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伊树的梦被大巴车颠簸晃醒, 她靠在他的肩膀,睁着眼睛空想了一会儿。
脸颊蹭了下许燚的衬衫,大抵是赶路太久, 他也累了,所以睡得比她熟。
她慢慢从他肩膀上起来望着窗外, 黑瓦红墙的房子错落有致,分布在四面八方,从它们之间升出一缕缕淡烟薄雾, 飘散在半空中。
这年头古镇也不是稀罕物了, 可完全没被商业化的古镇却算一件稀罕物。她盯着看了一会儿, 许燚也差不多醒了。
他迷糊地转头望着外边儿, 一抬眼,眼底就落进了这么个古村落,镇外修了砌城墙,墙上的牌匾写着两字:
涞滩。
确实是从没听过的小地方。
许燚这么想着,回头笑伊树:“哎,你不会真是个仙女儿下凡吧, 怎么住的地方还怪诗情画意。”
她一心想着把东西放回老房子, 琢磨这么久没回来,八成房子结灰的结灰, 说不定还潮着呢。
伊树也就敷衍了事回答他:“是是是,我是仙女儿下凡,你就是那河边洗澡的放牛郎。”
许燚推着行李箱, 路过一座拱桥,丝绸缎子般的湖水荡漾开来, 船夫摇起木浆,行在这悠悠湖中央。
他不是没见过, 产业下的度假村有几百个一模一样的古镇,但这儿不同,人不多,走不了几步就能看见孩童嬉笑。
而他们呢,如同离乡几年的小两口,好不容易回趟老家,大包小包赶路回去收拾屋子吃饭。
或许这样的情况确实有发生,才叫路边玩闹的孩童驻足停留。
许燚看着他们,有种很奇特的化学反应,他隔了半晌才说:“不能吧,我好歹也算探花郎吧,你说我放牛郎搁那儿埋汰谁呢。”
伊树没再搭理他,踩着石板路路过一幢幢老房子,小房子挨得近,弄堂两边的道不宽,路上不少老人坐着小板凳目送他们。
再经过两家炊烟,上一阶梯坎。伊树停在普通又平凡的黑瓦黄墙的院门口,她抬头看,开了锁便推门而入。
她闻了一下院里的气息,是陈年无人久住的泥土味,许燚站在身旁,诚恳地评价她:“行啊,你这儿比老宅还原生态。”
伊树是佩服死他随时随地出口成章,能调节气氛的嘴,她笑了一笑:“怎么办呢,你可能要在这儿住喽。”
“住呗,”许燚低了低头,他亲一亲她的笔尖,“又不会无聊。”
“信号很差呢。”她故意说,“没网。”
“有你在要哪门子信号,”许燚搂着她的腰,跨了门坎,进院子说,“按理说我是客人,你要招待我。”
他成功的凭借这套歪理偷起了懒,许燚走进房子一刻也没消停,一会儿摸摸老电视,一会儿调节收音机。
伊树忍受不住屋子的潮湿,里里外外都放上了干燥剂,之所以对某人偷懒行为没谴责,完全是不想叫他发现太多关于屋子的秘密。
他父亲和伊钧安有过一段缘分,虽是阴差阳错不得已而为,但难免触景生情,况且那起案子,当初小镇也是家喻户晓。
她不想谈论太多过去的事,起码不是这个节骨眼。
伊树在窗台按响打火机,点燃一炉香薰,用手挥发几下。许燚走过来圈她的腰,贴着她的脸说:“我们晚上睡哪?”
“睡这儿啊,还能睡哪,”伊树警告他,“你想换个五星级客栈的想法趁早打消,贵死了。”
许燚却偏头指着一间房说:“那你把关着干什么,防我还是防贼?我刚刚要进去你还不让。”
大概知道他说的哪间房了,伊树犹豫了几秒,说:“不行,我没收拾完,还不能睡觉,现在还早嘛,你看看,还有人打鱼呢。”
许燚又搂紧了,他笑:“你别是不好意思让我进你闺房吧。”
伊树用胳膊肘撞了撞身后的男人,她努努嘴:“变态,女孩子的闺房不能随便进的,一看你就是个色狼。”
她还是头一个说他是色狼的,许燚听着不屑地笑,他变本加厉的把人翻了身,没犹豫地抵着唇亲上去。
伊树瞪大眼睛拍几下他的肩,而后被按在门板上,他手指捏着她的下巴看了一眼,低头就要吻她。
她别开脸,笑他:“流氓啊你是。”
许燚亲她的颈窝,手不规矩的往衣服里伸,逐渐滑动,喷洒着热气说:“那可不,现在流氓不仅要睡你,还要在你闺房睡你。”
她听见把手被拧开的轻微动静,身体骤然悬空,接着两个人一起跌进床,许燚给她的后腰垫了个枕头,俯身亲了亲她。
从没触碰的东西在这个时候全都被勾勒,他兴致格外好,折腾了几回不够还要继续折腾,再攀上高峰,她抓紧抓单叫他名字。
“许燚。”
他沉声,嗓子哑着说:“别叫这个名字,换一个。”
再叫也没力气,他忽然把她抱起来,随下床的动作少不了摩擦。伊树被放到书桌坐好,□□的背部后面是薄薄的纱窗。
他挡住了所有视线,迫使她只有牢牢抱住许燚才不会掉下去。
许燚的手掌落下安抚,此起彼伏的喘息萦绕耳畔。
分不清时间,频率越来越快,有时会暗暗骂几句脏,再者只剩闷声的喘息。
伊树顺势往后倒,两道喘气交汇,她浑身轻松了不少。
完全没冤枉他,在情事方面他就是流氓,喜欢看她不得已只能依附他,还喜欢强迫她看他动作,不然也不会抱她来这儿。
许燚用湿巾纸给她擦了擦,紧接把人抱回床上盖好被子,他自己也套上裤子。
她裹成粽子,问他:“哎,你贼想要个童年玩伴吧。”
许燚原本还背对她,光着上半身摸根烟出来,正想来一根,听了她的话微微一怔。
喜欢看《大耳朵图图》,还有她有一回偷偷在老宅发现许盛澎给他打造的各种手工玩具,宁愿得罪女孩也不想失去梁东这个竹马发小。
许燚不屑地坚决不承认:“我一个大男人要什么玩伴,巴巴跟我玩的多了去了。”
伊树来劲了,她非说:“不至于吧,许大少,每个孩子的童年都想拥有一个玩伴,早上约着过家家,晚上约着拯救世界,又不丢人。”
许燚倚在书桌边,剪影似的腰身有些性感,他忽然说:“你这房间敢不敢再单调点,除了一墙的奖状,没别的了。”
她捂着被子坐起来,警惕地叫他:“你过来躺着。”
许燚夹着烟开始在书桌上下棋手,老房子的家具全是木制的,上面的划痕能看见岁月的流逝。
他不接她的茬,反倒开玩笑:“别那么饥渴,让我瞧瞧你小时候能成熟到哪去儿。”
“喂,”要不是没穿衣服,她绝不允许他乱翻她的书桌,“你再翻我让你睡大街。”
许燚拉开几个抽屉,在其中一个抽屉中找到一沓厚厚的作业本,他稀奇的看看正面反面,作业本泛黄,还有灰尘。
他抽了一本,懒洋洋地掀开被子躺床上,伊树伸手就抢,可惜抢不过,被制裁了。
“你这时候越激动,我就越兴奋,乖儿点,说不定你听话些,我可以不告诉别人。你再乱动,我就拍照留恋了。”
许燚翻开作业本,笔迹娟秀,清清爽爽。这是用来写作文的本子,第一页的标题赫然写着“我的邻居哥哥”。
伊树不记得自己写过,她看见这个题目,也枕着他的肩膀仔细读下去。许燚瞥她一眼,没说什么-
我的邻居哥哥很帅,特别帅,是村里绝不会出现的帅。其实我感觉我们差不多大,不过他叫我喊哥哥,所以就只能喊哥哥了。他带我去打鱼,说要表演打水漂给我看,结果水漂没打出去,打到我脸上了,我哭了,我这么爱美一个人,没准以后靠脸吃饭呢,他要是让我毁容了,我可怎么活-
邻居哥哥看着我哭,站在一边哄了半天,也不晓得他在哄什么。他蹲下来摸我的头,他说,你本来也就是小黄脸,牙齿还歪,脸上多一道疤也没关系的。简直欺人太甚嘛,哪有这么哄人的,我咬了他一口,叫他不要看不起人-
没想到邻居哥哥虽然长得帅,但嘴很欠,我对他的好感忽然没有了。晚上我们回家,他爸妈叫他收拾东西,我知道他要走了,他妈妈真漂亮啊,要是邻居哥哥的嘴没那么欠就好了。我以为我不会再见到他,但是他走前来敲我家的门,他说,要是你的脸以后真的没办法见人,我娶你呗
许燚捏着纸张的一角,憋不住笑:“你写言情小说,不讲究文笔的吗。”
伊树很想反驳这不是言情小说,那时候她三四岁,但这个作文她是十几岁写的,她就是记不清细节了。
她也记不清那个邻居哥哥到底有多帅,她纠正他:“才没有,真的有邻居哥哥好不好。”
许燚笑容没了,他逼问:“这人谁啊,那么小就把妹,长大也不是什么好鸟,还把小姑娘脸打花了,一看就只会逞英雄。”
“咦,小孩子的醋你也要吃,”伊树故意逗他,“说不定邻居哥哥也回来了呢,没准还能遇见。”
“你敢。当我是死的吗。”
伊树说:“那可不一定,你们男人也很爱翻旧账嘛。”
“没事又找茬儿是吧,”许燚觉得她真是被他惯得无法无天,脾气越来越大了,“我说你———”
伊树飞快地亲一下他的下巴,许燚要吐的字登时就给憋回去了。
她缩回被子里,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大少爷你自信点,万一邻居哥哥长变样了呢。”
第042章
第二天伊树还睡着呢, 揉着眼睛听见卧室外一阵一阵的动静,她舒服地翻身,习惯性的伸手, 却落空了。
外头的动静断断续续,菜香味丝滑地飘进她的鼻子, 伊树居然在这短暂的片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幸福。
她望着天花板发愣,手臂盖在额头上待待的想了好半天,直到脚步声靠近, 许燚把一盘蛋炒饭放在她面前。
香气不断探入她的大脑, 伊树终于撑起身子靠在床头, 她裹着被子凑近床头柜, 一双明亮的眼眸看着蛋炒饭。
许燚忍不住笑了笑,主动挖一勺往她嘴里送,替她揩去嘴角剩余的饭粒子,说的话却是半点不饶人:“我发现你越来越懒了。”
明明是他自己要做饭喂她的。也不知道是她饿慌了还是这碗蛋炒饭太好吃了。
虽然她知道许燚会做饭,但她真的吃到的机会非常少,或者说, 是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机会很少很少。
她不怎么会做饭, 肯定不评价别人的厨艺。
但她这次尝了几口,抬头便对许燚甜滋滋地笑, 挥着饭勺大肆夸奖:“太好吃了,你是厨神下凡吗。”
他静静享受她奉承的讨好,刚还有一肚子谴责她起床这么晚的话一溜烟的全没了。
许燚嗤了声, 出去倒杯水进来:“十分钟,你说咱俩都来乡下了, 作息不能这么混乱吧。起床去散散步呗。”-
十分钟哪够啊,女人收拾就没有十分钟能好的。
许燚在院子里扔地上不知名品种树落了的果子, 一个一个跟钢镚似的应接不暇,往窗户看了一眼,里头一点动作也没有。
他往屋里走时伊树已经挽好了发髻,低低地盘在后脑勺,她修了修眉毛前的碎刘海,看起来像是民国时期的温婉大小姐。
某位大少爷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叩门声重重地,她拉开门,许燚看她一身烟青色的旗袍,好似活脱脱的人间精灵。
媚尔不俗,端庄却不失秀气,娇嗔灵气样样齐全,很少有人把旗袍穿成这样。她这样子让许燚微微一怔。
闪过的须臾愣神很快反应过来,他握拳组织了下语言,最后拖长音调的“啊”了一声,说:“收拾完了?”
伊树只当他等烦了,她用力点头“嗯”了声,自然地上前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好了,带你去见见我的小学喽。”
两个人手挽手走在青石板路,路过一座小型拱桥,耳边潺潺流动的湖水动听悠扬,船夫摇着木浆嘹声高唱。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安静的,一棵巨大的古树系着钟鼓,风儿一吹,好似大梦初醒,惊鸿翩然。
他从来不知道,世上有地方能如此安宁,待上几天,心灵跟净化了般的美好。
他也从来不晓得,身边的姑娘儿就是在这儿生,在这儿长,她是跨过了一条条湖,一座座山,一块块青石板。
一步一脚印的出现在他跟前。
像是走在遍布迷雾的森林,一个人漫无止境的走,走着走着,忽然雾散了,他也终于看清前方跟随的影子到底长什么样。
然而他不知道的还远远不止。伊树带他溜进没保安看守的小学,矮矮的平房,四周全是树,校门口横七竖八的躺着树根。
许盛澎生前带他跑过贫困山区,这里和他先前跟着姥爷做慈善的小学没有区别,姥爷村支书称作慈善家,他们合影拍照,留下一幅幅红色的锦旗。
他用自己孙子的名义捐过钱,于是许燚也有了和贫困留守儿童合影的照片,他站在中间,漫不经心也不甚走心。
捐了钱,就换下一个地方继续捐钱,隔天新闻报道一水的弘扬,周而复始,反复循环,也没见谁的命运因此扭转。
伊树读过的小学不大,讲台竖着一杆红旗,一小块空地,后来或许得到了资助,教室由原来的两三间变成了四五间大教室。
许燚心口闷闷地,看着这些地方,并不好受,他说:“你在这儿读过书?”
她说:“是啊,现在国家扶贫,政策都变好了。我那会儿哪有这么好的条件,图书角,课外书,还有午餐补贴,统统没有。”
他不讲话,伊树看出他的异常沉默,拉着他慢慢往最里边儿的教室走,教室挺大,能容纳六十几号人。
她认真地感叹,还用手比划:“你知道吗,我读书那会儿这间教室被分成了两间,两间都是一个老师教,我看着他教完我们又拿好课本掀开帘子去教里边的。有一回我好奇,我就进去看,里面只有四张木头桌子,和一个小黑板。”
“四个人也教?”他沉声问。
“四个人也教。”她肯定地说。
许燚心口绵绵泛疼,他噗嗤一声乐了,搂着怀中女人故意说:“伊制片,这么说你还是这所小学的优秀毕业生。”
伊树却没这么觉得,她陷入了回忆,加深了挽手的松紧,她慢慢说:“我不是,起码小时候我不认为自己是。”
“我小时候贼笨,尤其是数学不好,别人都会加减乘法,摊着手数指拇数得老灵光了,我张开手脑子一片空白。有回布置了最简单的加减计算,我全错。触目惊心的红叉,我还不以为然呢,反正做了不就行了。
到了晚上,所有人回家吃饭了,我班主任,他同时也是校长,他叫我留下来。他把我叫到只有四个人的教室里坐着,拿出我的作业本,问我为什么一个计算题都不会,没有听讲吗,你语文作文不写得挺好的吗。
我说我真的不会做,他看了看我,旁边的煤油灯就那么一晃一晃的,我那时候就想,校长的黑头发怎么那么少。他教我最笨的土方法,告诉我遇见不确定的计算题,没有能力心算那就列草稿,大不了算完再擦掉。
他说世上没有解不出来的题,只有不愿意去算的人,这个题你不算自然有人会做,还会算得比我好比我快,他问我难道我要一直做最后一个算完还全错的人吗。我摇头,他就给我出了很多计算题,我做了多久,他就坐了多久。”
说到这里,她已经有些哽咽了。
想起那一方小小的教室,一处点燃煤油灯的角落,和一个很笨的学生,以及一位年过四十的校长,她就实在不知道还要怎么说。
许燚听得胸口肿胀,他把伊树按进怀里,一下一下抚慰她的背,他什么安慰的话也没讲,他想听她把话说完。
伊树咽下眼泪,闭了闭眼睛,又笑着说:“你还记不记得高中填志愿,我本来跟你说,我要学金融,可你那会儿忙,在处理国外大学的资料。我当时就想回去告诉他,我考上了最好的大学。
没多久,我还没告诉他,我就听我妈说他去世了。他是为了给教室换灯泡,不小心触电才死的。她说拖镇上的人帮忙,通知了家长,大伙一起给他办了葬礼。
他是那么好的教师,一辈子没有荣誉,就守在一个很破的学校里度过了一生,我当时觉得很不甘心,我知道如果是他他一定很知足,但是我不行。记得他的人太少了,我想让很多人记得他。”
许燚摸摸她的头,温柔的,轻轻的,爱护着说:“所以选了新闻学。”
“我有十几年没回来了,好多次我都在想,我但凡回来过一次,都不至于这么遗憾。”她说。
怎么会这么难过呢,这些事情五年前他也但凡问一句,两个人还会对双方只有一知半解的迷茫吗。
他这么想着,把怀里的人抱更紧了。
他也是今天才明白,他的爱太浅薄,不在乎爱人的理想,不理会爱人的难堪。
他不是爱她,他是在想找一个能让自己舒服的人,一个无论如何都可以抚平他创伤的人。
许燚亲了亲她的头发,说着:“我对你说的话,做的事,你就算最后不选择我,那也是应该的。”
伊树从他怀中抬起头:“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太小气了。”许燚垂眸,眸子中有似水的柔情,“我一个大男人,跟你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她怔了几秒,霎时听懂他在讲什么,那是他们重逢的起源,是他们纠缠的绳索,伊树正视了他们之间所有问题,唯独没正视过这个。
“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亲口对你说,”伊树吸了吸鼻子,有些小女孩般害羞地笑,“我逃婚是有私心的。”
许燚乐了:“说来听听,我倒想知道你有什么私心。”
她抿抿嘴,说:“我不想和你结婚的女人不是我,我不想你忘了我。我很自私吧,但我还是选择走了,这是我认为我欠你一辈子的原因。”
这么巧。
许燚听了她的话别头轻笑,一直想听却听不着的话,就在此刻这么明说了。
他至今还很清晰的记得那个感受,好像这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再也和他没有关系,就算是活着也是一种煎熬。
那段时间他总是当她还在他身边,从未离去,他日日酗酒,梁东看不过去来劝他,他给人家骂走了。
浑浑噩噩,行尸走肉,不过如此。
有天深夜,他喝多了摸索着黑躺到床上去,卧室早就没了她的气味,可他还是照旧喊她的名字,没人回答,他就一遍一遍的叫。
许燚忍着头痛,几乎是把名字嚼碎了再叫,叫再多也没人回答他。忽然地,他在黑暗中笑出了声,似是五脏肺腑都跟着他的笑颤抖。
那一刻他才明白,其实他真的很爱这个离开他的女骗子。
那时候的爱,是占有欲作祟,是不甘心,是面子大过了感情。许燚想起来就忍不住回去揍自个儿一顿。
他低头盯着伊树看了一会儿,蓦然吻下去,吻了几秒。其实他也有句话想亲口跟她说。
可他又不好意思说,于是只能紧紧抱紧怀中的人,珍惜拥抱着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想跟她说,其实他早就不恨她了,他很感谢她爱着他,也很抱歉,原来爱他是这么一件辛苦的事。
第043章
天黑了一大片, 傍晚的山村小学在暮色将至时,呈现一种近乎死寂的安静。两个人正要离开小学,还没迈几步———
蒙蒙黑的夜里出现一位老人, 仔细看还杵着拐杖,似乎着急赶路, 佝偻的背一点一点弯下去。可能看不清路,他又拐一脚,直直摔倒在地。
许燚和她都异口同声地喊了声:“哎!”
离他有些距离, 许燚长得高, 步子迈得大。她还小跑跟着, 他已经把人扶起来了, 等她也到了,她和他一起搀扶。
“大爷,这么黑的天,您老儿还出来做什么。”许燚问他。
大爷哆嗦嘴皮子,一只瘦骨如柴的手搭在他身上,一个一个字地往外蹦:“云儿, 我找我孙子, 他叫云儿。”
今儿是周末,学校不上课, 哪里会有什么云儿。
伊树猜应该是小孩子出去玩回家晚了,她安慰道:“别着急啊,我们帮你找找, 走不了多远的,今天学校不上课, 他肯定不会在这,我们先扶你回去。”
大爷念了一路的名字, 诉苦似的对着他们讲他的孙子云儿。
他说是个苦命的孩子,爸妈外出务工多年不回家,有年回来拿了些钱,就再也没回来过,当时他才五岁,整天坐个小板凳望着村口长长的山路,一有人影,立马拔腿跑去确认是不是他爸妈。
再过了几年,他长大上学,也再不盼着父母回家了。
伊树心想山里孩子就是懂事得早,她问:“孩子大了就能明白些道理。”
许燚扶着没说话,大爷却唉声叹气地摇摇头,他说这个娃是有心和自己过不去,他在学校整天鬼混,年纪轻轻打架斗殴,书不读,每天逃课,请过家长也教育过,昨天他找自己要钱,说是要出去打工。
他没给,他就把家里的锅碗瓢盆到处砸,今天一大早起来,人就不见了。大爷找了一天一夜,也没找到。
伊树咽了下喉咙:“这么说,您一个人抚养他长大,您别着急,马上到镇上,我们一定给您找。”
许燚听着却不由自主呛了句:“小白眼狼,还找什么,饿死在外面得了。”
他声音不大,好在大爷耳背不怎么能听清。
伊树知道他一定很不喜欢这个小孩儿,他也是和爷爷相依为命长大的,遇见这种孩子,肯定多少还是有共鸣的。
可先找到云儿的竟然是许燚,他打着手电筒,没*七*七*整*理像伊树那样大声叫名字,一个人摸黑往大道走。
手电筒的光照了好些角落,定格在大道前的一道黑影,许燚笃定了是云儿,果不其然,对面的人意识到了,撒腿就跑。
再怎么跑也跑不过他,云儿犹如小鸡崽,被许燚一只手捏着后颈拎了回来。云儿挣脱不了,恼羞成怒的破口大骂:
“哪冒出来的疯子!放开老子!老子要出去!你tm是不是有病?!还不给老子松手?!”
“我tm还真就不松手了,”许燚腾出另外一只手,手劲大点,拧他耳朵,“毛儿没长齐,嘴巴倒挺溜。”
他吃痛地大喊大叫,痛狠了才闭上嘴。许燚把他拎到大爷和伊树跟前,毫不客气地抽手推了他一把,他说:“第一,跪下。”
云儿揉着耳朵瞪他,许燚冷冷说:“快点。”
怕被用更残忍的方式对待,云儿听话地折弯双腿,跪在大爷跟前。
大爷已经是喜极而泣了,他恨铁不成钢地打他的背,这点力气根本不痛不痒。
伊树看着这一幕,没多讲话,许燚却叫他:“道歉。”
云儿含糊不清地,不情不愿地小声念:“对不起。”
“你挤牙膏是吧?”许燚的语气不耐烦了,二人时光被他毁得一干二净,他脾气实在算不了好。
云儿又赶紧说:“我错了爷爷,对不起,我再也不跑了。”
大爷掉了眼泪,频繁说好,他扶孙子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说着你要好好读书,你要有出息,看着令人动容。
尽管是个外人,也能看出大爷宠溺孙子,溺爱的行为是有些不妥的。但这是别人的家务事,伊树看了一眼许燚,他表情还是臭得可以。
说罢,大爷又拉紧许燚的手,一句句话讲得诚恳,他说:“我一把老骨头没什么能谢的,到我家吃个饭吧,我给你们做饭去。”
伊树不想麻烦他,不过许燚却答应了。
她有些惊讶,却没多问,便跟着一起去大爷家吃宵夜,云儿走在最前面,单薄的背影孤傲又倔强-
云儿回去之后只剩下沉默,他们爷孙俩的家不大,甚至还挺小。平时门就敞开着,过路来往的行人都能看见屋里的摆设。
大爷在灶台烧柴,云儿就坐在旁边递柴,如果不是刚才发生过闹剧,这样岁月静好,温馨动人的烟火那可弥足感人。
伊树看了一会爷孙,转身寻找许燚,他挽起袖子坐在门边,不讲话也不做任何事,手机也没看。
她跨过门坎,坐在他旁边,说着:“在乡下都没有隐私的,你看,这家家户户的门都不带关的,要是洗澡时有人找,那可尴尬了。”
她的冷笑话某人不为所动,伊树用胳膊肘碰他一下:“喂,你怎么啦?”
“我能有什么。”许燚说。
“哎,”伊树狐疑地观察他,她戳戳他的脸,“你明明就有。”
她的手被一把按住,许燚语气沉沉地叫她别闹,过了小半会儿,他说:“我在赌场玩牌,去飙车,老头儿也会是这个心情吗。”
伊树愣了一秒,他是许氏家族长房留下的孩子,继承权在手,还是独苗儿,她想了想,说:“肯定的。”
“那他怎么帮着二叔,儿子儿媳被害死也能忍,孙子被暗算也没表示。”
他其实知道答案,手心手背都是肉,因为另一个也是有结婚证的,合法生下来的儿子,就是不受宠,那也是亲生儿子。
伊树不知道怎么说,她也没有那么好,那么幸福的家庭,能够当作案例治愈他说,没关系,不是所有父母都这样。
她低低头,想了好半天,说:“父母,家长,不用把他们看得那么神圣,好像他们不会犯错。是人都会犯错,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
“那我该原谅他?”许燚说。
“可以理解他,”伊树把头搁他肩膀,“原不原谅是你的事,就是不原谅,也没关系。”
他沉默十几秒,忽然扯了一丝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两个缺胳膊少腿的人还能坐一起讨论问题。
许燚揉揉她的头,说:“你怎么这么好,我快离不开你了。”
他这个人讲情话的次数不多,最多的也就床上讲一讲。
况且以前还好着那会儿,他也很混蛋的跟她说,男人在床上说的情话,和放出去的屁一样,爽完就没了,所以咱俩还是别当真。
伊树忍不住笑了:“那你喜欢我什么呀,我想想,你高中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许燚“呵”了一声,他别过头不是很想回答,伊树固执地缠着他说,他才勉为其难的说:“你真想听。”
“那不然呢。”
说出来他都觉得自己庸俗,可怎么想好像这个理由最真实直白,不加掩饰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仅仅是他的第一眼感觉。
他说:“你漂亮呗。”
人家追求时髦你讲究温度,随手盘个头发就低头刷题,整天惜字如金多浪费一秒钟都好像是欠了世界八百万。
这样冷冰冰又不愿意与人接触的她,在人群中随便一个笑容就很好看,单单不经意望了一眼,就像狗皮膏药般的忘不掉了。
以为他会说点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肉麻情话,没想到这么肤浅,伊树当他说瞎话:“你玩儿我呢,敢情我浑身上下就只剩这个吸引你了?”
他摇头,认真说:“也不是。”
“还有什么。”
许燚咬着他的耳朵,轻轻说了句。伊树蹙眉回瞪他一眼,什么叫在床上喊他名字求他的时候更吸引人,她气不过,踩了一下他的脚。
平白无故被踩,许燚啧啧说:“哎哟,说不过就动手啊。”
“懒得理你。”她把手机甩给他,蹦蹦哒哒的跑去帮大爷添柴火。
许燚瞧她聊得开心,坐在外边没去打扰,他握着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上面的来电备注是“爸”。
他转头看着伊树,电话还在震动,在几个人的欢声笑谈间,许燚起身走远一些去接电话。
先前联手伊钧安把许艾刚为非作歹多年的证据挖了个底,过程中清楚当年惨案的真相。
两个人,他替他洗刷冤屈,他为报恩亲手结束许艾刚。伊钧安和他说,不用把我当成伊树的父亲,我对这个女儿,是没资格做父亲的。
他说把他当作一个胆小怯弱的警察,当年要是枪法够准,他不会没保护好自己的枪,叫歹徒一发子弹害死了他的父亲。
他说他对许先生有愧,坐牢是他唯一缓解痛苦的方式,他对得起自己,却对不起妻女,所以事情结束,他远走高飞,再不打扰。
他要许燚保密,一个字也不要说,就让伊树慢慢忘记他这个父亲。
他亲口这么说,哪如今打电话又有何用意?许燚听着他的声音,电话通了,那头在叫小伊,他不试探,开口便问:
“有什么事您告诉我就够了,她现在不方便。”
第044章
假期一天天缩减, 伊树和许燚待在涞滩已有小半月。
这些天,没有任何工作打扰他们的二人时间。两个人经常一觉睡到大中午,醒了以后就催促对方去给自己做饭。
可两人的拖延症几乎一迸发作, 伊树推推许燚,有点撒娇地说:“你去。”
许燚贪恋温柔乡, 收紧臂力,把人往怀里揽,他说:“再睡会儿。”
“睡不着了。”
伊树闻着枕边人身上好闻的气味, 耳边听着他低沉的声音, 忽然心痒痒的。
她说, “哎, 之前听梁东说,你有个小青梅?”
许燚一脸无所谓,还笑她:“那是梁东的小青梅。”
“是吗?”伊树抬脚搭在他身上,姿势放肆,“可我听说她很喜欢你啊。”
她这说不清故意还是无心的撩拨,算是把他的睡意磨没了。
许燚一只手把她腿边的睡裙抓皱了, 手指慢慢打圈。
伊树顿了顿, 她感觉自己也很不对劲,体会着他的撩拨她一点也不想拒绝, 明明之前对这件事还不是很看重。
“用不着吃醋,”睡裙被掀上去,抵在她耳边说, “人都被你睡了,还计较这么多。”
伊树头露在外边儿透气, 偶尔还要回应许燚密密麻麻的吻,被窝下涌了又涌, 他手长,一够就拿到了套子。
她两只手盲猜包装,又挪了腰贴紧他,仔细戴上去。伊树也不吝啬,她的主动叫许燚很受用,他撩开她的碎发。
“你是不是还有些事没告诉我?”
伊树觉得他这问题还真没事找事,莫名其妙,她摇头:“我干什么了。”
许燚笑而不语,力道加重,凑上去吻她,这个吻是实打实的缠绵,他压着她连口气也不给人踹。
吻到女人被迫环上他的脖颈,他很低的说了句你勾引我啊。
伊树觉得他真是不害臊,听得别过头,许燚索性让她一次性埋个够。
她不讲话,光是这样就够刺激他了。不知道是想起了哪回的这事,他握住腰,轻轻踹气说:“宝贝,我从头到尾就只有你一个女人。”
他跪在床边,没完没了地说:“这五年,我没有一天不想你。”
这句话像是催情剂,说出来之后伊树心口绵绵不绝的疼,正被许燚主宰的躯体恍惚间高昂,她埋在枕中的声带不免呜咽一声。
“想亲你,想问你我到底哪里不好。”
“想抓你回来,想把你关起来,想你完全属于我。”
眩晕之际,还能听见的声音,一时间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伊树轻轻说:“慢点。”
一句算不上求饶的话,也不知道哪触碰了感官。她丧失话语权,身躯已经无法控制。
…
某个餍足的男人起床做饭,留伊树一个人躺在床上睡觉,她小憩一会儿,捞起手机一看,眼珠子险些瞪脱。
一个下午?居然这么久。好荒废时间,好有罪恶感。这种事情不能经常干,会上瘾的,她望着天花板想。
她也不睡了,拾掇十几分钟,揉着头发靠在门口观赏许燚切菜,他很熟练,行云流水,貌似做任何事情都挺上手的。
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晚上,记不起是哪回了,她吃着他做的饭,问他:“你以前没回国读书,在墨尔本是一个人照顾自己?”
“我应该雇个保姆全天二十四小时跟着,一步也不离,你当我残疾人哦。”他笑笑说。
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前,头顶的小窗透些光出来,门大大的敞开,还真有“小桥流水人家”那味。
不确定这辈子还能不能有这样的光景,伊树嚼着饭想,从前的恋爱怎么跟白谈了似的。
许燚喂一口番茄炖排骨汤给她,她还没夸呢,他就自己夸起来。
“也只有少爷我才能做这么好吃了。”
伊树做饭不怎么样,所以在这件事上,她从来不扫兴:“对对对,把你能儿的。”
正吃着,远方悠悠荡来一记钟响,伊树立刻想起每逢月十五,镇上的村民都会上山去拜那座无名神,今儿就是十五。
许燚不知道这传统,他电话响了,随手接听,边吃饭边“嗯”,隔了几秒,他夹菜的筷子顿住。
伊树放下碗:“怎么了?”
他先回复电话那头的人,简单说“知道了,别葬在家族墓地。”挂掉电话,许燚继续无所谓的吃饭,好似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伊树是吃不下了,她问:“你二叔,已经,枪决了吗。”
“嗯。”他尝了一口汤。
似是察觉到她的小心翼翼,许燚放下筷子“嚯”了声,他说:“你男人没那么婆婆妈妈。”
他这么一说,伊树打了个哈哈就掩饰过去了,其实她也很清楚。
他们能弥补从前没做到的遗憾,却很难消除五年前各自遭受的伤疤。
像一根刺,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然后无孔不入的提醒对方,这个人选择离开你,而你之前也没走心,看透真心后,硬生生错过了五年。
许燚看着碗里的盛汤,斟酌了几秒:“过两天,我得回去一趟。”
许艾刚执行死/刑,媒体还不知道会怎么报道,董事会想必也是众说纷纭,是要回去给个说法。
伊树理解,她说:“我会订机票的。”
“让陈丁订就行了,”许燚想谈点什么,却被按耐住了,“回去后,有些关于你的新闻,你别管,我这边会处理,你上你的班,免得被骚扰。”
“知道了。”她说-
伊树起了一个大早,她把所有门窗打开通气,双手撑在桌上笑盈盈地看着外边儿的春光,时间还挺快。
她做气象主持人,感觉每天的天气是怎样,有多少摄氏度,于她而言就只是一篇稿子。现在不做了,看什么都新鲜得紧。
许燚枕在被窝,看她一副少女怀春的小女孩姿态,难免想笑,他掀开被子下床从后面搂住她:“出去逛会儿?”
伊树正好有这想法,她转身攀附他的肩,说着:“许大少,我们去爬山吧。我们这有座山,楼梯一共有1354个梯坎,山顶还有寺庙,听说爬上去的人可以祈福,你说你最近这么不顺,我们去祈福呗。”
许燚没意见,温柔的眼眸看了她一会儿,凑下来亲了亲她的唇,心满意足地说:“成。”
一千多个阶梯对练家长来说,轻如鸿毛。许燚毫不费力的迈着步子走在前头,他连气也不喘,体力好得很。
回头望望走几步歇一秒的伊树,他撑着护栏笑:“哟,这就不行了。我跟你说,你真该锻炼了。”
晚上他还没怎么动,她就开始喊累,完全是缺乏锻炼。
伊树仰头看他:“得瑟什么,你男人的体力能和女人比吗?”
许燚不仅要比,他还活跃活跃脚步,整个人跃跃欲试,像是逗她很好玩似的,他欠欠地说:“来比赛吧,谁输了,谁就拿明天返程的行礼。”
那指定是她输啊。伊树正要吐槽这比赛不合逻辑,眼前的男人一溜烟就往上爬了,蹬得比谁都快。
统共就这么长的阶梯,没几分钟爬完了。许燚先上了山,一眼看见了她嘴里供奉的无名神寺庙,在悬崖边立着。
这样简陋的寺庙,旁边还有一地的香烛,确实是他没见过的场面。他见过最差的寺庙,起码要比厕所大,诚然,这里还没公共场所大。
无名神前有一个箱子,一个蒲团,供人拜的。他正琢磨着,伊树赶了上来,在后背说着:“你跑这么快,还不是要等我。”
她想着等会天黑了,去柱子下取了三根香,嘴里喊着“快快快”,许燚被拉到石像前,他不信鬼神,所以很难诚心祈福。
伊树认真跪在蒲团上,风一吹,周围的草木微微晃悠,她的虔诚也叫他的心微微晃了一下。
她睁开眼时他又佯装自己也才睁开,等把香插上,伊树还随手抽了一签,签是什么内容,她没着急看。
许燚在一边等,她看看他,回头又替他拿了一签。
他乐了,懒洋洋说:“这玩意儿,别人说你挣大钱,你在家待一年不出门也不会有一分钱。”
他这么说,她就知道他不信这些了。伊树把签给他:“好不容易爬上来,总要拿点什么吧,你找人解签,说不定很准呢。”
嘴上嫌弃,却把握在手心的签纸塞进了裤兜。
她看出他从来没抽过签了,又说:“大少爷,签要看完的,好签才能拿走,坏签要挂起来消灾的。”
许燚不信这些,他嗤了一声,无所畏惧:“没事,赶紧下山吧,等会天黑了。”-
听说他们明天一早要走,大爷特地来院子门口喊两个人去吃饭。伊树和许燚原本都打算洗洗睡了。
想到这是最后一顿饭,也不约而同的从床上起来,小两口随便抓了件衣服套上,穿个棉拖鞋就跑去大爷家蹭饭吃。
大爷家有条小黄狗,很小一条,看起来丑萌丑萌的,云儿被许燚教训过,一见他就不敢讲话,还老老实实搬了个板凳给他。
伊树云儿在帮大爷洗碗,许燚就拿根杂草逗小黄狗玩,小黄狗摇着尾巴跟在他屁股后边打转。
街上灯熄了,唯一的光还是从屋里散出去的,这里的人儿年年都这样,也见怪来了走,走了来。
几个人吃过饭,轮到伊树逗小黄狗玩了,云儿和他比赛跑步,许燚就在屋里给大爷洗碗,大爷站在一边不动地看他。
“孩子,什么时候结婚呐,别忘了请我这把老骨头吃喜酒。”他慈祥的笑眯眯的说。
许燚想她应该是没有结婚的打算。他下意识看了一眼伊树,眼底全是她的笑,他说:“还早呢。”
“别耽误人家姑娘。”他叮嘱着说。
许燚敛眼说不会,心下一阵躁动,这个时候,他想起她说的“来了总要带点什么走”,下次也许不会有这种体验了。
他摸了一把裤兜,把签拿出来,打开看见一句话:意中人,人中意,则那些无情花鸟也情凝,一般的解结枝头学并栖。
第045章
飞机在京都上空盘旋, 一落地京都,许燚就按着耳麦安排陈丁召开董事会。
伊树看着他忙碌开会工作的样子,半个月前在涞滩经常不修边幅, 完完全全大男孩样的许燚,或许很难再见到了。
她的一颗心也自我安慰, 慢慢消化着落回了实处,这就特别像过年热闹之后的寂寞。
许燚在百忙之余抽空瞥了一眼机场门口等车的伊树,朝夕相处了半个月之久, 戒断反应叫彼时的他们多少有些无话可说。
他走过去拿了她的行李箱, 说:“一会儿送你回去。”
想到他这么忙, 伊树下意识脱口拒绝, 她刚想说不用了,结果话被憋回去了。
“别跟我客气,睡也睡了,该做的都做了,总不能一回来就想抵赖吧。”
她还真反驳不了,乖乖等许燚送她回去。可他送到她家楼下, 两个人在车内坐了好半晌, 谁也没有起身,都在等一个引言。
伊树想, 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她闭闭眼,一鼓作气:“许燚,这半个月我很开心, 是比以往任何一个跟你待在一起的时候,都要开心。”
他缄默没讲话, 认真听着她说。
“但我还是不知道,如果我们继续走下去, 结局会不会不一样。所以,我们都先冷静一段时间,再仔细想想,好吗?”
许燚握着方向盘一言不发,想了好久,他忽然发现这是两个人认识以来为数不多的商量次数,为什么从前没想过?
他忽然侧过脸对伊树说:“这半个月和你住一块,住习惯了,想想可以,你搬过来。”
伊树惊讶:“你是说同居?”
“不应该吗,”许燚不认为有任何问题,相反他认为逻辑自洽,“我们已经同居半个月了。”
听起来貌似也没问题。
伊树抿抿唇,抓了抓膝盖,松口道:“好吧,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来帮我搬家?”
许燚气定神闲道:“你也看见了,我最近很忙,你老公我———”
话到嘴边,他看了一眼伊树不自然的表情,硬生生改口说:“少爷我日理万机,不是什么日子都有空的。”
伊树心想既然这么忙那还在车上坐这么久。她也是配合着说:“明天呢?”
“没空呢。”他慵懒着说。
“后天?”她又问。
“也没空呢。”他还是那个调调。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伊树已经要不耐烦了。
许燚嘴角抹笑,解了安全带,颇有玩味地看她一眼,薄唇一张一合地说:“今天。”-
“什么叫你好像有男朋友了?”惠文百思不得其解,反复咀嚼了这句话,还是发出拷问,“好像?是几个意思。”
伊树也觉得哪里别扭,她握紧杯口,循序渐进着说:“你还记不记得,有次在西餐厅帮你解围的男人。”
她当然记得,那个男人的长相就属于不太容易遗忘的类型,惠文一听她的意思,顿时懂了暗示,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
“他和你有关系?你们在一起了?”想起他出入场合时的穿着打扮,还有手腕的名表,惠文又说,“他一看就是富家子弟,你该不会和他有了关系,他还赖账不承认吧。”
伊树不知道惠文联想能力还挺丰富的,说到底,现在弄想赖账撒手的好像是她。因此她莫名其妙多了些心虚和愧疚。
她慢慢跟惠文解释:“他没那么糟糕啦。如果我晓说q裙四二尓贰捂久以死七发布本文说我好像有男朋友,是因为我跟我前未婚夫去很远的地方散心,中间一直以男女朋友的身份自居。”
说着还停顿一下,看她一眼:“你会怎么想?”
惠文很真实的皱眉听完,非常诚恳地“啊?”了一声。清吧人来人往,忽明忽灭的光线扑散在二人脸上。
“伊树姐,你有段时间没播新闻,怎么话也说不清楚了,这是绕口令吗?”
确实,她和许燚的关系不从头讲,外人是听不懂的。伊树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有点复杂,说来话长,我就长话短说了。”
…
清吧的驻唱歌手已经抱着吉他登台,唱了一首王心凌的《爱太空》,明明灭灭的光线集中在歌手一个人。
谁也没注意后面高脚凳上的两个女人,歌曲快要收尾,惠文的脸扭曲了又扭曲,她捂着嘴忍住不叫。
“你们何止是复杂,比晚间档的狗血肥皂偶像剧还精彩啊,敢情那网上被各大讲故事主播拉出来胡编乱造的许氏家族,有百分之八十是对的?”
更不可相信她好朋友还就是故事中的主人公之一,还称得上女主角。女主角也就算了,还有后续,就在跟前,还在和她倾诉。
天啊,这就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么?!
虽然很离谱,伊树却认真的说:“我跟他之间隔了那么多事情,我伤害过他,他也真的恨过我,哪怕现在不恨了,哪怕我们说开和解了,哪怕我的离开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我还是,心里没底。”
惠文无法感同身受,毕竟她没有经历过这样浓烈的爱恨情仇,可她也站在好姐妹的角度想。
“我觉得你是过不去自己那道坎,你应该也很后悔,要是五年前你选择留下,并且直白的告诉他所有事,也许结局会不一样。
与其说你是在纠结要不要跟他在一起,还不如说其实你,可能是,不好意思和他在一起。不然你不会说,想要和他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因为在那里,你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可京都不一样,这儿拥有你们太多回忆,你有点接受不了。
我想你对感情一定是属于经常逃避的类型,即便很爱一个人,很想一个人,也只会放在心里,不会去找他。”
伊树默默听着,心想这丫头谈过几场恋爱啊,怎么这么懂。
伏特加还剩几口空瓶,她现在头脑昏涨,脸蛋红扑扑的,因为陷在阴影中,所以惠文并未发觉她醉了。
她抿一口酒,趴桌上:“确实,在爱情里我计较得失。他呢,他又很相信爱情,结果,还被我辜负了。我是真的没信心。”
如果再来一次,是重蹈覆辙,还是破镜重圆?
惠文今儿倒是清醒,毕竟酒全被伊树拿去喝了,她从来没见过伊树这个样子,原来再独立,能干,私底下也有脆弱的一面。
作为朋友,她必须好好劝她,惠文想着忽然抛一个问题给她:“你爱他吗?”
这回轮到伊树木讷的歪头,呆呆“啊?”了声,她不懂怎么突然这么问。
惠文拉她起来,按住她的双肩,鼓励她:“你过意不去伤害过他的坎,那你弥补回来不就行了。大不了你重新追他,追到你自己心里的愧疚差不多没了,接下来还不好说吗。”
“追人?可我不会啊。”
都是许燚追她,而且高中自打许燚开始追她,她身边就没有其他追求者了,当然,那会儿她也别心思谈恋爱追其他人。
“这有什么难的,他本来就喜欢你。你都不叫追了,你这叫撩,不过撩呢,也是要有层次的。明撩暗撩交替进行,不会腻,,你想想,你在这个过程中使劲对他好,等习惯了,你也不介意那些事了呀。”
惠文还说:“他享受了你的好,你还愧疚什么呢。自然而然的,你们不就在一起了。”
伊树寻思好像她一直都对他很好,很顺着他,她还要再顺着他一点吗,不会被惯成祖宗吧。少爷脾气都够难伺候了。
但她还挺认同惠文说的,所以也不是不能试试。
她把酒喝光:“你都是从哪知道的这些啊?”
惠文不屑一笑,得意地说:“我之前背着我前男友和另一个前男友蹦迪被抓包了,哄了两天没哄好,我琢磨出来的。”-
凌晨两点半,惠文搀扶着醉酗酗的伊树离开清吧,她头发在风中凌乱,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伊树坐进去,趴在窗户上举起右手,脸颊绯红,含糊不清地说:“拜拜,我要回公司上班了。师傅,你这么晚还上班啊。”
醉得不轻。
惠文弯腰叮嘱司机师傅,她知道她家地址,看她的样子估计也讲不出去哪,索性替她说:“师傅,你往———”
“嘘,”伊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拖长尾音说,“我和我老公同居了,你不能往那开,你等一下,我给他打个电话。”
司机师傅往后视镜一瞥,哟,这姑娘是喝了多少,他笑:“都老公了,同床也不稀奇啊,打吧。”
惠文担心她讲话不清楚,着急地弯腰,透过敞开的车窗说:“哎,你叫他来接你,记住我说的话啊。”
伊树嘿嘿笑了一声,姿态小女人的挥挥手:“我有分寸。”
她听她这么说,直起腰无奈的摇头,真是够魔幻的,就这儿一天时间,她居然看到了某知名新闻主持人鲜为人知的一面。
电视上的她优雅,端庄,情绪稳定,自洽,温柔强大。现在喝醉了的伊树姐,像个爱撒娇的小姑娘。
伊树掏出手机,翻阅电话联系人,找到最熟悉的号码,她把电话放到耳边,迷蒙的发呆等待那边儿接听。
惠文还是不放心,她又低头说:“我帮你说吧,免得你说不准确。”
她听着电话那边儿嘟嘟的忙音,心慌了,把额头抵在前面座椅,手机还放在耳边,没人看得清表情。
过了十几秒,许燚在那头开会,接到电话暂停了会议,离开老板椅在会议室门外。他说:“怎么了。”
“老公。”伊树声音软糯糯的,喝醉酒叫起来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许燚怔了一秒,拿下电话确认没打错,他咳嗽两声,试图镇定一些:“嗯。这么晚打电话查岗?怕我出轨啊,我告诉你不可能的。”
伊树听见他的声音,努力回想自己是要说什么来着,她闭着想了一秒,肆意说:“老公,你在哪。你老婆下班啦。”
第046章
两小时后许燚开着车去接喝醉的她, 麻烦陈丁把惠文护送回家之后,他也把伊树带回了二人曾经买的婚房。
也是两人同居的房子。
到家已是凌晨,他抱她去床上睡觉, 盖好被子准备去煮点银耳汤,耳边听见伊树喃喃了一句话, 听得不很清楚。
伊树把手抽出被窝,绕道背后解开内衣扣,顺手甩出来乱扔, 正巧扔到坐在床边的许燚身上, 内衣从他身上滑落。
他看了一眼, 有些无语, 身下的人美美翻了个身,睡得可香了。这个人,之前他装醉去找她,也没见她有多大的耐心。
这会儿轮到自己了,倒是不害臊
第二天一早伊树被饿醒了,她以为还在公寓, 也没去想昨晚的事情。先是闭着眼睛放开声音, 伸了个舒服的懒腰。
她睁开眼睛看见床前坐着预备收拾她的许燚,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许燚袖腕解了扣子, 弓着腰搭在膝盖上。
他回头发现她醒了,不急不慢地说:“可以。”
伊树缓缓支起身体,靠在床头, 问:“可以什么。”
“你还真有能耐,同居第一天, 就搁你小姐妹出去疯玩,你说你俩都是女孩儿, 大晚上喝醉了不危险是吧。”
伊树自知理亏,却不想太被动:“才不是,我就聚个餐。”
他乐了:“我不在你别也是这样。”
伊树说:“那你呢,你指不定天天在会所疯玩呢。”
他不跟她吵,直接叫她起来*七*七*整*理把银耳汤喝了,起身走向衣柜换衣服。
伊树在这普通的瞬间意识到有些东西在悄然改变,比如他再也不刺她两句,好换来她喋喋不休的拌嘴。
她还挺不习惯的,不习惯的同时也在心知肚明,他们早已不是几年前的彼此,经历了这么多,一定会有所变化。
回到从前相爱的状态,两个人都很难保证,这也是她不敢重新来过的原因之一。
伊树在客厅餐桌把银耳汤喝了,第一天同居,两个人跟老夫老妻似的,各做各的。
她在外边抿汤喝,他在书房架着腿,时不时看会儿平板。就这么持续了大半个上午,惠文给她打来了电话。
她在那边儿说:【怎么样了】
伊树坐在沙发,声音蔫了吧唧:【就挺好的,我觉得可能是我们太熟悉了】
知根知底,轻车熟路,对方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明白想要什么了,这种状态的他们,也不是不是正常的。
惠文拿着电话干着急:【你和他处于一个需要把话挑明的阶段,你记住我跟你说的话】
她说她记住了,伊树下意识回看书房的方向,还是感觉不对劲,怎么在涞滩还好好的,回来磁场都变了。
她坐着想了一会儿,忽然间不确定的想通了,她带他去涞滩,是散心,是弥补,是为了缓解许盛澎去世对他的冲击。
如果没有这一段,现在的模式比较像二人该有的状态。那段如梦的小镇夫妻生活,已经封存在记忆中了。
伊树握着电话出神,没注意许燚从书房走出来,他看她坐着一动不动,饶有兴致地盯了几秒。
坐在沙发上的人也似乎发觉了灼热的视线,一回头,某人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呢。
她刚好有话要说,便慢慢循序渐进:“你工作完了?我看冰箱没菜了,想去超市一趟。对了,我们既然回来了,那我也不能一直闲着,所以我可能会复工。”
许燚倚在墙边,叫她:“伊树。”
他很少叫名字,一叫会带了些别的意味,伊树“嗯”了一声。
他的眼神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抬起下巴说:“你昨天叫我老公了。”
伊树咽了咽喉咙,镇定说:“是吗,哦,你不喜欢这个叫法?”
许燚低笑,靠近她说:“行了。都叫我老公了,你总不能白占我便宜吧,改天把证领了?”
“领证?”伊树还真没怎么考虑过,她骨子里是恐惧婚姻的。
只因为他,才有了一点点对婚姻的期待。
“想赖账?”许燚又向前一步,两个人的气息咫尺之间,他低头笑,“赖账也赖不掉了。”
伊树看着他,内心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冲动,她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离他更近一些。
“要不,就今天领证吧。回来的时候,顺便去超市把菜买了,你觉得呢?”
她话说出口,自己也惊讶,这个事情原来是可以这么轻松脱口的。就这样说出来,好像也没什么别的。
许燚看了眼时间,民政局还没下班,现在换套上镜的衣服开车过去,来得及。他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伊树穿的黑衬衫,外面裹了件西装外套,主要是为搭配许燚的衬衫,他的衬衫多数深色系,黑衬衫拍会更上镜。
他偶尔有一两件色彩鲜明的衣服,不过不是衬衫。这会儿他换完衣服,选了一条领带正要系,伊树走过去看了看。
她一下把领带换了,把衬衫领口调整几下,许燚看着她,笑意加深,问她:“你现在还挺像我老婆的。”
伊树抬头,觉得他莫名其妙,她说:“不要领带更帅,你审美越来越不行了。”
“选老婆的审美还是有的。”他贫嘴说。
伊树抚平领口的手顿住,她想了想,决定好好说:“阿燚,我不会爱人,连爱自己都磕磕绊绊的,拼命想过好生活却还是一团糟。如果世上真有如果,我真的希望你遇见的,是会爱人的我。”
她憋了好久的话,是留着告别说的,可没想到两个人走到了领证的这一步,要做夫妻了,很多事,便不能稀里糊涂搪塞过去。
她抬眸,许燚忽然捧住她的脸深吻,吻结束了,他也气笑了,他一直明白自己要谁,从很久一天起,就确定不会改了。
“你听着,我这辈子就做这么一次好人。在我世界就没如果,你也就两个选择,要么你和我结婚,要么我和你结婚,自个儿选吧。”-
复工第一天,伊树忙到起飞。她手里堆积了过多节目的项目审核,几乎是屁股不离板凳的工作。
做了制片之后,她很少再播新闻。
现在晚间新闻换了面孔,收视率有一阵子的下坡路,但最近几天,新实习的主持人台风够稳,收视率有回暖迹象。
伊树忙完准备去演播室监工,这时手机嘟嘟地响,毫不意外是许燚打的。跟查岗似的,一刻也不消停。
她接了电话,学他道:“查岗?怕我出轨哦?”
许燚嗤了一声,靠在老板椅悠哉地说:“你那天不喝醉了么?哟,装的,又装?”
伊树也靠在墙上,笑笑:“你怎么知道,哦,你乐得其所吧,我看你贼喜欢看女人为你花心思。”
“那可不,”许燚特别不要脸的用低音炮对着听筒说,“尤其是床上。”
伊树听得耳朵酥麻一下,她嫌弃的拿开手机,拧眉看着屏幕,一阵阵无语,她说:“你打电话干嘛呀。”
“几点能下班,我来接你。”他说。
她边接电话边路过几间演播室,路过的同事给她打招呼,伊树抬头笑着回应,肉眼可见的心情好。
走到晚间新闻演播室,站在仪器外看新人主持,她说:“大概二十分钟后吧。”
“下班带你去个地方。”许燚说。
“什么地方。”她问。
那边儿不回了,挂断电话,许燚盯着手机笑笑,眼角眉梢抹不开的幸福。他舒服地架着腿看文件。
陈丁敲门,带着一些工作事务进来汇报,他见老板心情好,语气也不由自主地轻快一些:“许总,万宝集团老总的应酬约在明天,您看怎么样?”
许燚“嗯”了一声,语气散漫,貌似不经意地说:“我和我老婆的约会在今天晚上。”
陈丁愣了,一时间不知道明天的饭局和今天的约会有什么好比较的,为此他重复了遍:“您放心,应酬在明天,不会耽误您和夫人的。”
他很满意“夫人”二字,全身放轻松地问陈丁:“你和你老婆约会都去哪?”
陈丁结婚不久,刚有一个一岁的宝宝,忙于工作的他其实没多少时间陪老婆孩子。他诚恳说:“挺忙的,没时间约会。”
许燚一抬眉骨,他平时有这么压榨他吗,他说:“哟,真艰苦的。好了晚上给你放假,回去陪老婆孩子吧。”
陈丁听了感激不尽,频繁道谢
伊树带着新人过一遍报道,教她们练稿子的语气和力度,表情管理的分寸,过完了,一行人一块离开公司。
公司大门,几个女孩问她要不要去吃宵夜,伊树笑笑便拒绝了,她补充道:“我等我老公。他要来接我下班呢。”
女孩震惊,公司谁都知道她是一姐,才二十八岁,连三十都过,居然已经结婚了。
她们八卦又调侃地羡慕:“伊树姐,你这么漂亮,老公一定跟小说中的霸总一样帅吧。”
伊树顺着她的话幻想一下,自己被逗笑了,她说:“霸总?”
霸道是有,不过按照许燚平常在家不修边幅,爱怎样怎样的玩世不恭,很难想象他是一个霸总。
蓦然,一辆跑车堪堪停在几个人跟前,平日没工作,许燚从来不开卡宴,他这个人习惯开跑车,拉风带敞篷那种。
总之看起来不像是会结了婚,过日子的。
他到了下车,搂着伊树肩膀给她开门,没怎么注意边上站着的群众,一踩油门扬长而去,不像接老婆下班,倒像老情人约会。
在车里,伊树转头问他:“哎,她们说你不像我老公。”
许燚才不听这些,乐呵地说:“哟,你是仙女儿,我这等凡夫俗子哪配得上你。我这巴巴等你宠幸呢。”
伊树绷不住笑了,果然,她不习惯沉默的许燚,还是聒噪一点的他讲话起来舒服。
第047章
这天周末伊树难得不忙策划, 而许燚也没去公司,不忙工作,无应酬, 自在轻松,还没有外界干扰。
于是她把躺在沙发上用手机打麻将的男人拉起来, 自己跳上去盘腿坐会儿,说着:“你去换衣服,一会儿好了去逛超市。”
许燚不满:“我换衣服你干什么?”
伊树耸耸肩, 拿起他的手机, 笑眯眯地说:“我帮你打麻将, 你赶紧去, 慢死了,你能不能别老拖延时间。”
他无声地笑了笑,习惯她的唠叨吐槽,径直走去衣帽间。换完了衣服,伊树还坐在沙发打麻将,全神贯注的, 玩可精了。
许燚跟她说自己换完了, 她也敷衍的“嗯嗯”两句,说着“马上就好”。他去上了个厕所, 一出来沙发上的小人还是没动。
还真奇了怪了,他上前一把夺过手机,一只腿跪在沙发, 空出的手掐住她的脸颊,轻轻捏了捏:“你刚刚怎么说我的?”
伊树摇头挣脱他的手, 摸自己的脸推了下他的宽肩,辩解着说:“我收拾的比你快, 催什么呀。”
“是吗,”许燚想了想,玩味地笑笑,“你十分钟没收拾完,你就亲我十下。”
她就知道他没憋好心,两只脚利落的趿着拖鞋去换衣服,没回答她,许燚看着她走进去,添油加醋说:
“计时了啊。”
岂止十分钟,快半个小时了。许燚连续玩了几把小游戏,也没见里头人动静,他起来走向卧室。
伊树在描眉,她放下眉笔,对着门口不耐烦的男人笑笑,起来安抚道:“哎哟,不要催嘛。我要换衣服了。”
他倚在门边,抱着胳膊问:“你催我那么急,什么意思?”
她也没别的意思,单纯觉得许燚换好了出门的衣服,走在屋里,比较养眼而已。要是明说,他又该臭屁了。
伊树去衣帽间选衣服,她拿了一件长款的小白裙,外面再搭薄外套,最近天气回暖,还挺热的。
她拿着衣服比镜子前照了照,说:“因为我是故意的。”
许燚也进了衣帽间,说:“你当我傻?看不出来?”
伊树在镜子中看见他的衣服,又比了比裙子,还行,很搭。
她慢吞吞说:“我不想只亲你十下,我想亲你三十下,这个理由你满不满意?”
许燚无声地笑了,他靠近她,从背后圈住她的腰,镜中有两个人拥抱的样子,他咬着耳朵说:“三十下不太够呢。”
热气扑在耳侧,伊树了然他的意思,胳膊肘推了推他:“马上就出门了。”
“这不还早么,”许燚在她颈间落下密密麻麻的吻,蹭了蹭她的头发,又轻佻地说,“可惜了,白穿一身。”
镜子被呼出的热气弄氤氲,冰冰凉凉,指尖足够按一个手印,许燚非要她睁着眼睛,她不要,直接把后脑勺靠在他的肩。
陡然一送,她条件反射的无意识睁开眼,氤氲模糊了大片镜子,隐约可见,她耳边又一声低沉。
“舍得看了?”他手掌盖住,一句句的吐息落在笔尖,“帮你揉揉。”
有时候,他就不能,稍微闭一下嘴。伊树自己翻了个面,身体也顷刻空荡荡的,她吻了他,温柔缠绵。
许燚忽而退了一下,两个人对视一眼,他承受不住这个眼神,又吻上去,抱起来抵着镜子,微微水声环绕。
后背因为撞击会轻微产生摩擦,滑腻的镜面也会有阻力,这些声音两个人全当听不见,能听见的大概唯有心跳
好不容易洗漱完出门,车子驶入超市的地下车库,她望着窗外打了声哈欠,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容易困。
许燚停车熄火,笑她:“你这算什么,饱暖思□□?”
“谁叫你大白天折腾,”她靠着座椅,一只手解开安全带,“等会我是拎不动了,你自己拎吧。”
休息日超市人多,许燚在后边推车,她走在货架前选调料,可能用的与必须用的全拿了,没一会儿,小车堆满。
拿这么多东西,他边推边走:“够咱俩吃几个月了都。”
说着电话响了,伊树下意识摸包,发现不是自己的,一抬头,许燚正看着手机,他没接,似是犹豫。
如果跟工作有关,他不会这个反应,她敏锐注意到,问:“接电话呀。”
许燚敛睫接了,跟她打个手势,走到一边儿去。他到称米处接电话,握着盛米的勺子挖一勺米,又漫不经心倒掉。
伊树看一眼他的背影,往前走几步,就这么几步路,车与车之间撞到了,发生一个小小意外,抬头才叫整个人顿住。
“你怎么走路的呀!”顾轻水不小心被磕到,用责怪的语气,抬起头,一样怔住了。
几秒钟的缓存,两个人都接受了巧合。伊树还算体面,保持礼貌问:“最近还好吗。”
顾轻水脸色不好,脱离锦衣玉食,纸醉金迷,她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上普通的学校,也渐渐接受了家道中落的事实。
再看见曾经的继姐,内心还是很复杂的,她以为她们母女就是阴沟的老鼠,现在落了难,她妈妈不仅没离开,还一直工作照顾她。
这个所谓的姐姐,每个月打来的生活费无形中成了支撑她以后能考大学的希望。
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的成为了,那个,脾气不好,无理取闹,还被迫感恩别人的那种恶人角色。
“你呢,你怎么样?”顾轻水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问她,“你跟你妈是真的不想有交集了?”
其实她想说,如果可以,她们可以成为一家人,如果愿意冰释前嫌的话。
她的问题她很早就想通了,她纠结过,也在这样的命题中困了很多年。
伊树握紧推车的扶手,温和有礼地向顾轻水说:“抱歉。这句抱歉我应该早点对你说,不管它与不与我有关。”
顾轻水表情怅然:“什么意思。”
“不管现在发生了什么,但我妈妈真的介入过你父母的感情,这句抱歉,是我代她说的。但我也只能说一句抱歉。”
她顿了一下,“她照顾你是应该的,因为她内心也很愧疚。你不用有心理负担,我和你一样,我也有段时间,莫名其妙的,被迫成为一个,自己无法接受的人。”
顾轻水动了动嘴唇,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纳纳地站在原地。
伊树低头找了一下包里的东西,犹豫几秒,伸手把一张卡交给她:“这张卡是我大学自己去办的,那段时间我比谁都想要离家远一点,可惜,遇见了一个人,一些事,钱存到半途就没存了。
“卡里的钱不多,也就几千块。我不是说施舍你几千块,我和我妈的母女情分只能到这了。多一步我也没劝自己。
我把这个给你,不是让你承担她的人生。我想告诉你,如果有天你也想离开,那么我会是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个支持你的人。”
顾轻水拿着卡,这张卡滚烫到直入心脏。是啊,她也有想过,一个做了自己父亲小三的女人,最后却没放弃她。
她有一天可以远走高飞时,要选择离开还是留下?她不想做忘恩负义的人,也不想对不起自己母亲。
好像选哪一个,都在道德领域骑虎难下,注定了要做一位恶人。可现在有人告诉她,就算她要离开,她也支持。
这个人,却是被她嫌弃的,小三的女儿。
她不可思议,甚至有些荒唐:“你很恨她?你在报复她?还是说,你想利用我报复她?”
伊树摇头,她知道顾轻水会这么问:“我没有报复她。我也不恨她。她所作的一切,是她的选择,没有人逼她。”
她不想还有人和她一样,被困不健康的爱里,一遍一遍的自愈,伤口快要愈合,又被别人不经意的扣掉结痂。
顾轻水问:“那她怎么办呢。”
“那是她的人生,和我们没关系,”
伊树用温柔的语气说:“一辈子都纠结我和她的关系到底要怎样才能自洽,终究过不好一生。她还是我母亲,可我,已经不是她女儿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致沉默。伊树别头望望夜景,忽然车窗升了上去。仔细瞧,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寂静无声,都怀心事。
她沉沉叹息,侧过脸,前方正好红灯,两个人齐齐开口:
“老公。”
“老婆。”
这默契也是挺会调节气氛的,许燚让了一步:“你先说吧,我开车,我这里听着。”
“上次你在病房门口,听见我跟我父母说的那些话,心里是怎么想我的呀。”她尽量把语气放轻松,好似像平常寻问。
许燚握着方向盘听笑了:“有人找你说了什么?你怎么了,心情不好?我接电话你遇到谁了?”
“我就问问,没什么事。”
他听见这句话便放松得多,他看她一眼,声音温柔:“能怎么想,就这么想呗。想你这些年不容易还逞强,我还跟个什么似的,非要戳你伤疤。那时候我就想,我干嘛非得知道,等你告诉我不行吗。”
所以后面,他真的再也没和伊钧安联系,再也没问过她的过往。
伊树说:“你在等我亲口告诉你?”
“不然呢,那是让你痛苦的过去,我为了私心去挖出来,除了让咱俩都难受,还有什么狗屁作用。”
她闻言嘟囔:“怎么不早说。”
突然告诉她结婚,她还没准备好呢。早知如此,耽误这么久做什么。
“你最近,有你爸的消息吗?”他转移话题问她。
“我爸?”伊树摇头,“我本来以为你安顿了他,可香港出差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许燚眼睛看着前方,打转方向盘,他说:“我也是,他说还我父亲一条命,然后没了踪迹。前几天,他给你打过电话。”
“打给我的?”
“嗯,是陌生号码,”许燚先安抚她,“那会儿还在涞滩,我看你挺开心的,不想打扰你。其实本来也不想告诉你。”
“那怎么说了?”
他侧过脸,一束路灯照进窗:“了解你呗,比起我替你回绝,你会更想亲自面对。”
第048章
出租车拐入十字路口, 没一会儿,下起滂沱大雨,到底做过多年气象主播, 伊树未雨绸缪的备了伞。
停稳之后,师傅在前面说:“姑娘, 到了。”他一看雨势,认真感叹,“哟, 这雨可真够大的。”
她微微倾斜望了一眼, 小小的弄堂, 好几条七拐八拐的小道, 马路牙子还有飞奔躲雨的,两旁的玉兰花在雨中摇曳,就是不肯掉下来。
伊树付完钱,鞋跟踩在小水坑,波动的涟漪把天衬得蒙蒙灰。
她打着透明伞,经过几家小商铺, 好些地方都已经拆迁, 京都这样房龄的小区已经不多见了。
她一个人往前走,忽然身边跑过几个毛孩子, 这个天趿凉鞋,穿雨衣,嬉笑着踢漫过脚丫子的雨水。
伊树跟着他们奔跑的方向回头, 一瞬间,灰色的, 还下雨的,耳边欢愉的笑声在一点点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人声杂杂的菜市场
那会儿她还是三四岁的小孩,跟在刘会巧身边买菜,她用迷惘的眼睛看眼前忙活的大人,刘会巧去哪,她就去哪。
路上看见一家副食店,外面摆了五块钱一个的弹跳小青蛙,她停住不动了,刘会巧拉了她两下,她还是不动。
“干什么,你爸要下班了,我回去还要做饭,别在路上拖拖拉拉的。”
伊树指着青蛙说:“妈妈,我想要这个。”
刘会巧看了一眼,不甚在意:“你都多大了,那是小孩子玩的,比你小的弟弟妹妹都不玩了,你还玩,丢不丢人?快走吧,一会儿天黑了。”
再眨眼,副食店的老板娘有了孙女,她一边哄孙女一边卖东西。伊树上学必经这条菜市场,她和同学正打算去小巷买发圈。
人还是那些人,岁月还没给他们带去印迹。
她和同学挽手走过小道,闻着街边的鱼腥味,黄昏的光还未从二人脸上消失,卖猪肉的大叔瞅见了她。
“丫头,你怎么还在这呢。”他语气有关切,也有看热闹的好奇,“你爸妈都快吵离婚了,拿着刀砍呢,赶紧回去看看呀。”
她第一反应是看向同学,小心观察她的表情,同学尴尬的抿抿唇,抽开手:“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他们确实吵很凶,吵到街坊邻居都知道他们这一家的闹剧,伊树站在他们之间,像提线木偶,无人操纵,只能沉默作答。
不知道吵了多久,她想逃离这样窒息的公共场所,当着所有人不解的眼神转身走进巷子,爬了六层楼。
平日会累的楼层倒像救命稻草,至少分担了一点快要呼吸不过来的身体,屈辱、难过、甚至是怨恨。
伊树平视这扇落灰,每隔几秒就熄灯的潮湿楼道,做梦都想有天能像一口气爬六楼一样离开伥鬼似的家。
雨点砸向地面的声音逐渐传向耳畔,空气中阴冷的霉味侵入鼻腔。
她拉动把手,尚未有色彩装饰的家一尘不变,唯有三口人的地方如今只剩一个人住,那张岁月浸泡了的苍老面孔就站在眼前。
就在死寂的气氛无人打破时,一声含糊不清的呓语转移了视线,伊树遂听看过去,一个个子不高,体格胖的男孩抽搐着身子慢慢踱出卧室。
伊钧安抬脚去扶他,安顿他坐在沙发上,别乱讲话。
“这是你打电话给我,要告诉我的事情?”她看着这个男孩,“你和妈真有趣,人到中年,都不愿意孤身一人,所以把寄托放在别人身上。”
“小伊,我看他可怜。爸老了,没尽过当父亲的责任,老了行点善,以后也好有个归宿。我不会麻烦你。”他说得诚恳。
“你只是没尽做父亲的责任吗,不,不是。”
她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说:“你知道我最痛恨你什么吗,你永远都把好留给外人。父亲,丈夫,哪怕是你的工作,你一样也没留住。
你热心肠,老好人,可你有一天这样对过在家为你操持家务的妻子吗。是,我很谢谢你教我道理,抽出你那宝贵的一点时间陪我玩那么十天半个月才能玩的游戏。
最好笑的,你却看着一点错也没有。就算跟别人说你一点也不负责,也不会有人信。因为你是好警察,你怎么会有错。”
伊钧安站着动动唇,踌躇一步,他说:“你恨我吧。”
“我不恨你,我干嘛要恨你。虽然你,不是好丈夫也不是好父亲,可你救过人,尽管没成功,但你还是救过人,我理解你。”
伊钧安习惯性沉默了,原来自己话是这么少,每每遇到吵架争执,他惯会左耳进,右耳出,不吭声的化解一切会爆发的矛盾。
认清自己很难,他活了五十多年第一次正视。
“你要收养这孩子,我没有意见,”她顿了一下,又说,“我不会出一分钱,我也可怜他,但他不该我管。”
就算管了,也是出于善良,并非妥协。
伊钧安难言的坐下,低头说:“不会麻烦你,也不会耽误你,我打电话给你,就是关心你而已。”
“你真的没必要,我长大了,我已经不需要了。”伊树眨了眨眼睛,抬手揩去眼角,“我会管你,但是像正常的父女感情,抱歉,我给不了。”
她重新调整挎包,站在原地咽下喉咙,头也不回的关门离开。
灰扑扑的老房子刹那间死气沉沉,只剩下含糊的呓语在伊钧安耳边嗡嗡念,他抓紧裤脚,对男孩说了句:
“好了,别再喊了。”-
高楼大厦如多米诺骨牌被倒放,似积木般层层迭起,伊树从老城区回到市中心,心脏郁结的情绪好了不少。
她正输密码开门,门把一扭,一只修长挺直,手背宽大,微微用力,还能看见青筋迸发的手撑在门沿。
许燚故意用气息说话:“怎么着,回个家连基本步骤都没了。”说着把脸微侧,暗示意味显著。
她被逗笑了,跨进门,仰起脸轻轻踮脚,落下一个吻在他的唇角。
他顺手把门关了,另一只手揽紧她的腰,笑笑:“成,还是很懂规矩。”
伊树从他臂弯滑出来,低头换鞋,抬头看见他走进厨房端菜上桌,一大股菜香扑鼻而来,她的胃算是被牢牢的抓住了。
“好香,今天做的什么?”她拢了鬓角碎发,弯腰徒手捏了一根肉丝尝尝,“嗯,好吃。”
碰巧被许燚看见了,他“哎”两声,训斥她:“属狗的,吃饭用筷子,懂?”
伊树笑他:“许大少,公司不忙吗,怎么有时间回来给我做饭?”
“甭操心,”他拉开椅子坐下,添完饭,“忙也得吃饱了再干活,我是驴么,天天豁出命守着钱。”
“人家不都说穷人为钱舍命,富人为命挣钱么。”她塞一口饭进肚。
“你说的,”他挥挥手,“那不叫富人,那叫‘暴发户’,你听没听说,万宝集团的老总白手起家,他父母舍不得老房子,死活不肯搬家,他上班都开直升飞机,这么折腾,为的不就家里一口饭么。”
可他开直升飞机也。
伊树默默吐槽,她枕着手肘,思考了会儿,问他:“这么说,我们许大少,为的也是家里一口饭喽。”
“也不全是。”他耿直说。
“嗯?”
他伸手揩去她唇角的饭粒子,揶揄着地笑她:“这家里面还有媳妇儿等着呢,我是不敢在外面逗留一分钟的。”
“什么呀,说的我好像个母夜叉,”伊树觉得她也快离不开他了。
饭吃一半,看气氛也差不多了。许燚轻轻松松问她:“怎么样了?”
她怔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事情。伊树轻轻“嗯”了一声,她没什么想说。
“你开门的时候,脸快拉成苦瓜了。”他问,“不愉快还是吵架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概括起来也不难。
无非一个十几年没管过自己,可仍在她心中保留了崇拜感情的杀人犯父亲,沉冤得雪,虽不算恶人,却也失职的耽误了最佳救援时间,因为愧疚才主动入狱。
一个警察不该弄丢警枪,一个记者也要对每句话负责。
他不算好也不算坏,甚至还收养了一位脑瘫男孩,怎么看都会上年度感动十佳人物,她有几百个原谅,理解,乃至于不计前嫌的理由。
伊树却没这么做,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就单纯不想这么做。她不知道许燚会怎么看待,也不好说出口。
“到底怎么了,”许燚敲桌,叫醒她,“我是你丈夫,你是我妻子,夫妻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伊树抿抿唇:“我爸收养了患有脑瘫的孩子,他说他打电话给我就是想关心我,其实他们这一辈的人,做事情说话,都很明显。”
收养了一位孩子,自己又年过半百,还口口声声告诉你不需要你负责,挑战你的良心,试探你的道德。
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这样怎么把自己衬托得无辜点,好叫你花钱?”许燚半分面子没给,“好了,用你的话说,可以理解,没必要原谅。”
“我拒绝他了。”她说。
“你在担心那个孩子?”许燚扳正她的脸,笑她,“大傻妞,你现在什么身份,你要替他找正儿八经的机构,还不轻松么。”
伊树也顺着他的手背,她看着他,这个人就在自己身边,眼前,触手可及,每天都能看见。
她笑了一笑:“老公,你可真是———”
“什么?”他说。
她抱住他脖子,故弄玄虚地轻轻咬字:“太帅了。”
第049章
天气由东步春, 枝繁叶茂的街道两旁一派朝气,这个春天对伊树而言,不再是衣服减少两件, 舒缓的皮肤,和没胃口的中午。
她照例一觉睡大白天, 不同以往,现在空荡荡的餐桌每天都会有一杯牛奶和一份煎蛋,爱心形状的。
许燚还是很忙, 飞去各个地方开会的频率只多不减, 两人相处的时间可以说争分夺秒。两人每晚视频, 视*七*七*整*理频的内容自然与夫妻情趣挂钩。
这样的早晨在收到电视台新专栏项目审批通过, 变得不再那么平凡。
两个月前,伊树把新策划的节目改为记录“小城故事”为主题,囊括了各大年龄阶段的观众,致力于打造一款老少皆宜的常青专栏。
第一个投稿人是她自己,目的是帮伊钧安收养的脑瘫儿童寻找更好的归宿。还真的被她找到了,有一家老城区的街道, 一位拾荒老奶奶的老伴捡到过约莫半大点的, 被遗弃的脑瘫儿童患者。
她顺藤摸瓜向当地居民了解这位儿童近况,街坊邻居告诉她, 奶奶于今年二月份去世,被收养的孩子已经由另一位妇女收养,她是环卫工人, 奶奶生前与她有归宿。
她们的事迹一经传播,网友自发捐款, 已有福利院免费提供就学帮助,那所福利基金会目前处于起步阶段。
伊树把这事儿在《小城故事》中讲解一通, 福利院的经济状态比从前有了更好的发展,而伊钧安收养的孩子也有了归宿。
一个不会有道德绑架,没有歧视,充满爱的成长坏境。
伊钧安无牵无挂,伊树给了他一张银行卡,外加一张火车票,她说:“老家缺返乡青年,您回去养老也好,建设家乡也罢,但那是您,还有我们一家三口为数不多的,平凡时刻。爸,我真的以你为骄傲过。”
至此,缠绕于她十几年的心结,随那些暴饮暴食,逃避回忆的消极情绪一并烟消云散,她也可以好好吃饭,好好呼吸,好好幸福下去
这边儿忙完第一期策划,第二期还着手准备中,为给新人机会,轮流主持。第一期的温情赚足了大众眼泪,第二期,第三期也相继大爆。
不久,各大卫视迎来年度节目评选,《小城故事》荣幸提名,作为制片人与常驻主持人之一,伊树也是受邀嘉宾。
而此活动最大的赞助方,正是十天半个月看不见人影的,她的丈夫。两个人领证两个多月,一直没公开没外传。
伊树不介意的,换句话说,她应该是要介意的。可她五年前到底是离开的那一方,那样的伤口真实存在,不一定能说没就没。
她私心不想许燚再想起那件事,两个人都没向谁开过这个口,默契到话语都省去了。
这么重要的日子,她想和他分享,不过前阵子许燚有个新能源项目,他飞去美国洽谈合作,能不能来现场还很悬。
伊树在宾客宴席中聊了一会儿,举杯抿一口,便退到空地给他打了一通电话。
事实是,电话打不通,可能在飞机上,或许开会看不了手机,尽管有些遗憾,可她也不是三岁小孩,熄灭屏幕笑了笑,又走近人群。
惠文作为电视台代表主持,也来了现场。她兜了一圈,回来挽住她:“哎,你老公呢。”
“忙着呢,”伊树岔开话题,“上个月约的逛公园,划船,看电影,一个约会项目都没做。”
“那你们见面时间干什么去了?”惠文问她。
她抿抿唇,无所谓地耸肩笑了一笑,还能干什么,一有空就拉着她亲热,跟被下药了似的,急得不行。
晚会即将开始,伊树穿香肩红色鱼尾礼服,腰腿比例美,肤白凝脂,忽明忽灭的光线照在她脸上,她盯着微信消息无言。
一个小时过去了,一条消息也没回,什么啊,忙成这样。
主持人与颁奖嘉宾陆续发表感言,听了几个卫视的代表讲话,可算叫到了伊树,她起身鞠躬,朝摄像机挥手。
掌声与呐喊一起灌入耳畔,座无虚席的位置被镜头一晃而过,她一步步踏上台阶,拿起奖杯的一刻,放在位置上的手机屏幕亮了。
弹窗来了一条消息。
【顶楼露台,等你】
颁奖环节结束,伊树看见消息失笑一下,她乘坐电梯到顶楼露台,心里想着他别坐的直升飞机停在顶楼吧。
到了露台,还真是。丝毫不意外的,许燚撑在栏杆边,风把他袖口处的衬衣吹鼓,一个多月前她兴致勃勃给他理的发稍微长了。
他示意她过去,黑与红在这个城市是多亮眼,中轴线内的所有浮华全被踩在了脚下。伊树离他不够近。
两个人隔了点距离,似乎在为某些小事闹别扭。许燚察觉到了,他低笑一声,说:“哎哟,生气了?”
伊树撑在露台栏杆,看着远方高楼的大银幕,是某位顶级明星的广告,她轻松道:“哪敢,许总忙起来不回消息也是应该的。”
“找不痛快呢,”许燚自己拉近距离,一只手越过细腰,把人围在自己领域,侧过脸咬着耳朵说,“想我没?”
“想你做什么,也不见你搭理我呀,”伊树别过脸,“男人都这样,追到手就不懂珍惜了。”
“是么,”许燚笑笑,“那这个男的也太没品了,全世界最美的女人就在眼前,他是瞎了才看不见。”
伊树睨他一眼,也不装腔作势了,她捏住他的下巴,晃了晃:“就你贫嘴,好吧,其实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
他亲了一下额头,低低说了声:“闭眼。”
“干嘛,”伊树问,“惊喜哦?别是一大把玫瑰花吧,许大少,多少年了,你不能还这么俗气吧。”
她感觉嘴唇被温热碰了一碰,下意识弯起嘴角,听见许燚喊她睁眼,她明亮的眸子如银河般璀璨,下一秒,笑容凝固。
那面京都最高楼的显示屏,轮换成了她的照片,还有她亲历亲为的专栏节目。
许燚一抬眉骨,刮刮她的鼻尖:“还俗么?我记得你说,主持人在什么样的屏幕出现,取决于野心和能力有多大,你在我眼里,就那么厉害,这个礼物你满不满意。媳妇儿?”
伊树“噗嗤”笑了,她问他:“这几秒要烧多少人民币?”
“挂一晚上呢,你怎么补偿我?”许燚说。
她牵起他的手,一起坐电梯下楼,到了大厅,一些嗅觉敏锐的记者顷刻间全围了上来。好几台话筒对准他们,伊树看向许燚。
她说:“公布一件事,这是我老公。”
正式向媒体官宣后,专家杂志把伊树和许燚两个人的结合称作,强强联手。一个做生意,一个有名利,夫妻组合,恐怕又是许氏家族一个转折点。
伊树起床喝牛奶,看见这则新闻标题,牛奶差点笑喷出来,太夸张了吧。
彼时躺在沙发看球赛的男人闲闲一句:“起床第一件事,要过来给老公抱抱,你怎么这样?”
这个男人结了婚是越来越不在乎形象呢。她放下报纸,走过去自然而然躺进他的怀抱,披着的头发蹭到了他的下巴。
她不喜欢看球赛,换了个台,电视里正重播二人多年前一块看的《我是金三顺》,碰巧演到了柳熙珍问三石,爱不爱三顺这一幕。
这回轮到许燚先开口了,两个人估计也同时想起了从前的回忆,他说:“想自欺欺人才一遍遍问,一个人还爱不爱眼神都能看出来,比如说,宋州君给你披衣服,我用眼神都能把他活剥了。”
伊树稀奇地问:“你记得他名字啦。”
许燚也问她:“你挺能儿的,我搁这伤心呢,你管我记不记得其他男人名字。”
她爬起来,亲了一下他,说:“你记得他的名字,说明学生时代那个,臭屁,爱送我回家,包容我,心地老好老好的你一直没有变呀。”
许燚笑而不语,她可能不知道,他一直不算有同理心的人,他那时候那么好,是因为他真的喜欢她。
“然后呢,光夸奖没好处哦。”他蛊惑着说。
不知不觉,他的手已经摸进了另一个领域,伊树调整坐姿,遥控器无声息的滑落到了羊毛毡手工地毯。
到底年轻气盛,小两口预备好了,情也浓稠时,许燚忽然掐住她的腰,哑声说:“没套了。”
他这么说,也想把人压在身下,先替她纾解再说。伊树没动,重新推倒他,借着浪潮滑腻的席卷,慢慢地,触碰。
她也不是第一次干了。许燚额头布满汗水,仰着头太阳穴都在肿胀,难耐的滚动喉结。
他摸她的脸,一种心疼的爱抚,从前没细究,现在他明白了,比起原始的冲动与欲望,他更舍不得身下的女人有任何类似低头的行为。
想要她低头求她的那些悉数,不过是他对让自己心痛的女人,一种最不坦荡的手段。
压抑的踹息被电视里柳熙珍歇斯底里问三石到底爱不爱三顺盖住,那东西凉凉的,稍作整理过后,她被许燚一把拉入怀抱。
他抱着她,比以往每一个拥抱都要真切。伊树小心翼翼抬眸看他,这个几乎揉进骨子里的拥抱,仿佛给她的心脏开了小口。
扑通,扑通。
好半晌,她舍得说话:“你怎么了。”
许燚抵在她头发上,下巴蹭了蹭,余韵之后,带了些叫人酥麻的嗓子:“谢谢你。”
谢谢你,明明自己也不快乐,也学不会爱人,那么拼命生活长大的你,给了他最慷概,最无私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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