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毕业典礼的那天儿, 有一位穿开叉旗袍的女人来学校找伊树。
碰巧毕业照已经拍完了,该散的都散了,只剩她留在教室检查最后的清洁。
所以女人突兀地站在班级门口, 抱着手臂仔细打量她,慢吞吞吐出几个字:“你就是刘会巧的女儿?”
“我是你妈妈的高中同学, 我叫李箐兰。”
李箐兰找她没存好心思,就是不用说她也能猜到。
她告诉她,听说你妈妈要嫁给顾严开了, 京都最大的房地产开发商董事长, 那么, 阿姨有必要告诉你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那会儿正逢夏季多雨, 伊树站着听了一会儿雨,脑海全是李箐兰留下的最后一个镜头。
李箐兰莞尔一笑,说着别来无恙,转身就有人为她撑伞,她优雅体面地坐进保时捷的后座,扬长而去。
后来她去小卖部买了一把十块钱的透明伞, 背包里的手机不停地震动, 她知道是许燚的电话,可她实在没心情接。
这个时候她还觉得, 她和许燚的感情不会长远,毕业就是分水岭,分开是迟早的事情。不过是时间问题。
总会有一天, 在某一个瞬间,他们会心照不宣的分手。也许是她提的, 又也许是他提。
在那一天来临前,她只想平静的,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过着属于自己的人生就好。
伊树回到顾家的别墅,她撑着透明伞,还穿了一身校服。脚下的积水险些漫过鞋底,雨很大,而刘会巧却拿着手机在大门前慌乱无章。
刘会巧看见伊树,宛如浮萍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扣住她的肩膀,红了眼眶说:“树树啊,妈妈怎么办,妈妈被顾老夫人赶出来了。咱们母女又要颠沛流离,没地儿可去了。”
伊树把伞偏向母亲,沉默半晌,说:“你的高中同学李箐兰跟我说,你欺骗顾严开,说你家里是做生意的,你家道中落嫁给一个普通老百姓,所以才有了今天的日子,是吗?”
刘会巧一怔,她支支吾吾地辩解说:“你顾叔说了会娶我的,他说了他会处理好的,就是把我养在外面,也不至于让我们娘俩儿饿死,他说过的,他说等大太太死了,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搬进来。他真的说过。”
雨水浇透了伊树的半边肩膀,她的妈妈给有妇之夫当情人,被当家婆婆赶出来还不知恬耻的期盼大太太能早点死。
她居然是从父母身上直面人性的恶。她可以接受父母没有那么爱她,却不愿接受父母是实打实的恶人。
可是再不想承认,她也要承认。
伊树红了眼圈,第一次认真地问刘会巧:“妈妈,你和爸爸为什么一个杀人,一个做小三,你们有害怕让我知道吗,你们有哪怕一分一毫的后悔吗,你们关心的真的只有自己吗?”
刘会巧垂了眼睑,好似反省。她把伊树抱进怀里,她不是在抱自己的孩子,她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定心丸。
她跪在地上,声音断断续续:“我和你爸结婚没几天,他说他要去入伍,我让他去了。他一走,家里的柴米油盐全是靠我踩缝纫机,一块布一块布操持起来的,我带着你,被那么多人嘲笑像寡妇,我一个人把你拉扯大,我敢说你爸没管过你几天。
后来他是退伍了,拿着稀薄的工资养家糊口,当了几年的基层民警,跟他同期的能升职的都升了,就他还在基层。好不容易熬到岁数大了,政策却改了,他没学历只有经验,要升官又不能只有经验。
我和他在一起,最穷的时候两个人用砖头搭灶台做饭吃,一小盒咸菜能吃一个月,不知道被多少人背地看笑话。你奶奶身体不好,我们养着你还要照顾你奶奶,就是这么困难的时候,我也没说过要和他离婚。
他自己犯了事坐牢,丢了铁饭碗,在牢里不知道关到猴年马月,难道还要我为他守身如玉一辈子做个贤妻吗。我和顾严开在一起,我是不要脸,我是小三,那也是他趁大夫人疾病缠身来找我才有的今天。
你读过书,你比妈妈有文化有修养有尊严,可你的文化修养尊严是我给你挣来的。你可以难道不能原谅生你养你为了你去闯了鬼门关的亲生母亲吗。妈妈真的很需要这一次机会,我要是嫁给顾严开,你也能有一个好前途。”
她没讲话,如果她开口说话,如果她原谅了母亲,默许她的行为,那她就是在凌迟大洋彼岸另一端,卧病在床的一位无辜的女人。
她只能沉默。
刘会巧牵着她的手,声泪俱下,近乎哀求:“妈妈知道你在和许家的公子哥交往,他们家足够了,乖女儿,你帮妈妈一次,你帮帮我,他们看在你和他交往的份上,不会对我太为难的,等我嫁给顾严开站稳脚跟,妈妈就再也不管你了,好不好?”
伊树简直不敢信,她在用她们的母女情分做条件。人竟然可以贪婪到如此境界。完全颠覆了她的想象。
“你要是不帮我,我真的活不下去了,我不想再过苦日子了,我受够吃了上顿没下蹲的日子了,我也不想去给别人洗脚了,你帮我一次,就当还了我生你的恩情,好不好?要是这样你也不愿意,我真的,真的会死给你看!”
刘会巧以死相逼,伊树原本想要和许燚分手的一点念头,被抹得烟消云散。她不想和他分手,那会儿,她以为她是为了刘会巧。
但其实差一点点,她就可以和许燚早点分开,一点点而已。
也是一个饭局,她一通电话把许燚从澳门叫到了京都。他本来还在澳门跟着爷爷做生意呢。
等他急匆匆下了飞机,出现在顾严开的会馆。电话里说着脚崴了,感觉自己真的要成瘸子的女人,好端端地穿着水蓝色的长裙,举着香槟被一众名媛包围。
他一个人走进会场,都不用言语吸晴的目光全聚焦在他身上。不该说是幸运还是凑巧,他那天穿的是一件墨绿打底,领口袖腕的西装。
一切都刚刚好。
他说过她是他的女人,到时候一定把她的名字贴最高的地方,谁都能看见。
伊树记得他的脾气是不分场合,从小被宠坏的公子哥,发起脾气来是不会考虑别人的。所以记忆中他一张脸臭得可以。
她上前笑着去挽许燚的手臂,小鸟依人地贴着说:“对不起,我知道你很忙。可是,我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还低头想了想,又说:“害你白跑一趟,你不会生我气的,对吧?”
其中有个妹妹调侃:“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你的男朋友呢,人家许公子日理万机,我们还开这种玩笑。对不住咯,我自罚三杯。”
许燚听了之后一语不发,抽出自己的手,一步步走到女人跟前,气压低得人脖子后缩。
伊树眼睫微颤,她想喊“阿燚”两个字,却怎么也喊不出口。
女人搞不懂他要干嘛,尴尬地赔了笑脸,说着:“有什么问———”
许燚从她手中拿过香槟仰着头喝光了,再如数的把杯子递还给她,他抬了抬眉毛,恢复了一点绅士风度:“来晚了,这三杯,我喝。”
女人被弄得一愣一愣的,傻傻地点了点头。
在他们还没搞清状况的时候,许燚已经丢下伊树一个人往会馆外走,伊树捏着酒杯忽然感到胸口一阵猛烈的疼痛。
她追了出去。
一路上许燚都没回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伊树的高跟鞋真的让她崴脚了。
脚崴了的伊树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喂,你再不理我可在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当男朋友了啊。”
他顿了顿步伐,气到没法思考,于是走到伊树跟前呛她:“装,接着装。”
“我真的脚崴了。”她像做错事了,委屈巴巴的小孩子。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被别人算计过,想占他便宜的全都被下了脸,连台也没上了。
他千算万算没想过会有今天,他一直知道他们之间长久不了,无非是他喜欢她劲劲的性格,较好的脸蛋,只要没发生岔子,他可以宠着她对她好,这些东西于他而言都很无所谓。
当一件寻常的男欢女爱开始变得不可控制,开始有所谓起来,他就不得不重视了。
伊树有那么一瞬间,是想提分手的。
她想过现在干干脆脆的分手,远离一切让她痛苦的根源,去一个地方自食其力,总会有日子明朗的一天。
可她忽然又不想提分手了。好像就是他喝下那几杯酒开始。
她也是突然才意识到,哦,原来她是喜欢他的。
她以为她答应和许燚在一起只是单纯嫌他烦,只是在平凡又无聊的日子里,找一件有盼头的事情。
但她竟然是喜欢他的。
也许这份喜欢有些微薄,也许她的真心仅有一丢丢,可在他喝下几杯酒之后,伊树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沸腾。
“因为我害怕失去你。我的身世普通,身份也上不了台面。我的世界和你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我要是不说谎,咱俩能交往一周都算奇迹了。”
许燚看着她,不为所动:“所以呢?”
伊树见他有心软的迹象,甜言甜语地说着:“我要是说我喜欢你之前,我真的不知道你的家底,答应你的告白一点也不为了别的,你会信吗?”
许燚很实诚的看傻子一样看她:“你觉得我像冤大头吗?”
伊树缄默一秒,踉跄地推了一推他:“那你把我甩了吧,及时止损,趁我还没骗你家产,你现在甩我一点也不亏。许大少,我说真的,你现在就甩了我。”
在马路牙子上说这些话,过路的大爷大妈,大哥大姐全投来异样的眼光,也不知道她抽了什么疯。
许燚也是不给面子;“犯什么浑呢?”
伊树顺着他的话,趁他防备卸下,立马环上他的脖子,赖着不松开了:“跟你学的。我说真的呀,你把我扔大马路上,你解气了就好。”
许燚有些复杂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是用什么心态说出这些话的,更扯的是,他居然有了几分想不计较的念头。
他发现他一点也不了解眼前的女人,她的温软笑语,她平时的乖巧懂事,在一瞬间成了泡沫,而他竟然还很受用。
许燚盯了她好半晌,也不知过了多久,伊树晃悠地扶着他的肩膀,单手捧着他的脸颊,拇指扣着下巴吻了下去。
这个吻最初还只是蜻蜓点水,渐渐被许燚按着演变成了深吻,他们还不是很老成的大人,也顾及面子,这个时候却什么也不想管了。
谁也没想过会有这一天。
她一直,包括现在都认为,她和许燚的爱情就是从这一刻开始不纯粹的。不纯粹的爱情,掺杂了几分算计的爱。
让她觉得自己永远都欠他。
第022章
春节的末尾。
电视台的新闻部陆陆续续开始复工, 伊树每晚要播新闻,是最早复工的一批。
新年新气象,这两天的新闻都是歌颂祖国繁荣昌盛, 人民美好愿景的蓝图计划。
像万明飞这类的刑事案件,内部开会敲定尾声, 不再持续报道。伊树看着通知单,恍然明白了除夕夜许燚的种种行为。
他故意安排在春节期间收拾万明飞,怕是算准了这一点。她有时也猜不透他, 他做起事情来还真的没规律可言。
蓦然。小李叩了下她的隔板, 举了下手机, 里面全是前段时间他俩出外勤录的素材。
他问:“伊姐, 相关部门把监控发给我了,不过好像是近些日子的,出事之前的监控那边儿说没权限了。”
伊树把写完的新闻稿点了保存,然后起身和小李去了茶水间,她说:“不是至少能保存六个月吗?”
“我也是这么说的,”小李纳闷地抱着手臂思考, “别是人为删除的吧。”
眼看着受人举报, 加班加点的删除监控也不是没可能。照他们的态度,再怎么找他们估计也不会有视频。
伊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你把手上的素材给我,人为删除三个月内也可以恢复。我会联系监管局介入调查的。”
小李挠挠头,笑眯眯地说:“好。”
她回到工位, 身边的同事们倒聊起来了。其中有人手上捧着玫瑰花,引来不少羡艳八卦, 各自闲聊着家长里短。
李箐兰看见伊树专心盯着电脑办公,想起之前被她耍了一计的华盛采访, 她勾了下唇角,把话题扯歪了。
“小伊,怎么不见宋记者找你了?”她佯装不经意地笑笑,“之前在气象台,我看他老是找你,那小伙子每次路过都要和你一起吃个饭,搞得我以为你们是一对。”
“真的假的,”茂凡心诧异道,“我们漂亮的伊大主播原来是有男朋友的呀?”
伊树听着没什么情绪,抬头淡然解释:“我和他只是朋友。不过,前辈。有件事儿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
她这语气,一听准不是好事。李箐兰脸色变了变,却也强装镇定:“什么?”
“前段时间我去华盛谈合同,不巧碰着了狗仔,”
她语调拖长,疑惑地描述,“我寻思他们不去跟明星,来华盛凑什么热闹。所以好奇拦了一下,谁知道那人挺实诚,可能误会我也是同行吧,兴致勃勃地跟我讲自己拍着了大新闻。”
李箐兰嘴角抽搐了会儿,身边的其他人被吊起了胃口,茂凡心追问:“然后呢,什么大新闻?”
伊树欲擒故纵地说:“是关于前辈您的。那个狗仔啊,给我看了一组照片,里面是你上了一辆卡宴,标题啧,标题就不是很友好。”
其他人纷纷看着李箐兰,却又快速挪开了目光,气氛陷入了尴尬。李箐兰想着别是之前她去找华盛总裁许燚截胡资源的事。
她心里紧张得不行,抓着问伊树:“没有的事,哪家狗仔啊,我肯定会起诉他们的!”
“你别着急前辈,我看着好像是探探娱乐的,不过网上没这方面的消息,可能被您先生拦截了也说不定啊。”
伊树缓解了气氛,笑着说:“说起来,你和你先生感情真好。他一定不会信的,别说他了,就是咱们,不也要给你作证吗。”
茂凡心蹙了蹙眉,看看李箐兰,又看看伊树的笑里藏刀,她明白了一切。于是低着头不敢笑太大声。
李箐兰耐性不好,她找了个蹩脚的理由去洗手间。好长一半天没回来。
茂凡心悄悄凑近伊树:“这是真的?”
伊树也很真诚地笑了一笑:“我怎么会认识探探娱乐的人呐。”
茂凡心发觉伊树性格忽然鲜活了起来,她又跟了句:“那你真的没有男朋友吗?感觉你没男朋友还挺不科学的。”
“我真的没有,”伊树说,“又不是所有漂亮的美女都需要男人。”
茂凡心觉得很有道理,认同地说:“不过快情人节了,我正好想跟男朋友分手。你这么说,好吧,情人节过后我再和他分手。”
“”伊树敛睫顿了一顿,笑说:“等你好消息咯。”-
伊树下班后回了一趟水云府,她还有些东西留在顾家,想着顺路一道拿了。再告诉刘会巧一件事,说了,她也不纠结。
保姆给她开的门,她笑着颔首,遂眼看去———
刘会巧正握好帕子,挽了袖,很卖力的擦桌子。她干劲十足的劳动,没注意进门的伊树。
保姆阿姨急忙解释道:“夫人说过节要大扫除,她说她闲不下去,跟着我们一块保洁了。”
如此场景,她突兀地想起她还小的时候,大概四五岁,一家人挤在老房子里,爸爸偶尔带战友回来做客。
她也是这样忙前忙后,家里穷得掀不了锅,却还是咬咬牙买了肉和鱼儿做了一大桌的菜。
招待完了客人她也没上桌吃一口饭,等他们吃得差不多,才坐在凳子上勉强吃了一碗剩菜剩饭。
而自己在干什么呢。好像是爸爸喊她坐好,她蹦蹦跳跳地坐着吃饭,在饭桌上的大人们总夸她懂事乖巧。
爸爸也开心地给她夹菜,她认为这是一段很幸福的时光。
现在想想,只是她自以为的幸福。
客人们走后,她会本能的帮刘会巧把残渣扫进垃圾桶里,她还很洋洋得意,自己绝对是听话的孩子。
伊树也像四五岁的自己那般,走过去自然地接了她手中的帕子,不过她没有接着擦,而是拿在手上。
“您选择了什么生活,那就过什么样的生活,”她说,“您这身衣服,不适合干家务。”
蓦然。
书房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升和一行人的说笑声。
顾严开还在跟人调侃打官腔,看见伊树来了,他转而站定向众人介绍:“我太太的女儿,电视台的新闻主播。小伊,给伯伯们打个招呼。”
伊树反感他莫名提职业的介绍,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微微颔首。
顾严开继续说:“你们母女先叙叙旧,我处理一些公务。”
看着顾严开的背影,随着玄关处的关门声落地,伊树轻轻问刘会巧:“妈,这是你选择的生活吗。”
刘会巧不想回应,说:“你以后再来就提前跟我说一声,遇到今天这种情况,你就别来了。”
“为什么?”伊树固执地问,“你怕我看见你在顾家还只是个保姆?”
刘会巧立马封锁她的咄咄逼人:“好了!你嫌我的日子还不够难过是吗?好不容易维持的稳定,你别给我踩坏了。”
她积攒的怨怼又无声无息地灭了火,是啊,还有什么期待呢,到底还在期待什么。
伊树调整好了心绪,平淡地告诉刘会巧一件事:“爸爸可能已经出狱了。”-
解锁公寓门的密码,伊树一身的疲惫得到了释放,她急急地脱了身上的外套,去打开暖气,把内衣甩在沙发,拿了浴巾去洗澡。
洗完澡的她头发半干,脖子还搭了块毛巾。这时惠文的视频通话打了过来,她边接边擦头发。
惠文在那边儿兴奋地分享:“亲爱的,我交男朋友了。你说我第一个情人节要不要给对方送礼物。”
什么世道。
前有情人节后就分手的,后有情人节前刚谈上的。
伊树象征性地想了想,问了一句:“你会情人节过完就和他分手吗?”
惠文搞不懂她干嘛这么问:“当然不会!”
“那就买吧,心意在就行了。”
两个人又聊起了怎么认识相处确认关系的过程,说着慧文忽然想起了什么,提了句:“哎,你生日是多久,我记一下。”
伊树下意识地“啊”了声,后慢吞吞反应过来说:“怎么问这个?”
“好朋友要记对方的生日啊,”慧文笑着说,“你之前就记得我的生日,我还挺感动的,这次我也要记你的。”
她不过生日,准确说,她在离开许燚那天起,就再不过生日了。可慧文又是真心想给她过,她不能扫了兴。
她想告诉慧文不过生日的原因,偏偏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过来,她就不明白了,怎么一天有这么多电话要接。
伊树盯着陌生号码,脑中想起了一个人的脸,想了半天,都不知道电话被打了几回,她还是接通了-
这次是叫她去以前两人买的婚房,伊树握着方向盘按捺情绪,说是婚房,两人没领证没办成婚礼,充其量就是前任关系。
无非是恋爱期间老公老婆张口就来,叫习惯了而已。他们不过是谈了一场恋爱,一场恋爱罢了。
她这么想着,拿好包包跨出车门。她还翻了一下包里的防狼喷雾,要是许燚再像一周前那样对待她,她绝对不忍了。
伊树利索地输入密码,她打开门,房子暖黄的光线和她公寓里的灯光相差无几,鼻子嗅到一股菜香味,她不免皱了皱眉。
等她在意周遭视线时,看见客厅坐着一位轻微驼背,鬓角花白的男人,男人穿着的保暖秋衣还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流行的灰色款。
他听见门口的动静,貌似有感应似的,绷紧了身子,缓缓起身面对伊树。
一霎那,伊树什么话也讲不出来,耳朵和鼻子像是失去了感应,世界只有灰色。她至今都清晰的记得,伊钧安被逮捕的那一天。
天空也是灰蒙蒙的,没有一点阳光。
伊钧安动了动嘴唇,父女时隔十五年再见,他别扭地不知道怎么开口第一句话,他往前踱了两步:“树树。”
伊树看着他,很安静地看着他,眼眶蓄满了泪水,仍然没有反应。
许燚从厨房端了两碗面,系着围裙的他显得随意舒适,貌似对他们的表现很是满意,他抱着胳膊,像欣赏电视剧似的。
伊树看着他放下的那一碗长寿面,感觉自己很可笑。
第023章
买这套婚房时, 伊树拉着许燚跑了几躺中介,经过层层比较,才筛选出的一套最宜室宜家的房子。
就连装修她也是亲力亲为, 那时候,她也是真心憧憬未来的日子。
她知道许燚不缺房子, 再大再华丽的房子在他眼中就仅仅只是一堆钢筋混凝土,所以她很用心地往家里塞一些不那么冰冷的东西。
伊树坐在木质餐桌的对面,一动不动地, 温和冷静地看着低头嗦面的父亲。而许燚早在她进门的一刻, 就打好主意出门了。
故意得明目张胆, 生怕她看不出来。
伊钧安一口气喝完了汤, 坐下来到吃完面,他就只顾着埋头吃。他想伸手捞纸巾,离快碰着的一厘米,伊树把纸按住了。
“什么时候出狱的?”她问。
伊钧安不讲究地用指拇揩掉嘴角的油渍,说:“除夕。”
她在那天也遇见了许燚,原来他出现在那里, 不仅仅因为万明飞。伊树又问:“后来呢, 你出狱了一直跟他待在一起?”
伊钧安想着许燚的那番话,又被带到这栋房子住了这么些天, 他知道女儿和许燚的关系不一般,心情不由得复杂难辨。
“你和许总谈过恋爱?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爸爸觉得他可能不太适合你。”伊钧安说。
“许总?”伊树一时半会儿搞不清两个人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儿。
她只好转移话题,“我不管他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总之,我给你订新加坡的机票, 你越快出国越好。”
伊钧安不太敢相信,他才和女儿相见没有半小时, 就被要求出国,不难受是不可能的。但他好像也没理由拒绝。
“小伊,爸爸这么多年都没见到你,一见面你就叫我出国,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过得怎么样?还有你妈妈,她还好吗?”
伊树没看他的眼睛,别头简略地说:“单亲妈妈一个人带孩子能好到哪去,不过都不重要了。你出狱了,也就代表你的人生可以重新开始,以后记得做个好人。”
自己曾经是警察,如今被亲生女儿告知以后做个好人,伊钧安此时的辛酸有千斤重。他点头:“我不会麻烦你。”
“你的后半辈子我不会不管,我会给你寄钱,不是因为你是我父亲,”伊树哽了一下喉咙,然后说,“而是小时候我以你为荣。”
伊钧安默默听着,没发表一个字,他的脊梁已经很弯,再辩解下去,脊梁只会越来越晚。
等伊树走向玄关。
他冲着她的背影提了一句:“我不会去新加坡,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如果你没和许总谈恋爱,那我也没理由辞职。”-
走出了小区,伊树一呼吸空气里的冰碴子味就侵袭鼻腔,她的手逐渐冰凉,彼时的她站在道路旁看见一辆熟悉的超跑。
许燚倚在车门前,像是等待久矣。他吐出一口薄薄的烟雾,冷风吹散了,两个人的脸庞清晰的浮现在对方眼底。
“叙完旧了?”他扔掉了烟头,一脚灭掉了星火。
伊树一瞥他扔了的烟,这个人在自己面前想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她顺势“嗯”了一声,说着:“你应该给我时间准备的。”
起码不要让她僵硬地像木头人,经年累月等到的父女相见,怎么说也应该再体面一点。
“准备?”好似听见了什么笑话,她都能隐约察觉他发自内心的不理解,他说,“你见你父亲也要编几套谎话?”
在过生日的时候这么呛寿星也只有他干得出来,伊树懒得和他计较,望了望四周,忽然一指某家饭馆。
“不是一直想一块吃顿饭吗,虽然不在长平街,不过,”她看着许燚,“这家店也是家常菜,我请客。”
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由于许燚脸色太臭,老板推荐菜品时一直跟伊树搭腔。
伊树望着墙上的菜单,点了麻婆豆腐,蚂蚁上树,小青菜和番茄蘑菇汤。
她还备注着说:“汤不要*七*七*整*理淋油,只放葱花就行了,不要蒜。”
许燚大爷似的坐着看她点菜,在她说完这些话后,意味深长地盯着她,还勾了勾嘴角:“你过生日还是我过生日,这么将就我?”
其实她真想说,不是将就你,只是交往时她处处顺着他,事无巨细到了养成习惯的地步。但要是真说了,估计他又要甩脸色。
伊树简单说了句:“谁叫你是少爷呢。”
她越是这么谦顺,他就越不顺心。许燚干脆笃了笃筷子,扒拉盘中的菜,菜是香的,可他完全没心情吃饭。
伊树叹了口气,这顿饭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了,她一口没动,就说:“关于我的事看来还不止跟踪,你调查到哪一步了?”
许燚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又靠回了椅子,说:“我们交往期间,你一次也没提过你父亲。”
“因为我是杀人犯的女儿,我很努力的在生活,顶着杀人犯女儿的头衔,恐怕一辈子都过不好吧。”
许燚拉了一下嘴角,不置可否:“你别告诉我你是爱我才隐瞒的。”
伊树还真不是因为爱他,有时候自负也是许燚最大的毛病,她摇头:“我是为了我自己,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是为了自己。”
倒是很符合她的性格,他该说她是进步了还是良心发现了,居然叫他听见了一句实话。
你怼一句,我还一句几个来回,菜却一口没吃,都凉透了。伊树想他是太有钱不心疼,可她还要攒钱全款买房呢。
她忽然握住筷子,脑中莫名闪回刚才许燚从厨房端出来的两碗长寿面。她渐渐抬起头,跟他说:“你就算要查,也别用自毁的方式。”
他们都心知肚明自己在做什么,都在赌一个结果,却还是要假装风平浪静的过日子。
某种程度上,她和许燚就是装糊涂的高手。
可现在的许燚愿意多讲几句,他看着她:“你为什么逃婚,我父母的死亡原因,这些全是我该清楚的事。可我一头雾水,你说我憋不憋屈。”
不等伊树说下去,他继续说:“你凭什么决定我的知情权,我父母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他还没说完,其实后面一句话少了一个名字,但不明白怎么回事,他就是很不想说出来。
伊树顿了一会儿,缓缓说:“要是查出来的真相,你根本接受不了。到时候你要怎么办,我们又要怎么办?”
许燚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看着她说:“那你又当初做什么记者?你男人也没这么孬吧。”
她心脏钝了一秒,忽然抿了口水。
虽然事情过去了五年,不过她确是没想过复合的可能,而且他已经不止一次用错称呼了。
伊树心平气和地放下杯子,说:“你现在不是我男人了。”
也许是话中有话的关心,也许是饭馆逐渐递升的温度,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再针锋相对。
许燚面不改色地流氓道:“哦,可我们亲也亲过了,那你说我该怎么称呼吧。”
“”-
次日清早。
伊钧安从许燚安排的住所离开,他规规矩矩地做起了司机,穿戴整齐的站在车库等人。
许燚一只耳朵戴耳机,他边走边和同样大清早来上班的陈丁讨论事务,正预备开车门,伊钧安大嗓门地鞠了个躬。
“早上好!”
两个人都被震到了,许燚蹙紧眉目,停下来打量伊钧安,尽管他确实嫌弃过,也不承认这位朴实无华的大叔曾经是他的老丈人。
他多少展现了一点风度,问道:“干什么呢?”
伊钧安贴心地开了车门,像个滴滴司机,还学会儿了微笑服务:“上班啊,我不能白住您的房子,也不能白拿您的工钱。”
陈丁在一旁缄默不语,一是这位叔儿身份特别,二是感觉这剧情好像不大对劲,总觉得哪里特别别扭。
许燚没想让他真的工作,但不让他工作,他找不到理由留下他。他好脾气地松口,弯腰坐进了后座。
伊钧安开车技术还算流畅,甚至可以说娴熟。许燚在车上开完了一个小会儿,伊钧安瞥了一眼后视镜。
他也不傻,又是送房子见女儿的,他多少能猜到许总对自己女儿有意思。而且他的姓氏让他感觉别扭。
他这个人的形象在他眼中勉强及格,可他也不想女儿离他太近,这人家世复杂,女儿要是嫁给他,不晓得要操多少心。
陈丁一项一项地汇报工作进展,他在其中提到了一句:“许总,宣传小组那边儿汇报,地铁的广告在本周就能换新,可伊小姐忙于工作,还没空出档期拍宣传图。”
伊钧安竖起耳朵听得仔细。
“知会她一声,”许燚说完又不满了,他给她机会,她却一点都不上心,这又是什么道理,又说,“告诉她不想拍就别拍了。”
伊钧安流浪的那几天,在地铁的广告上,餐馆的小电视机中,都看见了伊树的影子,他很骄傲自己有一位很出息的女儿。
“别别别,”伊钧安贸然插入话题,开始苦肉计,“许总,您看在我的份上,别为难她,那丫头从小性子要强,吃软不吃硬的。”
陈丁维护道:“你开你的车,别多嘴。”
许燚伸手挡了一下,示意他不要说了。他坐姿很是随意,往后靠在座椅的垫背上,漫不经心地拖长语调“哦”了一声。
“听起来您闺女很不容易,”他笑了一声,“给我讲讲呗。
第024章
伊树穿白西装在幕布背景下完成了几套动作, 最后定格在一个甜美地微笑作为结束。她下了台,盯着摄影师审图。
身边的化妆室还在贴心给她理发型,补妆。
伊树盯得专心, 没在意化妆师已经分神朝棚外看去,不过她幽幽喊了声名字, 成功把她的注意力转移。
“许总。”
一时间摄影棚的工作人员如临大敌,尤其是宣传小组的负责人,前段时间的方案一再被否决, 年后才好不容易敲定。
进度太慢了, 现在才开始拉进度, 可以说是拉低了华盛内部项目的后腿, 如果总裁是亲自来现场数落发火的,他们可就完蛋了。
负责人见到人就上前奉承:“许总您这边坐,您说您怎么亲自来了,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安排休息室呀。”
“怎么,”许燚的眼睛落在伊树身上,他坐在沙发, “你脑袋里就只想着安排休息室?”
负责人一囧:“还想着把项目推广全世界呢!你看我们伊大主持, 这身段,这美貌, 别的新闻app请得了这种颜值的代言吗!”
他一说,许燚又多看了两眼。白西装是很干练,尤其是她身材高挑, 曲线完美,肉都长在该长的地方。
他收回视线, 颇为不满地盯着负责人:“你要不去给她打工,让她给你发工资。”
负责人碰了一鼻子灰, 但他也没什么心眼,只要老板没因为他拖延了时间开了他,他就烧高香了。
距离不算远,伊树把他们的对话差不多听了个七七八八。真心地感叹着,许燚这张嘴就是王母娘娘观音菩萨来了也落下风。
十分钟后,她拍完方案B的一组照片,盯到摄影师选完图,此次拍摄才算圆满完工。
而坐在真皮沙发,颐指气使喝着红酒的大少爷,也盯完了下半场的流程。
伊树脱去西装外套,换上了自己的大衣,她抱着衣服走向许燚,尽管她贸然上前,听说过两人过去的知情者难免会猜测。
可她终归不放心伊钧安,他和许燚朝夕相处的待在一块,还是给他打工,她一想起那个场景,就觉得不大对劲。
还是要问一问。
伊树打好腹稿,先简略打了个招呼:“你工作挺认真的,一个人来的呀。”
许燚脸上的表情真是藏不住的傲慢,什么一个人来,想问他爸有没有来就直说,拐弯抹角当他能吃人吗。
他也是皮笑肉不笑:“是啊,一会儿还得叫,”他蹙眉努力地想称呼,选了个,“前岳父给我做顿饭吃。”
伊树收紧了衣服,左顾右盼,她说:“你不是说他只做司机吗?”
许燚理所当然地不认为有不妥:“给人打工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吗。哪有这个道理,我公私分明,从不走后门。”
她没有要走后门的意思。她根本不想伊钧安到他那上班,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伊钧安竟然都不愿意辞职。
伊树不傻,一个上市公司手底下几千亿家产,家族史十天半个月讲不完的年轻继承人,要什么没有,会找一位刚出狱有案底的社会底层人士当司机?
肯定有蹊跷。
她不死心,忽略他的数落:“我爸没文化,还有案底。你和我的关系又是这么特殊。你把他放在身边,不给自己添堵吗?”
“我就爱给自己添堵。”许燚无赖道。
把你堵死最好,她在心里吐槽。
伊树想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她刚要结束话题,忽然下腹一阵隐痛。她察觉到了也没过多张扬,一瞬间遮盖过去了。
可她细微的表情转变哪里瞒得了一双早已看穿她八百年的眼睛。
许燚起身不欠了,他慢悠悠说:“少爷我心情好,准你和我的前岳父再叙一会儿旧。”-
因为拍摄广告宣传图,晚间新闻换了人播。
难得提早下班,伊树窝在沙发上刷官网的实时评论,弹幕飘过几条“今天的主播怎么换人了”。
她开了一包薯片,自从得了强迫进食症,她在被迫进食的过程中也讨厌上了吃饭,不到不得已时,她饿了就吃一点零食。
电视上的晚间新闻也到了收尾阶段,时候差不多了,该去洗澡睡觉了。伊树把剩余的薯片用皮筋捆起来,去卧室拿内衣。
拿完了内衣,她看见衣柜挂着一件浅紫色的西装,这是她第一次做新闻主持人,许燚送的礼物,西装是许氏家族俱乐部定制的。
渐渐地,她耳边浮现了伊钧安不久前跟她说的,我出狱身无分文,不巧撞上的他,他好心给了我钱,我说我当过兵杀过人他也不害怕,就连你生日当天,我告诉他我想要见你一面,他也特意安排。
“爸爸没本事没出息,害你和你妈受了苦。我要是出狱了还收自个儿女儿的钱,我简直不是人。”
中间到底缺了哪一步,伊树疑惑不解,她爸爸与许燚之间的关系到底是哪一步被她漏掉了,怎么就突飞猛进了呢。
她关上柜子,下腹阵阵的痛觉骤然席卷全身。
她捂着疼痛的位置屈身站不直,太疼了,仅仅几秒的痛感,额头已经有冷汗了。
伊树嘴唇一瞬间惨白,她艰难地握着手机拨打120,撑着一口气说完了具体地址。可实在是疼,她扒拉床沿却脚滑摔倒。
电话在此刻又响了,她想也不是救护车,再快也没有这么快。伊树没有精力接电话,她忍受巨痛,默默等待医护人员上门。
虚弱到视线模糊,即将晕倒之际,她听见门口有人敲门,于是坐在地上捂着肚子,想用仅剩的意识给那边儿的人说密码。
可力气不允许,慢慢,眼皮沉了下去。她在失去意识前听见一声声呼叫,其中有一个人的声音很熟悉
伊树被医院的白光刺到了眼睛,可能是做完手术麻药的副作用,脑袋昏,看见许燚坐在床头却叫不出名字。
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
护士进来调整吊水,叮嘱道:“急性阑尾炎最好是卧床静养,多喝水,你现在还发着低烧,医生建议住院观察几天。家属这几天把贴身物品打包带到医院吧。”
许燚听了客气地点头,有礼貌地道了谢。
不过礼貌在护士走出病房就原形毕露,他看着伊树,语气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你对人不上心就算了,对身体也是?”
伊树缓了一会儿,终于知道要说什么了。她慢慢张嘴,语气又轻柔,听起来还挺可怜:“谢谢你啊。”
许燚拿她真没办法,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明明进手术室的不是他,躺床上的也不是他,他却有股委屈劲。
一大老爷们有这种感受他自己都嫌弃。
越是如此,他讲话越别扭:“你不犯病就是谢谢我了。”
伊树说:“你怎么知道我新家?”
“我变态半夜跟踪你,”他还想讲恶劣一些,但是瞧见她的脸色,又说不下去了,改口道,“打你电话你不接,我问的邱宝林。”
原来那通是他打的。
伊树莫名其妙又问:“你和救护车一块来的吗?”
“不然呢。”
不是一块来,是一起到。
看来没在做梦。伊树把头转正,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我还以为我梦见你了。”
许燚说:“梦见我什么了。”
她梦见许燚把她抱在怀里,心爱得不行。还一遍遍叫她名字,不回答就不松开她。她梦见好多零碎的片段,只要是关于他的,真实到她分不清哪边是现实。
当然了,她梦见的所有事情,都是不能告诉许燚的。
伊树轻轻笑:“我梦见你在台球室叫我擦巧粉,我擦了一回不够你还叫我擦,擦着擦着你就把巧粉倒在我头上,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
她说的云淡风轻,许燚顿时想起刚重逢没两天干的一堆事。过去没多久,如今才好好回忆了下自己在干什么。
他心里吃味,却嘴硬不松口:“欺负你一回,你能记一辈子。”
伊树这时候固执起来:“你不也很记仇吗,干嘛总说我。”
她抬杠,许燚也说:“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那你呢,你就这么对待病人?”
像两个幼稚鬼,谁也不肯比谁低一头。伊树不讲话了,她缄默着,许燚很认真地盯了会儿她的脸。
他觉得自己真无药可救了。强忍着不问,仍旧是问了:“你的病,治不好了?”
她知道他说的不是急性阑尾炎。她懂他藏在弯弯绕绕问题下的一切含义,包括这句话。伊树隔了几分钟才回答他。
她学着他先前的方式,说:“许大少,你是不是想问这么多年我过得好吗?”她顿一下,“别瞎操心。”
许燚微怔片刻,又几分了然地嗤了一声-
晚上伊树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刷微博,惠文发消息说改天来照顾她。
她回复了静候佳音,调皮地叫她给她带一些乐子来玩儿。这个点医院很安静,几乎没什么人。
许燚拧开把手,肩膀上沾了雨水,还残余了湿痕。
他一天哪也没去,净在医院跟她大眼瞪小眼,到了傍晚实在坐不住,便败下阵来跑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一堆生活用品。
伊树看他大包小包的,也不知道买了什么。
许燚从口袋中挑挑拣拣,翻出一袋包装盒,是内衣款式,成套的。他直接甩在床上。
“你干嘛买它?”伊树问。
“你不换?”许燚很流氓地,颇意味深长地说,“放心,尺寸合适。”
伊树立马回想起上次在车里的意乱情迷,她脸色微恼,要不是身体还虚弱着,她是真的想收拾他了。
许燚是痘她的,憋一天他要闷死了,见她气鼓鼓的样子,他很来劲,笑得又痞又坏。
“你换不了我也可以帮你,少爷我喜欢助人为乐,尤其是帮人换内衣。”
伊树沉着脸,生气地喊他名字:“许燚!”喊完顺手丢一个枕头砸向他。
他敏捷地转了个侧身躲过了,把枕头捡起来重新还给她,欠不愣登地说:“别落枕了,好好休息。”
伊树真服了他了,她一把抓过内衣,尺寸还真是贴的。她又无语又生气,想到他说的“尤其喜欢帮人换内衣”,伊树不由自主地闪回了过往。
那会儿两人同居没多久,她也入职新闻台没几天,正巧赶着流感高发期,她又是记者需要深入群众,自然而然中招了。
许燚本来不在家,就是听说国内流感很重,他千里迢迢不远万里回到家,发现家里的小祖宗碰巧就是中招的病号。
兴许是他体质与其他人相比就是天赋异禀,流感好像传染不了他似的,他是一点症状也没有。
伊树残忍的揭穿了他的自恋:“拜托许大少,你从小就有私人医生,回国坐私人飞机,你哪有机会接触人群,病毒就是想找你也找不着啊。”
许燚不跟她犟,温度计到时候了他喊她拿出来看看,一看就是一低烧。
伊树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睡一觉就能解决,完全不影响工作。她没请假的打算。
许燚理解不了她,他强制性地给她请假,说着:“你胃不好,人还发烧,去医院体检了我看看。”
“我不去。”伊树寻思多大毛病还去医院,又不是小孩子。
“你说不去就不去,别撒娇,赶紧起来去医院,躺在沙发上赖着不走是没用的。”
她哪撒娇了。
伊树百般不愿意:“我不去,我不想去,我真的很不想去。”
许燚妥协一丢丢:“那我叫医生上门。”
“不要,你爷爷本来就不喜欢我,你叫人上门他肯定觉得我矫情。”
许燚还真难伺候她,他俯身捏捏她的脸蛋,语气惯有的宠溺:“让你去医院你不去,喊医生上门你又不愿意,你想干嘛呀,烧死你算了。”
伊树说:“我会退烧的。”
“我不信。”
伊树撑着手拱身,肩膀的锁骨清晰明了,她一下搂住许燚的脖子,用考拉抱的姿势黏着他,而许燚也是习惯性的握着她的大腿。
她发烧体温上升,身体很烫。许燚是感受她的肌肤与自己紧密贴合,也感到烫。
他滚了滚喉咙,某处充血。一开始,许燚还算绅士地提醒她:“别耍无赖,等会摔了。”
伊树埋在他的胸膛,像是故意的,脸热热的。她说:“你不是不信吗,抱我一会儿感受一下不就好了。”
他声音有一些低沉:“没有用。”
“有用。”
许燚腰间缠着她的双腿,他没再反驳,直接单膝跪在沙发上,把人放倒。他没隔空隙,接着扣住她的后脑勺,陷进沙发接吻。
吻了十几秒,他才缓缓在她耳边说:“我也会很热的,到时候我烧起来了怎么办,你给退烧吗?”
声音很沙哑,染了几分情欲的刻意。
伊树不故意使坏了,她扫兴地说了句:“哦。”
知道这是她的恶趣味,许燚一点也不恼,他眼神的笑意藏不住,温柔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乖乖睡觉。”
伊树心脏扑通扑通跳,跳个不停,她血脉贲张,有点不能控制自己。
她也鬼使神差地亲了一下他的鼻尖。忽然就不想安分了。
许燚一点也不心急。这种时候他脾气最好了,不急不缓的,还挺有耐心。
沙发很滑,伊树隔着布料,她很不舒服,还生着病,尤其委屈。
许燚坐着像傲视群雄的霸主,摸着她的腰,不紧不慢回答她几分钟前的问题。
“你说呢。”
伊树心里酸酸涨涨的。许燚还真不委屈她。她揪紧他的衬衫,忍不住发出声音。
“你?”许燚痞里痞气,不着调地问,“你什么?”
他一边问一边加深,另一只手搁放在她额头上,慢慢用虎口握着她的脸颊,撑着下巴,像安抚又像爱抚。
涨涨跌跌的,伊树迷离地眼神与他对视。能感受到许燚越来越用力,他松开她的脸,带着她的手去纾解。
她的汗水滴落到他锁骨间,衬衫上,伊树纤细的手猛然捧住他的脸,他们拥有了一个很缠绵的舌吻。
最后的最后。
伊树被他抱着清理身体,完全没有力气,许燚又给测了一次体温。
体温长了一度,从低烧跨向了高烧。这下真的要找医生了。
她瘫陷在他怀中,气虚地说:“我不会死掉吧。”
餍足过后的男人哄人最起劲,他抱着亲她额头,还有心思笑:“我有那么禽兽?”
第025章
要是五年前她没有逃婚, 没有外界的干扰,他们像一对正常情侣过着平凡幸福的生活。
感情到了一定程度,又自然而然地结婚。结婚以后她是电视台的新闻主播, 许燚也开始接管公司。
他们可能会在某个睡醒的早晨,惊讶地发现有一个属于两人的小生命悄悄诞生。
她呢, 她会学着去做好一个母亲,那许燚呢,她想象不到许燚会是什么样子的父亲。
都说回忆不具备任何力量, 可是回忆要怎么抹去呢。抹不掉的回忆就算没有力量, 也像随时随地新生的头发。
每脱落一根头发, 就有新头发代替, 每每目睹关于过去的一人一物,就永远无法忘记许燚。好似认输也不奏效了。
伊树认命地闭上眼睛,她靠在床头,不知道命运之轮要如何旋转,该如何旋转,现在发生的一切, 于她而言都太不受控制了-
不受控制的又何止许燚一个, 伊树还未睡醒,远方的青黛已然渲染树梢, 鸟儿飞上枝头,眼珠子转了一圈,飞向病房的窗台, 啄了下仙人掌。
她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模模糊糊之中发觉有人替她捻被子, 伊树警惕地睁开眼睛,她下意识脱口而出:“爸?”
伊钧安慌张抽手, 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用手不自在地擦了擦膝盖:“吵醒你了,你别管我。我就是听许总说你病了,过来看看你。”
伊树也睡不着了,她枕着柜子,宽慰道:“不用专程过来的。”
十几年不见,没有父亲和女儿的磁场,像是两位临时上场的演员,都不知道怎么接对方的戏。
伊钧安沉默着,他生怕说错了话,他已经习惯沉默了。
伊树终于有机会好好和伊钧安单独相处,印象中,他经常穿着工作服,从绿色的退伍军装到蓝色的警服。
他没有时间顾及家庭,却喜欢教她念诗,他给她讲国家的政策,讲平日上班遇见的趣事,还拿派出所犯事的违法公民教育她。
他教她警察的职责就是教导一个犯错的人迷途知返,那时候的她听着伊钧安一板一眼的教诲,站起来俏皮地敬了个礼。
她说她能不能以后也当警察呢,伊钧安看了一眼衣服上的警号,告诉她你只要走正确的路,当什么都是一样的。
伊树没有办法当警察,她靠着他教她的道理,当上了记者。
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她垂眸,轻轻说:“你和许燚真的没有事情瞒着我吗,爸,我和他的关系很复杂,你夹在我跟他中间,我很为难。”
伊钧安愣了愣,脑中全是那晚许燚承诺为他兑现的承诺,他心一横,干脆道:“小伊,你和他的关系我已经知道了。但是爸爸和他———”
他就要把话说下去,可有人在这种时候打开了病房门,伊树望着门口的倩影,她动了动嘴唇,叫了名字:“妈。”
刘会巧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布料,肩上还有披风,她妆容精致,与当年嫁给伊钧安的小村妇全无相像之处。
时别经年,她是权贵大佬的妻子,而伊钧安只是刚出狱没多久的中年大叔,没了旺年的风华正茂,有的只是一副沧桑的面孔。
她与他如今唯一的联系点,不过是拥有一个共同孕育的女儿。此外,别无相干。
刘会巧镇定地看着伊树,说:“我到处找你呢,你顾叔叔想安排你和上次见面的伯伯们吃一顿饭,你这病要多久才能好?”
伊树忽然没了兴致讲话,她的父母就在眼前,她却感觉好陌生。
伊钧安站起来说:“会巧,小伊还在生病,你一来就谈这种事情,不寒心吗。我当初入狱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说你会好好照顾我们的女儿。”
“照顾?”刘会巧打量他,笑得讽刺,“伊钧安,你还好意思提你坐牢?我嫁给你那么多年,我有过一天好日子吗?她是我肚子上掉下来的肉,要不是我含辛茹苦把她拉扯大,她还不知道死在哪个垃圾堆!”
伊钧安哑口无言,他惯会沉默,就像伊树小时候目睹了几百遍的吵架现场,一个滔滔不绝的输入,一个喜欢左耳进右耳出。
他们才是对不了戏的临时演员。
刘会巧恨恨地说:“我最恨的就是嫁给了你,你哪怕尽过一分一毫丈夫的责任,我刘会巧的前半生都不至于过那么窝囊!你现在还有脸指责我!好啊,你们父女一个姓,一条心,我始终是外人!”
伊树坐着冷眼旁观,宛如回到了一个夏日的午后,也是同样的争吵环境,伊钧安埋怨刘会巧给娘家人的钱拿太多,开销不足。
刘会巧二话不说的开始在大街不顾形象的争吵,她说她很委屈,嫁给伊钧安犹如守活寡,如今补贴娘家还要被骂不贤惠。
伊钧安百口莫辩的解释自己并不是那个意思,他无论怎么说,也没法消灭因他而起的口舌之战。
伊树当时在写作业,电视机上播放着一句台词“贫贱夫妻百事哀”,而电影的名字叫《有情饮水饱》。
她应该是要害怕的,可是她习惯到连害怕也没有了。
过了好多年,她还是能想起他们争吵的细节,一想起来,又是一场无底洞似的噩梦,这样的痛苦,她现在不想经历了。
伊树不打算偏向谁,也不需要谁。
她只是说着:“谢谢你们把我生下来。如果我是哪吒,我愿意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可惜我不是。”
“我不是自愿出生的。你们生下我就有义务养我,十八岁之后你送我去高等学府念书,所以我用我的资源帮你笼络顾严开的欢心,我没有怨言。你也教会了我很多从别人那学不到的知识,比如怎么成为一个好警察,”
“但你们没有成为我想象中的父母,无论是受人爱戴的警察父亲,还是温柔讲理的母亲,你们都没有做到。那么,我也没必要成为你们想象中的女儿,”
“我只是我而已。”伊树感觉心口有一根线在拉扯,她继续说:“我已经成年了,请不要在我面前演戏了,好吗?”
蓦然,门口处有了动静。
许燚倚着门,好整以暇地看着屋内的三个人。他拍完才发话:“既然她都这么说了,还请二位回避一下。”
伊树没了困意,望着窗外的树梢发呆。她脑袋放空,压根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看了一会儿,下雪了。
许燚倒是第一次见这样吵架的戏码,也是第一次了解她父母的为人,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了不一样的地方。
他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盯了好半晌她的脸,心口有样东西渐渐沉下去,他莫名开口:“你真是你父母养的吗?”
他觉得他们养不出伊树这种性格的女儿。
伊树沉默地看着雪,说:“我的笑话好看吗,我要是高中时候跟你讲这些,你是不是有多远跑多远。”
她讲话难得带刺,许燚不和她计较,虽然他真的想了想,如果他高中知道伊树背后的家庭是这个样子,说不定他更有兴致。
“瞧你说的,”许燚揶揄地玩笑,他哄她,“我是这种没风度的人?”
伊树一丁点也不信,一个富家公子哥,哪里犯得着和这种家庭的人扯上关系。
她眼神中竟是淡漠:“一个做小三上位的母亲,一个杀人犯父亲,两个人生下一个小骗子。许燚,你摊上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许燚寻思她讲话也没好听到哪去,难得的,他异常温和:“姑娘家家说话比我还刻薄。”
“我是说真的,”伊树用十分认真地口气说,“你完全没必要管我。”
两个人都出奇的默契,居然足足安静了十几分钟。
他们彼此都明白没必要管是指的哪方面,是他明知飞蛾扑火还要不惜代价留她在身边,还是她有脱身的机会却选择做一个骗子。
许燚在寂静的过程中,不知不觉扯了一丝笑,他很少讲自己的事,今天却格外想讲:“听你这么说,我父母车祸身亡,我是不是也该死了一了百了。我是我爷爷抚养的,他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在外应付媒体记者,在内操持许家基业。
要退休颐享天伦的岁数,他没有放松过一天,白发一天比一天*七*七*整*理多。当然更没时间管我,听他们说我爸妈死前我还算听话,我爸妈死后就没管得住我。”
伊树自始至终都安静地听着他的声音。
“他们死的时候我太小,我记不清他们的声音,越长大越记不住他们的长相。我时常怀疑他们是真的存在过吗,像做梦似的,醒了还记得一点,越往后就忘了。
我听我妈留下来的戏曲,我看我爸的照片,我住他们住过的房子,我想找他们存在过的痕迹。我问他爸妈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他跟我说不记得最好。所以,我不知道有父母是什么感受。”
“我高中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就一恶霸,只会欺负人,别的什么也不会。你说我不至于。那我现在告诉你,你也不至于。”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许燚安慰,伊树有所怀疑:“你是许燚吗?”
许燚看她的眼神都变奇怪了:“你眼睛被疼瞎了?”
伊树发觉哪里很奇怪,她越想越不对劲,她说:“你不恨我了吗?”
许燚还是高高在上的语气:“恨啊。你最好是给我活着,不然我上哪收拾你。等我什么时候解气了,我们的关系才算结束。”
第026章
邱宝林喜欢开会时把窗子大开着提神醒脑, 气象台预告天气回暖至少要到清明前后,因此这会儿天气仍然凛冽。
住院了多日,观察无误之后, 伊树火速办理了出院手续,快到许燚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人。
现在的她除了每天上班写稿子准备播新闻, 跑现场确认细节,还要时不时盯一下来电人是不是某尊大佛。
此刻,伊树在白色打底衫外套了件褐色夹棉西装, 室内穿还好, 室外就勉强抗冻。
她呼呼手, 听着邱宝林讲选题。
“香港分台那边儿有一起案子需要逐步调查, 警方说大概率是一起走私案,BNC已经派了记者过去盯梢,我们这边有谁愿意出差?”
伊树敛睫想起了宋州君,他好一阵子没消息,就连春节发的祝福也没回复,她以为他完全不在意了, 庆幸他放下的同时也替他高兴。
他们曾是一条绳子上的战友, 就算已经猜到了他的去向,伊树也不打算告诉邱宝林。
他是好记者, 也是她的朋友。
邱宝林等了几分钟,没人回应。
她继续说:“我知道任务比较艰巨,也有难度, 还很危险。不过这次事件要是能报道,升职加薪可板上钉钉了。”
一听升职加薪, 伊树抬眸直视邱宝林,邱宝林接收了她的用意。
她及时打住了会议, 三言两语做了总结:“好了,有想法的私下报名。散会。”-
傍晚伊树下了播,摘掉麦克风后,她看见站在演播室外的邱宝林。其他人在收拾设备,没人注意她。
她朝她走了过去,带上门,两个女人靠着墙。邱宝林问她:“想去香港?”
伊树知道邱宝林对她有愧,她入职MNB多年,一直在她手底下做事,她是她成长路上的师傅,是引路人。
她教会她很多道理,生活上也悉心关照过她,她才毕业很容易被感动,伊树当初是真的感激她。
她羡慕邱宝林独立自主的经济状况,学习她处理负面情绪的方式,早年她情绪稳定,喜怒不形于色,稳扎稳打的坐上了管理层的位置。
可因为林秀秀,她们的情分有了裂缝,后来缝隙越来越大,关系也闹很僵。
伊树直接回答她,不拐弯抹角:“我想升职。”
潜台词是,我要管理层的位置。
邱宝林眼神中流露一些惊讶,黄金时间段的主播位置是名利双收的好职位,不仅有知名度,还能接外面的广告代言,到了这个位置,不少人该知足了。
“你喜欢我的位置?”邱宝林笑着试探,“管理层可没那么好做,几年不见,你胃口是越来越大了。”
“我不要你的位置,也没针对你,”伊树坦荡地说,“我不过明白了盲目的信仰和坚持只是华而不实的理想。”
邱宝林变了脸色,迅速猜到她的意思:“你是为了林秀秀?”
伊树没否认,她说:“应该不会有人报名了,记我名字就行了。如果我真能拿到独家爆炸新闻,恐怕到时候也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升职。”-
伊树在电视台把申请资料打印完,工位上还亮着灯的人比比皆是,到了下班的时间点,这些人还在加班等通知。
干这行就没休息时间,邱宝林有一点没说错,当上主播已经够知足了,傻子才选择升。有很多事情,彻底做个局外人就行了。
她也不知道她在执着什么,可能她还有一些良知吧。每每这时,她体内的细胞都跑出来告诉她:快大吃一顿。
她想起自己急性阑尾炎住院就有些后怕。伊树倒完车给慧文打了一通电话。大致是约她舅舅见个门诊。
一切处理妥当她忽然有轻松的感觉,事情很久没发展得如此顺畅了。可她刚下车,前方就有一辆没停在指定位置的卡宴。
很明显是故意停在她跟前的,伊树走近弯腰敲车窗,没人。她低头看了看,确定没人。这辆车是许燚的,说明他在。
这么想着,伊树按捺不了的情绪又浮现了,阴魂不散的,搞得她真想报警。车库不在,停车场也不在,打电话也不接。
她心下不耐烦着,莫名有个念头浮现,只是一想到头就疼,伊树回头快步按电梯跑回自己家,她输完密码,门一开,闻到一股烟味。
她就知道许燚没那么好说话。
哪怕知道她的全貌,哪怕洞悉她藏在背后不愿袒露的真相,哪怕彼此已经撕破了无数次脸,他依然不愿放手。
许燚倚在沙发,单手夹烟,姿势很是惬意,显然把这当成了自己家。他看见伊树回来了,也不紧不慢。
伊树忍了又忍:“这是我家。你来之前能不能讲点礼貌。”
“我安排你住的院,你走之前是不是也该讲点礼貌。伊小姐。”许燚以牙还牙,咬字极重,一点也不客气。
“你找我有事?”她问。
“你要去香港。”
伊树没回答,转身去玄关把门打开,指了指:“没事的话请许总慢走。”
“我猜猜你去香港为了什么。”他没搭理,自说自话。
伊树真受不了他了:“许燚,我们真的要这样吗,做一对痴男怨女很有意思吗。我们都成年了。”
许燚吐了一口烟,薄唇慢条斯理地闭合:“林秀秀跳楼的时候,是不是还没成年。”
两个人的鸡同鸭讲各说各话最终集合在同一件事上,伊树愣住了,她脑子全是邱宝林的脸,她知道邱宝林会替许燚看着她。
可她还是觉得林秀秀的事,她还不至于,她对她还是抱有一些期待,可惜没有,她用掉了她最后一丝信任。
说完许燚立马否认,语气轻蔑,口气不小:“不是,她身份证是成年了,因为别的才把身份证年龄改小了。”
她记得那会儿两人为林秀秀的案子大吵了一架。
“林秀秀父亲做的烂事,你为什么要惩罚林秀秀,她有什么错,她凭什么为别人的错误买单!”
许燚听着她质问的口气,他手腕包括全身的筋脉都在绷紧:“她有什么错?老实说你是不是一直没放下这事儿,巧了,我告诉你我也没有。”
“她固然对不起你,可她也是受害者,”伊树有条理地说,“她未成年,为了生计不得已出卖身体,她哪有什么仇什么怨要公开你妈妈的录像带,她是被逼的,她是被人当枪使,这你都能看出来不是吗。”
“所以呢,你想我怎么做。谅解她?原谅她?谢谢她?你当老子是上帝呢。”
伊树听完没有讲话,而是心底生出海浪般的寒意。如果她是许燚,她也不会放过这些人。不论是谁。
他的反应她一点也不奇怪,许燚就是睚眦必报的人,当初她就很容易看懂了他。
可是,他不会原谅事出有因被人胁迫的林秀秀,那他还能爱上一个肇事逃逸杀人犯的女儿吗,他知道了她的所有秘密,又会怎么对待她。
她以为两人之间很坚固的感情,其实轻轻一拧就能折断,她以为的爱情,其实是在装糊涂的过程中,被自己的演技感动了。
伊树从回忆中脱离,她握了握拳,没理会他的嘲讽,说着:“当初我是你女朋友,你生气我和你立场不同,我理解。可现在我们没在一起,我就算要还原真相,也和你无关。”
“还有,林秀秀犯的错自有法律惩罚,但你跳过这一步,擅作主张让林秀秀受到舆论攻击,你为伯母平反了,自己也解气了,不是吗。”
“我是一名记者,客观的寻找事情真相是我的职责,我很努力的想平衡我们之间的立场,你为什么总是不尊重我?”
“可我从没解气过。”许燚不承认解气,也不认同林秀秀受到了惩罚,更不觉着他母亲的事平反了。
“那么,你还想怎么样?”伊树真搞不懂他到底想干什么,“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你想翻案吗,可这是你亲手了解的案子。”
“你和我的事,我没有解气。”许燚忽然提到他们。
“我没有在说我们,跟我们两个人有什么关系。”伊树说。
“我在说我们。”
许燚看着她,想要一点点描绘眼前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想块拼图一样,总是凑不完整。
“你是真的同情林秀秀吗,我看未必吧。”他说。
原来许燚是这么看待她的,她一直想知道许燚的爱到底占了几分,其实想来想去,她明明很容易能猜出来。
伊树顿了一下,说:“我有过真心。在顾严开的会馆,你被我算计后我找你求和,那一刻我是真心的。我发现我真的爱着你,才不要脸的向你求和的。我有过真心,你呢,你有吗。”
许燚在心底嘲笑了她的质问,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竟然不懂为什么要先嘲笑一下。
“你说我骗你瞒你,可你什么时候有看得起我?你打心眼瞧不起我,觉得我就是个骗子。你跟我在一起,你是最舒服的一方,你总是来去自如,你顾着自己享受就行了,你考虑过我吗?”
许燚听着拉了一下嘴角,有点不耐烦:“还学会反客为主了?”
伊树自嘲地抱起胳膊:“你就是这样。只准你找茬,旁人一个字都不准反驳,我要是反驳,就是我的罪过。”
他无端生出一股火,还分不清导火索。
许燚感觉自己的耐心在一点点消退,可他还是忍着火气说话;“我对你不好吗?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也没亏待过你,怎么,揪着我的一点错,没完没了了?”
察觉到他脾气上来了,伊树下意识放软了语气,想着别真把他惹恼了,他就是个祖宗,只能供着不能摔,摔坏她几天几夜不能睡好觉。
“是你要提的,你和我一样不去纠结过去,往前看,不就好了吗。”
差一点点,许燚又要被她的逻辑绕进去。往前看,谁给她的胆子,她凭什么往前看,他还站在原地,她怎么能比他先走。
这个女人就站在跟前,她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又要走了,反正什么事情都比他重要,他的感情在她眼底好像是笑话。
你看,不论我做任何事,你都会原谅我。
他随手拧断了烟,一步步靠近伊树,把残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星火。许燚酝酿了片刻,抚摸了她的脖颈。
伊树感受他手的冰凉,缩了一下,抬手打掉手掌。
“我说了别对我做这种事。”
“不给摸?那你前几次给我摸那么多回,也没见你严防死守。瞎嘴硬什么。”许燚握紧她的细腰,往自己怀里紧紧一按。
伊树的身体止不住往前靠,她推了推,也不想好好讲话了。
许燚不管她骂什么,掐着下巴就低头吻住。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无动于衷,好几次脱离了唇瓣,又被他硬生生地堵住了。
亲够了,亲到伊树没力气折腾了,他松开她。
“你有毛病吧,那么多女人你非要缠着我一个人。”
她胸口起伏,心绪上升,其实许燚也一样,只不过看起来风平浪静。
他摸着她的头发,特别流氓地说:“是,我是混蛋,那谁叫你也不是个善茬。别挣扎了,回到我身边,我能给你的比五年前还要多,只要你想,电视台也可以是你的。”
第027章
房子内的光线呈暖色调, 视线里的许燚,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浅浅的光晕,有些刺眼, 气氛安静得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伊树甚至没能理清他话中的逻辑,他是在向她求复合?她像看怪兽一样盯着他, 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许燚看她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也是,这番藏在心中憋了几千个日夜的话, 在不合时宜的情况下说出来, 多少草率了些。
“你是喝大了吗?”
伊树心想, 能让他软着脾气讲这种话, 不顾面子的站在她跟前说,回到我身边的讨好的话,应该只有他喝大了一个原因吧。
许燚气笑了,他都不去追究她五年前逃婚的行为,知道她有那样的家庭,背后咽下了那样的委屈, 他都打算放弃知道五年前她逃婚的理由。
他从来没为谁做到这个份上, 这个女人竟然还只会问他是不是喝大了。
“你是不是脑子缺根筋,平时不挺聪明, ”许燚看着她,“这会儿装哪门子傻。”
他讲话一向不顾别人感受,虽然伊树习惯了, 但偶尔也回不过神。
“你要和我复合,”不是疑问, 只是陈述,她自嘲地笑了一笑, “爷爷知道了,恐怕不会放过我,外面等着看好戏的,不知道会怎么起标题。”
她这种满不在意的语气,许燚听了还真不是滋味:“你当初怎么不想想他会不会放过你?你以为你能站在这是靠你命大?”
“是啊,他怎么就放过我了呢。”伊树喃喃念了一句,又说,“许燚,我们不可能的。”
“我跟你之间还轮不到你拿主意,你欠我这事儿存在一天,你就没资格提不可能。”
伊树很想说你这样的行为跟舔狗没有分别,她还在脑子里念了念这俩字。
可这词儿安许燚身上,就像豹子长了一身狗毛,尤其违和。
他不是舔狗,他怎么会是舔狗,他和她谈恋爱那会儿,身边找他的莺莺燕燕也没少过。
他还想和她在一起,只不过是执念罢了。
“许燚,我们不是在拍偶像剧,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就算我们相爱,也不会有结果。人不可以涉足同一条河流,不是吗?”
她想不通,这样耻辱的她到底还有什么好执着的。要换成她,她早放弃了。
就像多年前她渐渐了解许燚,知道她与他的世界不仅仅是金钱的差距,他拥有的东西太多,而除了他渺茫的爱,她一无所有。
她知道他从墨尔本转学是为着打架劝退,他不高兴了就去飙车玩牌。在他眼底,没什么是不可能的,有人兜底的人生,有什么不可能。
“你不跟我在一起,你还想找谁?”许燚忽然执拗地追着问,“那个小记者?”
“我没有任何恋爱的想法。”伊树想了想,“就算有也不能是你。”
许燚嗤了一声。
“没有那个人,你身边也不可能出现除我以外的男人,如果有,也只能是我。”-
隔天邱宝林单独找伊树谈事儿,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告诉她,台里会审核,审核完就通知她。
话里没带别人,好像告密的人从头到尾就不是她。伊树也不想装了,她直接说:”你不如说我去不了别等了,何必走程序。”
邱宝林不惊讶,她以为她会顾及上下级的关系忍着不发作,结果这会儿是一点也不给面子了。
她握着手,表情淡淡:“伊树,你有没有觉得你每次对待别人和许燚都不一样,你可以和我直接表达不满,也可以很干脆的处理任何突发状况的琐碎事件,但是,”
她努努嘴,答案呼之欲出。
“一涉及许燚,你就成了不张嘴的哑巴。”邱宝林笑了笑,“你有没有仔细想过,你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你们还真是痴男怨女。”
“邱主任,我在跟你商量我的工作。”她说。
邱宝林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悠悠地走到窗边,说着:“我和许燚是多年合作伙伴了,他们老许家的案子是我压下去的,可以说,在你之前,我和他爷爷就是故交。
他老人家抚养许燚的时间很少很少,他白手起家,在政界和商界是叱诧风云的存在,他最大的骄傲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可是年纪轻轻就死了。他就这么一个孙子,却因为操劳许氏家族,疏于管教,此生唯一不顺,就是没有养好儿子的儿子。”
其实你也明白许燚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你和他交往期间,你也知道他的为人处世,可你装糊涂视而不见,到了婚礼才发作,如今情债上门,你又百般逃避。伊树,他放过你,不是他人好,是他真喜欢你。”
伊树听在心上,脑袋乱七八糟的,不知道慌什么。她说:“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别逃避了,你们重逢之后,他找我看着你,那开始我就知道你和他不会结束的,起码,他不会放手。世间情字最狡猾,你既欠了他一份情,他又执意不肯放手,为什么不好好坐下来说开呢。
我不是一个好领导,但我有愧于你。我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能认清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我懂你的难堪,无非是被最爱的人看穿了耻辱,你讨厌别人无端的同情和可怜,觉得所有同情都是庆幸。
可你别忘了,爱上一个人也是会为对方感到心疼的。”
伊树睁着眼睛无处安放,第一次流露出孩童般求知的渴望,她又把邱宝林的话念了一遍:“爱上一个人会感到心疼?”
邱宝林看着她的样子,欣慰地一笑:“想摆脱让你耻辱的过往,不是靠伪装成一个没有瑕疵的人。”
伊树没吭声,她问着自己真的是这样吗,她一直以来的相处之道其实是错误的吗。
她原以为不想不看不念就不用面对,可她确确实实伤害了爱人。
她忍着怨言活在和许燚温存甜蜜的假象中,总怀疑他对她的爱是掺杂了别的东西,就像他们真正的开始是那般难堪。
他说她的身边不会再出现除他以外的男人,如果有,也只能是他。
明明她可以反驳的,她要找一位更好更温柔与她三观完全契合的另一半,其实是很容易的事。真的是很容易的事情。
她应该承认的,她确实不是善茬。
许燚对待别人就像小猫小狗,别人都图他的钱,他却装作纨绔哄着人高兴玩。
她也一样,明明不是大度的人,明明不是多温柔的人-
一整天,伊树脑子里全是许燚的脸,除了他就没装下过任何事情。
她看着电脑上被删删减减的文档,不明白自己发什么神经。
“你是有什么心事儿吗?”茂凡心问。她从来没见伊树姐黑过脸。
“啊?”伊树回过神,放松了脸色,说着,“没什么,就是有些事情想不通。”
“什么事情呀,跟我说说呗,帮你分析分析。”
她不跟别人讲太多心事,可是今天真的胸闷。她犹豫了下,还是说了:“你跟前任是怎么相处的?”
茂凡心笑了笑,这可有的聊:“你算是问对人了,我和他在一起那会儿如胶似漆,后来他告诉我他原生家庭糟糕,他爸妈喜欢打压他,于是他也喜欢打压我,我一边喜欢他又一边很难受,于是分手了。所以我和他现在没有联系。”
伊树听着有些尴尬,像是故事中喜欢打压别人的,是她。她不大自然地笑笑,便没有再问。
她不懂这种感觉算什么,想要爱又逃避爱,害怕爱了之后对方会讨厌真实的她,越是猛烈的爱就越是想要逃跑。
她还记得某次过年陪他回澳门祭祖,爷爷要他三叩六拜好好孝敬许家列祖列宗。
她当时就站在门口,听见许燚不耐烦地讲一声,年年唱这出,新中国成立多少年了。
爷爷瞪他一眼,说着:“你教女朋友在外边玩玩就算了,你说的结婚是认真的吗?”
他口气散漫,“认真的啊。”
爷爷鼻腔一哼,看出了一切,“你认真?婚姻于你而言是什么,你懂吗?结婚可不是儿戏,像你平常爱玩儿我就不说了,结了婚就是有家室,你要还像从前那样一不乐意就玩得不知天南地北,结婚也是白结。”
许燚没保证没反驳没承诺,更没表态,他起身插香,语气漫不经心:“我认真的找一个女人天天陪我睡觉,不比出去沾花惹草顺心。结婚么,结了可以离,离了可以结。一场婚礼举办个四五次的大有人在。”
他吊儿郎当伸了个懒腰:“爷爷你不知道她,她离不开我的。”
爷爷坐下和他慢慢说:“你就这么肯定人姑娘儿非你不可。”
许燚想着她平日的那些好,那些顺从,那些讨他欢心的瞬间,嘴角不知不觉的扬起:“我就是这么觉得。”
那时的她没有半分感动,没有被恋人坚定选择的幸福,只是想着,糟了,原来她真的离不开许燚,原来许燚知道她离不开他。
怎么办,她好像不能被他知道。
她不想被他知道,其实她真的很爱很爱他,是她迄今为止,唯一爱过的男人了。
第028章
连着两三天, 去香港的审批都没出来,通知一日没下来,伊树就不得不焦虑, 她一焦虑,脑子就会浮现许燚吊儿郎当的脸。
她急得焦头烂额, 表面却还是心如止水,仿佛没发生任何事,所以旁人也不晓得此刻她心情其实是很浮躁的。
然而生活中让你不如意的人才不会管你的情绪是好是坏, 像李箐兰这样的就更不会管了, 她悠哉地坐在工位, 别有用心的讽刺。
“你还没去香港呢, 我还等你回来升职关照我们呢。”
伊树打字的手搁在键盘上,听了她的话就没再动了,她抬眸用一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她,没有表情,像看一件杂物。
她的眼神给李箐兰凛冽的寒意,李箐兰和她僵持了一会儿, 便灰溜溜起身离开了, 嘴里说着:“不就仗着有某人的势。”
茂凡心稀奇地见证了伊树生气的样子,她凑过来问:“你怎么了?”
不过伊树立马变了脸色, 没把刚刚的举动当回事,一听有人问她怎么了,她还挺莫名其妙:“怎么这么问?”
“你刚刚在生气, ”茂凡心不可思议,“你入职以来我可没见你发过脾气, 你刚才的眼神好酷啊。”
伊树这才恍然大悟,哦, 她为着邱宝林和香港的事烦心,无意中有人惹火,她也就顺势而发了。
她正调侃地用三言两语应付,微信就收到了宋州君的消息-
有好些天没做饭吃,伊树一下班就回家停好车,她去附近买了菜,宋州君一直跟她讲香港调查走私案的进度。
说起来,他们是在纽约认识的,那时伊树刚刚离开许燚,像是病人离开了常年依赖的药物,她整个人丧丧的,逢人就是“嗯哦好”。
有次夜半凌晨,伊树吃不惯纽约的食物,她离开公寓下楼去超市买点吃的,不料街头响起了枪声,听说是起了争执,警察到场直接开枪,而被枪击的是一位黑人小哥。
平日在报道中才能见识的新闻,被亲眼看见的感受多少不太一样。她听着路人用英语说罪不该死的话。
晚上确实不安全,她没待太久,买完东西就回了公寓。
就是这会儿宋州君突然冒出来,一个戴卫衣帽子,背着背包客的小伙子把她拖进巷子,她本来就有阴影,这样的举动更是开启了应激模式,拳打脚踢的只想逃跑。
“NoNoNo,Chinese,Chinese.”他捂着脸说。
伊树停手,很惊讶:“你是中国人?你劫持我做什么。”
“小姐,我看你眼熟,我认识你。”宋州君自我介绍一番,“我是你同行,你忘了吗,我跟你调查过一起案子,林秀秀,记得吗。”
那阵子如果不是宋州君时常来她公寓,偶尔待到很晚才回去,伊树不知道她要如何熬过一年的光景,也是他,她才没有整天浑浑噩噩,吃了睡,睡了吃,无所事事,像个没有灵魂的僵尸。
伊树在买菜过程中,和宋州君保持着视频通话,那边看着她专心购物,时不时因为挑菜错过他说的话,宋州君不恼,只是笑。
她发现他的异常,说着:“你笑什么呢。”
“你买菜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们在纽约的日子,你知道吗,你在纽约每次逛超市,都要先嫌弃一通。”
她不喜欢奶油不喜欢牛排不喜欢西餐,所以伊树在纽约真的瘦得可怕,回了国,为上镜她还特意增肥了一段时间。
伊树推车去结账,像和老朋友打电话那般惬意:“别取笑我了,你做饭也很难吃啊,你自己还吃吐了。”
两人有说有笑地保持通话,话题忽而扭转到了香港走私案,这会儿伊树打算输密码,听见宋州君提起“林正勇”的名字。
他是林秀秀父亲,有过聚众赌博的劳教案底。
宋州君说:“警方抓了和他曾经待过一阵子的狱友,他说他在牢里大放厥词要去香港发展,我确认过时间,正好是林秀秀被讨伐的时候。”
也就是说,林正勇是跟着背后的靠山去香港发展,而他发展的违法行为很有可能就是走私。
一个父亲居然借女儿的悲痛为垫脚石,向黑恶势力献媚。
宋州君还在讲,伊树输完密码打开门,房子里的灯开着,有个男人坐在沙发上悠闲的抽烟,看见她回来了,半分不急。
电话中的声音还在讲,伊树一下子掐断,她就没见过许燚这么不要脸的人。
“你平白无故来我家做什么。”
许燚上下打量了她:“你在跟小记者打电话。”
“他叫宋州君,”伊树憋着股火,“私闯民宅,我是可以报警的。”
许燚渐渐靠近她,耸耸肩:“你报啊,你现在就报。”
这股不着调的语气更令人无语,伊树想不通他的行为举止,怎么这么反常,他再目中无人,从前也不会天天往人家里跑。
“你很无所谓吗。”
许燚当听不见:“警察来了我就说,有人未经允许把我的生日设置成房门密码,侵犯了我的,隐私权。”
他咬字轻浮,还笑了一笑。
她看了一眼房门,她这人记了一个密码就不会换,之前嫌麻烦全设置成他的了。这么多年不改,单纯就是习惯了。
被许燚发现,她忽然窘迫:“我会换掉的,你再不走我真的要报警了。”
“我为什么要走,房门密码是我的生日,那就代表这房子也有我的部分,我凭什么不能进来。”
伊树懒得搭理他的强盗逻辑,他用这套逻辑和她拌嘴的次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去把蔬菜放好,接着撸起袖子把许燚往鞋柜推,许燚连连“哎哎,犯规了啊”的叫唤中,两个人在推搡中差点被边角撞到。
幸好许燚扶住了她,片刻沉默过后,她说:“难道你要一直住在这么,别发神经了。”
许燚嗤笑了声:“我现在待这你得烧高香,有空多吃俩核桃补补智商。”
“埋汰谁呢,”
莫名其妙骂什么人,伊树心下一沉,反正他都来了,那正好,她还有件大事需要告诉他。
伊树跑去卧室拿了手机和录音笔,在许燚奇怪的目光下给电脑开机,投屏完,她立即点击按钮。
电视上放大了林秀秀偷拍的第一人称视角的视频。
她被关在房间哪也去不了,抵着门口叫喊,忽然几个男人冲进来揍了她一顿。男人没有脸,却能清晰的看到体格强壮。
视频播放完,伊树没看许燚黑着的脸,又调大了录音笔的音量,这些东西早已交给了警察,可是没有用,真正的加害者还在逍遥法外。
她把东西放给许燚听,不管他作何感想,她都不会放弃去香港。
录音笔是林秀秀的哭声,打她的人骂着脏,嘴里不停说着走私,接客内的词汇。
这些声音和视频没有特征,当初定罪时,没启到作用,仅仅提供了调查方向。
伊树日日夜夜都会播放一遍,好提醒自己这案子没完,没结束。千万不要忘记了,叫逍遥法外的享福一辈子。
全都放完了,许燚的脸已是黑到不能再黑,他气息低沉:“找茬儿?”
“这只是备份。”
“案子已经结了。”
“拉皮条的人归*七*七*整*理了案而已。”
许燚没耐心,口气淡淡:“你想怎么样?替她翻案?她已经死了。”
“植物人,她没死。”伊树纠正他。
“跟死了有区别吗。”他讽刺道。
“许燚,你真的要这样吗。”
伊树听不下去了,“这么严重的案子却只判了几年牢,唯一推出来挡刀的官还只是缓刑,负责为林秀秀辩护的检察官也跑路了,他们在那个节骨眼暴露你妈妈的视频,除了利用你,不是更能说明他们坏事做尽吗。”
许燚不知怎的,又点了一根烟坐在沙发阴影处:“别查了。”
“凭什么,我怀疑过任何人就是没怀疑过你,你叫我别查,你知道意味着什么么。”
除非你也站在我的对立面。
许燚点着烟,不抽,星火一点点往下烧,他抬头说:“我知道是谁,所以你别管。你只管播你的新闻,做你的记者,其他的事不要理会,我会解决。”
“你知道是谁?”
伊树盯着他,未知的消息渐渐像一团毛线抽丝剥离,慢慢伸长成一条利落的线,她心底有个名字,却不敢说。
她一着急:“那我更不能视而不见,涉及你的话更要查啊。”
许燚倒被她的反应意外到了,他轻晒:“冲着我来的,别瞎折腾。”
伊树上前蹲下,她抬头看着许燚,两人一上一下的,姿势倒虔诚得像某种战友,真是没想到,有一天她也能找他做战友。
“我们合作吧,许燚。”
她握着他的手,诚恳地说,“林秀秀的父母下落不明,香港的走私案说不定能有他们的线索,找到了他们就有翻案的可能,到时候,你就有机会了,你也能为你一直怀疑却不能发作的猜想,找一个突破口。”
许燚缓缓看着她的眼睛,眼中有一丝不可思议。
“很好奇我是怎么想到的是吗?从学生时代起,我们吵过三次架,一次是我算计你,一次是林秀秀。
还有一次,我想我们都没有忘记,那就是为万明飞,我那会儿不知道实情,你告诉我万平津是救过你命的人,那么我想,你就算再不好,对恩人的儿子起码要好一点。
可惜,你待他还不如一条狗,我为这事说你没良心太过分,有时候到了你欺负他,我也看不下去的时候,我也在心里想,到底为什么要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后来我想明白了,没有什么事是无缘无故发生的。我和你在一起这么久,我最清楚你的为人。
我从很早之前就替你明白了。我还明白你最难过的,是亲人间的互相残杀。我也一样,我也被困在这个命题里很多年。
因为我明白你,就是因为我明白了你,你可以就把我当成一个普普通通,暗访调查的,记者。所以,请不要推开我,好吗?”
第029章
去香港前夕, 许燚都没有给伊树打一通电话,而她打过去的电话他是一通也没接,可能冥冥之中自有命数。
从前是他打过来的电话她避之不及, 现在是她想打也打不过去。
他这个人,总是一阵一阵的, 扮纨绔是假象,真要有了事,他拎得比谁都清楚。
就算他不给个准话, 伊树也一定要去, 既为林秀秀为许燚也为她自己, 为她多年前的鲁莽和不谨慎, 为她天真的一腔热血做个了断。
她把床头柜的记者证拿出来,翻开看,证件照上的她还很年轻,盯着看了一会儿,伊树把它也装进行李箱。
做好一切准备,莫名的, 她想起了前不久梁东来找她所说的话-
梁东和许燚的交情从幼儿园开始, 他们中间还夹了位女孩子,三个人家境相似, 在学校是各有千秋,没少添麻烦。用老师的话说,就是臭味相投。
许燚是作为管家的万平津照顾着长大的, 中间除了主仆情谊,他有阵子真把万平津当亲人, 爷爷没空管他,管了也舍不得打, 父母双亡,家里也没有女主人,只有这个称作万叔的男人溺爱他。
他在幼儿园就爱呼风唤雨,一群小孩当中的孩子王,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到处挑事打架,记得有一回他打了人,他性格蛮不讲理,讲话还自有一套逻辑,别人常常是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赢,拿他没办法。
这样的性格养下去,不出问题是不可能的。碰上了负责的老师,她给家长打电话,爷爷要么通话占线要么转交万平津处理。
他是怎么处理的呢,许燚坐在办公室,脸上还抹着伤,万平津给了老师一沓又一沓的钱,乐呵呵地领着他回家。
他们不是亲人,所以万平津用不着教育,可许燚却少见地问他:“你为什么给老师钱?”
万平津脸色变了变,蹲着身子说:“因为少爷你有钱,你是全世界最富有的人,没什么是钱不能解决的。”
他很认可这套逻辑,和梁东正式交手时,也是这一套逻辑。
那年,梁东的家里碰上金融危机出了些状况,何止是他出了状况,他们读的是贵族学校,学校里的小孩家长们大部分都出了些状况。
要说没出状况的就只有许燚自个儿家,他的家族史很难用白手起家四个字去形容,白手起家也不是白起,通常伴随些偶然宿命的戏剧性。
那会儿许盛澎正在清理散户,股东,商界中他的大名已经是家喻户晓了。
梁东很反感许燚,应该说是讨厌他整个家族,别看他年纪小,人家父母是把他当继承人培养的,在他的意识中,所有豪门的继承人都该像他一个水平。结果呢,班里势力最大的孩子,竟然只会打架。
可他们还是玩一块去了,一开始只是为了家族,晓说裙四尓二尓吾救依四七整理本文发布后来发现许燚这人是真仗义,虽然他蛮不讲理,脾气恶劣,可他对自己人是好的。
有什么第一个冲在前面,打完了架罚也只罚他一个人,最关键是,他私底下的爱好跟打架天壤之别。
这个大男人,人前打架飙车,人后抱着电视机的动画片看得津津有味,还最爱看《大耳朵图图》。
两人起冲突还是为了一个女孩,女孩也是某有头有脸家的名媛千金,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很甜,气质在同龄人中格外突出,天生的美人胚子。
她叫钟灵。她性情胆大奔放,脾气不好,可梁东就是喜欢。
那时候哪知道怎么表达爱慕,梁东只知道跟着她团团转,她说一他就不说二,她说二那就没有三。
可有天钟灵频繁找许燚,他不理她就缠着他,气极了当着全班人说了句:“你和我本来就是要结婚的呀。”
梁东听了这句话气到不行,放学第一次大胆地去找许燚决斗,许燚还搞不清状况,跟看乐子似的骂他:“你有病吧,我娶那个泼妇干什么。”
“你不许骂她!”
许燚还骂:“你魔怔了吧。”
“你真的不会娶她,你给我保证,你保证不会娶她,不然我们兄弟没法做了。”梁东说。
许燚当即像看神经病看他,搞不懂为一女人逼自己兄弟保证的脑残做法,觉得他违背了兄弟誓言,完全不叫爷们。
他撇撇嘴,嘲讽道:“为一女的你至于吗,我不娶她,我娶她干嘛,我又不喜欢她,你喜欢你去啊,天天像什么似的围着团团转也没见你有个准备,你这样能追到才怪。你这叫追女人吗,你是小姑娘啊,你是要跟她当姐妹啊,你喜欢你就强硬一点啊,我看你也混成小姑娘了。”
他讲话真不中听,不过梁东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他嘿嘿一笑,心里把许燚当成了永远的兄弟,因为他真的没理会钟灵,钟灵穷追不舍无果,在高二那年一气之下去了日本留学,中途只和梁东保持联系。
许燚遵守承诺,是一个问候也没给钟灵,彻底断了念想。
梁东当时想,到底得是什么样的仙女儿才能治一治这位说一不二,嘴上没个把门的男人。
他最后说:“我没想到他对你这么执着,有件事对不住你,那天饭局的秋海棠是我送的,我向你道歉。但还有件事,我希望你能看住他。许燚他这人,他的家庭成分复杂。
许盛澎早年在外有情人,许燚的父亲是大夫人生的孩子,那年香港户口还允许多娶,他二叔是二夫人生的。
就在老爷子准备把手中的实权,祖上传的不动产分了,大儿子却突然车祸下落不明,警察找到时,夫妻二人已经双双暴毙身亡。
当年,许盛澎为了许氏基业,花重金买通媒体对外炒成意外车祸。
这死法对有头有脸的许家终归是忌讳。他父亲一死,他二叔就从泰国回来,虽然股权没分多少,但好歹也是入股了。为着这点,许燚始终没放下疑心。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他和他二叔再怎么样也是一家人,当着老爷子的面不好发作,后来不知怎么把气撒万平津和他儿子身上,几个人心知肚明,将就着把戏演下去。现在许盛澎要不行了,你说他上位第一件事会找谁算账。
他不让你管,因为林秀秀背后牵扯的是一整个乌烟瘴气的势力。我知道他前阵子又来找你了,他不是心血来潮。你被人盯上了,盯你的人就是许艾刚,他二叔。”
听完全部的伊树默不作声地坐着没讲话。
想起来有些可笑,两个人从高中认识,起先是他单方面纠缠她,她的心也逐渐下坠,就这样开始了一段不像样子的恋爱。
经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于是慢慢有了现在,这一切不知道是哪里出了故障,天壤之别的两个人居然被捆在了一起。
伊树还真没想过他要她回到他身边,频繁找她,原因竟然是保护她。
机场大厅响起了悠扬的钟声,安检通道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伊树藏下了心中的忐忑不安,她阻止自己不去想梁东的话。
过了安检,核对个人信息,领取登机牌,她机械地配合着,当然也不知道有人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上了飞机她开始睡觉,晕乎乎地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杂乱无章混乱到不行。
梦境中她和许燚结婚了,婚礼当天礼花漫天飞舞,掌声和誓言随着交换戒指越来越激进。
她穿着婚纱,手中的婚戒掉到了地上,它一直滚,伊树慌乱地跑去捡。
还没碰到钻戒,四周变得萧索漆黑。
她看见许燚拿着枪对准许艾刚,她一颗心渐渐下坠,拼命呼唤他的名字,声音却失真,没人听见。
子弹出膛的一瞬,她从梦中惊醒,整个人条件反射地离开椅背,呼吸紊乱的盯着前方。说不清何种感受,伊树忽然很悲伤。
一种无法言说的悲伤淹没了她。
她想哭,她这人亲眼见证母亲做小三时没哭,父亲入狱她也没哭,她的承受能力明明已经很强了。
这时,身旁蓦然一阵动静,熟悉的气味飘进鼻腔加重了这股悲伤。伊树难以置信的扭头盯着眼前的男人。
许燚自然地坐在位置上,整理了外套,侧过脸欠嗖嗖的点评她的表情:“不要一脸花痴的样子,容易叫人误会。”
伊树宕机了几秒,脑子回过神刚准备问他,就有一个男乘客上下打量了他几下,顿时不满地说:“兄弟,这我座位。”
她顷刻闭上嘴,许燚也抬头看了男乘客一眼,他慢悠悠从皮夹抽了几张美币,强行塞到他手中,人家还一脸懵逼,他就不耐烦了。
“后面右拐头等舱,不客气。”
男乘客见了鬼似的瞪着手中的钞票,心想有钱人搭讪女人的手段还挺简单粗暴,他做“您坐您坐”的手势,毫不客气地往头等舱的方向走。
因为这一出,飞机上时不时望来三三两两的目光,伊树别过头突然很不想说话,这个世界明明有人发明电话。
她不说话,许燚不乐意了,他侧过脸看她在干嘛,伊树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决定以牙还牙一把。
“不要一脸花痴的看着我,容易叫人误会。”
第030章
港城不像内地会落雪, 不过它的街道却堆满了冷空气的味道。
两个人还好着那会儿,伊树偶尔会被许燚拉着来避寒,因为京都常年下雪, 一下就停不下来,总有看腻的时候。
一到香港, 许燚的生活作息都规律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与这是她母亲的故土有关。
其实伊树曾经最喜欢和他待在香港,在香港的许燚, 是很听话很温柔很不带刺的。
这会儿飞机刚落地, 两个人出了机场萌生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那就是默契的不讲话。
故地重游, 物是人非,最好的消化剂就是缄默。好在伊树有工作在身,暂时消解了她的酸胀。
她计划着怎么跟许燚开口两个人分开行动,大概是能想象到他脸色会很臭,犹豫了半天。
就在许燚吹了一会冷风,实在不想吹了, 他正要主动打电话叫人, 却听见伊树轻言细语地来了句:“那个,我先去警察局一趟好了, 你———”
她想问你要不要去,却想起了伊钧安,无论是在香港, 还是在京都,自从医院过后她就再没见过他。
她很想多问一句, 可她下定决心自己一个人好好生活,如果再问下去, 显得好像自己并没有放下。
有种罪恶感油然而生,她卡着话不知如何说下句。
许燚干脆嗤了一声,既帮她做了决定,还大言不惭的责怪她:“你讲点道理?你求我合作,到头来把我一个人抛下。”
也就是说,他想和她一块去警察局,那她还问不问伊钧安呢,伊树心想。
“我没想过抛下你,我只是觉得你这么有钱,香港你又熟悉,随便怎么样都有安排,而且,赶了一天路,大家都挺累。”
她还想说,你明明有私人飞机,没事非要跟她挤一起,一路上跟大爷似的,害她原本的进度都耽误了。
见她认真解释,许燚没再臭脸,她说大家都挺累,一路上就两个人,除了她自己剩下的就是他。想着,他心情忽然好了一丢丢。
伊树在群里发了到达的通知,许燚在一边等着,看起来像来旅游的情侣,还是那种出了机场找不到路的情侣。
和那边儿沟通好,伊树说了声“搞定”,正带着许燚去交接,一辆驶来的面包车停在他们跟前。
车里有人下来,是宋州君。
很久不见,他从清清爽爽的小伙子变得有些不讲究,不是生活不修边幅的不讲究,而是沉迷工作没空打理。
伊树有些惊讶,短短几天,他和视频差距这么大:“你怎么来了?”
“正好在附近,看见你的消息就过来了,”宋州君早就知道许燚会来,见了他也算客气,“许总好。”
纵使很不想握手,但许燚多少还是风度的伸了伸手,轻轻握了一下便松开,他淡淡“嗯”了一声。
宋州君还有任务在身,他随手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对伊树说:“上车吧,边走边聊,顺便对接一下接下来该做的。”
许燚看着他特意开的车门,蹙了下眉,他下意识把视线放在伊树脸上,没看出什么异常。下一秒,伊树点头说:“行。”
她自然地上手抓了抓许燚的手腕,是叫他上车的意思,然后打开后座的位置,先坐上去了。
“上车呀,”伊树只探了个脑袋,想着他会不会嫌弃车不好,毕竟开惯了跑车,“你要是不坐,自己叫人吧。”
不能太纵容了,她欠他一份情,她可以委屈一下惯着他,但是人家宋记者又没做错什么,脾气不可以随便乱发。
许燚倒是没这个想法,被怼了也没恼,他看向宋州君,很有礼貌地说:“辛苦了。”
怎么说呢,这是只有男人和男人才能察觉的微妙气氛。宋州君看了一眼副驾驶,表面没讲话,却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整个晚上,伊树都在跟警方讨论走私案,果不其然,和她猜的相差无几。上个月警方在某路段的沐足店发现可疑交易。
那家店的隐□□理得相当好,配置高端,宋州君连续扮了一个月的嫖.客,才进入了店内熟客才可以享受的服务。
她听到这里,颇为敬佩地肯定了宋记者的专业能力。
伊树说:“我照顾林秀秀这么多年,中间没有一个人来看望她,她父母也没来过,但是,护士跟我说有一位男士打听过她,这和你进入沐足店升级成熟客的时间完全吻合。”
许燚倚着墙,他作为香港媒体界经常登报的人物,掌握城市大多的□□产业,调查起来快很多。
他和伊树并肩站,两个人面对警官和宋州君,警察会一点普通话,截止目前为止,沟通与线索都还算顺利。
许燚听她提及医院,想起了除夕前后她来找自己,在地下车库的那番话。他无意识地从兜里摸出打火机,正低头拢风点烟。
警官出手阻止:“先生,不能抽烟。”
伊树还在想不对劲的地方,一见他烟瘾犯了,略微烦躁地夺过烟,握住手里,语气特别无奈:“别抽了,很呛。”
许燚想说你凭什么管,但伊树说完一本正经的思考问题。
他见过她很多种样子,学生时代贫穷不服输,为了利益狠心说谎,被看穿伪装的故作坚强,甚至是床上妩媚小女孩的娇嗔,但没见过她真的工作起来的样子。
他见过她工作,但他手底下,爷爷手底下,家里下人工作的样子和她没什么区别,在他眼中是一样的。
他知道阶层不一样,所以他们拼命工作,横竖都是为了钱,他不需要拼命,但也能理解他们拼命。
可林秀秀,与她本质上没有一点关系。她为了一个与她没有一点关系的陌生人,甚至是做了错事的陌生人,可以忙前忙后细心筹谋。
他想着这些,因此一句话也没说。许燚没讲话,把烟收起来,勉强提了几句自个儿的观点:“这还不简单,说明人家发现了,又不是傻子。”
他看着宋州君:“你每天几点去沐足,一般选什么服务,你混一个月才混成熟客,有这会儿时间案子都能结了。”
“许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宋州君好脾气地说。
“我妈以前做过按摩,那些老男人偶尔会揩油,为这事我还闹到派出所去过,”
伊树不知觉地心疼刘会巧,语气却平铺直叙,“有道理,你每天准时准点的做一种服务,又不干出格的事,外加那段时间扫黄,他们谨慎一点是应该的,不过为什么这么肯定跟林秀秀有关呢,说明他们情报很准确。”
许燚的注意力全在她说的话,他不知道这些事,更惊讶的,是她能平平淡淡的讲出来,心脏忽然很强烈的闷痛着。
警官想了想:“只能换人了,为了宋记者的安全,是不能再继续潜入。”
“我去吧,”伊树抬头,眼眸坚定,林秀秀跳楼的真相近在咫尺,她不能错过,“足浴店不可能不招聘新员工,我去吧。”
“不行,那里面很危险,出事了怎么办,而且你在纽约———”宋州君说到一半,考虑到某个男人在场,就没说下去。
她是女孩,还是京都电视台派过来的,为了她的安全,警官没立刻答应:“我们这边会派人的。”
“不行,警察就更危险了,连宋记者他们都发现了端倪,说明他们的情报是内部人员或者某位上级给的,”她说,“我调过来是保密的,除了专案小组,没有人知道。”
许燚一只手搭在窗沿,点了几下,说:“你可以去,但要听我的。”-
星空足浴店离香槟大厦不过几公里。
香槟大厦里的色艳场所在17年就被警方大规模清空,不少记者扫楼也只看见了廉价床单,残存避.孕套。
观察了几天伊树得出结论,足浴店规模不会很大。但能存活下来,靠台一定不小,毕竟他们涉嫌的不止色.情。
大部分性工作者都是外来务工人员,很多学生妹,年纪不大。伊树穿旧的碎花连衣裙去足浴店。
她身材好,又漂亮,素颜清纯,像这样的店面几乎不需要考虑,招到就是赚到。
她住了两天宿舍,环境糟糕恶劣,用隐藏摄像头拍下了一切。
晚上伊树去厕所假装方便,手机要没收,她偷偷拿了一个备用机。
跟宋州君与大陆支援的警方沟通进度后,她挂掉电话。
备用机没有许燚的电话,尽管她记得,但想起走前他在她耳边说:
等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像是有魔力,她在潮湿压抑的环境下,竟也不觉得冷了。
蓦地,厕所门被推开,一个姑娘捂着肚子越过伊树,跪在地上抱着马桶呕吐。
她不停咳嗽,用手背疯狂搓嘴皮,都要搓出血了也没停。
伊树于心不忍,看不下去,蹲下来拍她的背,关心着问:“没事吧?”
女孩吐够了,她仰起头问:“你就系嗰位新来嘅?”
“嗯。”
幸亏她和许燚谈恋爱那会儿,听他念过粤语,能听懂几句。
女孩仔细盯她的脸,忽而笑了:“你仲系有几分姿色,好声大老细,能玩死你。”
语气虽刻薄,却是真的提醒。
伊树看她穿的裙子短到不成样子,刚好截止大腿根部,黑丝长袜,抹胸装,刚才捂着肚子呕吐,一定遭受了非人虐待。
她问:“你几岁了?”
“十七咯。”她还有些自豪,“人哋都对付唔了嗰个几个大老细,我可以。”
“可你宜家唔精神,”伊树顺了顺她的头发,动作温柔,温柔到女孩愣住了,“我替你去,你休息吧。”
女孩回过神,也许没被人这么对待过,她有点恍惚,说:“佢哋都系变态,你玩唔起嘅。佢哋只要穿成我咁样嘅。”
“我跟你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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