁这打趣我呢。”许燚接完电话调侃着说。


    惠文抿唇,转眼又说:“这样,我们正好要吃饭,帅哥一起呗。就当报答你了。”


    伊树微怔,眼神闪过片刻的诧异,而这点变化被许燚收进眼底。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神情,细致到了自己也想不到的程度。


    许燚收起松弛,做请的手势,“行。”


    服务员上了一道鹅肝牛排,伊树握着叉子,有些忍不住手痒,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情况,而且控制不住。


    惠文很是好奇身边的许燚,他帮忙教训老外,又这么不拘小节,他的形象一下子就高大了不少。她说:“今天真的谢谢你了。”


    许燚含了口酒,咽下去才说:“举手之劳。”


    惠文还想多聊几句,却莫名觉得气氛很凝固,她下意识看向,恰好伊树正把鹅肝吃进肚,她专心吃饭,吃得比较急,好像有点停不下来。


    之前从来不见她这样,难得真的饿狠了?


    许燚没有动筷的意思,偏头问候:“你朋友是饿慌了吧。”


    伊树听见他的话,止住了手,抬眸轻轻摇头,嘴巴被食物塞得鼓鼓的,她艰难咽下去,大口喝了水:“你们聊,不用理我。”


    就是这句话提醒了惠文,本来是感谢伊树姐的晚餐,怎么能拿来搭讪男人呢。


    她拍了拍伊树的背,说:“伊树姐,这段时间真的谢谢你照顾我。我也没什么好报答你的,你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伊树笑了笑,“没事的。”


    惠文想聊点什么结束这顿饭,“行吧,那位宋记者不是在追你吗,我大学谈的恋爱多,你遇到什么问题来问我啊,我当你军师。”


    伊树被这话哽到了,她急忙喝了一大口水清嗓子。还时不时瞥许燚的方向。


    许燚放下刀叉,平静无风地赞同:“说说呗,替你把把关。”


    惠文可算找到话题了,她高兴地说:“是啊,男人最懂男人了。伊树姐,你觉得宋记者怎么样?”


    不能怎么样,也不敢怎么样。


    伊树拉了下嘴角,官方地说:“挺好的,人很真诚。”


    “这么说你不反感宋记者?”惠文问她。


    许燚抱着胳膊,食指一下下地敲打手臂,抬了抬眉骨,失落地说:“其实作为男人我还挺羡慕宋记者的,我有个前女友,追她的时候老费劲了,看见宋记者这样,还挺唏嘘的。”


    伊树沉默地低头吃饭,没搭话。


    许燚真情实感的样子,惠文还真的共情了,她好奇地问:“那怎么分手了?”


    伊树抬眸盯紧许燚,流露出重逢那天一模一样的表情。


    许燚讪笑一声,气定神闲地审判着她,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她死了。”


    -


    送惠文到小区门口,三个人藏着事地说再见。


    惠文看着车消失不见,莫名产生担忧的心情,伊树姐是不是不舒服,跟平时的她不一样啊。


    迈巴赫开出去一段路就停了下来,许燚的指腹反复摩挲方向盘,伊树想起他的那句“我是你司机”,骤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总不让她坐后面。


    还是顺着点吧,毕竟是理亏的一方。伊树下车重新在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她想说开车吧,许燚就不打招呼地踩了油门。


    车内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伊树的手机却叮咚作响,她犹豫须臾,还是决定关机不接。可许燚看见了。


    “你朋友不够了解你啊。”


    伊树说:“什么?”


    “你一有事就吃个不停的毛病她不知道吗。”许燚讽刺地说着。


    她知道他在讲什么,在一个看穿自己有多卑劣的人眼前演一个很完美的人,本身就是件可笑的事。但人忍久了,多少也有点怨气。


    尤其是现在,伊树回呛他:“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别对我做那种事。”


    许燚嗤笑一声:“哪种?上床那种?我还没做呢,”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五年了,突然的重逢,没有任何征兆,就像她的离开悄无声息。


    除了一句“许总”,再没有别的话讲,显得他那无数个买醉的夜晚,一文不值,还傻得要命。


    这样的日子,凭什么他一个人承受。


    许燚将油门踩到底,车在高架驰骋,身后有多少人按喇叭,都不重要:“听你这口气,是不是晚上恨我恨得睡不着觉?”


    这样的超速叫伊树心生恐惧,她按紧安全带,忍不住说:“停车,我要下去。”


    许燚当听不见,继续说着:“怎么办,我也睡不着觉,特别是晚上,感觉床边没人陪,我就特想——”


    伊树控制不住自己,头一次语气这么强硬:“我说我要下车,许燚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幼稚。怎么过了五年你还是这样。”


    许燚听了这话也没多说,扬手一拍方向盘,青筋爬满手腕,他油门踩得更加用力。


    这么下去真的收不了场,伊树想要服软的时候,车突然拐了个弯,直直地撞向高架边上的护栏。


    伊树不记得这瞬间发生过什么,短短几秒的光景,她尖叫地捂住脸。身旁的男人也大口大口地喘气。


    外头开始有警车的声音,他们慢慢回神,许燚看向伊树,她眼睛噙着泪花,这是真的被吓到了。


    他抬手想安抚,指尖还没触摸到女人,就被甩了一记耳光。许燚只听到她的颤音,她说:“你是不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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