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包房没有熟人, 过了这么多年,早就换了一批新的面孔。伊树坐在某男人身边,陪笑倒酒, 她听着背景音乐欢歌载舞。
一双粗糙的手搭在她的大腿上,她就算反胃也还是笑脸相迎, 男人很享受她的顺从,还想进一步动作。
伊树凑近他耳边,小声说:“去厕所好不好, 这里人太多了。”
酒精上头, 男人搂着她的腰骂了几句脏, 伊树压住眼底的恶心, 扶着她走出包间。
他走路摇摇晃晃,根本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去厕所。他嘴里模糊不清地咕噜念叨,伊树客套敷衍地答了两句就没理他。
她把他扶进女厕所,像是有意识的,男人嘿嘿笑了两声,火急火燎的按住伊树的肩膀。
男人喝多了酒, 脸红脖子红, 还没下嘴。头顶落下一个手掌,旋即拧了个方向, 伊树很清晰的听见骨头错位的声音,下一秒,男人捂着脖子。
他的尖叫还没脱嗓, 许燚拿洗手台上的一包纸把男人嘴堵上了。
剧烈的疼痛,和窒息闷嗓, 恐惧逐渐放大。
男人尿失禁了,伊树怕他把人给吓死, 抬手拉住许燚的胳膊。
“别,你别把人打死了。”
她不讲的话,他是打算先揍一顿再说。许燚抽开手,不爽地把人拖进厕所关着。
他说不清自己在难受什么,只知道在厕所等待的每分每秒,都很煎熬。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感觉自己无药可救。好像过去了几个世纪,心脏不停跳动着,他就这么一分一秒的熬,熬到后面他不得不承认———
他好像回到了和伊树举办婚礼的那一天,也是这样,机械麻木的在某个原地等待。
听说人在遭受重大打击时,往往比平日还要冷静理智。他还是穿着白色的西装,打好了她昨日亲自为他挑选的领带。
他亲力亲为的吩咐手下处理后事,安排好了说辞,回避了爷爷,遣散所有宾客,打点了媒体记者,封锁一切会煽动舆论的可能。
他一个人坐在新人会踩的红毯台阶上,对着空气莫名的笑了一笑,连他也没想到,他第一次处理突发状况,是自己的婚礼。
伊树看出他有些反常,她想,也许是富家子弟没深入过底层人民,被震惊到了。
她安慰道:“我听宿舍的姑娘说,像这样的客人,手上有金卡,免费服务的,一般给有权势的人,有钱不一定能拿到。
我猜,金卡一定是给保护伞的,昨天那个警官不痛不痒的态度,我就觉得很奇怪,还好我们今天的行程没告诉他———”
正说着,许燚脱了外套,把伊树裹得紧紧的。他用力按了按,像裹粽子似的。
伊树低头看了看,她是穿的过于暴露,不知怎的,心脏砰砰跳。
“录完了吗?”
她点头。
许燚抬起手揉揉她的头发:“不害怕吗?”
她很想说害怕,想起你就不怕了,但她现在没有立场这么说,所以她只能不害怕。
“放心,没人在意我,”伊树有意识地逃避,“我还知道有一个通道是躲警察的。他们肯定把枪藏在通道里,这样好跑路,还不留证据。”
许燚见她沉浸在搜查中,便不忍心打断。他拉开厕所的门,慢慢蹲下身,捏着男人的脸颊,指骨凸起:“带路,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男人死命点头,一刻迟疑也没有-
男人带他们走了大致的方向,由于三人行过于显眼。伊树把男人交给了汇合的警方,还提供了手中该有的证据。
简短交谈后,鉴于香港与内地的法律相互认可并强制执行司法判决,而内地警方与香港公安秘密协作,他们决定明早突击检查。
全移交完,伊树也不能完全离开,晚上宿舍点名,如果少了一个人就会惊动管理层,她怕努力前功尽弃。
“我明早等你们会和,现在我走不了。”
陆警官权衡利弊一通,细心叮嘱道:“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几个人悄悄开车离开之际,陆警官贴心地为许燚开车门,结果许燚不走,他说:“陆警官,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许先生,你待太久容易暴露的,”
陆警官耐心着说,“这次案子涉及的人数不是一般的多,说句不中听的,如果不是你主动配合,我们也是会找你依法走程序。”
“所以,我才是最该留下来的。”他的脸陷在阴影中,看不真切,“我能帮你们钓到更大的鱼儿。”
陆警官觉得这话很古怪:“您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们查澎川很久了,”
许燚说着,没有表情,“我也一样,我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澎川未来少东家的话,陆警官,你没理由不信。”-
熬到了深夜凌晨,伊树盯着天花板,把路线在心中记了一遍又一遍。她下床,为不暴露身份,换上了夜班小姐的裙子。
她像平常坐班的小姐若无其事的穿过走廊。离目的地越近,伊树就有一种沉冤得雪的快感,她知道,折磨她五年的案子可以放下了。
前面有一个拐角,伊树的脚步还未踏出去,听见前方传来男人的声音。
“姐,我这最近老做噩梦,前阵子回京都去看了几眼林秀秀,心里更不踏实。”
男人又说,“姐夫,要不把秀秀接过来吧,就是死了也好看着火化,她手上关于咱们的东西不少啊。”
“好好的提她做什么,别人老板说了,他看着呢。”女人打了个哈欠,“行了,回去睡觉了。”
这几人的声音伊树实在是太好奇了,她躲在墙边,探头看见两男一女,两名男人一个年轻一个目测五十多岁,女人浓妆艳抹。
其中一名男人的穿着和几周前护士和她描述的扮相相似,脏辫,皮夹。他喊姐,姐夫,伊树突然设想到一件很可怕很作呕的联系。
她已经见过肮胀的人性,却没想过林秀秀未开口告知的真相,是这么令人不寒而栗。
伊树调整了情绪,想要撤退,夜晚太寂静,一点风吹草动就打草惊蛇。她听见背后的男人叫了一声:“等等,你谁啊,怎么在这?”
身体从头到脚的紧迫起来,她心悸了一下,有点犹豫要不要回头,可她在医院照看林秀秀,万一他认识她就糟了。
蓦地,一只手掌拉住她的手腕,扯进了包房内。包房没开灯,她被抵到冰凉的墙壁,蝴蝶骨贴着开关。
到底是多年恋人,彼此都十分熟悉双方的气味。许燚无需多言,一只手揽着腰,一只手抵住墙,重重地吻了下去。
也许是为了蒙骗,又也许是气氛作祟,反正就着摸不清说不明的黑夜,他们都没去深究。从来没设想的场景下接吻,*七*七*整*理给这层激吻添了分情愫。
伊树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吻得太凶,灯一下全亮了。他们并不知道另一边的男人在一间间开门搜查。
许燚握着她的大腿,顺势抱起来。伊树圈住他的腰,尽管知道是演戏,也无法抵达人最本能的欲望。
“怎么还穿这么少?”这是他哑着嗓子的第一句话。
纵然他用力不介意,伊树也看出他很在意了。她如实回答:“怕露馅。”
从门口吻到点歌台,又一起跌进沙发,这样的场景下做事,实在是不合时宜。他有些不耐烦:“那男的行不行?”
伊树听不出他是希望他来还是不来,她的裙子被蹭得乱七八糟,质量本就不好,揉一下全皱了,还容易移位。
现在躺在沙发上,头发全散,她坐起来理了理发丝,问道:“你怎么没走。”
“明知故问。”许燚就着眼前的杯子,倒了点酒喝。
他正要喝酒,手中的杯子却被一把夺走,溢出的酒水洒在大腿内侧。许燚侧过脸看着伊树,她倾身放好酒杯,这样姿势的她曲线近乎完美。
也不是说不能克制欲望,但他是个正常男人。伊树扳过他的脸,直接吻了上去,没有一丝犹豫,流畅得行云流水。
许燚被动的承受她的吻,皮质沙发稍微有点摩擦就会发出咯咯的声音,而声音像催情剂,黏黏乎乎的。
她扭着腰吻他,而许燚一只手就能握满她的腰,他把两人换了个位置,没急着做别的,想起她的裙子,他就没法专心接吻。
许燚脱了衬衫,给她穿上了才拨弄她的发丝,正要埋进温柔乡,头顶传来一声笑。
他裸着上半身,肩够宽,足以挡住伊树的全部视线,他不解地问:“笑什么。”
“我们是在拍警匪片,还是三级片,现在的走向,有一些三级片。”她看着许燚的眼睛说。
怎么不是三级片呢,她的裙子,场地,现场摆放的每一件物品,都是催化情.欲的东西。
许燚向来在床事上是比较干脆的,他没因为她的顾虑停下,半脱落的肩带就是证明。伊树只觉头脑昏涨,起伏的肩膀和呼吸保持同一濒临。
披着衬衣,春光只有他一人能看。许燚特混蛋地说了句:“还有更三级片的。”
伊树不可置信地愣住了,她听不惯他说她“明知故问”,为了刺激他才回吻的,这下难道要来真的。
不可能在这里的,又不是发情的动物,不至于那么控制不住。她推了推他的肩膀,不情愿的意思明了。
许燚也只是吓吓她,他叩住她的后脑勺,往前按,轻轻吻了吻额头。
与此同时。
把手被人拧转,林炜鑫带着一帮弟兄冲进来,气势汹汹,可想而知,他们应该是把一层楼的房间扫荡了遍。
不过眼前的场景谁也不好撤退,林炜鑫吞吞吐吐地说:“兄弟,你还没完事?”
许燚没穿上衣,衬衫包裹着伊树,她蜷缩在他怀中,他也任由恣意的抱着她,只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
他一脸没魇足的阴沉表情,不客气地低沉骂了句:“滚。”
第032章
重新回到许家的香港祖宅, 伊树一颗心就没安定下来。
她站在檀木窗前,望着外面大雨纷飞,想起许燚打发了林炜鑫, 还将她用包夜的方式带出来,莫名的, 她没有抗拒。
并不是抗拒那样淫.秽的场所,她就是确定,许燚与平常不一样。像是某种感应, 她知道他一定有话要讲。
别墅是按中式审美量身定做的, 经过岁月的沉淀, 每一寸家具都散发朝代更迭的悲哀。院子外种了一棵白杨。
伊树第一次踏入祖宅, 是为了见许盛澎,许燚的爷爷。偌大的家,竟独留祖孙二人。
她那时听保姆多言,她说这家冷冷清清,外面还剩着位不归家的。
其实要猜很容易,许氏这样大的家族, 坊间流传着各式各样的故事, 她差不多把所有故事全听完了。
可故事始终是故事,和亲眼看见的, 手能摸着的,到底是不一样的。只不过当初谁也没想过未来,以为来日方长, 来日可期。
他不说,她也不问, 等一个交心的时候。
“你瞎看什么呢,又不是没来过。”许燚去洗漱了, 头发刚吹干,柔顺的垂着,看起来一点也不凌厉。
他穿最普通不过的居家服,伊树转身感觉有一丝恍惚,都这么久了,她真的很久没见过他放松的时候了。
“许燚,你爷爷呢,”伊树面对他,背后是院子飘絮着的草木,她想了想,还是说,“我爸爸呢。”
“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许燚没回答,他赤脚踩过羊毛地毯,走到客厅中央挂着书法的桌子下面,蹲着身子轻轻拉开柜子。
伊树也走到了他身边,许燚手中拿的是一本本小册子,字封是用毛笔写的,笔迹上乘,一看就是练了几十年书法才有的功底。
“一共十八本小册子,记录了我的出生到成年。执笔书写这些册子的人,就是我爷爷。以前觉得祖孙之间没有女人,就是有血缘关系也没法维持,我不懂和老人相处,他在我跟前,不像爷爷,像老师。”
伊树见过这些小册子,许燚不知道,许盛澎单独找她谈话时,有拿出来数过。他只叫她数,不叫她看。
因为许盛澎说:“能名正言顺了解这些册子,拥有脚下这间祖宅的人,只能是许燚的妻子,许家未来的女主人。”
他不让她碰,只大发慈悲叫她数,态度可见。
伊数也没恼,她敬许盛澎一生丰功伟绩,也尊他是许燚的爷爷。他是长辈,就是不满意她,她也认的。
她飘过零星的回忆,继续听许燚说:“我长大,一直以为世上除了爷爷,我没有亲人了。可在我父母车祸后一年,我多了个亲人,他是我爸的同胞兄弟。我是真把他当家人,他教我写字,打球,骑马,潜水,花大半辈子的精力陪我,我一直是用父亲的方式看待他的。”
伊数听着,心里沉沉地痛了一下,她情不自禁的红了眼眶,还没真的听见,她就要忍不住掉眼泪了。
许燚的眼神渐渐冷下去,他说:“有一回爷爷和他吵架,我听见了,就是那回我知道,他从来没把我当家人。他骂爷爷大儿子死的好,不死他怎么回来接手属于他的东西,他说他从小被丢到泰国,是死是活,老爷子不闻不问,要不是他命硬,在泰国混成了人样,他连许家的门也踏不进。”
“老爷子听着他发泄,听了大半天,叫他别伤害我。伤害,你说一家人怎么能用伤害这词呢。我骗不了自己,我怀疑他杀了我爸妈还想杀了我。我有疑心,宁愿在外面到处打架也不想回家。”
当年的一切好似都还历历在目,躲在门缝外气喘吁吁,抑制委屈怨恨的大男孩实在想不通一个问题。
他们是一家人,流着同样的血,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每天.朝夕相处,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些岁岁年年的每一分每一秒,本该抱团取暖的一家人,他的二叔和爷爷,他们可曾想过他暴毙身亡的父母?
那时年幼,许盛澎告诉他忘记最好,不记得是最好的。但一个孩子可以没有父母吗,他也是人他能忘记吗。他是忘不掉的,尤其是去追究过往淹没的细节,他才知道,原来父母的死相是多么不体面。
伊树默默听完,轻声说:“所以把万叔留在身边。”
一个人怀了怎样的恶意,起了多大的杀心,才残忍的把两条活生生的人命置于死地。
“是,我把他留在身边,他想看着我那我就叫他看个够,他想我没资格继承家产,那我就如他的愿。”
“万叔和他儿子都是许艾刚的人,对么,什么时候发现的?”她问。
“挺聪明的啊,”许燚微微眯起眼,吊儿郎当的揉了揉她的头,“就是那场车祸。”
“什么?”伊树不可置信。
“我知道救我的人不是他,”许燚直接了当,“他执意说是他,那我就陪他演一演。”
一演就是十几年。
这个人从小把想害死他的人放在身边,能活得有多容易。
她忽然就懂了她和许燚蹉跎的岁月,每一寸光阴都是破碎的。
她是假公主,他是假王子,公子与王子至少有一方是真的,才能长长久久。
伊树于心不忍,她说:“那救你的人是谁?你自己逃过一劫的吗?”
夜太漆黑,彼此的脸只剩轮廓,就着溢进屋的光亮。许燚洞悉眼前女人的模糊的神态。
他认真地盯了一会儿,抬手握着她肩膀:“你相信命运吗?”
说什么跟什么呢。伊树打断他:“你别卖关子了。”
许燚却不聊了:“睡吧。明天还有出好戏要看。”
……
她睡不着,一睡着就害怕梦见飞机上做的那场梦。伊树掀开被子,踩着地毯无声地走到客厅。
她听见沙发有均匀的呼吸声,祖宅这样大,主卧次卧客房随便挑一间便可睡,这个人今晚却执意睡在沙发。
伊树慢慢靠近他,缓缓蹲下身,她看着他安静的睡颜,思绪乱急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曾经相爱的两个人,都选择不念不想不理会。
是不是因为,一直伪装的小孩得到一份真心的爱,第一时间想的不是珍惜爱护,而是质疑。
他爱我吗,我有什么值得爱的,他是真的爱我吗,他知道了我的所有还会不顾一切的爱我吗。
从来没有被真正爱着长大的孩子。
过不好自己一辈子的孩子,永远永远被抑制在了名为“爱”的命题里。
我们都太年轻了,也不会爱,就算结了婚,结局也是分开。伊树悲伤地想着,她下意识替他拉了拉被子。
倏地,手腕被一把抓住。两人对视了几秒,看不清彼此脸上是什么神色,也最好看不清,半晌,许燚松手了。
“大晚上占我便宜啊。”他一扬眉,口气吊儿郎当。
伊树蹲在沙发边,她索性抱着腿,认认真真地问他:“许大少,你老实告诉我,你没有藏枪吧。”
许燚有些惊讶她的问题,但她看不见,他也就无所谓了,他噗嗤了一声,加重嘲讽语气:“你要把我抓起来?”
“不是,”伊树借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吐为快,“我给你讲个故事,你不要被吓到啊。”
“我一大男人能被你吓到。”他语气不屑。
“二十年前海棠还没开发,有个地方叫尼罗湾,有天下了暴雨,正好尼罗湾在修一座跨海高架。那一天,有个小伙子从派出所调岗去交警部队,本来早下班了,可他不放心施工的师傅们,特意返回去盯梢。
也就是这个决定,他目睹并且参与了一起大型交通事故,高架的路中央突然竖起了一片铁块,这片铁块就是事故的元凶。他的车与别的车辆相撞了,而被撞的那辆车刹车失灵,直接冲进了护栏,卡在桥边摇摇欲坠。”
“小伙子下车查看,没想到后方停靠的车辆上下来几个人,他们先挪动了铁块,又劫持了他。一番打斗中,他摸出了枪,那是七十年代,枪支随处可见,还没这会儿严呢。他打中了某个人肩,可能没真的开过枪,他打了一枪就吓得腿软,手也拿不稳。”
她说完沉默了良久,后面的故事她还没证实。
伊树垂眸敛睫,故作轻松:“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不管明天发生什么,都不要冲动。”
许燚恢复了初见时的嚣张跋扈,他扬了扬眉:“故事的下半段,不准备讲了?”
“讲了就没法睡觉了,因为是法治故事。”她说。
她温柔的声音比外边的小雨还要使他心安,许燚伸手捏住了伊树的下巴,再然后,他倒了杯水喂她。
大拇指揉了揉她的唇瓣。
这个动作好似惩罚。她勾住了他的拇指,伊树类似哄人的语气跟他说:“拉钩了,反悔就当一辈子的小狗。”
“埋汰谁呢。”他轻嗤了一声,“这个法治故事,你憋在心里多久了?”
“也没多久,因为,”伊树收回手,别头看向窗外,雨越下越大,卷成了雨帘,“一开始,它是狗血故事。”-
远方乍现鱼肚白,扎染的蓝色遍布云霞,院中望去着实惬意。
许燚去卧室卷了一场被子给伊树盖上,她是真困了,躺在沙发熟睡,他替她撩开耳边碎发,仔细看了一会儿。
强迫自己别再看下去,他推门去院外,给陈丁和陆警官打了一通电话,交代完后,又给伊钧安打。
电话那边的他戴鸭舌帽,注视着从宾利上下车的许艾刚,他说:“我会还你父亲一条命。”
第033章
当清晨第一缕微光爬上枝头, 最后一滴雨水落地。
伊树从梦中惊醒,她爬起来时身上盖的被子陡然滑落。
她喊了一声许燚的名字,无人回应。伊树的心脏猛烈跳动。
推开了一扇扇门, 空荡荡的祖宅真的一个人也不剩。
不安的呼吸困扰着她,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幸好还有在纽约被迫锻炼出来的心理素质。伊树慢慢坐回沙发。
她拨通一个人的电话, 盯着昨晚夜里许燚喂她的那杯水。
她应该再警惕一些的,这杯水,一定是放安眠药了。
他特意给她讲他二叔和爷爷的故事, 又不嫌危险的把她从会所接出来, 还给她放安眠药, 现在大清早起来就没了踪迹。
她握紧电话, 悬着的心被一根钢丝吊起来,终于电话那边儿有了声音:”喂,伊小姐。”
“陆警官,许燚,许燚他不见了。”
伊树平复着慌乱,尽力讲清经过, “我觉得他很不对劲, 他昨天一直跟我说小时候的事,我还老做梦, 最重要的,他给我喂安眠药———”
陆警官也拿着电话,盯着足浴店的一举一动, 他说:“伊小姐,你和许燚是什么关系?实话告诉你, 我们追查这桩案子五年了,也和许先生保持了五年的联系。但只有你, 他拜托我们别查。”
他的话让伊树有好半晌失神,她一个人发呆,五年了,保持联系五年,也就是说,她和他决定结婚前,他就着手布局了。
“伊小姐,伊小姐,在听吗,”
陆警官继续说,“如果你没问题,来现场一趟吧。有些话,当面告诉你比较好。”-
另一边的足浴店已经被警方占据,根据伊树提前提供的线索,在他们逃跑的路线顺利缴获了走私赃物。
伊树站在门口的警车前,没有大获全胜的欣喜。
仅仅公事公办的采访了参与抓捕的警察,梳理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和远在千里的总台进行着现场直播。
她看见一众涉案人员上了警车,其中就有林秀秀的父母和表哥,伊树毫不避讳的将镜头对准三人,借此发挥提及了林秀秀。
至此。
林秀秀跳楼受父母逼迫威胁接客,小小年纪无法做主,被有心人利用背黑锅的惨痛经历昭然若揭。
她多年前被人诟病炒作的谣言,终于有了清白的解释。网络一定又是勃然宣泄。
会有多少人跳出来说当初从没在网络上黑过她,又有多少网友压根不记得此事,云淡风轻换台翻篇,去寻找下一个可以侃侃而谈的乐子。
她想,都不重要了,只要她把一切公开,人口众多的国家,总有人会在乎的。
伊树看着镜头,想起曾经在楼底目睹林秀秀毫无希望的一跃,忽然鼻酸,她播完新闻握着话筒,顿了几秒,像是在酝酿情绪。
她调整好后平静的说完了结束语:“观众朋友们,今天的新闻就播送到这儿,谢谢收看,我们下次再见。”
下了播顾不上收拾设备,伊树拜托完宋州君,眼睛一直望着陆陆续续离开现场的警车。
她拨开人群,看见陆警官手里夹根烟,给身边人指挥。伊树走向他,他也预感有人找他,使个眼色把徒弟支走了。
“陆警官,你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二月末的天还是很冷,陆警官嘴里的白气一口一口的冒:“伊小姐,我需要你先告诉我实话,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眼熟。
五年前,尼罗湾的案子我也有经手,不过,在查一半时,嫌疑犯自首了。因为年太久远,又是暴雨季节,证据几乎被冲刷干净,还没修缮完全的高架也不存在监控。再加上,案子涉嫌的是公职人员,我们压力很大,取证机会太小了。”
伊树知道他要问什么,她点头,诚恳道:“没错,我是嫌疑犯的女儿。”
前一秒还在播新闻的女人是嫌疑犯的女儿,不免叫人震惊。
陆警官说:“嫌疑犯的女儿是没有编制的,也几乎不可能进电视台工作,而且还播的是新闻。”
小时候,伊树在童话故事中读到,灰姑娘穿破烂的衣服趴在去世母亲坟前哭泣,仙女酵母用一根仙女棒成全了她的梦想。
从此之后,她翻身做了王妃。
那时,伊树相信世界上有童话故事,她只要和灰姑娘一样天真烂漫,属于她的王子迟早有一天会来接她。
遇见许燚后她也有几个瞬间是满足的,因为他看起来和童话故事中的王子没区别,他家境优渥,出身尊贵,哪怕有天破产,钱也够花几百个辈子了。他拥有的东西太多了,随便分一些给别人,也无伤大雅。
她长大后读了灰姑娘的续集,继母抢走了仙女棒,用法术让一切重来,王子不记得灰姑娘,而她的姐姐们只要用尽一切办法穿上水晶鞋,那她们也能是王妃。
这个故事中,她从来不是灰姑娘,而是灰姑娘的姐姐。
“我和许燚是恋人关系,准确说,我们曾经是恋人。陆警官,你有没有被人扇过耳光?
我有,不止一次。我爸爸认了罪,妈妈带着我四处漂泊,你知道成为杀人犯的孩子要背负多大的折辱吗,那时街边随便一个乞丐都可以欺负我们,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受害者是豪门,是能在电视上十天半个月都能看见的人。
我妈每天都抱着我哭,我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我觉得,这和我没关系,我觉得很委屈,因为我什么也没做。做错事的人不是我,被扔鸡蛋被扯头发被扇巴掌的人却是我。
后来我妈带我离开了那个小镇,我们进城住便宜的地下室,吃放了好几天的冷饭,就这样持续了好多年,有一天回了家,我发现桌上是我没吃过的好东西。
其实也没有多好,只不过多了几道海鲜,多了几盘肉。我妈跟我说,以后我们可以过好日子了。
她说的过好日子,就是去有钱人家做保姆。人是要生存的,这份工作比给人洗脚强得多。慢慢的,有人家的男主人看上我妈,我妈做了别人的小三。
你知道吗,我出现在别人家,看着我妈和男主人眉来眼去,我却要装作不知情。我像个恶人,但我从来没选择做一个恶人。
我去见过受害者,偷偷去看过一次。
出事那天,我和我妈赶到现场,我趁没人注意偷偷去了医院,我在太平间看到了受害者的家属,一个老人抱着他的孙子,他怀中的孩子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
陆警官耐心听着,问她:“那个孩子是许燚?”
伊树轻笑一声,略微自嘲,仿佛笑命运太捉弄。
“我还不知道是他。我读高三那一年,学校转学来了位插班生,我是班长,他坐最后一个位置,我点名他迟到,我记下了他的名字,拍他的照片,回去翻遍所有资源与网络。
我在网吧搜索他,第一个跳出的网址就是尼罗湾惨案。那天,脑袋一直是空白的,我感觉有双手在揪我的嗓子,我很害怕。
我一害怕我就犯病,我去巷子吃东西,我想发泄我努力告诉自己,只是一年而已,撑过一年你们就是陌路人。他不认识你,你也不必躲着他。但命运又和我开了个玩笑,我发现他喜欢我。”
他小心又骄傲地追着她跑,明明关心却用臭屁掩盖的喜欢,她看出来了。
他说送她回家,伊树心中只感到恐惧。更不想承认的,是她一边恐惧又一边控制不住地爱上他。
“他喜欢我,我忽然很想知道他能有多喜欢我,我和他就是这么开始的,很荒唐吧。”她低头自嘲地笑了一声,“陆警官,这就是我的实话。”
陆警官百感交集,他沉默着垂头,把手揣进兜里。他想,原来世上真有纠缠不休,红线被齿轮紧紧缠绕挣扎不了也剪不断的感情。
他说:“为什么直到现在都不告诉他?”
“有人求我别告诉他,那个人说———”
那个人放回了十八本小册子,杵着拐杖坐回老年椅,闭着眼睛冥想了片刻,终于开口,用肃静威严地声音警告她。
“孩子,你是记者。你知道说出真相往往就是几分钟的事,说出来很简单,后果你能承担吗。这不是用爱就能翻篇的,真相很简单,谎言却复杂。说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填补。许家,也没办法要一个骗子女主人。”
许盛澎看着她久久未言,他缓缓起身,同样跪在了伊树跟前,他用恳请的态度向她低头。
“再做一回恶人吧。这一回是爷爷求你。”
“什么?”
“用你的消失把所有可能发生的冤孽全都带走。就用你的离开交换。”
“我选择了真相,因为这么选可以让我只做女骗子而不是恶人,”伊树坚定地望着陆警官,说,“我的供词讲完了。”
陆警官听完陷入良久的缄默,这么多年的悬案原来不止他们警方密切跟踪,一桩悬案的背后竟还牵扯了复杂的感情。
“不后悔吗,要是过程中许盛澎反悔了,要是他想害你灭口,那你这辈子就算完了,你不后悔吗?”
不后悔吗。
她在纽约被监视,每天二十四小时精神有十几次的失控,就这样熬了一年,等许燚出国离开京都,她才解放。
她有一天打开窗户,望着天上的飞机,心底前所未有的安宁。
真好,他就这样离开是非之地,生命中不会再出现一个叫伊树的女人。
他慢慢忘记她,就算忘不掉,也会重新爱上,拥有一个真的善良烂漫的恋人。
然后告诉她,曾经有一个人是多么的坏,欺骗了他的真心,又独善其身的离开了他。
所以,他会告诉怀中的恋人,一点点地全都告诉她,欺骗是他最讨厌的事,他也很难再相信爱情。
他的爱人会拥抱他,会亲吻他,总之一定不会是她这样懦弱,她会抱着他说,阿燚,爱是很美好的。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会亲口跟他说。
对不起。
第034章
几百英尺的高楼大厦, 陈丁规矩地站在一旁,眼前的男人坐在老板椅上背对他。
他脚下踩着一座城,望着远方层叠的山峦。
空旷寂静的套房不断重复着一个女人的声音, 从录音笔放出的声音添了几分声卡的怀旧。
“我发现他喜欢我,他喜欢我, 我忽然很想知道他能有多喜欢我”
“陆警官,这就是我的实话。我的供词讲完了。”
放完了一遍,嫌不够似的, 许燚抬手又再重新放了一遍。就这样足足循环了几十遍, 陈丁不忍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许总。”陈丁突然开口, “不要再和伊小姐纠缠下去了。”
他这么说, 男人眼神凝固了。许燚摁掉开关,满脸镇定的转过椅子,他握着双手抵在脑门,看着录音笔扯了下嘴角。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陈丁很为难,伊小姐是好记者, 工作能力突出, 抛开遇见许燚这一茬不谈,她拿着一手烂牌有今天的成就, 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
她只有父母没办法选择而已。
“处理完许艾刚,还了伊小姐父亲的恩情,许总和她就互不相欠了。况且, 她要是知道伊钧安不是杀人犯,会感谢您的。”
许燚摸出烟盒, 点了一根:“然后呢?”
“然后”相忘于江湖,至此天高海阔, 再不相识。这样诀别的话,陈丁不敢告诉许燚,所以他说,“抱歉,我没谈过恋爱。”
许燚吐了口烟圈慢慢靠回老板椅,他不知道自己眼角眉梢比二月末的寒风还冷。
然后那女人会遇到类似小记者的男人,两人知情识趣有共同话题,要不了多久,一年,两年,三年,她彻底走出阴影接受另一个男人的求婚。
她的婚纱不为他穿,情话不为他说。
总之,她的一切都会和他没有干系。那些岁岁年年的纠缠,成了冰雪渐渐消融,找不到存在的痕迹。
他怎么能甘心呢。
“感谢我?”许燚闭着眼睛,手中夹着的烟被掐灭,他滚动喉结,继续说下去,“谁稀罕她的感谢。”
“许总的意思是?”
他缓缓睁眼,口气中带着一丝自我嘲讽,许燚吩咐他:“她不是说,很想知道我能有多喜欢她么。”
说完顿了顿,忽而拧眉狠劲地说,“挺好,我也很想告诉她,我有多喜欢她。这五年,我没有一天忘记过她。”-
码头船只无数,伊树与陆警官暗中观察可疑人员出了船舱,伴随对讲机的一声“抓”,全部警员持枪冲进码头。
煎熬的几十分钟过去,她扛着摄像机记录着全过程,镜头中陆陆续续的涉案人员被架着走出船舱。
陆警官侦查追踪五年的贩毒走私幕后首脑终于归案,伊树放下相机,迎着风和宋州君站在甲板上。
“许艾刚在泰国,京都,海棠,香港涉及的走私,全都被查处了。”
伊树说:“那澎川的股票?”
“跌停了,不过跟着你的那位可能早就把澎川当弃子了。”
前阵子不是才入股,伊树不懂商界的弯弯绕绕,她说:“什么意思?”
“台风仪器和内置数据的垄断市场,是我调查的。他故意钓鱼执法,许艾刚上了钩,他又全身而退。现在他用华盛总裁的身份收购澎川,法人不是他,可以说,许燚完全不受任何影响。”
怪不得肆无忌惮的大义灭亲。
伊树感叹男人心狠起来真没她什么事,可就是这么个人居然放过了她。
“那法人不就是———”
“对,许盛澎。”宋州君也不得不想想接下来的操作,“小道消息,许老爷子活不长的,听说在墨尔本用一针几百万的药吊起来的命。”
伊树没同情他,但她想着年轻时雷厉风行的老人晚年的结局竟这么不堪入目。
做这些的人还是他的亲孙子。她有点难以想象许燚是怎么下狠手的。
“不过,给警方许艾刚情报的不是许燚。是一个匿名举报人。”宋州君说,“那个人把消息爆给我们,验证过后发现他说的全属实。”
“匿名举报人。”伊树疑惑道,“单独给你们?”
“我也很意外,我以为至少会给你们MNB或者警方,没想到选了我们。”
伊树心里惶恐不安,目前为止,所有行动都顺畅到像是一个人布置好的。
她在心里斟酌,转眼瞧见陆警官打电话,伊树跟宋州君说了一声,小跑过去找他。
“陆警官,有许燚的消息吗,他二叔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一点消息也没有吗。”
陆警官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开口。
而伊树也察觉到了,她问:“怎么了?”
“伊小姐,有件事必须要通知你,”
陆警官面向她,说,“许艾刚招供了,他供出的涉案同伙是你的继父顾严开,方便的话,回大陆继续保持联系,好吗?”-
伊树坐上飞机,来时忐忑不安,走时情况也没多好。
她这些天没好好吃饭,胃又开始痛。
痛觉持续到下飞机,出了机场,她没停留地打车去了顾家别墅。
别墅已经被查封,刘会巧主动联系她,她开车去了老小区的房子,曾经她们母女住过的老房子,她正带着顾轻水住。
伊树出差将近一周,又小半月没见过顾轻水,再回来,她从璀璨夺目的富家小姐跌落成囚犯的女儿,一如*七*七*整*理曾经的她。
顾轻水没有她的承受能力,她娇生惯养,一辈子没吃过苦,十指不沾阳春水。
她习惯了别人伺候她,现在住廉价出租屋,吃剩菜剩饭,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所以当伊树把车停在楼下,天气回暖,她扎了个潦草的低马尾,一身黑西装,里面搭了件白衬衫。她妆容素净,穿着也尽量低调。
可还是刺痛了顾轻水,伊树一进门,顾轻水就忍不住抓狂。
“你存心来看我笑话的吧!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现在来,伊树,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伊树看着地下的碎片残渣,刘会巧在一旁头疼的劝不住。
她用鞋跟踢开碗碟,说:“嗯,我是故意的。你又要把我怎么样呢?”
刘会巧震惊女儿的发言,她扯了下她的袖子,叫她别刺激妹妹。
“你爸爸这些年假公济私贪了多少钱,你身上穿的屋里用的卡里刷的,无一不是老百姓的血汗钱。可你还有住的地方,还有人不离不弃的守着你。你知道吗,我爸爸当年入狱,我饿了整整三天。你能做的,是别成为和你爸一样的人,懂吗。”
顾轻水狠狠瞪着她,无从反驳,她慢慢蹲下去,抱着自己的膝盖埋头哭泣。
看着她的样子,伊树脑子乱极了,她抓了抓头发,要现在跟刘会巧开口提离婚,她突然不忍心。
“真的吗,我们伊大主播也有顾严开这种父亲?”
熟悉的声音从她背后传到耳朵里,薄薄的脊梁麻了一下,僵着不动。
伊树转过身,看见许燚倚在门边,抱着手臂,轻描淡写地继续说:“伯母,你还记得我吧。”
她看向母亲,又看着许燚,实在不明白怎么一回事。
刘会巧站着说:“是我叫他来的。我知道这些年你恨我,顾严开入狱了,我当年小三上位,逼死大夫人,我是罪人。小伊,我不能不管轻水,我还是他顾严开的妻子,我就不能抛下这个家。”
“你疯了吗?”伊树不敢置信地看着刘会巧,“你就算不离开顾家,那你找他干什么。”
明明知道她最耻辱的不过如此。
“行了,”
许燚真受不了家长里短婆婆妈妈,他朝伊树走去,抓着她的手腕往外走。
一直拉扯到楼下,狭窄的道路,废弃的旧楼房,此刻的场景好似十年前的高中时期。
可两人都不是学生时代的少男少女了。
她直接问:“什么意思?”
“没意思。”
伊树说:“别告诉我你消失,只是为了管这些乱七八糟的家务事,许燚,我们都很清楚了不是吗。你和我都是受害者。”
“我们是受害者没错,但你对我不是,”
许燚一步步靠近她,“我们的恩怨没结束吧,我当初放过你,现在就会放过你吗?”
伊树抬头说:“我爸是清白的,你为你爸报了仇,我们也该忘掉过去往前看。”
伊钧安被许艾刚雇的杀手逼着朝许艾风开枪,林秀秀不得已背锅公开关思霖生前被歹徒凌.辱的视频。
这就是真相,已经天下大白。这一切都尘埃落定,他们当然有理由放下。
“往前看?怎么往前?”
许燚一字一句,像是嚼碎了再讲,“我们错过了五年的账谁来买单?是你还是我,要我把许盛澎也弄死吗?”
他说出最后一句话,伊树猛然惊醒,她差点忘记了,眼前这个人,从来都是狠戾的。
之前顾念旧情还有柔软内心的他,被日积月累的伤害消磨殆尽了。
“他是你爷爷,法律会惩罚他,你不是答应我不要做傻事吗。”
许燚眼尾渐渐泛红,他笑了一笑,凄凉得很:“他放任儿子害死儿媳,就算孙子活在随时被人害死的恐惧中也视而不见,还勾结许艾刚稳住地位时,就不是我爷爷了。”
伊树心脏钝痛得厉害,她别头深深呼吸一通,他们两个人到底如何收场才好呢。
“你想怎么样?说吧,你想怎么样解决你爷爷,”伊树不管三七二十一,“你需要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都答应你。”
话音刚落。
许燚捞过她的后脑勺,手掌用力地托着,低头吻住唇瓣,发狠地吮吸。
伊树险些站不住脚,她推了几下没推动,索性放弃了。
吻完了,他们彼此都还在喘气,都还沉浸在双方眼中,许燚却是一刻也忍不住了。
“嫁给我,和我结婚,重新回到我身边。”
第035章
嫁给我, 和我结婚,重新回到我身边。
听起来该是甜蜜的求婚词,从许燚嘴里念出来, 却不带一丝感情。
伊树愣了半天没转过弯,她匪夷所思:“你没开玩笑吧。”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许燚看着她, “别装了,你明明都知道。”
伊树满脑子自觉荒唐,想来想去她突然发现眼前的人是一点也学不会换位思考。
她气笑了:“你父母跟我父亲, 中间又横了位老人, 我中途还抛弃过你, 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两个人都可以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还有什么必要紧紧缠绕在一块。
就算她还爱他,那他们躺在一张床上,会有多少次想起这段痛苦的记忆。伊树想不通,他新的人生没有她,明明会更好。
这个人总想一出是一出,也不为他自己考虑, 伊树胀胀的胸口堵到窒息。
得不到她的回应, 许燚脾气上来了。
他冷笑,捏紧她的肩膀, 眼神锐利:“有什么不明白的。许艾刚免不了死刑,你爸沉冤得雪,顾家还塌了, 在意爷爷?许盛澎?他老了,全身插满针剂躺在医院连话也说不出, 他是个摆设。”
伊树听着他字字尖酸的描述,胸腔涌出大股的悲哀, 从前内心还有温度柔软的许燚,不知道何时起,真的一丁点也不剩了。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那你想把爷爷怎么办?”
“安乐死,活着也是折磨,眼不见心不烦,我送他一程。”许燚轻松地讲了计划,好像这个人是陌生人,与他没半分血缘。
“许盛澎是有罪,可不管怎么说,他好歹是你爷爷,你亲自动手解决,那以后怎么办,你又要用多长时间忘掉呢,他既然有罪,交给法律不好吗。你是不肯放过他吗,你是不肯放过自己。”
许燚轻轻一晒,没听进去:“你什么时候这么圣母了?”
伊树不理会嘲讽,忽而深呼吸,说:“我是在担心你。你解决你二叔,一个像你爸爸一样的男人,现在又解决爷爷,还是真的血浓于水,你会一点事情也没有吗。
许燚,我希望你过得好,是真的好,是真的放下了,想要好好珍惜每个未到来的明天的好,不是活一天算一天,沉浸在仇恨中,自己察觉不了的假象。”
许燚觉得她拒绝人的方式还真一套一套的,从前被她骗就算了,现在还用这一套。
“有意思吗,口口声声说想要我好,知道我最在乎的就是你,你还半句招呼不打的离开五年,五年来没有一通电话,你叫我怎么放下!”
伊树点头,破罐子破摔:“好,你要我嫁给你,你是爱我才想要我嫁给你吗。不是,你是不甘心,你懂什么是婚姻吗?你根本就不懂,你和我一样,连好好爱一个人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结婚呢。”
许燚彻底被她的态度激怒,也是,他何必蠢到亲自跑来征求她的意见,完全自取其辱。这个女人,还是不够爱他。
“你态度很强硬啊,我们之间有你强硬的份吗?”-
几筒礼花噼里啪啦地在大厅响起,彩色的飘带沾到了伊树的头发,肩膀上。
同事们围绕成圈,鼓掌庆祝她的凯旋归来。蓦然,小王在后方开辟一条路,他推着蛋糕车入场。
他欣喜地说:“来来来,切蛋糕啦。伊树姐,你来剪飘带,来年事业更上一层楼。”
伊树荣幸地收下他的蛋糕,挑着眉咔嚓一剪刀,接着又迎来隆重的掌声。
因为潜入足浴店秘密拍摄的现场画面,以及接连揭露两起有勾连关系的新闻报道,电视台的收视率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伊树分好蛋糕,给每人倒了庆功酒,畅快着说:“少吃一点哦,我怕等会下班你们喝不下。”
听懂她意思的开始大开大合,欢呼雀跃的鼓掌。
……
忙里偷闲,伊树溜出人群到茶水间喝口凉水清清嗓子,她其实不怎么爱交际。
邱宝林不知道何时跟来的,她靠在门框边,笑吟吟地说:“恭喜咯,伊制片。”
“不管怎么说,我也要谢谢你,”
伊树想了想,释怀道,“不是你,恐怕我找不到机会能和许燚共同经历这些事情,我不和他一起面对,也许还要再蹉跎下去。”
邱宝林笑笑:“你真的认为你们不会再蹉跎下去了?未必吧。”
她脑子立马想起许燚说的话,伊树心里忽而没底,但她还是说:“人都要往前看,我,他,我们不能一直沉浸在过去。”
“是吗,那我还挺期待的,没有彼此的你们会是什么样子呢,”邱宝林意犹未尽地说,“晚上的庆功宴,他也会来,先给你打个招呼。”-
伊树一点也没因为许燚要来庆功宴就知难而退,相反,她从容招呼,就怕有谁没被顾及到。
订的地方是京都最高档的餐厅,许燚出入这样的场合早已家常便饭,他坐在那,仿佛是为纸醉金迷而生的,没人能玩过他。
他用老东家的身份参与,庆功宴的主人明明是她,为着他的面子,还得客气问好。
这个人幼稚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伊树不理会他无聊的手段,只是离席去边上打了通电话。
给宋州君打的,她望着门口,说:“怎么,忙到好朋友的庆功宴都不来?”
宋州君的声音有些低迷:“伊树,我这两天得处理一些事。”
听起来不太好,伊树关心地问:“怎么了?”
“我被停职了,台里说我爆了新闻给别的媒体,”他在那边揉揉额头,“我可能要先想想下一步去哪,抱歉,祝你一切顺利。”
“谁爆的,这件事只有我们知道啊,我没告诉别人。”伊树抿唇,“大家都是新闻工作者,清者自清,你放心,你要实在没地方,你来MNB。”
“哟,伊制片还给人走后门呢?”
许燚懒洋洋地倚在门边,领带歪了,兴许是玩嗨了,腕袖卷了一圈。
伊树听见他的声音,回头告诉电话那边儿:“我等会打给你。”
她挂了之后直视许燚,问他:“你干的?”
许燚抬了一边的眉骨,表情不屑,他佯装思考地想了想说:“我就是想知道,你不选择我,还会选择谁。”
他讲得轻松,好像别人的工作无足轻重,理想和努力在他眼中就是笑话。
这个人坏起来才不会考虑别人也是要生存的,也是有自尊的。
伊树压抑住怒火,看了一眼玩得正嗨的同事们,她拉着许燚的手去了厕所旁边的走廊。
许燚全程漫不经心,痞子似的没个正行,和登报的,类似天之骄子的年轻富豪不同,这副样子哪里是顶级豪门的继承人。
拉出来了,伊树再也无法控制情绪:“你有完没完?我和你的事,你牵扯宋州君干什么?他有做错什么吗?就因为我拒绝你的求婚?”
“对,就因为你拒绝我的求婚,”许燚用很认真地语气说,“第一天认识我,我这人呢,对得不到的就是这么执着。”
“那也犯不着伤害别人。”
“你心疼了?”
伊树震惊于他的不要脸,被气到想当场发火,她用力地闭了下眼睛,强迫自己别在这么体面的场合暴露两人关系。
依稀间,有姑娘举着酒杯找到许燚,娇娇柔柔的叫了几声“许总”,许燚答了声“就来”,他悠闲地绕过她,坐在酒桌上做戏。
一杯杯酒灌进肚子,嫌喝不够似的,像是要在酒精里泡百十年。伊树回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脑海闪过几年前,几近无差的场景。
那会儿还在谈,他们时不时就跑CBD逛街,他这人谈起恋爱就贼没分寸,喜欢在她试衣服时跑进来,没羞没躁的在试衣间接吻。
两个人也会闹别扭,多数是许燚的问题,他一压力大爱往自家旗下的会所跑,跑进去在牌桌上杀一通,一玩就是通宵。
一个城市靠□□业撑起来,许燚仿佛是在那生,在那长,趁着伊树忙工作,花费大把时间耗在里头,她从来不知道,他也从不提。
有次伊树突然打了通电话给他,他还泡在牌桌上,荷官在发牌,他看着视频电话迟迟不接。
有个姑娘说:“许总,要我帮您挂了吗。”
他出手拦住了,想了几秒,给荷官打了个手势暂停几分钟。许燚捞过手机往外走,去外边走廊接通电话。
他上衣解了大半的扣子,接起电话用手象征性地咳嗽,手腕处的袖子也挽了一层,戴着上个月她买的新表。
伊树开口就问:“你干嘛呢。”
“什么干嘛。”许燚不知道为何,他居然有些心虚,“问这么多做什么。”
那边的伊树不理解了:“我还不能问了,你去澳门不是在做生意是不是?”
“不做生意我做什么。”许燚说。
“那你把摄像头翻面,证明给我看。”
她越问他心里越烦躁,许燚扯了扯衣领,“行了,过两天回来。”
他这样不痒不痛,伊树气不打一处来,而且死到临头还撒谎,她对着摄像头的男人说:“那你换个老婆吧,别回来了,就在那挑一个妹妹做老婆。”
说完掐断电话,再也没接。
她不知道那时的他是为发泄,顶着家里的龙潭虎穴,也许赌场飙车是他放纵的乐趣。
现在呢,一切草木归根,他又在发泄什么。
伊树再看不下他流连酒桌的样子,她径直走过去,从一群人中把他酒杯拿走,许燚不屑一笑,她把酒水全倒了。
“我们好好谈谈。”
第036章
餐厅的露台宽敞, 帘子一下,门一关,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从这儿展望楼下, 跨江的轮渡还在泛星光,那是目睹过许燚求婚的江川。
许燚耐不住性子, 姿态孑然,从包里摸了打火机,拢风点了根烟, 轻轻笑了一声:“还记不记得?”
顿了顿, 他劲道的手臂撑在栏杆上, 烟露在外边, 有一缕烟灰轻轻飘走。
“看见没,就那儿,我就在那个地方掏的结婚戒指,”他说,“你没忘吧?”
伊树不喜欢烟味,从前他极不情愿又不得不妥协的戒了烟, 现在又周而复始了, 像一个轮回。
她很认真地顺着他的目光,去看那艘轮渡, 她说:“我没忘。你还在最高的大厦写了我的名字———”
包了一整艘船,两个人从船尾吻到船仓,他说要不明天领证去儿, 结果明天就飞西雅图了。
那个节点的年轻男女会思考未到来的明天么。
不会,他们只知道血液在沸腾, 身体在发烫,情.欲在滋长, 想把对方揉进体内的想法刻不容缓。
这么说着,两个人脑子里想的全是,如果明天不飞西雅图,就是真的夫妻了。
许燚扯了下嘴角,难能可贵地点了点头,他拧眉,不大服气着说:“我还挺后悔的,真的,早知道你要跑,我飞哪门子西雅图。”
伊树感觉脑子一顿恍惚,那些用力缠绵,深深爱过的回忆是那么鲜活。
鲜活到她也鬼使神差地说了句:“那我就真是你老婆了。”
意外地没听见拒绝,许燚侧头看她,几近固执地问:“你是爱着我的吧。”
她是爱着他的,毫无悬念的问题,哪怕她拒绝了千万遍,也没法被忽略的事实。
这个人,从学生时代就侵入她的生活,甚至在更早之前,两人的羁绊就形影不离,让人不禁怀疑这份感情是不是真由命运决定。
这个人,总能轻而易举瓦解她藏在假话下的真话,不费力气的撕破她友善的面具,即便如此,还执意做台下唯一的观众。
这个人,在外人眼中有万般的不好,却从没亏待过她。她怎么可能不是爱着他的。
到了这个节骨眼,她心情忽然没那么翻涌了,她平静地说着:“是,我爱着你。”
许燚正抽烟,唇角溢了些笑,想嘲讽她用不着扣扣搜搜的给这段感情瞎找补,可他话没出口,就被伊树接下来的话堵住了嘴。
“我爱着你。你心气高,脾气大,还为了我喝下三杯酒时,我确定我爱着你。不小心听见你和许盛澎在祭祖时讲的那些话,我就确定我很爱你。
我爱着你,幻想过和你结婚是什么样子,想过跟你生孩子,还想和你有一个家。我喜欢跟你上床,旅游,即便什么也不干,只要是和你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都很珍惜。
我爱着你,你的名字十天半个月出现在热销的杂志封面,不是你就是你爷爷,再不济也是姓许的。你和我谈恋爱,我没有安全感你知道吗。
所以我叫我自己不要那么爱你,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想告诉你,真正的伊树其实是很脆弱的,真正的我根本不美好,你想在我身上追寻的东西是我最虚伪的一面。我为什么当记者,因为我受够了。
我讨厌满嘴谎话的自己,我讨厌明明不喜欢还要假装微笑的自己,我讨厌爱着你患得患失满脑子情情爱爱的自己。”
许燚没说话,夹着烟一动不动,星火要渐渐地烧没了,掉了点渣到虎口,蚂蚁般的痒意翻滚袭来,就连心口也有了胀痛。
他一下子安静了,伊树心想不论任何人你都自有一套逻辑的口才,也能被说得还不了口。
她浅浅地笑了一下:“怎么,你不就是想听我说这个吗,我说完了,许燚。”
缓了好一会儿,许燚忽而眨了下眉眼,他口气听不出特别的:“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你也从来没想听,不是吗。”她轻声说。
许燚没法反驳,他是真没想过。他为什么不听一听呢,怎么从前就不会听一听呢。记起来了,那时候,他顾着自个儿爽,谈恋爱他自个儿舒适就好了。
“怎么突然肯告诉我了?”他问。
“因为我真的没办法骗自己了,我逃婚的理由,许燚,其实你都能猜到不是吗?”
不仅仅是乱七八糟的上一代恩怨,就算没有他们,结局也是一样的。
像个无法挣脱也无法躲避的矛盾,只能试图用外部因素去解释。
许燚忽然有些烦躁,他扯了扯衣领,看着眼前女人的侧颜,空气都在躁动。
他说:“这么爱我,就不怕我找别的女人结婚?”
“那样,”伊树顿了一下,不是很情愿说,“也挺好。”
许燚轻嗤一声,他把烟头扔地上,用脚碾碎,抬头正儿八经告诉她:“你想得美。”-
结束香港的出差,伊树办完庆功宴的第二天,去医院看望了林秀秀。
她还是躺在病床上,像个没有生气的假人。她照旧坐在床头把经过讲了一遍。
房间除了仪器运作的杂音,就只有伊树温和的讲话声,等讲完了,她看了一眼林秀秀。
“这次是真的结束了,你会醒过来的,对吧。”其实每年她都这么问。
但这次多了一句话,是真的结束了,一桩横跨了十几年的案子终于真相大白了。
感觉有好多话可以说,却不懂到底有什么话是说不出的。
伊树沉默了好一会儿,在包中夹层的电话响了。是林至医生,她约的复查。
她起身看着林秀秀,静静看了十几秒,敛睫接起电话,轻轻关上了房门。
在没有看见的须臾片刻,病床上有只娟秀白净的手微微挪动了毫米。
……
很久不见林至医生,再见面恍如昨日,仿佛她还是纽约穿吊带热裤,人字拖的小姑娘。
伊树翩然拉开椅子坐下,林至动了动眼镜,说:“你气色很好,胃口怎么样?”
她最近三餐正常,动过手术,作息也比往日规律。不知不觉间,她再也没有暴饮暴食。
“挺好的,我是不是快好了。”她说。
不用碰见一丁点承受不住的事就强迫自己,往胃里塞东西。
不再整日舍不得睡觉,一有空闲就拼命熬夜,又迷迷糊糊睡一下午。
她可以拥有正常的,能配称作“生活”的平凡日子。
“目前看来,你确实比过去好,恭喜你伊小姐,你战胜了心病。”林至笑笑说。
什么叫心病呢。伊树深深地呼吸着,她笑而不语。
从前一有想不开的,第一个联系的就是林至,半夜睡不着的时候,想摔东西的时候,蹲在地上抱着自己哭泣却不懂在哭什么的时候。
她要庆幸一路上遇见的好人很多,还要感谢从来没有放弃她的身体。
“我这个人吧,以前总是拿不起放不下。想远离父母又舍不得,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又不肯承认自卑,学着被爱者的姿态笨拙生活,还是过不好一生。
林医生你和我说,我会这么痛苦,是因为从小耳濡目染的三观与接受的教育起了冲突,我没有平衡点,才会这么矛盾。
未来不知道还会遇见什么,但我想,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会诚实面对,坦荡地跟着心走。真的谢谢你林医生,以后,我不会再来了。”
伊树郑重的弯腰鞠躬,她伸手笑笑:“我现在不是你病人,身体接触可以吧。”
林至听这话会心一笑,他第一次面诊,这姑娘脾气暴躁,眼中全是蔑视,看谁都像坏人,他在纽约第一次见这样的华人女孩。
因为是一位年轻男人把她骗到他办公室的,她为了反抗,上来就叫嚣着碰她身体就报警,他耐心说心理咨询不用身体接触。
她却淡淡地“哦”了一声,毫不掩饰的表示她心里没毛病,就是很想跟男人上床,如果你不怕,那你就尽管咨询我啊。
她这么说,他就知道她病得不轻。
林至温和地笑了一下,他握了她的手,心口忽然有些惆怅:“你和那位先生,有结局了吗?”
伊树怔了怔,迟疑了一秒,她说:“会有的,人不能纠缠一辈子,是吧。”
她又笑了一下,拿包轻轻关好门,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淡淡的释怀。伊树抱着手臂一直往前走,心情逐渐敞亮起来。
就在她出了医院,按了车锁,准备打转方向盘,电话不留神的响了。
她看着号码是一个陌生号码,心中顿时想起某人的脸,照旧接通想警告一通,却听见一阵恳求。
“伊小姐,是我,我是陈丁。”
伊树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浅浅“嗯”了声,问:“怎么了?”
“许总…许总的状态不太好,我打给你,他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讲完。”
她没讲话,也没挂断,还不知道怎么作答,对方就当她是默认了,于是接着把话说下去。
“许艾刚倒台,牵扯了许家的陈年旧事,澎川的势力重新洗牌,为了许氏家族,他要拉拢人脉,这些天应酬吹了不少瓶酒,快泡在酒精百八十年了。昨晚他一口气灌了五瓶啤酒,公司陪着许老爷子打江山的股东才勉强站队,一整局结束,那些人前脚刚走,他回公寓就发烧了。”
伊树仔细听着,她忽而拧了拧眉,呼吸都静悄悄的,不敢有起伏。
她轻声说:“叫医生了吗,现在怎么样?”
“伊小姐,他更需要你,”陈丁说完叹了一口气,“他不肯吃药,烧也没退,你过来一趟吧。”
第037章
换成五年前, 伊树知道许燚发烧生病,哪里磕着绊伤,必然紧张得不行。
她五年前爱他的方法多少带了些赎罪的念头, 脱离记忆中“伊钧安亏欠的那个人的儿子”身份,伊树好像能正视他这个人了。
他有钱, 性格张扬又自负,时常分不清是假纨绔还是真狐狸。
他这个人拥有的真心是很少的,要对一个人好也很难, 他仅有的耐心几乎是全给了自己。
伊树忽然在恍惚中发现, 他们从学生时代认识到现在, 其实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彼此。
一晚上, 她坐在床头照顾许燚。
她没有离开半步,用浸透凉水的毛巾,拧开了覆盖在他的额头。
这个节骨眼,他亲手解决也失去了生命中最像父亲的长辈,还要处理四面八方揣测谣言的媒体,听着是不容易。
大厦有将倾的预兆, 几乎人人自危。眼看高楼起, 眼看宾客散。
伊树想起心里很难受,她都这么难受, 那还生着病,发着烧的人岂不是更难受。
凌晨,许燚醒了一趟, 他第一眼看见趴在床边睡着的伊树。
她的手放在他心口的被子上,宛如哄人睡觉那般, 倒把自己拍睡着了。
他头还很昏,却不想就这么躺下去睡着。看着看着, 许燚鬼使神差的用手指探了探她的呼吸。
像没事干似的,又收回手盯着人家的睫毛瞧了半天,他动作轻柔的戳了一下她的脸颊,重逢的那一天,他还觉得她很瘦。
现在他按了几下,还会回弹,长胖了不少。这个女人憋着那么多事,饭却是不能一天不吃。
他不知怎么想起某个课间的午后,那会儿转校到国内没多久,还没适应国内丧心病狂的学习模式。
他是不爱午睡的,更不爱写作业。他记得他戴着耳机,腿架在桌子上,吊儿郎当没规矩的样子谁看了都替他难堪。
伊树跟他隔了一条道,不远,就一个手臂的距离。她完全不带搭理他,拿着笔低头刷题,注意力全在试卷上,
周围一水趴下睡觉的,就他们两个人支起身子,一个无所事事,一个学到起飞。
许燚认真看了一会儿,抬手把她嘴边的碎发轻轻拢到了耳后,正要转身拿件毯子,耳边传来女人伸懒腰的倦音。
两个人就这么奇怪地同频了,一句腹稿也没打好,漆黑的房间看不清彼此的脸。
伊树想了想,说:“怎么都不叫我,腿都坐麻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句下意识的抱怨有多自然,听在耳朵里有种别样的滋味,许燚把毯子扔给她,低沉地说了句:“披好。”
碰巧扔到了她头顶,盖住一整张脸,伊树顺势拉下毯子,刚刚别好的碎发又乱了。
她抱着毯子没动作,酝酿着说,你要是醒了那我就先走了这句话。
但不知怎么,就是说不出口,他的气息很近,无形的压下了她想说的话。
一颗心怦然跳动着,许燚又看向她,见她一动不动,又开始说:“你要我亲自帮你披?”
伊树摇头,说:“我该走了。”
缄默了一小会儿,黑暗中溢出一声笑,许燚声音不大,气势却不小:“那你为什么来?”
“陈秘书叫我来的,他说你不肯吃药,也不愿意退烧,”后面有句他说你需要我,她没讲,“我觉得,我还是应该来看看。”
“你在可怜我?”他沉声问。
“你用不着我可怜吧,”伊树这下讲出了真心话,带着一些调侃的语气,“你就是生病了,不是我也有几百个妹妹愿意照顾你。”
“那你还来?”许燚不甘示弱地调整了下姿势,盯着她说,“知道我就是这么个人,还愿意来。伊树,我看你心思也不单纯。”
他莫名其妙咄咄逼人,伊树觉得他还在不开口比较帅,她起身,懒得废话:“我走了,我量过你的体温,退得差不多了。”
她还没走,男人拉她的手腕,手臂揽过她的腰,紧紧一握,许燚把脸闷进她的腰间。
这姿势暧昧,她甚至能感受他每次的呼吸起伏,在她一颗心疯狂跳动时,许燚搂得更紧了,他闻着属于她的气味,几近贪婪。
伊树低头看了一眼,呼吸也不淡定,她说:“别这样,又不是小孩。”
许燚当没听见,抱着她埋了好半晌。然后,慢慢地,他突然说:“他自己申请的安乐死。时间是下周,是我爸妈去世的那天。”
伊树听他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来,心脏处更像是被踩了一脚。除了震惊,她就只能妥协把手放到他的发旋,什么也不做。
“我不知道怎么说,”他声音越来越轻,闷闷地,真像一个孩子在诉说委屈,“在你们眼底,他是我爷爷,我是不是应该原谅他。”
打从他记事起,许盛澎就是个老头。他在他记忆中那么老,仿佛就没年轻过,年纪尚小的他有天突发奇想,要是有一天他死了怎么*七*七*整*理办。
刚有苗头的想法才冒出一个尖,就被他克制住了。这问题他是想也不敢想。他觉得一个人再老,能跑能动,能吃能睡,总能活个几十年吧。
解决了二叔,他飞了一趟墨尔本,七十多的老者躺在蓝色病床,老人身上大大小小,复杂的仪器插了个遍。
看见这一幕,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埋怨,日积月累的痛恨,仿佛被雪包裹了,冻住了。
他不是善良的人,也不算好人,有几个时候甚至感觉全世界都欠他。他对人不友好,永远用上位者的姿态去看待每一个人。
还惯会找理由合理自己的行为,但是这一生总有几个瞬间,他能记着,感受到片刻的温暖。这个老人,时常没空陪他,却总出现在他任何阶段的毕业照上。
这个老人,尽心尽力地培养他做继承人,把能教的能说的全一点一点讲给他听。在他怨恨父母死的不明不白时,他似乎也极力克制着失去至今却还要隐瞒的痛苦。
当他站在他的病床前,老人拉着他的手,湿润的眼睛仿佛已经把话说尽了,许燚努力回想他的话,他说:“阿燚,爷爷对不住你。”
他红了眼眶,泪水沾在伊树腰间的布料,好在黑暗中没有谁能看见。
伊树捧着许燚的脸。说不清的感觉,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个鱼饵,而她竟甘愿当鱼饵。
“你想原谅就原谅,你不想原谅就不原谅。”
显然许燚不满意答案,他闷闷嗤笑一声,指了指自己脑袋:“你这儿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她知道他的意思,无非嫌她思考问题宛如小孩子那般心性。
伊树却很认真:“这样不好吗,以自己为中心,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把自己看得最重要,不好吗。你有原谅与不原谅的权利,顺着你自己的心就好了。只要是你真心想选的。”
说完许燚沉默了一会儿,他从她腰间撤离,按着她的蝴蝶骨迫使她能离自个儿近些。
许燚的手插.入她的发间,脸埋进颈窝,这地方还热乎着,香气扑鼻。
他舒服了,把伊树弄得很痒。她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没有用。
他抱着她,突然问:“哎,我说,我问你,少爷我要是破产了,我还追你的话,是不是跟其他男人没区别了?”
伊树觉着他的话逻辑还挺奇怪的,她脱口而出:“你真有困难了?”
他固执地问:“回答我。”
伊树随便说:“挺好的,你实在没钱,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也可以接济你一下。”
许燚被她的回答逗笑,笑了几秒才发觉她乱讲的,又真的恼怒了,揉下她的腰,发狠地说:“没出息的男人才要女人养。”
伊树被他揉得往前凑了一步,柔软顶在了男人的胸膛,她抓紧他的衬衫:“那你想听什么。”
她的碎发不规则的贴在唇边,明明已经替她整理过了。他视线落在她的唇,看不见颜色,却能清楚感知是娇欲的红。
耳边再有回应,已经是女人嘴角胡乱漫出来的一声闷哼。伊树承受着他近乎粗暴的吻,这个吻猛烈强势,她抓着他才能勉强站稳。
男人大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不知不觉解开了她的几颗扣子,又翻了个身把人压在床上,许燚跪在她两腿之间,蹙眉盯着她的衬衣。
“这我给你买的吧。”
衬衣散开,落到了肩膀处,精致的锁骨被月光粉饰。伊树一句话也不想说,她别过头,想把自己埋进枕头。
许燚俯身掰过她的脑袋,手渐渐下移,握着大腿盘到自己腰上,没过十几秒,喘息声交汇,她胸口上下起伏,张着嘴急促呼吸。
他摸了床单,无声地笑了一下,说着:“你觉得我想听你说什么。”
伊树承受着深深浅浅,她盘紧他的腰,狠狠咬了下肩头:“你要这样就别做了。”
“伺候你还不乐意?”许燚用力一下,抵在她耳边说,“有本事你伺候我。”
他说完就握住小腿分开它们,膝盖退了几步,虽然伊树在这方面并不扭捏,可是她不喜欢这种被分开的姿势,莫名羞耻。
她知道他是带了点怨气的,所以用她不喜欢的动作,想到这她心口肿肿的。
绞缠混合的水声淫靡四起,伊树揪紧床单无处可逃,她扭腰想摆脱一下,却叫许燚的动作更大胆了。
额头流的汗越来越多,眼睛被汗水糊住,视线越来越看不清。
脑袋放空一切,哗然一声烟花在脑中绽放,她有些哭腔地叫了一叫。
伊树身体放轻,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的。有人窸窣地松开她的小腿,重新压上身抱她。
她用手臂盖住了眼睛,有点想哭,这个爱做得一点也不爽。莫名其妙的,她有种被欺负的滋味,而且还是享受被欺负的可耻。
许燚玩了一会儿她的温柔乡,完全没注意她的情绪,等他慢慢想接吻,却摸到一股冰凉,突然间兴致全无。他心脏抽地一疼。
“怎么哭了?”
第038章
她翻身带走被子, 把自个儿遮严实了,留一个背影给许燚。
按照两人好过的经验,许燚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 同样依他们处过的时间看,他是弄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的。
“哎, 哎,”
夜半风凉,没开暖气, 他一个感冒发烧的病人就这么冻着, 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你还讲不讲道理了, 伺候完了就把人踢开?爽的时候怎么不把我———”
一个枕头猛然砸他脑门上, 许燚经受突如其来的攻击,有些瞠目结舌。
伊树捂着被子坐直了,她吸吸鼻子,有一肚子的话要骂:“你把我当什么?随叫随到的鸡吗?”
许燚听着她带有哭腔的质问,又是愤怒又是好笑,鸡?她在开什么玩笑, 他们之间到底谁像嫖.客?到底谁服务谁?
他蓦然心沉, 冷着脸毫不客气反问:“见过嫖.客伺候鸡的吗。”
她就打个比方,他倒是用上了。伊树越想越无语, 隔着被子的布料使劲踹了他一脚。
这么多年过去,哪怕是现在,他从来没有尊重过她的意见。
也好, 干脆全发泄出来算了。
伊树坐在床头,声音冰冷却有力, 她看着许燚,有点委屈地说:“你问我一句愿不愿意会死吗。”
就是这么句话, 许燚懂她在气什么了,他极少哄人,他会宠人,就是不会哄人,他是被宠被哄的那个,从来没主动哄过人。
一时半会儿,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想着可能看不见自己她能舒服点,于是赤脚走出了房间,许燚组织语言也挺磕惨。
他抬了好几次手,最终都放下了,落了句“咱俩冷静会儿”到伊树耳朵里。
冷静完的伊树也不懂怎么脾气一下子这么大,她试想过无数的理由,就找到几条还算合理的。
尽管她有心隐瞒,但既然说过要以后要忠于自己,所以她坦诚相待。
可能是她放下了曾经隐忍的自己,现在有不让自个儿舒心的事物,她都能说出来。
又可能是她打心底就认为,许燚是她可以无限任性,却不担心会失去的那个人。
想想还挺不公平的,伊树这么想着,忽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愧疚感。
想了半天,她起来收拾完走出房间,许燚坐到了沙发上,手里已经多了根烟,形成随意的姿势,看见她出来了也没动。
像是预感到她要走,许燚的口气听起来云淡风轻:“你真的不留下来?”
伊树说:“没必要。”
他乐了:“那咱俩算什么?炮友?”
听见这个词,伊树想要离开的脚步顿了顿,她扯了下嘴角,无声地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后,她慢慢转过身子。
“你知道吗,我有多少次都在想,如果五年前我们足够坚定,足够相信对方,你足够了解我,我也真的了解你,我们还会不会分开。
如果我们都没有隐瞒内心最不想承认的东西,我们还会不会在一起。我想了很多遍,以前我不确定,但是现在我懂了。不会。
因为我们压根就不合适。你说你总是在陪我演戏,那你呢,就你这狗脾气,遇上我这种愿意顺着你的人又有多少?
你是不是就想知道以后还有没有今天的事?我告诉你,没有下一次,不会有了,真的。”-
许燚真的没有再找过她,伊树是下班以后看着手挽手的情侣过马路,她坐在驾驶座,猛然惊觉的一个小发现。
人就是很会犯贱,连她也不能共勉。她心里有淡淡的伤感,但再多一点的情绪是不敢有了。
伊树深深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也行。”
起码两个人不用守着回忆的伤疤,生怕它结痂的地方掉皮撕裂,继而反复无常的发作,陷在里边儿怎么也看不清自己。
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她想。
刚到家。
伊树栽进沙发,舒舒服服滚了一圈,和惠文打了一通视频电话,闲聊完又去做饭,做着做着,她突然想养一只猫。
锅里还在烧水,她低头翻养猫经验贴看得上头,叉着腰站在厨房使劲冲浪,忽视了锅中烧沸的开水。
直到有一两滴水珠溅到手背,她几乎是完全没犹豫的,潜意识的啧了一下,拧着眉抬头,打算问候某人怎么连水也不会烧。
可她抬头看见的是空荡荡的房子,氤氲缭绕的雾气,咕噜冒泡的热水。
伊树倒吸一口凉气,她哽住了,没人的角落思念会被无限放大,这是真的。
一通电话解救了她,是刘会巧的。
“有你爸的消息吗?”她的第一句话,“我说你这死丫头翅膀是越来越硬了,现在一通电话也不晓得打了,连你妈你爸的死活也不管。”
她的话,伊树已经刀枪不入,她完全无所谓地说:“他洗刷了冤屈,天下这么大,总有他的去处。”
“你什么意思?意思是你可以不管父母了是吗?”刘会巧音调逐渐变高。
“我真的很好奇,”伊树关掉煤气,没有表情地问,“你很怕我不管你吗?”
那边儿噎了一噎,说:“你还顶上嘴了,你自己去问问,哪有过了这么久不管爹妈的孩子。”
“你不是有一个女儿么,而且,我三个月前给了你钱。妈,你生孩子就是为了老了有一个依靠,既然如此,那小时候怎么不能好好善待我呢。”
我知道你为了抚养孩子的辛苦与劳累,也明白你没受过教育的无知与无助。
可过去那么多年,你哪怕有一丝丝,一瞬间是为了我的自尊心想过。
小时候考过最好的成绩单,你没有签过字,叫我自己模仿大人笔迹写。
偶尔想让你带我去一次游乐园,你嫌我吵,扬手就是一耳光。
你知道你女儿的脸上被多少人扇过吗。为什么连你也要做伤害她的那一个人。
电话那边儿的人没有讲话,隔了好半晌,刘会巧说:“我少你穿还是少你吃?我还把你委屈了,我不想说那么多,你不管你爸爸我不说什么,你要是连我也不管,那不行。”
伊树听完她把最害怕也最想摊牌的话讲完,晓说峮寺贰2二五九一斯弃搜集本纹上传居然松了一口气,起码她终于不用爱她的名义谋取利益。
她没多讲,挂掉了电话-
伊树像往常那般连续上了三天班,在最后一天察觉到了公司管理层的动荡。
她沉浸于新的专题栏目设计,没那么多时间管新闻台的日常,可有天一个实习生小姑娘撞了她,慌慌张张捡起资料。
她安慰她:“怎么这么着急,慢一点呀。”
“伊姐,出大事了。”小姑娘说完抱着资料进了会议室。
伊树看着她的背影,没过几秒电话响了,她随手接听,放在耳边,没成想听见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他那边儿环境很安静,衬得他声音空旷,许燚说:“他死了。”
他?伊树不敢呼吸太猛,只是拿着电话神游,这是一种什么滋味呢。
她记得她看红楼梦最终章,大观园被抄检,贾府的人死的死,哭的哭,那种凄惨悲凉的感受和现在一模一样。
她明白许燚不至于成为贾宝玉,他大智若愚,有一些商业头脑,就是重新洗牌,也有人脉手段垄断住许氏家族的地位。
可她还是很难过,还有一点隐藏的心疼。尤其是这种时候他打过来知会一声的电话。
她说:“为什么告诉我。”
“你用得上。”
草草两句话,便没有了后续。
伊树的电话还贴在耳边,会议室便陆续有人到齐。邱宝林也疾风骤雨的赶来开会,眼见时间紧迫,她人还傻站着。
邱宝林叫醒了发愣的伊树:“喂,快点啊,这可拖不得,别家都开始准备通稿了。”
一位关乎商界经济去向的老者疑似去世,影响力不容小嘘。
伊树打起精神参与会议,港媒消息最灵通,是最先知道许盛澎抱恙的,大陆要迟一些,可有些媒体已经着手捕风捉影,放风声。
许家前阵子出了许艾刚入狱,灰色产业链被警察一窝端的案子,要不是许氏家族发文说与许艾刚无半分亲缘关系,怕也是要被拉下水。
现在紧着他的许老爷子去世,外界评论一时间风云四起,财经报刊的专栏下一期想必也是把这事儿当作头版头条。
所以如今的局势是谁第一个播首富去世的新闻,谁就是这场战役的胜者。
也不怪许燚说她用得上。伊树垂了眼眸,许氏家族没有公开许盛澎的死讯,外界揣测纷纷,如果播了,收视率可想而知。
如果不播呢。
做媒体的只是记录客观存在的事实,只有医生可以宣告死亡,除此以外,谁也没有资格。
许盛澎风云的一生,她没法用私人角度去评价。
他白手起家,祖上是被抄家的路子,靠着一些藏品有了门路,中途磨了多少历练才有的光宗耀祖。
他为国家捐过款,做过公益,设立了几十所基金会,头发花白的情况下,也依旧威风不减。
她都尚且不忍,那许燚呢,他是她的亲孙子,现在感受如何。
一个人迎来死亡,旁的外人却想方设法从他身上榨干最后一丝利益。
她的一颗心脏还在跳动,坐在主位的领导早就敲了好几下桌子叫她:“伊制片,伊制片,你有没有在听?”
伊树被邱宝林推了一下,她抬头。
领导说:“你主持经验最好,今晚的新闻交给你播,怎么样?名流访谈会反复播放片段,你的名字肯定也会家喻户晓。机会只有一次,可别错过了。”
第039章
伊树在三小时后接到了陈丁的电话, 他按照许燚的吩咐简短说清了用意,并且亲自开车来大厦门口等她。
陈丁说:“伊小姐,我没有想到你会是这个选择。”
伊树听了他的话, 没多说,她直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心口始终压着股气不上不下,沉默了一会儿。
她问:“许燚呢。”
陈丁没说他在哪,就是递给她一些照片, 是媒体捕风捉影拍到的, 是故意让他们拍的, 但也确实是正在做的事。
他在墨尔本一所山顶风景最好的高尔夫球场, 伊春的季节,确实是打球的好时机。
他戴了副墨镜,纯白的衬衫,一条垂感尚好的短裤,坐在休息椅上拧矿泉水,模样悠哉, 完全不像是经历了白事的人。
伊树把平板放下:“葬礼什么时候举办。”
“明天, ”
陈丁心想,本来明天是场硬仗, 可今儿的报道一播,那个难挨的明天似乎不遥远了,“伊小姐你怎么忽然愿意给许老爷这么大的排场。”
她在开播还有三十分钟时, 把原定的素材和稿子调换了。
一开始是要借许老的死讯引出许艾刚的案子,虽官方认定的严谨, 不过在这节骨眼安插话题,也算落井下石。
她没按稿子播, 挖出许盛澎早年间的奋斗史,许老这个人生前经历的多,很难评价。越是放大他的伟绩,就越转移视线。
伊树看得很开,她说:“我播原稿,讲的实话,是真相。我播改稿,讲的实话,也是真相。无非就是播第一个麻烦会大些,反之,麻烦会好处理些。”
“伊小姐。”陈丁莫名叫了叫她。
伊树接着往下说:“我上学那会儿,导师举过一个例子。一个女老师经常做慈善,背地却是擦边主播,而她的反面,一个擦边主播经常做慈善,真实身份还是一个老师。这例子和我播的,没区别。”
“不管怎么说,谢谢你。”
她笑了一笑:“要谢也不用你来吧。我要不播后者,你也不会在这呀。”
“许总要我来的。”
“我知道,”伊树说,“我知道是他。”
陈丁沉默。
他开着车,前方是六十秒的红灯,他盯着秒数逐渐递减,心中想的事却不能透露分毫,车流又开始运行。
他却说:“伊小姐,后座有一套黑色礼服,是许总亲自挑的,您明天直接换上去葬礼吧。这次,别再错过了。”-
许盛澎葬礼这天,天气出奇的好,平静无风。前来吊唁的宾客脸上都是一副忧伤。
许燚与每位长辈拥抱,再握一下手,他眉目中遗传了许盛澎的华岳风采,不苟言笑时,看着倒像一回事了。
伊树从小院进来的,她在吊唁期间一直笔挺的站着。她长相大气,外加这阶层看新闻的多,她杵那儿,别人也知道怎么回事。
好几个小时,她和许燚谁也没向谁开口。
葬礼结束以后,人也差不多走光。
梁东单独找许燚讲了会儿话,没说几句,他拍了拍肩膀,起身开车离开,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位女人。
这些人走了,只剩下许燚一个人蹲在许盛澎墓碑前,他随手翻了几束花儿,盯着卡牌上的寄语认真看了很久。山头的云忽然被风吹散了,唯一的阳光也被遮了,黑压压的阴影夺去了一些亮度。
但不影响他看字,看完之后又原封不动的放回去,墓碑是新的,这块墓地葬着三个人,除了服刑等待死亡的二叔,剩下的就是父母和爷爷。
像是找不到事情做,他只好垂着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想了没几分钟,许燚摸了根烟出来,拢风点燃,蹲着朝墓碑一口一口吐烟圈。
伊树站在不远处看了半天,裙摆随风起舞,她踩着细高跟鞋,一步步走过去。许燚的头顶压了大片灰。
她弯腰送了一朵花给许盛澎,许燚没在意,烟雾朝风吹的方向覆盖了哪一朵花。伊树想了几秒,还是拿掉了他的烟。
她没扔,反倒是一起并肩蹲着,还顺势抽了一口。
许燚见状凝视了她几秒,忽然笑了:“这辈子没让女人帮过忙,你还是头一个,你得占我多少头一个。”
这样揶揄的玩笑话伊树是没多少心思接的,她心想,爷爷一走,他就真的一个家人也没有了。
这种时候,就越惦记一个人的不容易,一个人的好。她难过地想,从前谈恋爱,统共见他爷爷几次,每一次,她都很羡慕。
有次过年,回老宅拜年吃年夜饭,她见这么大的祖宅,一时兴起想逛逛,结果看见几道门的下边全是小把手,很小,婴儿手掌那么大,小孩子的身高刚好能握满推开。
许燚见她看得起劲,有些不好意思地跟爷爷抱怨:“不是喊您老儿把这玩意拆了么,留着干什么呢。”
伊树问他:“你爷爷给你做的。”
许盛澎笑着说:“这臭小子小时候开门不会开,撞了好几回,碰巧我会点木匠,给修了一个,哎哟,都过去多少年了,怕是风化了。”
一阵大风刮过,伊树回神发现烟的火星子灭掉了,她垂眸说:“爷爷是安乐死吗?”
“心脏衰竭。”他说。
心脏衰竭,早晚的问题。伊树想,这个人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安乐死也只是想叫他轻松点离开。
再待一会儿,许燚站起来抚平裤腿的褶皱,他又看了几眼几座墓碑,转头挥挥手朝伊树说:“走吧,该下山了。”-
隔天下午,许燚在所有人没察觉的时候发布一篇讣告。他浏览了几下网友的留言,刷了几个分析视频就下线了。
他在书房迎着窗外的草坪喝咖啡处理事务,伊树赶飞机赶来墨尔本,陪着他应付葬礼,通宵改稿子,几乎没怎么合眼。
这会儿她睡到了下午,没人打扰她,许燚也没叫她,等她醒过来,快要黄昏日落了。
伊树伸手捞起手机,消息弹出,是陈丁拍照给她买的飞机票。
她趿了拖鞋拉开门,没看见许燚人影,到处找了找,发现他穿一件居家服,躺在书房的沙发上,脸上盖了报纸,正在假寐。
这一幕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不怎么真实。真实到伊树萌生了退掉回国机票的想法,她轻轻关上门,没打扰他。
仅一扇门,伊树握着手机想了又想,给陈丁编辑了一段话发过去。发完她熄屏,抬头望了望周围,继而走向厨房。
她犯愁晚餐吃什么好,之前在纽约待过一年,导致她对国外食物没好印象,所以做饭这件事,还是挺重要的。
人最要紧的就是吃,开心时吃,难过时吃,吃饱了才有精神。
许燚处理完事务已经是傍晚,外边天黑了,他推门走到客厅,听见厨房一阵响声,脚步被吸引过去。
他走到厨房门口,看见的就是伊树系着围裙,用剩余的面粉擀饺子皮,肩膀起起伏伏,时不时动一动脑袋撩头发。
他不知不觉倚在门沿,抱着手臂欣赏起来,不是没见过,就是觉得再见到也是件稀罕事。
没有征兆的,伊树感受一股灼热的视线,她回头,放下手中的面团问:“你看多久了?”
“几分钟。”他如实说,声音还带了点得意。
“哇塞,你看了几分钟都不知道来搭把手?”伊树好笑地埋怨。
许燚没吭声,一声不响地进门,两个人在厨房一个和面,一个洗碗。
他捋起袖子洗了两个碗,洗着洗着把碗放到一边,靠在橱柜边问:“怎么没走?”
“不想走了,不行吗。”伊树理直气壮地说。
“为了我?”他问。
“可能吧。”她答。
缄默一小会儿,许燚不怎么满意这个回答,他纳闷地说:“你忙去吧,我没那么婆婆妈妈。”
言下之意,他不需要旁人的同情与可怜,尤其是喜欢的女人。
这个人,伊树时常能轻而易举能出他的画外音,她把揉好的面团砸在菜板上。
厨房就两个人,空间不大,却能装下两个成年男女。
她默默叹了一口气,抬眼看着许燚,半撸着袖子,手臂的肌理纹路劲道。
伊树靠近他,沾了面粉的手不是特别想洗,干脆捧起他的脸,垫脚亲了上去。
这一亲,许燚吊着的眼角眉梢都柔和了,他身上的戾气也好似消了大半。
“我要忙去了,就没人这么亲你了。”她语气轻松,声音还挺甜。
落在许燚耳朵里就是赤裸裸的勾引,他别头不屑地笑了一笑,再回头,直接把人揉进怀中掐着下巴深吻,他抱起伊树。
两个人从厨房一路吻到沙发,吻到一半停下了,伊树抬手抚摸他的眉毛。
“我们去没人认识的地方玩一阵子呗。”她看着他说。
许燚啄了下她的唇,撑着手臂低头瞧她,懒洋洋“嗯”了一声。
“你愿意?”有点震惊他同意这么快,“许大少,你这么忙,还有时间陪我呢?”
许燚很受用这个叫法,他又亲了亲她的水而软的唇,说:“以前陪你的时间少,补回来好不好?”
把我们错过的五年,全都补回来。
她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神,心想这一切都太自然了。
伊树抬起身子抱住他的脖子,缠绵又温柔地吻他,两个人吻得旖旎忘我。
彼此的身体早已轻车熟路。
衣服脱到差不多,伊树肩带掉了一截,许燚顺着她的肩头吻下去,吻到锁骨处,他报复性地咬了一口。
她吃痛地叫,抓着他的背喊他轻点,结果人家没听,变本加厉擒住双手,威胁似的说:“说你后悔离开我。”
手被压在头发上,完全动弹不了,伊树眨了眨眼睛,起身想亲亲他。
“赶紧说。”许燚固执又幼稚的催她。
“不说会怎么样?”伊树不懂装懂地问。
许燚没回答她,动作不算快,但身下娇.喘没停过。
第040章
许燚手头的事堆积多了, 越来越忙碌,偶尔伊树坐好饭,放着等他吃, 饭菜经常放凉。
他要么索性不吃,挂了视频会议就上床睡觉。
这样的日常持续了小半月, 他向来自负,所以她默契的不问缘由,而他呢, 也没过问她为什么留下。
某个晚上许燚坐在客厅, 没开灯, 屋子黑黑的, 伊树看着客厅一抹莹莹的微光,走过去乍一看,这人正饶有兴致的看新闻。
她一看时间,八点档的晚间新闻。这个人一身孩子心性的臭脾气,要不是今早收拾屋子发现他还留着一柜子的童年玩具,她怕是不敢信眼前的人姓许。
“你这爱好, 挺老年作息啊。”伊树说。
许燚漫不经心坐着, 随手开了罐脾气,惬意得像是在看球赛。伊树遂着视线看过去, 电视上出现的不是别人,是宋州君。
她想起之前他说被停职的事,才过多久, 这就能上播了。
注意到她表情凝神,许燚一把揽过她, 手指在她肩膀打圈,扬眉说:“他还算认真, 是个人才。”
伊树稀奇地看着他:“在香港不还挺不待见人家的。”
他不乐意了:“再翻旧账试试?”
她才不怕威胁呢,伊树从他怀里起来,温柔地碰了下额头,有些俏皮着说:“就翻,你又不能把我怎么样。”
这话顿时把昨夜发生的事全点燃了,他们发生得突然,几乎没任何准备,擦枪走火了却没套。
“哎,我说你———”他话没讲完,就被伊树从沙发里拉起来,顿了一下,“干什么呢?”
“做攻略。”她说
跟有钱人做攻略是真累,伊树说如果明晚出远门,那现在把票买了,结果大少爷懒洋洋一句,买毛,一个飞机就过去了。
她解释那儿很小,甚至有些难为情,虽然是她曾经生活的最无忧无虑的地方,她说,只是一个小镇,很小。
许燚说:“能有多小。”
伊树想了想,比划道:“少爷你最便宜的一辆车开过去,都走不动路的小。”
她这么说,某人打消用财力的想法。订完机票,她一刻也闲不住的收拾行李,十几年了吧,她好像有十几年没回去了。
许燚也看出她的反常了,倚在衣柜边,瞧着她纤细的身子,一件件挑衣服,挑了半天还全是他的,她说:“完蛋,我就拎了一个手袋。”
“明儿落地京都,你回去拿完再走。”他停了下,看她这么迫不及待,又说,“或者,等会儿去现买?”
想想也行,伊树收拾完行李,把拉链拉上,心情控制不住的好。
她还哼歌呢,边哼边指指点点某人:“我收拾行李,你明天全程自己拎,不准喊陈丁。”
谁叫他不出力的,许燚啧了几声,跟在她身后。伊树从冰箱拿了瓶水,明明是她拿的,他倒是拧开占为己有。
这行为引来伊树的强烈谴责,还和从前一模一样,她话很多,尤其是独处,有讲不完的话,好像什么事都吸引人,什么东西都能唠两句,他最喜欢的,是这个样子的她只有他一个人看见。
所以很多时候,他不是故意要欺负她,他就是喜欢听她讲话,这个屋子那么大,只有她叽叽喳喳讲个不停,他才舒服。
偶尔她想玩会儿手机,窝在沙发不说话,任凭许燚怎么逗她,她都不理人。他像玩心大发的孩子似的,捏捏她的脸。
“哎,你再多讲点话呗。”他说。
“你闲的啊,许大少,你就没有*七*七*整*理别的娱乐措施了?”伊树想起什么,问他,“你那醉生梦死的牌不玩了?”
“咱能不扫兴么,”许燚在她耳边哈了口气,“醉生梦死的也不是只有牌。”
“哦,”伊树放下手机,慢悠悠环他的脖子,拖长音调说,“你改姓儿啦大少爷。”
许燚亲了亲她的眼皮,温柔抱起她,环了几百遍的腿条件反射的缠着他的腰。
他一边往卧室方向走,一边说:“行吧,留着等会儿叫我给我听。”
伊树被放到床上,两人从头到尾没分离过,他闭着眼深吻他,吻她的额头、眼皮、鼻尖、下巴,发旋扎着她的脸,痒痒的。
再折返回来吻她的唇,伊树的腰被握着,一按就塌。
她还光着脚,许燚按住了她的腿,调整了方向横着放好,她也直接坐在了他腿上。
时间像是在层层倒退,一如两人从未分离,他们以前也这么接吻,相处的这小半个月,就是两个人最平常不过的一天。
这么想着,伊树不知觉的往前凑,吻得更重。许燚托着她的后脑勺,还摸了几下头发,貌似在安抚她,汹涌的感情被一瞬抹平。
吻尽了,许燚把手伸进衣服里拢住,放软她的方式有很多种,现在都不用考虑太多,毕竟没人比他更熟悉她。
忽然慢慢地,伊树声音还喘气,却在他耳边笑了笑。
许燚寻思咽了下喉咙,低声问她:“干什么呢。”
她说:“好像在拍电影啊。”
“你这次不提三级片了?”许燚放她躺在床上,支起胳膊看她,“一天天脑子在想些什么。”
“阿燚。”
一听这个称呼,他怔了几秒,随即也并肩平躺。他浅浅“嗯”了声。
“明天到地方了,你不能嘲笑我,有些事情也不要揪着问,我老家没你的豪华,我不好意思说。”
“嗯。”
“我要是想告诉你,你就认真听,我希望你别老藏事,我请了三个月的长假,你知道吗,我囤的假期全用在你身上了。”
他听笑,带了鼻音轻声说:“嗯。”
“未来会怎样,我们都不要问,把现在,此刻,每分每秒都过好。”
顿了几秒,他说:“嗯。”-
伊树出生的小镇依山傍水,山上供着一尊佛像,每年都有人去烧香,小时候,很小很小,是梦境与现实尚且分不清的年纪。
她还依稀记得,那座庙里供的是无名神,推开嘎吱作响的木门就能看到那座佛像,岁月许久又无人修缮,风化痕迹显著。
每逢节假,她都会和镇上的父老乡亲去拜拜无名神,大抵是新鲜,这段没特色的记忆是它对那座古镇唯一尤新的印象。
绿皮火车穿过山峦,她望着回家的路一动不动,旁边没坐过的火车这类交通工具的大少爷一刻也闲不住。
他长得高,相貌好,伊春悄然绽放,早就不用穿棉袄大衣,于是许燚先天条件优渥的身材比例也能被路人一览无余。
自然也包括一种没见过世面的朴实无华。可惜陈丁自古都给他订飞机票,这下被吩咐订火车票,他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不熟悉流程,没抢着卧铺。
他只好陪着坐二十多小时的火车,刚上火车,像个从没出过远门的青涩大男孩,全程被牵着走。
许燚又是多要面子的人,他发现周围人的目光没从他身上挪走过,就反牵伊树的手,这会儿坐在位置上,已经有不下五个大婶找他搭话。
以此可见,抢手程度。
伊树刚转头想问他晕不晕,没成想接下来的画面简直瞠目结舌。
许燚捧着瓜子,还是大婶给他抓的,一大把全捧在手上,她知道他不会用嘴掰瓜子,毕竟读书那会儿晚自习看电影,别人闲聊他睡觉,别人嗑瓜子他等她剥好。
这才过了多久,就一小会儿的功夫,他居然学会了,还津津有味的听大婶闲扯。
“你在干什么。”伊树问他。
许燚听得怪认真的,他穿白衬衫,皮囊英俊,确实是阿姨辈会喜欢的,那种看起来蛮体制内的帅小伙。
原来脱离了报纸上那谁谁富豪孙子的滤镜,他也是个大男孩而已。
他听见伊树叫她,摊开掌心剥好的瓜子递给她:“给。”
伊树说:“你剥这么久自己没吃啊。”
“我不喜欢吃这个。”他想了想,又笑,“我看他们手里没闲着,为了配合我也剥一个。”
某个转过来摆家常的阿姨看见了,吆喝着说:“小伙子,你有媳妇儿的啊,哎哟,怪有福气的嘛,这女朋友长这么漂亮咧。”
许燚知道她是真心夸赞,看了她一眼,也乐了,他很上道的给阿姨抓一把瓜子,客气着说:“我好不容易追到的。”
阿姨辈就喜欢聊得开又体面的年轻人,要是还能和他们摆几句,就更完美了。
“现在的女孩子都很难追,难追好啊,难追说明人家有能力嘛,”说着讲起自己闺女,“我闺女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有个伴就不错了。”
周围人哈哈笑,许燚摇头挑好听的话说:“甭管,凭阿姨您的气质,就是不踏半步也有人找上门。”
伊树在旁边听着想笑,就他一张嘴贫得要死。
阿姨听完更乐呵了,她嘴角的笑意憋都憋不住,一顿猛夸:“哎哟,妹子你这男朋友挑得好啊,嘴够甜的嘛,你有没有兄弟姐妹也单身呐,给阿姨介绍一个呗。”
伊树饶有趣味地看着他挑眉,叫你得瑟。许燚咳嗽咳嗽,他担保完全不成问题,扬手给了阿姨一个联系方式。
纵使她不懂他给的哪位倒霉蛋的联系方式,可喜的是,由于他的上道,阿姨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后,碰巧她要下车,大手一挥把卧铺让给了二位。
许燚单手搂住她,贼得瑟的在她耳边邀功:“哎,你男人刚刚帅不帅?”
她噗嗤一笑,配合着点头:“帅,帅,比乡村爱情里的江德福帅多了。”
“他谁啊,”不管是谁,反正没他帅,他问了句就没追究,“帅就亲我一下呗,愣着干什么。”
伊树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说:“哟,还得寸进尺上了。你给谁的联系方式了?”
许燚切了声,欠不楞登地说:“梁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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