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二天一早, 温恂之就把虞幼真摇醒了,他们准备开车上子梅垭口。昨晚睡前他们查阅了天气软件,显示这几天天气都是晴, 虞幼真看这天气预报, 想到今天那劈头盖脸的风雪,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个好像不太准”, 可话虽如此,第二天她还是老老实实地起了一个大早, 上垭口那儿蹲点,等日照金山。
他们出发时天还未亮,照不清路,并且时至深冬,地面偶尔会有结冰积雪, 因此为了确保行车安全, 他们开得极慢, 不过也在黎明将晓前赶到了子梅垭口上。
由于昨天先是起了雾,后面又下了雨夹雪,天气情况堪忧, 所以虞幼真昨天并没有看到贡嘎雪山的全貌,而今天的天气明显要比昨天好许多。
山路颠簸, 这一路开过来, 虞幼真那点早起的睡意早已消失无踪了,这会她发觉天气不错,精神更是振奋。
车辆刚停稳,虞幼真就迫不及待地拉开车门, 抱着她的宝贝设备们到处绕圈,在空地上找好的机位。温恂之也下车过来帮她, 两人合力捣鼓了好一会儿,才把东西都布置好了。
虞幼真直起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功告成!”
温恂之望着她笑,“开心吗?”
虞幼真用力地点一点头,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说:“希望今天能拍到好看的日出。”
温恂之没忍住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虞幼真一下子抱住头,抗议道:
“我头发都乱了!”
他无视了这抗议,很坏心地又用力揉了好几下,把她一头柔顺乌黑的头发彻底揉乱。虞幼真气急,伸手就要拧他胳膊,却被温恂之一下子钳住两只细细的手腕。
“不闹了不闹了。”他笑着说。
虞幼真:“……到底是谁在闹啊!”
她用力地甩甩手,却不料他扣紧她手腕,一个用力,顺势将她拉入怀中,甚至还还转了个面,让她背对着他。这突然的举动顿时令她身形微微一僵,可他却很快便放开她的手腕,转而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然后他略微躬下身,温热的鼻息洒在她的脸侧,略含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幼真,你看到了吗?”
虞幼真下意识侧过头,问他,“什……”
话音未落,她感觉自己的嘴唇轻轻地蹭过一片光洁的皮肤,她甚至能闻到须后水的味道。
她睁大眼睛,睫毛微微一颤。
……她好像,亲到他了?
觉察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她慌乱起来,连忙向后退了几步,想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然而她太着急了,以至于左脚绊右脚险些把自己绊倒。
温恂之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帮助她稳住身形,等她站稳之后,他眼角弯了弯,颇有些促狭地点评了她一句:
“小冒失鬼。”
虞幼真:“……你!”
温恂之却向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前方,她顺着他指引的方向看过去,而后便是微微一愣。
此刻,天光已微微亮起,流动的潮湿的雾霭慢慢散去,整个天地从冷色调渐渐转暖,暖金色的晨光一点点攀上贡嘎雪山的山体,“蜀山之王”贡嘎雪山巍峨的山体徐徐显现出来。
“要日出了。”他轻声说。
她仰起头,视线顺着贡嘎雪山的山体往上看,一直往上,直上看不见的云端尽头,眼前的景色让她感觉到头晕目眩,令她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太近了,贡嘎雪山高大巍峨的山体半藏在厚重的白色的云团之中,不肯露出全貌,仅仅是这露出来的一部分,已经足以让她感受到蜀山之王的气势,令她感到震撼。
当人长期身处在钢筋水泥浇灌而成的城市中,环顾四周都是人造物,吃穿用度一应精细且舒适,很难不生出娇奢淫逸的心理,久而久之,很可能就会淡忘那份对自然的敬畏,超多小说资源都在quN死贰尓耳无旧义寺弃整理只有重新把自己抛入旷野之中,置身于苍茫大地之上,那份来自远古的对大自然造物主的崇敬才会被再次唤起。
譬如现在。
凛冽的寒风刮过她的面颊,但她却觉得一点儿也不冷。
她操控着无人机升空,试图飞得高一点,更高一点儿,好让她看清贡嘎雪山的全貌。无人机越飞越高,穿过轻薄的雾气和成团的白云,拔升至更高空,终于看清了云上的世界——贡嘎雪山身披白雪,像高高在上的君王一样端坐在云*七*七*整*理里,背后是明净高远的蓝天,显得它是那么地圣洁雄峻。
只是很遗憾,一直有云团萦绕在山顶和山腰上,就像帝王冠冕前悬垂的十二玉旒,令人看不清它的全貌。
温恂之也靠近过来,看无人机回传的画面,发觉这一幕似乎有些眼熟。
“我好像在你的电脑屏幕看到过很像的照片。”他问,“照片里的那座雪山也是贡嘎雪山吗?”
“嗯?”虞幼真回头看他,想不起来这是什么事儿。
温恂之提醒道:“挺久之前的了,大概在你准备论文那阵子,我俩有过一次深聊,关于选择方面的,你还记得吗。”
虞幼真想起来了,她点点头,道:“是的,那张照片也是贡嘎雪山。”
他笑起来,笑声低而沉,“你是看到了那张照片才突然想来这儿的吗?”
虞幼真这次却沉默了片刻,才轻声说道:“不是的。”
他偏头看去,她低垂眼睫,如编贝般的牙齿咬着下唇,高原气候干燥,她一向润泽的嘴唇现在微微起了皮,再被她这么一咬,留下了一小排清晰的牙齿印,而后她停顿了许久,才继续说道:
“以前,我爸爸曾许诺过要带我来雪山看日出,后来……你也知道。”
“你还记得吗,我们领证那天是个阴天,下了点雨。妈妈和我去接爷爷,那时候爷爷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他望着车窗外边,说‘要是个晴天就好了’,他的表情……看得我很难过。后来,爷爷下葬那天,也是个阴天,下了雨。”
他愣了一下。
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抬起眼睛,对他笑了笑,说:
“所以我才想来这儿看日出的。”
温恂之凝视着她,眉头慢慢地皱起来,然后他忽然脱掉手套,捧起她的脸颊。她的脸颊很小,他的手却很大,可以轻易地捧住她的脸,他的拇指在她的脸颊上摩挲了几下。
“你别哭啊。”他哑声说。
他凝视着她的目光很专注,眼里全是不加掩饰的担忧和怜爱。虞幼真一愣,她本来没有想哭的感觉的,可被他这么一说,又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竟渐渐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该怎么形容她这一刻的心情?
难过,委屈……很复杂。
她低下头,咬住嘴唇,闷声反驳道:“才没有没哭。”
他没说一句话,沉默地拢着她的肩头往他怀里带,她的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能闻到他身上令她安心的气味,也能感受到他的手掌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她的脊背。
他在无声地安慰她,告诉她,他在。
她闭上眼,忍住鼻尖忽然翻涌上来的酸涩。
人是很强大也是很脆弱的生物,可以在打击中一次又一次站起来,甚至不惧反刍伤痛,但同时,只要一个关切的眼神,一句真切的关心的话,就可以让人丢盔弃甲。
就像现在一样。
他从始至终都很沉默,只有那轻轻拍打着她肩背的手证明着他一直陪在她身边。
恍惚间,她想起爷爷过世的晚上,他急急地敲开她的门,走近来,一直走到她身边来陪伴她,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沉默地把她抱在他的怀里,抱得很紧很紧。
在那个仿佛要在哀痛中溺亡的夜晚,他是她漫天洪水中唯一的救命的浮木。
——只要他在,她就会觉得很安心。
虞幼真用脸颊蹭了蹭他的颈窝,不知道过了多久,等那阵难受的劲儿消停了,她才轻轻挣脱他的怀抱。
此时,天已经比先前亮了许多,日光穿透云层,千束光芒自云端倾泻而下。
她有点不好意思,抬眼望天,恰好看见缠绕在贡嘎雪山上的白云,她伸手指了指,说:
“有云。”
温恂之也抬头望了一眼,“嗯”了一声。
她轻声道:“可惜了。”
她没说可惜什么,但他却明白她的意思,于是他摸了摸她的额发,安慰道:
“再等等。”
虞幼真点点头,他们现在也只能等。
时间一点点流逝,那团云还顽固地盘踞在原处,并不肯移动,直到日照金山结束了,天光大亮,它还在那儿。
虞幼真放弃了,她端起相机,对准贡嘎雪山,拍下最后一张照片。她低头检视这张照片——贡嘎雪山屹立在画面的正中间,暖金色的晨光擦亮了它上半截山体,将那雪白而冰冷的积雪都染上了一层暖融融的浅金色。
这张照片跟她看到的那位博主拍的照片像极了——除了有厚重的云层。
不过算了。
她拉高围巾,围住被风吹疼的脸颊,轻叹了口气,道:“也挺好了。”
遗憾是常有的。
今天她也看到日照金山了,应该知足了。
这时,在她身侧的温恂之忽然说:“我们先不回去了。”
虞幼真:“什么?”
温恂之望着前方,温声说:“我想再看一次日出。”
她错愕地抬起眼,问:“啊?你不回港城了吗?”
“回啊。”他说,“但不是现在。”
他脸上露出些许回忆的神情,道:“以前还在国外念书时候,我和友人去阿斯本山滑雪,在那儿过了两晚。晚上我们喝酒聊天,抬起头看到星河满天,我们就一直聊啊聊,聊到了日出……忽然有点想念那个场景了。”
他垂目看向她,眼角微微一弯。
“幼真愿意陪我重温一下吗?”
第 52 章
等日照金山过去之后, 两人便驱车下了山,他们下一个目的地是冷嘎措,在这里也是看贡嘎雪山的好地方, 可以看到横断群峰蜿蜒的山脊线。
不过, 去冷嘎措之前,他们还需要去沙德镇休整一下, 做一些准备工作,比如先给汽车加油以及补给粮食、饮用水、氧气瓶等, 然后才会从沙德镇继续出发,开向帮吉木德,并准备在这儿骑马走A线上冷嘎措。
他们吃完午饭已经将近十二点。温恂之先是把他们上山需要用到的东西全部整理了出来,虞幼真见他拿了睡袋出来,她看得人有点懵, 问他:
“你怎么把睡袋拿出来了?我们待会不下来了吗?”
温恂之把睡袋整理好, 收进行囊里, 然后才拍了拍手,直起腰,问她:“我听说这边的银河很好看, 你想不想拍星星?”
虞幼真眨眨眼,十分诚实地说:“想。”
“那我们今天晚上在上面过夜。”他笑起来, 说, “我先把东西整理好。”
“好。”她开心地笑起来。
温恂之继续收拾,东西整理出来之后还挺多,她走过去想要帮他,却被他反手摁在凳子, 说:
“你坐着吧。”
前两天虞幼真有高反,这种要用力气的活计, 他是能不让她做就不让她做。他细致地将东西从大到小收拾好,然后走到小卖部那边,又购置了一堆东西以备不时之需,透过那透明的袋子,她甚至看到了卫生巾的影子。
虞幼真:……
这也太细致了。
等他们一切都准备就绪后,已经一点钟了。两人准备将他们开过来的汽车停放在山脚下的停车场,然后骑马上冷嘎措。虞幼真选了一匹温顺的小白马,而温恂之则在前头骑了一匹黑马,他们的行李放到另外一匹马的马背上。
就这样,伴着哒哒的马蹄声,他们启程上山了。
虞幼真坐在马背上四处张望。骑马有一点好处,就是可以解放双手双腿,听导游说,如果不骑马上山的话,他们徒步上去最少最少也要爬一个多小时,更别提他们还带了这么多行李。
随着他们前进,延绵不绝的山脉慢慢地向后退,道路近处的植被已经枯黄了,覆盖上了星星点点的白雪,没有积雪的草坪上落了几只叽叽喳喳的小鸟,乌溜溜的眼睛,有红色的鸟喙和爪子,乌黑的羽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导游告诉他们说,这种小鸟叫红嘴山鸦,一夫一妻制。传说在藏区乌鸦是神鸟,是吉祥的象征,看见了它们会带来好运。
闻言,虞幼真惊奇地瞪大眼睛,然后双手合十,对着那红嘴山鸦虔诚地拜了拜,心里默念:
“祝我爱的人平安快乐,祝我论文顺利。”
温恂之回过头去便看到她双手合十,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他扯住缰绳,好笑道:
“幼真?你在干什么?”
虞幼真远远地给他抛来了一句,“在许愿呢,你别说话。”
重要的事情默念三遍,三遍过后,虞幼真直起身,向那群红嘴山鸦挥挥手,说:
“我走啦!”
也不知那群红嘴山鸭是不是真有灵性,竟仰起脖子,对着她这个方向,大声地叫唤了一声。
虞幼真又惊又喜,转过脸来对温恂之说:“它肯定是知道我在跟它说再见,它在回应我的告别!”
“嗯,它能听懂。”温恂之目光含笑,等她走到身侧,才笑着问道:“刚才许了什么愿?怎么这么开心?”
虞幼真乌润的眼珠一转,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他:“不能说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温恂之失笑,然后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嗯。你说得对。”
马儿哒哒地往前走,越走越高,不知道过了多久,温恂之忽然伸手指了一下前方,说:
“我们快到了。”
他们只要翻上这个山顶,再往下走一段,就能抵达冷嘎措。
虞幼真抬手盖住倾泻而下的刺眼的日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道路的尽头垒着小石块,缠绕其上的五彩的风马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骑着马走在前边。
风也吹动了他的头发。
她定定地看着这一幕几秒钟,然后勒住缰绳,抓紧手中的相机,对前面喊了一声:
“温恂之!”
“嗯?”
他应声回过头来,看到一个对准他的镜头。
她藏在黑漆漆的镜头后面,心跳如鼓地,按下快门键。
他笑起来,“你是又在拍我吗?”
她不承认,别开眼睛,嘴硬地小声说:“什么叫做我又在拍你,我这是第一次拍你。”
温恂之只是笑,对她招了招手,说:“好了。快跟上来。”
站在山顶上往下看,冷嘎措周围都落了雪,冷嘎措结了冰,看起来像是一面小小的镜子,湖边有几幢小房子。导游告诉他们,这些房子是当地政府起的,有藏民看管着,可付费居住。他们两人订了一间房间,把行李都搬了进去,然后才出来转转。
他们抵达的时候还早,要是运气好的话,还能再看一次下午的日照金山,现在时候还没到,他们便站在自己的小屋前眺望远方。
冷嘎措不愧是贡嘎雪山最佳观景点之一,站在这儿往前看,横断群峰一览无遗,起伏的山峰像一条绵延起伏的波浪线。
虞幼真不禁感慨道:“真美啊。”
温恂之将手揣在兜里,眺望着远方,应了一声,“确实。”
十二月份,寒风凛冽,两人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就回屋了,风吹得太冷。他们上山之前就已经看准了落日的时间,两人回房间各自处理了一些事情后,掐着点出来看日落。日落时分,他们再次看到了日照金山,但很可惜,并没有看到他们想要看到的,没有云雾遮挡的日照金山。
虞幼真不免有些郁闷,但郁闷了一小会儿就很快想开了,在心里劝自己她应该更平常心一些,拍到好看的风景,总要一些运气,这次看不到,还有明天,如果明天也还是看不到的话……她就再来一次。
想通了之后,她便开始为晚上拍摄星空做准备,温恂之也过来帮她,两人合力凿开了冷嘎措的冰层,把三脚架放上去,就等着合适的时候来拍摄星空了。
很快,日照金山过后不久,天色便慢慢沉了下来,一粒粒星子显现出来,点缀在柔和而瑰丽的天幕上,漫天繁星,星星多到仿佛只要一眨眼,这天上的星星就会垂落下来,掉到他们的手里。
在此之前,虞幼真从未见过这样美的星空,星星是那样的多,那样的亮,几乎看不过来。她将相机架到早就布置好的三脚架上,设置好参数,开始拍星空。看到美景,她的职业病就犯了,什么都忘记了,完全停不下来按快门的手。
天寒地冻,电子设备掉电掉得很快,寒气也从肢体的末梢往上窜,等到手指头冻得通红,都快冻僵了,她才恋恋不舍地放下设备。
在此期间,温恂之一直很安静地待在一旁,陪她拍照。等她把设备都收起来后,他给她递过来一个暖手的暖宝宝,让她暖手,这才笑着问了句:
“不拍了吗?”
虞幼真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有点无奈地说:“嗯,不拍了,相机没电了。”
闻言,温恂之从口袋中摸出一块东西递给她,说:“我给你带了备用电池,你想拍的话可以继续拍。”
虞幼真接过电池,犹豫了一下,反问起他的安排:“那你呢?”
他挑了一下眉梢,有些意外她为什么会这样问,“我和你一起啊。”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你不睡觉的吗?”
他笑说:“我熬习惯了的。”
虞幼真捏紧手中的备用电池,没说话,过了会儿她把电池拆近衣兜里,吐出口气,语气轻快地说:“我不想拍了。现在我有点困了,我们早点回去睡觉吧。”
不等他说话,她便紧接着说,“还有那个,我有点儿想上厕所……”她望了他一眼,声音变小了点儿,“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这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荒郊野外,要是不打手电筒,什么也看不见,要她一个人去上厕所,她还真不太敢去,不过如果他就站在外边的话,她会感觉安心很多。
温恂之当然答应下来了。
她进去上厕所,他就守在外边,打亮手电筒好让她看清里面的情况。她撩开帘子,从里边出来的时候,看到他正在看手机。屏幕散发出来的冷冷的光打在他的脸上,照亮他皱紧的眉头。
“怎么了?”她走过来,顺口问道。
没什么。”温恂之把手机收回口袋,然后垂目看着她,“我们现在回去吗?”
虞幼真说:“当然回呀。”
既然已经决定不拍了,肯定是要回去好好睡觉的,不然还要在外边站着被风吹成冰雕吗?
相较于山下,冷嘎措旁边住宿条件就更一般了。时候也不早了,为了省事,两人也不打算折腾了,准备直接睡睡袋,再盖上衣服,凑合过一晚。在钻进睡袋之前,虞幼真揿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显示没有信号。
一夜好眠。
等她再次被温恂之叫醒的时候,已经接近日出时分,外面的天还暗着,但遥远的天际已吐露出一丝掺杂着金红的亮色。
两人披好衣服,一起坐在放在冰湖前的小马扎上。虞幼真麻利地将昨夜未用上的电池装好,等待日出。她的视线牢牢地盯着远方的天空,不肯放过一丝变化。
很快,远方的那一点曙光弥散开来,像一把细长的剑,刺进夜色之中,雾霭流动间,天色变换,绚烂的金红色从那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明亮的口子里透出来。火烧云渐渐填满了整个山谷,灿金色的日光映亮他们面前这广袤无边、连绵不绝的山脉。
这一天,天气晴好没有下雪,也没有云层遮挡住贡嘎雪山,所有的一切都在最恰当的时候,以最完美的状态在她面前呈现。
整个世界都是辉煌而灿烂的。
她终于走运了一次!
虞幼真难掩激动,按快门的手都快撩起火星,她拍了好多好多照片,直到翻卷的火烧云消失了,直到这块电池的电再次被耗光,她才意犹未尽地停止下来。她把手中的相机横放在大腿上,手掌盖在镜头前,没忍住笑了笑。
“开心吗?”她听见他问。
她“嗯”了一声,尾音上扬,“很开心!”
他伸手揉捏了一下她的后颈,于是她转过头去,看见他被风吹动的头发,和弯着的眉梢眼角。
她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被他那样专注地、温柔地注视着。
她恍了恍,他看向她的目光是那样的和煦温暖,就像此刻落在她身上的,暖融融的日光一样。
好像……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她需要,他都在。
他一直在。
为什么?
他究竟是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刚才欢欣的情绪很快消散掉了,转而被许多乱麻一样纠结在一起的思绪和想法所取代。她的内心在敲鼓,鼓声震天。她蜷了蜷手指,捏紧手中的相机。
不知为何,她心里莫名生出来一股勇气,这一刻她忽然很想脱口而出,问他到底是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又是基于什么样子的身份对她这么好,可这话到嘴边,她却本能地、险险地刹住了。
——如果她真的问了这个问题,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她的头脑混乱,分析不清楚因变量会如何变化,也就不敢轻易地问出这个问题,而他却像似乎感觉到她探究的目光,他偏过头来,眉梢微挑,以眼神询问她怎么了。
虞幼真咬了咬嘴唇,终究还是换了一个折中的问题:“温恂之,你为什么……愿意推掉工作陪我等日出?”
温恂之微微一怔,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他沉默地思忖了片刻后,而后偏过了头,错开她探究的目光,眯着眼睛望向面前连绵不绝的高大的山。
他笑了笑,轻声说了句什么。
恰在此时,起了风。
他说话的声音又是那样轻,近乎散落在风声中。
但她听见了。
他说的是,“我不想让你留遗憾。”
她掐紧掌心,忽然想问,他有没有什么遗憾?她这么想,也这么问出口的。
温恂之看看她,想了想,半开玩笑地说:“嗯……有点遗憾没带一支画笔。”
虞幼真眨眨眼:“画笔吗?”
“嗯,画笔。”
虞幼真思忖片刻,忽然起身,“你等我一下。”
温恂之看着她一溜烟回了小木屋,过了会,她又回来了,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细细长长的物件。
“这什么?”他举到面前看。
“我的眼线笔。”她说,“不过,你现在可以把它当画笔用。”
她说着,还给他演示了一下怎么用,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说:“没有画纸。”
虞幼真左右看看,确实没有,她索性伸出手,说:“喏,你在我手上画吧。”
温恂之握住她的手,“真的吗?”
“真的。”
于是他便将她的手摊平来,用那支眼线笔细细勾勒起来,眼线笔柔韧湿润的笔尖轻轻划过她的手心,带来酥酥痒痒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握了握她的指尖,笑着说:“好了。”
“你画了什么?”她把手心转过来,仔细辨认。
那是一副简笔画,线条流畅,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个女子的形象,她眉眼明媚,五官特征很熟悉,正穿着大毛领的衣服,长长的头发在风中飞扬。
她有些迟疑地问道:“这……你画的是我吗?”
他笑着“嗯”了一声。
她再仔细打量了两眼,蜷起手掌,内心软成一片,她抬起眼悄悄地看他。
风吹动着他的额发,遮住了一点儿他的眉眼。或许是她盯视的时间太久了,他似乎有所察觉,微微转过头来,赶在他转过头之前,她就慌乱地将视线挪开,看向别处,远处山岗上的风马旗被风吹得在空中漫卷。
没由来的,此刻很多画面涌入她的脑海里,像走马灯似的,一一在她脑海里闪现出来——
譬如在他向她提出联姻的那天。
那天风很大,他叼着雪茄,弯着眼对她微笑。风吹开了笼罩在他脸上的烟雾,也吹乱了他的头发。
又譬如说,爷爷去世的那个晚上。
更深露重,夜风穿堂而过,她浑身发冷,不停地颤抖,是他紧紧地抱住她,将他的体温渡给她。
再譬如说,她遭人绑架那一天。
寒风吹拂着半长的野草,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逆着风向她走来,秋风吹乱他的头发,也将他的风衣吹得鼓胀起来。
……
还有,她面对他时,那些忐忑、羞怯、不安的情绪,以及她掌心的汗,加快的心跳,不自觉追逐他的眼神……
这些画面和思绪像炸开的烟花和彩带一样纷纷扬扬,轰轰烈烈的在她脑子里放了一场焰火,所有这一切通通都指向一个显而易见,但她却没有很快就领悟到的答案。
风呼啸着吹过她耳畔,传来原处风马旗猎猎作响的声音。她静静地坐在原处,偷偷看看他,也没忍住再次悄悄翻过掌心去看那幅画,心里软成了一片春水,内里不禁涌起思绪万千,酸涩的,又带着些迟来的了然。
在这一刻,她想到了许久前梁如筠望着她,耐人寻味地说了句“bb,你完了”,以及惠能大师的那句著名的禅语。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原来……这是心动啊。
第 53 章
结束了川西之旅后, 两人又重回了的正轨。
温恂之回到港城后,忙成了陀螺,之前他们在川西待的时间有些长, 特别是雪山的路上总是没有信号, 因此积攒下来很多工作,全都等待着他回去处理;而虞幼真这边, 需要处理的各项事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的论文选题已经确认好了, 与此同时,赵瑞心也在给她铺路,着正手准备她入企业锻炼学习的相关事情。
虞家大房自长子入狱后,风评大降,现在已呈现了颓势;虞家二房倒是借此机会狠狠地打了一个翻身仗, 守住了半边江山, 虽然外边人都说, 二房就虞幼真一个孩子,以后保不齐还会怎么样,但了解情况的都知道, 二房家产只可能是交给她的,培养继任者的任务很快便提上了日程。
在做这个决定之前, 赵瑞心把虞幼真叫了过去, 母女俩进行了一次深入的谈话。
赵瑞心把一沓文件放到了虞幼真面前,说:“你先看看这些东西。”
虞幼真看了母亲一眼,伸手拿起来,扉页上写着一行醒目的黑体字。
——继任者培养计划。
虞幼真抵在纸页上的指尖微顿, 然后她翻开了那一本厚厚的文件。
这份文件写得非常清楚详实,先是细致地分析了她的个人情况, 以及要担任那个位置需要什么怎样的能力,并基于上述两项提出了继任者的管理技能培训方案方案,譬如需要她去进修什么样的课程?去哪些部门岗位进行轮换学习?学习环节完成后承接实操演练环节,计划者仔细筛选出公司未来会投资的若干项目,让她真刀真枪地练手,以检验学习成果,再往后看,竟然还写了Plan B。
虞幼真一一仔细地看过去,等她看完,赵瑞心才出声:“感觉怎么样?”
“很细致。”虞幼真实话实说,她话音微顿,声线低了些,“……我有点担心会做不好。”
赵瑞心也明白她的顾虑,和温氏联姻确实是一步好棋,并没有人会在明面上轻易招惹她们母女俩,但所有人都在背地里等着,盯着她们的表现,但客观来说,她们现在的处境并没有之前那么窘迫,因此也不必那么着急。
于是,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柔声劝慰说:“不用担心,饭是一口一口吃的。”
虞幼真点点头,说:“我明白的。”
话虽如此,她的眉心却仍然没有平展开来。赵瑞心见没有效果,便干脆转移了话题,转而关心起她这次川西之旅好不好玩?
一提起这个,虞幼真就来了兴致,从川西回来后,她就将单反里面的照片全部导出来,细细地一一看过,每一张都是她的心头好,就全部存到了手机的相册里。
她把手机放到赵瑞心面前,迫不及待地跟赵瑞心分享她路上的所见所闻:
“妈咪,您看,这是我们在成都拍的,是春熙路的那个大熊猫塑像,是不是很可爱?”
“这是我们吃的扯huan筋,辣死人,我当时吃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还有这个是我们去贡嘎雪山路上拍到的照片,您看是不是好多好多雪,好白好漂亮!唯一不好的就是太冷了。”
说着她的指尖往后滑了一下,一张照片出现在她们面前,一时间两人都愣住了。
这是虞幼真在新都桥偷拍温恂之的那张照片。
赵瑞心看看这张照片,再看看自家女儿:“这是?”
虞幼真手忙脚乱地赶紧摁灭手机屏幕,说:“就是,呃……当时我看到他站在那里,我觉得他还挺好看的——不是,啊,我的意思是说,就是风景啊,呃,他站的那个位置构图啊什么的,就挺好看的,然后我就拍了一下……”
赵瑞心也不打断她说话,只是一直微笑着,用很慈爱地目光看着她。被赵瑞心这样看着,虞幼真讲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她挠了挠脸侧,干脆默默收了声。
赵瑞心望着她,过了会儿,她忽然轻声问了句:“真真啊,你和恂之……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呀?”
“嗯……”
虞幼真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便含糊其辞道:“就……那样吧。”
平时赵瑞心都很尊重她的,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今天却是个例外。
“那样是哪样?”赵瑞心放下手中的茶盏,难得追问道。
“就是……”虞幼真想了半天,说,“我也不知道。”
赵瑞心的手指在茶杯的耳上来来回回摩挲着,然后她的目光转向虞幼真,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妈妈,现在你对恂之……是什么感觉?”
虞幼真沉默了片刻后,看着赵瑞心,轻声说了句:
“我喜欢他。”
闻言,赵瑞心端起茶盏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眼睛向她看过来,见到女儿的神情认真,她将那茶盏放低,才问了句:“那他呢?”
“……我不知道。”虞幼真垂下眼睫,她捧着手里的茶盏,热气袅袅升腾,熏到她的眼睛,她轻声说,“他对我很好,您也知道的,他重情义,所以……”
她没有把话说完,但知子莫若母,赵瑞心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拍拍虞幼真的手,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你现在还是他太太。”
虞幼真愣了一下,什么叫做“现在还是”?难道他们以后还会离婚吗?
赵瑞心却没多说什么,只说了句:“时间不多了,记得回去看看之前签的文件。”她下巴微扬,示意了一下她手里拿着的厚文件,说,“还有这个也回去好好看看。”
虞幼真应了下来。两人又聊了一些别的东西,时候不早了,就在她准备要走的时候,赵瑞心又突然叫住了她。
虞幼真回过头去,赵瑞心端坐在椅子上,望着她的目光很柔和,她说:
“不用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你先试一试,要是真不喜欢就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有妈妈呢。”
虞幼真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然后她对赵瑞心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嗯!”
从公司出来,已经接近六点了,时间也不算早。虞幼真坐进车里,本想告诉司机直接回家,但她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了句:“这里离温氏的大楼是不是不算太远?”
司机说:“是的,开车不过十来分钟吧。”
闻言,虞幼真立刻给管家打了个电话,询问温恂之回到家没有?
果不其然,答案是没有。
虞幼真点点头,说:“知道了。”
她想想又叮嘱了一句,如果先生回家了,跟她说一声,管家自然应下。
挂了电话,虞幼真转头便吩咐司机开车去温氏的大楼。
这是她第二次去温氏的大楼,上一次去和这一次去,身份已然不同,接待她的还是之前那一位前台小姐,她看见虞幼真来,直接引着她走贵宾厅的专属电梯,直达顶楼。
到了顶楼之后,虞幼真才发现温恂之的办公室并没有亮灯。
怎么会没人?
虞幼真看看手表,现在这个时间点并不是温恂之这几日回家的时间,人也不在办公室……他会去哪儿了?
她抿了抿唇,揿亮手机屏幕。
与此同时,某个会所中。
温恂之的手机忽然响动起来。
——“I love u 你会否听见吗?”*
刚才还热闹的房间*七*七*整*理内,顿时寂静下来,同席的人面面相觑,看向神情冷清的温恂之,和他摆在桌面上的那支手机。
只见此刻他眉梢微挑,嘴角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旋即便神情自若地拿过手机,起身跟大家告了声罪,说:“失陪一下。”
等包厢的门再次关上,里面才重新有了动静。
“唉,刚才那铃声,还有温总那神情……”说话的人挤眉弄眼的,“好似有点什么情况哦?”
同席的人合理猜测:“温总向来洁身自好,我想应该是虞氏那位小千金。”
“哗?他们不是政治联姻吗?好多唱衰他们的。”
“想都知啦,两个都靓,日日一起,久了有感情不是很正常?”
“也对,要是这样,我们日后在港城做生意还是要……”
隔着一道门的走廊上,温恂之接通电话。
“喂?幼真?”
“喂?”她轻而软的声音从话筒中透出来,“温恂之,你现在在哪里呀?”
温恂之温声道:“我现在在外面应酬。”
“哦……”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低落,“那好吧。”
“怎么了?”他问。
她说:“没什么,我就是想问下你几时回来。”
他的眼角微微一弯,倚在窗边,笑着问:“幼真是想我早点回去?”
听筒传过来的呼吸声似乎变得轻了一些。
过了会儿,他才听见女孩说:“嗯……我现在在你公司这里。”
“怎么突然去公司了?”温恂之有些意外。
“……我想来接你回家。”
她这句话说的很轻也很含糊,但她轻轻软软的声音像柔软的羽毛,在他耳廓上似有若无地撩过,带起阵阵酥痒。
然后她很快说:“不过,既然你在应酬的话,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先忙吧,我回家——”
他迅速截断她的话:“不行。”
“啊?”
“做事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他垂下眼,手指拨弄着窗帘垂下来的流苏,说,“幼真说了要来接我的,怎么没接到人就自己回家了?”
她犹豫地问了句:“可是,你不用应酬了吗?”
温恂之说:“哦,事情谈完了。”
她的语气重新轻快起来:“这样吗?那我现在来接你!你快点把地址发给我。”
温恂之笑着应了声。
电话收线后,他立刻给虞幼真发了个实时定位,然后他凝视着两人的聊天对话框,摸了一下虞幼真的头像,又笑着摇了摇头,这才按灭屏幕向包厢里走去。
他一进去,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温恂之神色怡然地落座,他看起来心情不错,还难得跟别人解释了句:
“不好意思啊,刚才我太太找我。”
第 54 章
温恂之发的地址离虞幼真现在所在的位置也不算太远, 她挂了电话后,直接把那地址给司机看,告诉他开到这个地址。
快抵达会所楼下时, 她远远地便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门廊下面。
她低头给温恂之发消息:-
Yuzy:我看到你了。
她看见他抬起头来, 往远处眺望了一眼,然后聊天对话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恂之哥:我也看到你了。
汽车很快在他面前停下, 虞幼真推开车门,然后她挪到另外一个位置, 拍了拍空出来的位置,对他招了招手,说:“快上车。”
温恂之笑着应了一声,拉开车门,长腿一跨, 利落地坐入车内, 他刚一坐定, 手就被握住了。
他愣了一下,抬眼看过去,她低着眼, 双手合握住他的手掌,她那软软的指腹在他手上摸索, 自手腕起, 一路触到他的手背和指尖。
虞幼真也能感觉到他在看她,之前在川西的时候,两个人经常牵着手取暖,都成了习惯, 刚才她看他在外边站着,也没想这么多, 就直接伸手去握住他的手。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去握他的手。
她的手指蜷了蜷,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刚想松开,却被他反握住了,十指交错,掌心相对。
他手心的温度从肌肤相触的地方传过来,明明是温热的,她却感觉有点烫手,甚至于指尖都似乎在微微发麻。
车厢里分外安静。
虞幼真觉得这么下去不是这么回事,她硬着头皮找话题,问他:“那个……刚才你在外边冷不冷啊?”
“很冷。”温恂之一手支颐,偏着头看她,眼中噙笑,说:“还好幼真来接我。”
说着,他还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指尖,像某种意味深长的调笑。
虞幼真:“……”
她挣扎着想把手抽出来,却被他再次握住,他用了点力道压住她的手掌。
他收敛了笑谑的神色,莫名看着有点可怜:“我手冷。”
虞幼真顿时不动了。
他心满意足地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问她:“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虞幼真实话实说,“今天妈妈找我过去聊了会儿实习的事情,然后我就从公司出来了,还没来得及吃饭。”
“现在去吃吧。”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外边的会所,询问她的想法,“要不就近在这家吃?这里味道还可以。”
“不要吧。”
她下意识拒绝了,如果现在回去的话,很可能会碰到刚才他应酬的对象,她并不想跟别人分享本可以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晚餐。
“那我们去别的地方吃,你想吃什么?”他问。
她很好说话:“我都可以。”
温恂之想了一会儿,笑着说:“你想不想试点不一样的?”
她想了想,问,“好吃吗?”
“我觉得味道还不错。”他笑起来,说,“嗯……应该是你没有尝试过的餐厅。”
她一听,来了兴趣,答应下来:“好呀。”
于是温恂之便向司机交代了一个地址,她果然没有去过这个地方,连在哪儿都不知道,但眼见着汽车越开越偏,越过了繁华的闹市区,开进了一条逼仄的小巷子里。
她推开车门,下了车,环视一圈周围,只见缝隙中透出远处灯火通明的写字楼和闹市区霓虹闪烁的灯光,还有喧哗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像蒙了一层纱似的;而她身处的巷子却很安静,房屋窄且拥挤,围拢出昏暗且深长的通道,仅有零星几盏路灯点缀在他们的头顶,堪堪照亮有些坑坑洼洼的路。
繁华都市,和昏暗的城市一角明明相隔得不远,却好像处在两个世界。
“是在这里吗?”
她不禁向他靠拢了些,她很少来这样的地方,可以说几乎没来过。
“对。”他牵住她的手,温声说,“别怕,跟我来。”
他大而宽厚的手掌包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巷子一步步向深处走去。
他的脚步很稳,后面也还有司机跟着,她心里不安的情绪慢慢消散了,开始四处张望起来。他们路过鳞次栉比的房屋,闻见从烟囱里飘散出来的家常菜的味道,还听见父母训斥孩子又没有温书,和中年夫妻争吵的声音,最终停在一家小饭馆面前。
这是一家很小的餐馆,食客寥寥。低矮的木头桌子,塑料椅子摆在帐篷底下,旁边立着个褪色的黄底红字的灯牌,餐馆的设施看着简陋却很整洁。
一个穿着深色围裙的大叔手里拿着抹布从店内绕出来,他一边走一边熟练地弯腰擦桌子,注意到了,有客人过来,头也不抬地说:“请坐,菜单在桌子上。”
温恂之笑着唤了他一声:“雷叔。”
雷叔擦桌子的动作顿住了,而后他眯着眼睛看过来,又向他们走过来两步,这才看清了他们两个人的面貌。
他惊喜地唤了一声:“小温?”
“是我。”温恂之笑着说。
雷叔的目光偏移向站在温恂之身侧的虞幼真,落在他们牵着的手上。不等他询问,温恂之便主动介绍说:“这是我太太,姓虞。”
虞幼真也适时开口:“雷叔好,您叫我小虞就可以了。”
“好乖的女仔,你们两个好相衬。”雷叔笑得慈祥,意识到他们三个还傻愣站在这儿,连忙招手,让他们坐下来,又给他们上了一壶热茶,这才问道:
“好久不见了,哎,这次小万怎么和你一起没来?”
温恂之:“文东他最近也忙,出差去了。”
“你呢?你也在忙工作吗?”
温恂之点头说:“对,忙得抽不开身来。”
“那看来以前你说的画廊是开不起来了。”雷叔调侃道。
虞幼真在一旁听得满是雾水,什么画廊?雷叔见她面露茫然,便解释了几句,“小温以前聊天的时候说想开个画廊。”
虞幼真便看向他,向他求证,“真的吗?为什么后来没见你有开?”
“是说过。”温恂之笑笑,说,“不过现在没那时候的心境了。”
雷叔唏嘘道:“唉哟,你年纪轻轻的说这些,不过你们两个这么些年也真的是不容易……”他搓一搓脸,转开话题,“行了,不说这么多了,来雷叔这儿就好好吃饭,小温你想吃点什么?还是老样子吗?”
温恂之点头:“还是老样子。”
“好。”
雷叔风风火火地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便端出来了两碗云吞面,放到他们的面前。
温恂之向雷叔道了声谢,给虞幼真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对她说:“雷叔做的云吞面很好吃,尝尝。”
雷叔也笑眯眯地说:“快试试。”
虞幼真尝了一口,眼睛变亮了起来,这汤鲜味浓,银丝面幼细,细蓉弹牙鲜香,果真是好吃。
看到她这反应,温恂之笑着问她:“是不是很好吃?”
虞幼真连连点头,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之后才说:“真的很好吃!”
雷叔笑得眼睛都见不到了,很有几分自豪的感觉,他看着这两人吃饭就像看自家孩子吃饭那样子欣慰快活,“小虞觉得好吃就多吃些,雷叔还给你做。”
席间,温恂之和雷叔就像许久未见的老友那样饮茶闲聊,聊近况,聊以后的打算,天南海北地聊天,气氛很自然舒服。虞幼真便坐在一边听他们俩聊天,偶尔给他们空下去的杯子添一两道茶水。
雷叔见到她这举动,向虞幼真道了声谢,又笑着对温恂之说:“小虞真是好细心喔,就跟和你以前和我说的那样,你小子真是好福气。”
虞幼真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关键信息,她看了一眼温恂之,问道:“他以前……跟雷叔提起过我?”
雷叔笑着说:“有提起来过。”
她不禁坐直了,有些紧张又有些好奇地追问道:“他怎么说的?”
雷叔看了一眼温恂之,半开玩笑地说:“小温啊,这我能不能跟小虞说呀?”
温恂之一手拢着茶杯,很温和地笑着:“我没有意见。”
于是雷叔便一边喝茶一边说起来:“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小温来我店里吃饭,我们两个聊天,他告诉我说他有一个从小认识的妹妹,人很可爱,很细心。”
雷叔笑着说,“他那时还说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会带来见见我,今天我一看到你们两个一起来,就知道是你了。”
“妹妹?”虞幼真看向温恂之,心里有一点酸,她半开玩笑地说道,“我就只是妹妹吗?”
“那当然不只是妹妹了,还是太太啊!”雷叔抢白,笑着说,“你们两个都结婚了,不是吗?”
温恂之含笑点头:“嗯,当然不只是妹妹。”
……
从雷叔那儿吃完饭离开后,他们再度穿过那一条拥挤狭窄的小巷子,走回停车的地点。刚才吃了饭又聊了天,时间过去得很快,现在都九点多快十点了,回去的路也不像来时那样喧闹,四下阒静,只有偶尔传来的一两声动静。
两人的身影被月光和灯光拉得很长,影子交错。她抬头往上看,今晚的月亮是一轮弯月,悬在夜空中,像一枚发光的小鱼钩。
虞幼真回想起刚才聊天时的内容,他们聊了很多事情,有好多是她都不知道的,她现在满腹疑问。
比如他是怎么认识雷叔的?
比如他说的那个画廊是怎么回事?
再比如……他那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以及,她在他心里是不是真的只是个妹妹?
太多问题了,太敏感了,不知从何问起。
到最后,她的手心都微微汗湿了,却只能问出一个干巴巴的问题:
“今天晚上你开心吗?”
“很开心。”他回应说。
她跟上他的脚步,仰着头看他:“真的吗?你有多开心?”
“嗯……”
温恂之沉吟片刻,低头看她,眼睛微微弯起来,月光像水一样在他的眼睫上流淌,显得很温柔。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绕了一个圈:
“就像你小时候吃到曲奇饼干和糖果那些小甜点一样开心。”
虞幼真愣了愣,这算是她小时候最开心的事情之一,能开心到蹦起来。
没想到他还记得。
也是这时,他们路过一间还没有打烊的咖啡厅,窗户没关,从里面漏出来两句婉转细腻的歌声。
"My cookie can
"Hey your the only one I called my man"*
意外应景。
她低下头,用指关节抵住自己上翘的嘴角,说:
“唔,那真的是很开心。”
……
晚上一如既往那样,互道了晚安,熄灯过后,虞幼真合着眼回想起今天的事情,她忽然翻身坐起来,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点开温恂之的页面,却发现他的头像已经改掉了。她点开来仔细看,他的头像改成了一张日照金山的照片。
正是他们在贡嘎雪山拍下来的照片。
虞幼真抱着手机贴近胸口,她感觉到她心跳得很快,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垂着眼睫,删去她原先给他的备注,然后小心翼翼地、面红耳热地一一敲下新的备注:
“My cookie can”
第 55 章
虞幼真的实习最终被定在一月初开始, 就在春节前不久,这样一来是让她先简单适应一下实习生活,二来是赵瑞心知道自己女儿的情况, 她做好充足的准备, 打算先让虞幼真尝试一下工作生活,哪怕到后面她真的不适应, 还有一个春节假作为缓冲调节。
在正式进公司之前,虞幼真还有一段时间是空闲的, 她先是抓紧时间把论文的初稿写完,并给导师交了过去,把这一件头等重要的大事做完之后,她还有好几天可以休息。她朋友不算多,也不怎么喜欢外出游玩, 可整天在家呆着没事干也无聊, 又临近春节了, 总要换扫一番,于是她便捣鼓起家居装饰来。
他们现在居住的这幢房子是温恂之之前购买的,装修风格当然按照他的喜好来, 房子整体的线条冷硬,多是黑白两色, 非常简洁冷厉, 并不是不好看,只是虞幼真更喜欢柔软、明亮、活泼的装修风格。于是她便和温恂之商量能不能换掉一部分软装,对于她的请求,温恂之自然是同意的, 这本就是他们两个的婚房,女主人自然有权做调整, 他专门找来管家王叔,吩咐王叔要配合她,她想要怎么调整都随她。
在意见达成一致之后,虞幼真便开始着手调整整栋房子的软装风格。她打算先从一楼客厅开始整理,顺着一路向上,整理到二楼的时候,她发现偏厅有一个小房间是上了锁的。他们这栋婚房很大,有许多地方她之前也没去过,这个偏厅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她当然也不知道这偏厅还有这么个小房间,并且家里房间大多是敞开的,一推就开,突然发现这么一间上了锁的房间,她不免感到有些奇怪。
虞幼真叫来管家,问他这个房间是什么情况。
管家看了一眼这房间,回答说:“哦,这个房间是先生锁上的。”
“为什么锁了?”虞幼真问。
“嗯……”管家迟疑了片刻,说,“里面放了一些先生的旧物。”
虞幼真搭在门把的手收了回来。温恂之的房间门都不锁,却唯独将这小房间锁了起来,她想,那里面的东西一定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或者,是他不想让别人看到的东西。
她虽然想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但这个房间既然被锁上了,说明这是他自留的一个小空间,她尊重他。
见她转身就要走,管家王叔却提高声音叫住了她:“太太,您是想进这个房间吗?”
“我不进去了。”她说。
王叔很快抓住重点,太太并没有说想不想进去,而是说她不进去,他微笑道:“先生吩咐过,如果您走到这里,并有兴趣进去看看的话,您可以进去看看的。”
虞幼真眨眨眼,再次确认了一遍:“我可以进去?”
王叔再次肯定道:“是的,先生是这么说的,但需要您自己去他的房间取钥匙,钥匙就在保险柜里。”
虞幼真点点头,想起什么,又问了句:“那王叔您知道里面具体都是些什么东西吗?”
王叔但笑不语,只意味深长地说了句:
“是先生很珍视的过去。”
虞幼真听到这回复后愣了一下。
很珍视的过去。
这个巧妙的回复恰好敲在了她的心坎上。
她沉默了片刻后,才轻声说道:“……那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王叔对她微微一躬身,先行离开了。
等王叔离去之后,虞幼真一路游荡到温恂之的房门口,她把手放在门把上,却迟迟不动,她知道房间门没锁,但她却不敢拧动锁芯,打开这扇门。
这一刻,她意外地感到有些胆怯,她想开门,却又不敢,仿佛这一道门就像那潘多拉的魔盒盖子一样。
她垂下眼睫,最后按亮手机给温恂之发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到家,而他可能是在忙,没有立刻回复她。
她又等了许久,还是没等到他的回复,索性回了自己的房间。她躺在床上,两眼放空,凝视着天花板上繁复精巧的纹样,脑子里反刍着管家给予她的回复。
很珍视的过去。
很珍视的,过去。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像极了那一天她在雷叔那儿吃饭时的心情。
酸辛、好奇、胆怯。
混乱而微妙,汹涌澎湃。
全都是关于他的。
——可她发觉她似乎并不是很了解他。
尽管他们是青梅竹马,尽管他们是夫妻,但他们中间却有一道长长的空白的罅隙。
她年幼黏人时,他是温柔耐心的哥哥,会带她出去玩儿,给她好吃的糖,但很快因为学业安排,他出国了。
等她长大了些,懵懵懂懂有了男女有别的意识,面对他会感觉不好意思,自然会跟他拉开一定的距离,他们从小时候抵着头打招呼,变成了节日时站在长辈旁礼貌的问候……直到他们突然结婚。
其实在结婚之前,他们之间也曾有过短暂的交集,在温伯伯过世后不久,温家争夺财产的大戏落幕,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名正言顺的温家长房长子分得的财产寥寥。
天之骄子,一朝落魄。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比起其他不相干的人,他们两家的关系比其他人更近,出事之后她也曾发过消息给他,问他:“你还好吗?”
她等了很久,没等来他的回复。
那是他那么多年间唯一一次没有回复她。她想他一定伤心至极,没收到她的回复之后,害怕再提会揭起他的伤疤,便也不再问了。
直到某天晚间,她从楼上下来,瞧见沙发上坐着一位客人,他的头发和衣衫打理得整整齐齐,脊背挺直有如青竹,声音有些嘶哑,但说话却依旧不疾不徐,十分有条理。
正是温恂之。
他是来虞家找她的父亲寻求一笔投资,注入他新建立的公司,并许诺将公司的大额股份认在虞修贤的名下。虞修贤同意了。
那次是他们长大之后到结婚之前,短暂的几次交集之一。从那往后,温恂之的人生就好像踩上了快车道,越来越快,越来越忙,分身乏术。
他从她幼时触手可及的邻家哥哥,慢慢变成了整日只能在电视上才能看到他身影的人。
当时只是唏嘘,现在却是说不清楚怎样的滋味。
虞幼真捂住心口,只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她从来没有那么迫切地想知道,在他们不曾靠近的那些日子里,他那双眼睛看过怎样的风景?经历过怎样的高峰和低谷?那些……他很珍视的过去是不是全都被他锁在了那个她进不去的房间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放在手边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她连忙拿过来看,却不是温恂之回她的,而是梁如筠在问她的一些学业上的事情,她认真回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机又震了震,这次依旧不是温恂之,而是温恂之的助理,他是来告诉她,今天温恂之很忙,现在还在开会,大概会需要晚些才到家。
虞幼真回复他“好的”。
这也算是常态了,自从结婚之后,温恂之总是尽量一下班就回家,倘若有什么突发事情或者别的安排,他都会通知助理在下班的时候跟她知会一声,免得她担心。
再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虞幼真随意瞥了一眼屏幕,看清是谁发来的消息后,她一把抓起手机来-
My cookie can:幼真,我今晚要晚些到家,不必等我,你自己先吃。
虞幼真抿了抿唇,回复道:-
Yuyz:你是还没开完会吗?我可以等你回来一起吃。
看到她的回复后,温恂之倦淡清冷的神情融化开来,眉眼愉悦地弯了一弯。
这一幕看得站在旁边的万文东忍不住嫌弃地“咦”了一声,刚才这人还在会议室里面不带脏字地骂人,出来看到了太太的消息,顿时就变了脸,比川剧的变脸还要快,这恋爱的酸臭味真是熏得他一刻都受不了了。
温恂之横了一眼作怪的万文东,走到一旁去,他长指微动,干脆给她拨了个电话过去。电话很快被接了起来,她轻轻软软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到他的耳边:
“喂?”
他放轻声线,笑着说:“幼真,是我。”
“我知道是你。”她问,“怎么啦?你不是还在忙吗?怎么可以打电话过来?”
“已经忙完了。”他顿了顿,又说,“只是想给你打个电话,跟你说一下我今天晚上要应酬,推不掉,只好晚点回家了。”他仔细叮嘱道,“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家,你不必等我,该吃饭就吃饭,到了睡觉的时间就乖乖睡觉……”
万文东忍住浑身的鸡皮疙瘩,听他事无巨细地叮嘱家中的太太,好不容易等电话收了线,他半开玩笑地跟好友说:
“原来结了婚的男人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温恂之知道他狗嘴里没有好话,压根不接茬,只淡淡地看了过来,“话真多。你准备好今天晚上的事情了?”
不提还好,一提到这事儿,万文东顿时长吁短叹起来,嘴里直犯苦。他非常不理解地问:“温恂之,我是真的很想问你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你的精神状态良好吗?”
温恂之挑了挑眉:“你在怀疑我?”
这是怀疑的问题吗?!
万文东烦躁地转了两圈,撸起袖子说:“那我就不理解了,你俩现在明明婚姻状况良好,你为什么就非得杞人忧天,觉得你俩一定会离——嗷!你干嘛突然打我!”
温恂之收回手,眉眼间起了一丝淡淡的戾气,“谁让你说不吉利的话?”
万文东人都懵了,反应过来后迅速反唇相讥:“那你为什么要干不吉利的事?还没离呢,你这就开始准备分割财产了?”
“你根本就不懂。”温恂之垂下眼,说,“不管我们最后怎么样……那些都是我给幼真的保障。”
万文东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恰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点开看到是虞幼真给他发来的消息。他拿起手机在温恂之面前晃了一下,说:“哟,幼真给我发消息了,不知道她要跟我说什么。”
温恂之哼笑一声,不以为意。
万文东假模假样地点开那条信息,只见:-
Yuyz:文东哥,今晚你会和恂之一起去应酬吗?如果会的话,能不能照看一下,让他不要喝那么多酒?
万文东:……他就知道!
他手下却回道:“当然没有问题,包在我身上。”
回复完虞幼真,万文东对温恂之缓缓竖起一根拇指,说:“你俩真行。”
他万文东就是他们夫妻爱情故事里的NPC。
还要负责挡酒那种。
第 56 章
虞幼真本来想等温恂之回来之后, 当面问他保险箱的密码,但没想到温恂之那天晚上回得特别特别晚,她等到凌晨他都没回来, 后来她实在熬不住便睡下了, 想着明天早上她起来再问。第二天她特意起了个大早,起来却被管家王叔告知先生已经去了公司。两人的时间完美地错开。
后来想再提, 但每次都差一点点,次次如此, 她那点本就不多的勇气被彻底磨没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开始进公司学习了,也很快忙碌起来,没时间再去顾及其他。
进了公司,有了切身的工作体验之后, 虞幼真才隐隐明白过来为什么印象里她的父亲总是很晚才归家, 为什么温恂之会那么忙, 忙到在外出旅游的晚上还要分神处理工作。
无他,工作量太大了。
她这次进公司学习,并没有直接空降顶层的部门, 而是被赵瑞心塞到了基层部门。赵瑞心这么安排也是有其深意的,虞氏旗下的公司主体采取直线制结构, 而在必要的部门和项目中又会调整其组织结构, 灵活运用职能型组织结构或者使用项目型组织结构。
这些错综复杂的架构组建起整个庞大的公司,但与此同时层级分明的结构也大大增加了组织内部的沟通成本,上层管理者可能会看不见基层发生的事情。
赵瑞心希望女儿在正式接手公司之前,能够了解公司的业务, 懂得中层和基层的生态,明白整个组织运转的架构和逻辑, 只有这样她以后才能更好做出决策,并且,她还考虑到了一个细节问题——倘若虞幼真是大大咧咧地以继任者的身份进入公司,显而易见的,大家对待他的态度会因为她的身份而有所忌讳,那么她在基层所能学习到的和观察到的东西将会大打折扣。
于是母女俩在商量过后,决定让虞幼真修改了部分个人信息,隐姓埋名,以普通职员的身份进入公司的基层实习。
虞幼真的直管领导是一个看起来颇为严厉的中年女性,叫陈佳欣,她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目光锐利,嘴角两边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在虞幼真进去的第一天,她便把她提溜到办公室里。
她手里拿着虞幼真的简历,看向她,眼前这个小姑娘皮肤白净,有一双温润漆黑的眼睛,穿着浅杏色的衬衫和白色的长裤,外边罩着一件浅米色大衣,看起来乖巧又柔软。着装倒是符合公司的要求,起码没有穿T恤和牛仔裤。
“你就是新来的实习生?”
“是的,陈总。”虞幼真乖巧地回答道。
陈佳欣点点头,目光瞥过教育背景一览时,顿了一顿,她有些讶异地抬起头,又看了一眼虞幼真,问道:“你以前本科念的不是商科?”
虞幼真点头,说:“我是研究生才转的商科。”
“你这个跨度够大哦……”她若有所思地捻了捻纸页,“怎么突然想着从艺术类的转商科?商科竞争还是蛮激烈的。”
对这个被人问过不下八百遍的问题,虞幼真早有准备,她笑得有些腼腆:“嗯……比较好就业。”
陈佳欣眉梢微挑:“家里有人是从事这一行的?”
虞幼真笑笑,不置可否地说道:“算是吧。”
陈佳欣了然地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也不必再问——这女孩儿不是纯商科背景,虽然绩点挺好看的,但商科一向是卷中之卷,不仅要有好看的绩点,还要有多段优秀实习经历,这女孩的简历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出色有力的实习经历,能来到这儿实习,想必家里应该也是出了力,但是应该能量有限,要不然完全可以选择*七*七*整*理更好的去处,到更核心的部门去学习,而不是到他们这儿来。
虽然心里有不少想法,作为领导,陈佳欣还是尽职尽责地跟虞幼真交代了一遍在工作中首先需要做的事情有哪些。虞幼真一一应下,并拿笔记记了下来,而后陈佳欣便领着她去认识了同部门的同事,接着将她分给一位年长些的同事,说:
“嘉怡,你待会带一下小虞去认识一下公司的各部门。”
被陈佳欣换作是小王的本名叫做王嘉怡,是一个圆脸女孩,笑起来很和气。
等陈佳欣走了之后,同事们热情地帮虞幼真将东西都放好,随后王嘉怡就过来带她绕着公司走了一遍,让她熟悉熟悉工作环境,并给她一一介绍走过的分别都是哪些部门,以及以后他们会跟这些部门有哪方面工作上的对接。虞幼真也都一一认真地记下来了。
刚开始工作那一两天,分配给她的事情不多,主要是熟悉公司规章制度和工作环境,等她的公司内通用的账户权限开通过后,很快,同事们便带她开始接触工作内容。
第一件交到她手上的事情是走一件业务流程,王嘉怡手把手地教她,告诉她在这些流程库里面分别有哪些流程。
虞幼真定睛一看,那流程库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流程申请!她有些震惊地看向王嘉怡:
“我的天,我们这里竟然有这么多流程吗?”
王嘉怡耸了耸肩,笑容有些无奈:“对呀,我们天天都在走流程。”
“天天都在走?”
“差不多是吧。也是没有办法的啰,大公司规章制度比较严格,要是不走流程,万一出了问题谁来负责?互相甩锅吗?”王嘉怡及时刹住话题,“扯远了扯远了,好了,我们不说那么多了,来,我教你怎么走这个流程……”
接着王嘉怡给她详细讲起来怎么在系统里提交流程,什么流程对应什么样的部门,以及后续如何查看她发起的流程走到了哪一步,因为什么原因卡到了哪个环节,都能在系统上看得一清二楚。等虞幼真表示明白之后,王嘉怡这才放手让她去走流程。
虞幼真初来乍到,还不知道会不会被留用,王嘉怡心里有分寸,交给虞幼真的这个流程并不是一件大事。不过虞幼真还是很慎重地对待了由她发起的第一个流程,她时不时就会去看两眼流程走到了哪里,但那流程像乌龟爬一样,半天不挪动到下一个环节。
王嘉怡见她心急,见怪不怪地啜了口茶,说:“不用看啦,他们动作超慢的,你那个流程今天肯定是走不完的。”
虞幼真有些不解:“这明明是一件小事,都要走这么多个环节?”
王嘉怡老神在在地点头,说:“部门协作是这样子的啦。虽然由我们发起的流程是不多,但是一个人多一点,一个人又多一点,堆积起来数量就很可观了,等这些走到领导审批那个环节时,差不多都堆积成山了。领导审批流程也要时间的嘛,要是这事不着急的,经常是放个一周两周才给你过流程,要是急了呢,我们还得发信息给领导,让领导及时查看审批一下流程。”
流程流程流程。
虞幼真听得脑瓜子嗡嗡的。
正如王嘉怡所说,那个流程并没有当天走完,但虞幼真着实是提着心提了一天,实在消磨精神,简直是数着分秒计算还有多久下班。
晚上。
虞幼真迈着拖沓的脚步回到家,绕过玄幻大厅,意外发现客厅的沙发上正坐着一个人,穿着休闲的家居服,面前还摆着一副财报。
她愣了一下,他今天居然回得这么早?
这段时间他们夫妻两个各忙各的,早上各自上班,傍晚下班的时间也不统一,虞幼真下班时间早一些,温恂之最近则是忙得要命,下班时间越拖越迟,所以说两人虽然是生活在一个屋檐底下,最近能见面的机会是真的不多。
今天突然看温恂之竟然比她早进家门,虞幼真甚至有些不适应。
温恂之听见门口有响动,抬起眼来,果真是她,眼角便是微微一弯。
“回来了?”
“嗯,回来了。”虞幼真背包和外套都解了下来放到沙发上,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说,“可算是回来了,我好饿好饿。”
温恂之眼角弯弯,笑着催促她,说饿就赶紧去洗手吃饭,晚饭早已准备好了。虞幼真应了一声,把去洗了手,落坐在餐桌旁边后,这才稀罕地开口问他:
“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温恂之一边给她布菜,一边说:“今天的工作提早完成了,所以就早点回家。”
虞幼真道了声谢,埋头往肚子里送了一勺热气腾腾的鸡汤。她并不知道,在她刚回来前不久,这碗鸡汤才从蒸笼中拿出来,特别烫,她被烫得“嘶”了一声,只一小口,她就感觉自己的舌尖迅速麻了起来。
“是不是被烫到了?”
温恂之探身过来查看情况,只见她的眼睫微微湿润,探出点舌尖轻轻抽气,那一小截嫩红的舌尖抵在如编贝般的牙齿上。
果真是被烫到了。
他的视线凝住几秒,而后移开了,起身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矿泉水出来,拧开放在她的手边。
“下次别喝得那么急。”
虞幼真是个猫舌头,吃不了太烫的东西,但她总是心急,这会儿被烫了,就迫不及待地拧开冰水往里灌,刚要吞下去,下巴便被温恂之轻轻捏住了。
“降降温就行了,大冬天的喝什么冰水?你也不怕肚子疼。”
虞幼真呜呜两声,又用手指了指自己鼓着的腮帮子,用眼神询问他,那她嘴巴里的这些冰水怎么办?
温恂之随手抄起自己面前的空碗,抵到她的唇边,“吐这里边。”
虞幼真:?
她含着水不动。
温恂之腾出一只托着碗底的手指,像挠小猫似的在她的下颌上轻轻地滑过一道,“没事,吐吧。”
他的嗓音里似是含着笑,低低的,听得她的耳根根都发烫发痒。她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去拿自己的碗,温恂之也由着她,将手里的碗放到一旁。虞幼真背过身去,确认温恂之看不见了,这才把嘴巴里那冻得要命的水轻轻地、慢慢地吐哺入碗中,然后就迅速起身,拿着那碗一溜烟地进了厨房。
温恂之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没忍住笑了笑。
小姑娘还知道不好意思了。
等虞幼真回来之后,看到温恂之端正地坐在位置,他面前放了一碗汤,手边还放了一个碗,里面也盛着汤,不过比前面那碗要少一些。他正用勺子把汤多的那一碗舀到少的那一碗去。
虞幼真懵了:“你在干什么?”
“晾凉汤啊。”他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用手背感知了一下碗壁的温度之后,这将那碗汤少的推到她面前,“喝吧。”
虞幼真眨眨眼,尝了一口,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港城本就靠海,这几天没有出太阳,天气愈发潮湿阴冷,再加上她工作了一天,精神高度紧绷,本就头昏脑胀,此刻一碗温热的鸡汤入喉,周身顿时熨帖不少。
见她这反应,他笑着问:“现在是不是温度刚刚好?”
她用力点点头。
“碗。”他向她伸出手。
虞幼真:“?”
“不想喝了吗?”他失笑道,“想喝的话还要再晾凉。”
“哦。”她乖乖把碗递过去给他。
他继续刚才的动作,为她晾凉汤,虞幼真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为什么他要采取这么繁琐的方式晾汤?直接拿盆冰水过来不就好了吗?
听到虞幼真这么问,温恂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把汤递到她手里,然后才屈起长指不轻不重地在她脑门上弹了一记。
“你说为什么?小榆木脑袋。”
第 57 章
虞幼真一下子捂住额头, 其实他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不痛,但她被弹得有点懵。看她怔愣的模样, 温恂之好笑又无奈, 扬起下巴点了点她手里捧着的热汤,说:
“你再不喝就凉了。”
“哦。”她垂下眼睫喝汤, 她喝完后,他很自然地准备把碗接过去, 问:“你还要喝吗?”
她没说喝不喝,也没把碗递过去,温恂之疑惑地投来目光,但见她细长的手指扣在碗底,一双清润乌黑的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他看, 面上流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
“不喝汤了?”他问。
虞幼真摇头, 说:“要喝。”
温恂之好笑道:“那你扣着碗做什么?”
虞幼真:“……”
她把碗递到他的手边, 他垂着眼睫给她打汤,先是细致地用汤匙底部晃开浮在表面的清油,才给她舀汤, 最后还捞了几块没有骨头的鸡肉放进去,这才把碗递过来给她。
入口温度恰好, 没有恼人的浮油, 也不需要剔骨。
打碗汤都如此妥帖。
这时,她听见他问:“今天第一天去公司,感觉怎么样?”
“嗯……”她思索片刻,说, “还行。虽然工作不算多,但是很繁琐, 让我觉得很累。”
他仿佛来了兴致:“为什么这么说?”
“就是,我现在刚进去嘛,所以他们也不会交给我一些现在还不能上手的工作,只教了一些简单的事情,比如说……”她掰着指头一一给他细数她第一天去公司碰见的人和事,“虽然工作量不大,重复性的工作也很多,但是需要注意很多很多条条框框的东西。我刚进来,什么都不懂,总是要处处留意的,一天都提心吊胆,精神紧绷,所以就会觉得特别累,像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一样……”
她越讲到后面,头越垂越低。
温恂之轻笑一声,揉捏了一下她的后颈当作安慰,“看来你的上班体验并不算愉快。”
她叹了口气,道:“倒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吧,这一天下来,非要挑出一个什么优点的话,我感觉我的同事似乎还不错。”
“哦?”他挑了挑眉,“是相处得还不错了?”
她点点头,道:“他们人挺好的,很耐心教我。”
“那很不错。”他话锋一转,又说,“不过,对同事最好不要全无防心。”
虞幼真:“?”
她有点儿不开心地小声嘟囔了一句,“他们看起来都挺好的呀。”
“你也说了,是‘看起来’,对不对?”他低下头,视线与她平齐,很认真地对她说,“幼真,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不可无。”
“……知道了。”她瘪瘪嘴,转头看他,“你每天都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吗?”
他反问道:“你具体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她想了想,给出一个定义:“就是重复□□物很多的,小心翼翼的日子。”
“差不多,但并不完全。”他说,“工作形式可能是类似的,但是内容不会像你目前接触的那样琐碎。”
“工作都这样无趣?”她发出疑问。
他笑起来,道:“当然不是的。你完全可以选择一个对你来说感兴趣的工作。”
她沉吟不语地盯着他看了片刻,才发问道:“那么,你喜欢你现在的工作内容吗?”
他很坦诚地说道:“谈不上喜不喜欢,但是我尽量让自己享受工作。”
这个答案令她多少感到有些意外,也让她来了兴趣:“享受工作?为什么这么说?”
他微微垂下眼睫,笑着揉了揉她的额发,轻声说道:
“因为我负有责任,我必须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如果持续地把负面的情绪带入到工作之中,只会让我更加消耗自己。”
她眼睛微微睁大。
他坐在这样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高位上,责任自然是重大。可责任是多么沉甸甸的一个词,一压下来,竟会让人无暇顾及自身的感受。
她发觉自己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闷闷不乐地、长长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而叹气,或许两者都有。
温恂之察觉到她兴致不高,轻巧地转移了话题:“开心点。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她勉强提起精神,配合地问:“什么消息?”
“好消息。”他的话音微微一顿,视线落在她身上,目光很和煦,声音也放柔了不少,“我一个朋友说涂山老师最近会来港城。”
听到这个名字,虞幼真呼吸不免微微一滞。
涂山老师,就是她之前关注的那个摄影博主,主要拍摄自然风光的,她近些年得奖无数,名声鹊起。
刚才所有的不开心好像一瞬间烟消云散了,她现在满脑子只有这个消息,她忍不住坐直了,身体微微向前倾,不敢置信地确认道:“涂山老师?!她要来港城?!”
“是的。”他含笑颔首,“你想不想见一见她?”
虞幼真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她迅速应声道:“我当然想!”
温恂之扔下一个炸弹:“我之前向她递出过见面的邀约,她已经同意了。”
“真的假的?”她惊喜到一下子攥住他的手,“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从没听过呢?”
“真的,今天才确认的。”他笑着说,还给她看了涂山老师回复他的邮件。
虞幼真这才敢肯定这件事情是真的。幸福来得太突然,几乎要把她砸晕过去,她的脑子懵懵的,变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颠三倒四地向他询问跟涂山老师相关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涂山老师什么时候才来,他怎么联系上涂山老师的,又是怎么约见对方的等等。
她的兴奋之色溢于言表,跟刚才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见她这样开心,眼角也不禁弯了起来,一一耐心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说来其实也简单,温恂之有个朋友是做另类投资基金的,专注于艺术品这一赛道,认识许多有名的艺术家,涂山老师也在他的朋友圈里。前段时间。涂山老师在为港城展览的事情做准备,在正式动身来港城之前,她联系了他的这位朋友,想到时候一起聚一聚叙叙旧。那时温恂之恰好和他这位朋友在吃饭,联系便这样逐步建立起来了,而后温恂之亲自去联系了涂山好几次,她才应承下来见一面。
听完之后,虞幼真终于搞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系。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这其中周折是要花费不少时间精力的。他最近这样忙,忙到人影都见不到,还肯花时间去安排这件事情。
她抿了抿唇,心里感动,那双乌润的眼睛看着他,“所以,你今天回来得这么早,是专程来告诉我这个好消息的吗?”
他看她一眼,反问道:“你觉得呢?”
她鼓了鼓腮帮子,这人怎么把皮球又踢了回来?
“那……”她抿了抿唇,小声说,“我认为是的。”
闻言,他笑起来,还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尖,“你的判断是正确的。”
她没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只是在他的指尖轻轻触及她的鼻尖时,忽然伸手攥住他的手指。他低眼看去,却见她歪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温恂之,我有一个问题。”
“嗯?”
“很严肃很严肃的问题。”
她在“很严肃”三个字上边加了重音。
“你说。”
见她神情严肃,他也摆出一副仔细聆听的模样来。
她却咬着嘴唇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轻轻问道:“你……一直都这么会照顾人吗?”
“一直?”他挑了挑眉,“你为什么这么说?”
“就是感觉。”她垂下眼睫,“……你太周到细致了。”
这样周全体贴,令她本能地感到不安。
他望着她微微颤动的眼睫,道:“也是分人的。”
“什么?”
“其实我并不是很耐心的人。”他委婉解释道。
虞幼真缓慢地眨一眨眼。
他这是什么意思?她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反复咀嚼这句话,他说他是一个没什么耐心的人,但她在他这里能感受到的却是数也数不清楚的细心照顾。
所以……他的意思是,她是他的例外吗?
她会是吗?
没由来的,刚才他说的话像电影闪回般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因为我负有责任,我必须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好像从小到大,长辈们对他的赞誉都不约而同提到“沉稳负责”这个词,不管交给他什么任务,只要他应承了下来,不管多艰难,他都一定会认真完成。
她的心跳微微一滞,脑海里不可遏制地浮现出一个猜想。
他对她的照顾,是不是也出于丈夫的职责?
就像他们在结婚时宣誓的那样,无论富贵与贫贱,无论健康与疾病,无论成功或失败,都会尊重她,对她不离不弃,与她同甘共苦。*
但他爱她吗?
他会爱她吗?会吗?
她忽然很想向他求证这个问题的答案,话都到嘴边了,却被脑海里仅剩的理智猛地刹停了。
等等——她不能这样鲁莽。
他们之间的纠葛太深刻了,对彼此来说都太重要。在没有万全的把握的情况下,她就这样草率轻易地问出这个问题,那绝对会打破现在维持的平衡局面。要是赌对了还好,万一赌错了,后续会怎么发展,她不确定,她甚至不敢去想那些可能性。
她只能确定一点。
动了心的人输不起,也不想输。
所以,她要慎重,再慎重。
于是她仰起脸,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扬起脸对他笑了笑。
第 58 章
那天过后, 虞幼真重回忙碌的实习生活。总体而言,她的实习生活规律而无趣,领导陈佳欣比较忙, 基本上不会管她, 只会给她一些大体方向上的指引,日常的业务上手是由王嘉怡带她学习的, 但王嘉怡也忙,就叮嘱虞幼真有不懂的问她就是了。刚开始虞幼真还会有些拘谨, 但是她问了几次,王嘉怡都还挺耐心地回答她,慢慢地,她就没那么拘束了,也逐渐适应了现在的生活。
每天早上司机会将她送到离公司挺远的一条路上, 然后她再下车步行到公司。
这天早上, 虞幼真一如既往地从车上下来, 刚关上门,便听到有人在她身后迟疑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小虞?”
这声音听得有些耳熟,该不会是同事吧?虞幼真脊背微微一僵, 转头看去,王嘉怡站在她身后, 面上露出异常诧异的神色来。她看看虞幼真, 又看看她停在身旁那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轿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是认出了这辆豪车的价值。
虞幼真:“……”
也是没想到都刻意绕远了,还会在这里碰见同事。
她故作自然地打了声招呼:“早上好啊, 嘉怡姐,一起去公司吗?”
两人便一起往公司走去, 这期间,王嘉怡看着她的目光颇有些深意,但她最后什么也没问,既然她都没问,虞幼真便也装作什么也没发现那样跟她闲聊。
就在她以为这件事情会这样过去,但没想到中午午休的时候去厕所,意外听见了有人在说话,声音颇有些熟悉。
“哎,咱们部门那个小姑娘最近怎么样了。”
“最近就在做些比较简单琐碎的事情吧,刚来也不能交给她很难的事情。”
“你也要锻炼锻炼人家的嘛,给她一些有挑战一点儿的工作,新人是这样的啰,都要教的。”
“……我也不是不教。”只听见另一人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说,“一来,我很忙,二来是,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留用呢,如果不能的话,那什么都教了,不是浪费我时间和抢我位置吗?而且话又说回来了,我觉得她也未必需要我教,说不定她就是来我们公司体验一下生活而已。”
她笑了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另一人却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道:“哎呀,我看那小姑娘穿得还挺朴素的,而且看起来还挺喜欢我们公司的,应该会比较努力一些。”
“努力?”她嗤笑一声,用略显讽刺又意味深长的口吻说道,“我们这行什么时候只看个人努力了?是你不够努力,还是我不够努力?光努力有用吗?那还得别的因素也要一起发力才行啊,要有背景啊,要有资源啊,你说对吧?不过呢,我觉得如果她要是想的话,应该也可以。”
“之前应酬的时候,陈总私底下和我提了一嘴说,这小姑娘本科其实是学艺术的,后来研究生才念的商科,多大的跨度啊!问她家里是不是有人做这行的,她没否认。还有,你别看这小姑娘来上班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名牌,但我有朋友是做面料生意的,跟我讲过点这方面的东西,她那衣服啊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料子,而且今天我在公司附近还碰到她了——”
里间,虞幼真垂下眼睫,说不清她内心是什么感受,只是想起了昨天温恂之跟她说的那句话,就仿佛像一句预言一般,预料到了她将碰到的事情。
——“幼真,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不可无。”
她扯了扯嘴角,直接拧开了门把手。
外间,王嘉怡面前的镜子里忽然倒映出一道人影,身形窈窕。
正面对着镜子补涂口红的王嘉怡话音停顿下来,刚才在外间说话的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洗手间安静下来,过了几息,王嘉怡才回头看着虞幼真,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笑意盈盈地跟她打了个招呼:
“哎,小虞啊,好巧。”
虞幼真也笑眯眯地回应了一句:“是挺巧的。”
“你是不是要洗手?”王嘉怡主动让开位置给她,“来我这儿吧。”
虞幼真没过去,另一个盥洗池是空闲的,她说:“嘉怡姐,你继续补妆吧,我用这个。”
王嘉怡表情微微一僵,但很快她便调整好了情绪,笑着说:“好。”
虞幼真洗完手,和王嘉怡在镜中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都挂着笑容,但是眼睛里都没什么笑意,而后她转身出去,在路过另一个人的时候,也互相笑着点了一点头。等虞幼真出了洗手间之后,同部门的同事看看合上的门,又看看王嘉怡,有些懊悔地说:
“没想到她也在,你说她是不是都听到我们刚才说什么了?”
王嘉怡没说话,继续对着镜子一点点补好口红后,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在就在啰,反正我们也没说什么,你怕什么。”
虞幼真回到位置后,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不是什么大事,但她的内心多少有点儿复杂。正好这时,她的微信弹了一下,是梁如筠找她,自从虞幼真去公司实习之后,就没怎么去学校了,两人见面的机会不多,但每天都会聊聊天,这会儿她正跟虞幼真吐槽毕业论文真难写真讨厌,如果可以真想快点毕业然后去工作算了云云。
虞幼真很真诚地回复她:-
Yuyz:其实还是学习好,工作好累人的-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学习也好累啊,但工作的话有薪水领啊!-
Yuyz:话是这样说,但是工作真的很复杂,人际关系比在学校中要复杂好多好多[叹气]
梁如筠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直接问了出来:-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幼真,你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事情?
虞幼真:……
本着不想让好友担心的缘故,她一开始并没有说,但梁如筠是多了解她的人啊,怎么可能相信她那一套说辞?在她的追问之下,虞幼真还是把今天的事情说了出来-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其实她们也没说什么,说的也都是事实,但坦白来讲,被人这样背后议论,多少会感觉有一点点不舒服-
Yuzy:是这样[叹气]
他们是在背后议论她了,她们也没说她的坏话,这种事情很常见,但是当面遇到这种事情,多少还是会感觉有些微妙——在她不曾察觉的时候,人家就已经悄悄地把她的底摸了个遍,在小团体内信息共享了,还可能以此为判断标准,决定应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她。
虞幼真想了想,又把她入职第一天领导问她的事情也跟梁如筠说了一遍。
梁如筠沉默片刻:-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嗯……很难评价,但这好像在职场上是挺正常的事情的-
Yuzy:唉-
Yuyz:算了,我们不聊这个了。我想问你个问题,我这两天一直在琢磨选礼物的问题。
温恂之的生日快到了,但她还不知道要送什么给他-
Yuzy:如筠,你有什么建议吗?
梁如筠思忖片刻,深沉回复道:-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送他一个孩子。
虞幼真:?-
Yuzy:梁!如!筠!我是认真的!-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我!也!是!
梁如筠噼里啪啦地输出:-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你都不知道我最近刷小红薯看到了多少可爱的小宝宝,姨姨我啊,心都软了!你俩长那么好看,以后宝宝肯定超级好看,呜呜呜又软又糯的小宝宝啊呜呜呜呜,幼真你到时候一定要借我玩一玩,算我求求你了[合十]
虞幼真:……
她还想再跟梁如筠说些什么,这时,王嘉怡路过她身边,叫了她一声:“小虞。”
虞幼真应了一声,没有抬头,而是平视着电脑屏幕,把和梁如筠的聊天窗口收了起来。
王嘉怡抿了抿唇,平静地说:“陈总叫你去办公室。”
虞幼真这才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嘉怡姐,陈总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王嘉怡笑眯眯地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哦。”
看来从她这套不出什么消息来。虞幼真抓起手边的笔记本夹到臂弯里,站起身来,对她点一点头,道:“行,谢谢嘉怡姐了,我先过去了。”
陈佳欣这回找她其实也没什么事儿,主要是她工作比较忙,顾不上她这边的情况,等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之后,便抽出时间来问问她最近适应得怎么样。
虞幼真实话实说:“还可以,工作上面的东西还算适应。”
“还适应就行。”陈佳欣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顺手给她递了一沓资料。虞幼真准备接过来,但陈佳欣却没立刻松手,她望着虞幼真,又问了一句:
“最近跟同事之间相处呢?怎么样?”
虞幼真的眼皮轻轻一跳,她今天刚跟王嘉怡有了一点儿大家未曾挑明但确实存在的小摩擦,转头陈佳欣就问了她这个问题。她不知道陈佳欣是随口一问,还是知道了什么才这么问的,但她面上却不漏分毫情绪,还笑了起来。
“我觉得都挺好的呀。”她说。
“那我就放心了。”陈佳欣听到这个答案,也笑了起来,脸上那两道法令纹便显得更深了些,“有什么情况要说出来,找我也行,找嘉怡也可以的。大家都是同事,来公司就是为了做好工作,多沟通多交流,知道吗?”
虞幼真笑了笑,点点头。
陈佳欣看起来终于满意了,她把手里的资料递给她,说,“好了,你去把这些资料送给温氏的人。有什么情况你就去找嘉怡,她知道怎么做的。”
虞幼真应了下来,伸手接那份资料,顺便问了一句:“您有对接人的联系方式吗?”
“有。”陈佳欣把一个号码发给她,“你到了温氏之后,联系她就行了。”
虞幼真点头应“好”。
从陈佳欣的办公室出来后,她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迅速消解了。她低下头,看了一眼陈佳欣让她送的资料,是一份无关痛痒的文件,其实不需要人跑一趟。她抿了抿唇,把手里的资料卷成筒,虚握在手里。
上班时间司机从家里那边赶过来有些不便,并且虞氏和温氏的两座大楼相隔不远,所以虞幼真干脆选择步行走过去送资料。跟她对接的人接到她的电话还有点茫然,但她很快就下来了,是个跟她岁数差不多的小姑娘。对方拿到了文件后翻了翻,小声嘟囔了句:“诶?是这份文件啊?你们之前不还是说直接寄过来的吗?”
她们交接完东西之后,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虞氏下午五点下班,都这个时间点了,虞幼真也没必要再回去公司一趟了。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找温恂之等他一起回家,还是直接叫司机接她回家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叫住她。
“幼真?”
她转头一看,有些讶异地叫出来者的身份:“敬雁阿姨!”
温敬雁今天也是来*七*七*整*理公司处理事情,刚把事情解决完,出公司门口就看到那儿站着一道熟悉的人影,看着像是虞幼真的背影,再定睛一看,那可不就是幼真吗!温敬雁走上前来,慈爱又欢喜地打量了她两眼,笑着说:
“你最近不是进公司实习了吗?今天怎么过来了?”她往身后的温氏大厦望了一眼,猜测道,“难不成是来等恂之的?”
虞幼真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只是过来送一个资料。”
温敬雁“哦”了一声,又问她吃饭了没有。虞幼真摇摇头,说还没有,她看看手表,笑着说:“现在这个时间点吃晚餐是不是有点早了?”
温敬雁也笑起来,说:“不早,等我们去到餐厅就刚刚好了。”
虞幼真还有点犹豫,她下意识往顶楼的方向看了一眼,温恂之的办公室在顶楼。温敬雁迅速心领神会,瞧出出虞幼真那点儿心思来,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半开玩笑道:“哟,望夫石呀,是不是想见恂之?”
被长辈这样打趣,虞幼真有点不好意思,她伸手挠了挠脸侧,但是没有否认,她小声说:“这不是也快到下班时间了嘛。”
温敬雁笑着一把揽过她的肩膀,一边往地下停车场走,一边说:“不用等了,今天他事情还是很多,不可能按时下班。”
“啊?”虞幼真拧起细细的眉毛,“他最近怎么变得这么忙。”
虽然以前也忙,但现在简直是忙到见不到人了。
“哦,他最近好像一直在处理股权方面的事情,很棘手。那些手握着大额股份的老家伙可麻烦了。”温敬雁随口道。
听到“股权”两个字,虞幼真心里一突,有些紧张地追问道:“怎么又涉及股权了?不会是是温二叔他们又出现了什么情况吧?”
这回轮到温敬雁愣了,她看看她,有些迟疑地开口:“哎?幼真你不知道吗?”
虞幼真的嘴唇嗫嚅两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温敬雁看向她的目光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身上——作为妻子,自己丈夫的动向竟然一无所知,最近在忙什么还是从亲友处得知的。
虞幼内心愧怍,她低声说:“……我没仔细问过他。”
温敬雁拧起眉:“那他也没和你说?”
虞幼真摇摇头,眼睫低垂,如实回答道:“没有,他什么也没和我说。”
温敬雁嘴唇张了张,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到小姑娘的情绪有些低落,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宽慰道:“哎呀,幼真你别往心里去,我听瑞心说你最近也挺忙的,不知道这些事很正常的。”
虞幼真抿着唇,勉强笑笑。她心里像坠着一块儿石头似的,不管是她失职,没有及时关心他的近况,还是他有事儿不跟她说,这都似乎隐隐揭示了一个情况——他们虽然是夫妻,却没有那么亲密。
温敬雁看出她的消沉和不安,拢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继续说道:“再说了,恂之心里有数的,他要觉得有必要说,你就算不问他,他也会自己跟你说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她总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虞幼真抬起眼,那乌润的眼睛看着温敬雁,“敬雁阿姨,那你知道这个股权具体是什么情况吗?”
温敬雁似是迟疑了片刻,她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透露,只是用手抚了抚她的脸颊,说:
“抱歉,幼真,恂之也没和我说过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相信他自己知道应该怎么做的。又或许……再过一阵时间,你自然就知道了。”
第 59 章
温敬雁看虞幼真的情绪不高, 连忙转移话题,拉她一起去吃饭。席间两人说说聊聊,气氛好不快活。温敬雁终生未婚, 也没有孩子, 看着他们两个自小长大的,心里早就把虞幼真当自己亲闺女看了, 对她诸多照顾。
两人在聊到近来如何时,虞幼真犹豫了片刻, 说:“别的倒没什么,最近确实碰到了一个难题。”
温敬雁说:“什么难题?说来听听?”
虞幼真皱着眉头,很苦恼地说:“恂之哥的生日不是快到了吗,我不知道该送些什么给他。我选了好多东西,然后都一一划掉了, 我感觉他什么都不缺。”
温敬雁愣了愣, 笑起来:“这么认真?”
被长辈这样打趣, 虞幼真多少有点儿不好意思,伸手挠了挠脸侧。看她这样,温敬雁也帮着想, 给她出起主意来:“不如你就送他些古董藏品吧,我记得他还挺喜欢这些东西的。”
虞幼真耷拉着眉眼:“我也是这么想的, 留意了好几个月了, 都没有什么让我眼前一亮的古董藏品。”
她都觉得不算出挑的东西,怎么能拿去送给他呢?
温敬雁顿住,思索片刻,又说:“要不你给他送些画作吧。”
虞幼真又叹口气:“也是一样的情况。”
温敬雁:“……”
她想了想, 说:“那要不,我们现在就出去走走看看,白日梦独家文赠礼,欢迎加入群寺贰二贰吴旧义寺七 说不定会有什么还不错的发现能当做礼物送给他呢?”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虞幼真欣然同意了,反正两人吃完饭正好可以去散散步走一走,消消食。
她们吃饭的私人饭馆非常安静,周围植被郁郁葱葱,偶尔能听到一两声鸟的啾鸣声。
两人从门口绕出来,正准备驱车离开时,虞幼真忽瞥见在她们不远处停着一辆大货车,工人正在往上搬东西,那些东西都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看不清楚是什么,旁边还站着一位面容憔悴但衣着整洁的女士正在监工。
“……小心点,小心点,放在角落那里,靠上去,千万不能晃动,免得碰坏这些画作。”
听到“画作”这两个字,虞幼真脚步微顿,不禁转过头去,想看得更仔细些。
温敬雁见她没跟上来,转过头去刚想招呼她,便感觉到虞幼真扯了扯她的衣袖:
“敬雁阿姨,我想过去看看。”-
面对虞幼真和温敬雁突然的到来,那位女士显得有些惊诧,但在看清她们两个都衣着不凡,气度过人后,她仔细耐心地询问了她们的来意,得知是想了解画廊的情况,便将她们二人请上办公室细聊。
“……大体情况就是这样。”那位女士将众人面前茶盏里的茶水添满,她面露苦涩,说,“画廊里还有些作品没有卖出去,这间画廊也即将挂牌出售。”
虞幼真默然,从刚才的谈话中得知,这间画廊是这位女士毕生的心血,画廊的选址是特地挑过的,远离尘嚣,里面的画也都是她从全世界精挑细选出来的画品。
不过,这间画廊一直不怎么挣钱,女士也不在意,本来也是因为爱好才一直养着这间画廊的。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经济下行,这位女士的其他公司因为其他公司破产,收不回应得的账款,造成大笔坏账,资金链紧张,也没钱养这间画廊了。逼不得已,她只能盘算起身边所有能用的资源,包括这一间画廊,想着怎么才能把这间画廊和剩下的没卖出去的作品一起转手他人,回笼资金度过目前的难关。
虞幼真和温敬雁对视一眼。
刚才一路走来,虞幼真有仔细留意这些画廊的情况,确实如同这位女士所说,整间画廊设计简洁大气,目光所及,采用的装潢和设备都是顶级。她还看了一些还挂在墙上未被拆下来的画作,这位女士的眼光和审美也是很好的,画作都各有千秋,十分抓人眼球。
她有些意动了,但并没有立刻做决定,而是请那位女士再带她们转一转这画廊,她还要再仔细看一看。
走过拐角处,温敬雁拉住她的手,与她低声耳语:“幼真,你是想入手这间画廊吗?”
虞幼真点一点头,小声说:“有这个想法,但我还要再看看才能做决定。”
温敬雁劝她:“这画廊是做得很用心,但是这地段却不太好,这位女士都这样用心经营了,还是不赚钱,你要是真买下来,可能是要亏的。”
经营盈亏的问题反而不是虞幼真考虑的主要问题。她抿唇笑笑,也没给准话,只是含糊地说:“没关系,我先看看。”
自从虞幼真透露出一些购买的兴趣后,那位女士显然将她们当做潜在的买家,瞧着也更有精神些了,给她们仔细地介绍起来。这间画廊是她的心头肉,她能说出里面每一件画作和装饰物的来历,当真是用心至极。
虞幼真一边听着,一边暗自点头。
等一行人走完整个画廊,那位女士双手交握在身前,面上流露出一丝期盼又拘谨的神态来,“整个画廊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子的。”
刚才走过这一遭,虞幼真心里也有了想法,她也不拖泥带水,直接开口道:“我有意购买,能否给我一张您的名片?回头我让人联系您。”
那女士没想到她是这样干脆就给出了答案,一时间喜出望外,连声说“好的”,双手将名片递过来给她,然后又将两人一路送到门外。
等走远了,看不清那女士的身影之后,温敬雁才片头看向虞幼真,开口道:“怎么突然想着买这画廊了?”
刚花了一笔大钱,虞幼真却显得心情很好,就连回答问题的声音也是翘起来的:“就是觉得这件画廊还不错,想买下来了。”
温敬雁有些不能理解,刚才她已经拦过一回,还是没拦住,趁现在没有签合同,她打算再劝劝:“幼真你可得想好了,这画廊地方偏,人来得不多,入手肯定是亏的。你要是真想买画廊,回头我让人找找有没有地段更好的,何必买这个呢?”
虞幼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眼睛弯弯的,道:“没关系,我也没想着要对外开放这间画廊。”
温敬雁愣了一下。
不对外开门,那买这画廊做什么?
她看着虞幼真笑意盈盈的脸颊,电光石火间,她的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个猜测,她迟疑着开口道:“你是打算将它送给……”
虞幼真笑着补充完:“送给恂之的。”
温敬雁哑然几秒,然后也笑了起来,“你怎么想着要送他这个?”
“前不久,我们和他的一位老友吃饭。”虞幼真说,“在吃饭的时候,我听见他的朋友无意中提及,说恂之哥哥以前曾经想开一个画廊。”
温敬雁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说:“好像是的,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她脸上流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说,“他那个时候还跟你温伯伯说呢,说他以后要当个画家,开个画廊。”
虞幼真点点头,说:“大概什么东西都要讲点缘分吧。刚才我还和您聊呢,苦恼该送他什么,结果一出门就看到这个画廊了,我想就是它了吧。”
至于这个画廊的地理位置是不是偏僻,有没有人来,她并不在乎这一点,相反,这在她看来是个加分项,因为没有人来打扰,并且这间画廊离他们两个的房子也近,驱车过来花不了多少时间。
倘若温恂之真的喜欢这个画廊,那他便又多了一个放松消遣的好去处。
这就够了。
“你做了决定就好。”温敬雁听后,拍拍她的手,半是唏嘘半是欣慰地感叹道,“你俩啊……可要好好的。”
虞幼真眼角一弯,“嗯”了一声。
回去后,虞幼真马不停蹄地联系了相关的工作人员,告诉他们她想要买下这个画廊,还叮嘱了他们要保密。在事情彻底办妥之前,她不想让消息走漏,这样就没有惊喜可言了。
工作人员的办事效率很高,且大家都有足够的诚意,买卖双方很快便谈妥并成交了。从双方接洽,到签订合同,履约完成,前后不过一两周的时间。
虽然后续还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将所有的手续都走完,拿到相关的证明材料,但紧赶慢赶,还是赶在了温恂之生日前两天就办妥了所有程序,拿到了纸质材料。
虞幼真小心地把材料装入口袋,准备在温恂之日那天给他一个惊喜。她之前问过温恂之,问他生日那天有没有空,他没有给肯定的回复,只说他尽量空出时间来。
一想到这个,虞幼真便有些无奈,温恂之最近也确实太忙了,根本逮不到人。她从温敬雁那里得知他在忙公司方面的事情后,便很识趣地不去打搅他,但她心里总担心着,不仅他把身体熬坏了,还担心他们两个之间会出现问题。
她准备等他把事情都办好了之后,再好好地跟他谈一谈。
虞幼真觉得他生日那天便是个不错的时机——毕竟再怎么忙,生日那天也总得要回家一起吃个晚饭吧?
温恂之生日前一晚。
虞幼真如往常一般下班,她回到家中,温恂还没到家,她都习惯了,等她睡下,他都未必能回来。她给温恂之发了信息,并打算等温恂之回来后再叮嘱一下他,明天是他生日,要早些回家来。
只是她还没等来温恂之回家,便又等来了他助理的电话。青年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忐忑,告诉她说,有突发情况需要温总到场处理,事急从权,现在他人应该已经上了飞机,今晚就回不了了。
虞幼真沉默,她握着电话的手指紧了紧,哑声问:“那明天呢?”
明天是他的生日,也不回家了吗?
也许是她的声音听起来太失落了,助理小心翼翼地回复她:“明天……应该不会返回港城。”
意料之中的答案。
虞幼真慢慢地眨一眨眼,“哦”了一声,说:“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虞幼真垂下眼睫,她手里拿着一个厚信封,里面装着她准备送给他的那间画廊的所有的资料。她的手指抵在信封的尖尖的角上,指腹微微凹陷下去。
他明天又不回来……那她该怎么给他过生日呢?她也忙,还要上班……上班?等等!今天是周五吧?
虞幼真连忙点亮手机屏幕,她看清屏幕上的日期和时间。
21:22
1月19日星期五 十二月(腊月)初九
真是星期五!
虞幼真眼睛慢慢变亮,没忍住抿唇笑了,她从沙发上跳起来,一边趿拉着拖鞋往房间里冲,一边扬声跟王叔说她要出门,让司机到门口等她。
半个多小时之后。
虞幼真的行李箱放在后备箱里,她系好安全带,望着前方被路灯照亮的道路,对司机说:
“现在去机场。”
第 60 章
虞幼真到机场后直接在柜台买了最快起飞的那个航班, 起飞时间接近凌晨。
在起飞前虞幼真给温恂之发了一条消息,什么也没说,只是给他拍了一下自己手上的值机牌。温恂之并没有回复, 她知道这个时间点他还在飞机上。
飞机起飞, 从弦窗往下看,凌晨时分依然通火通明的港城慢慢变小, 变得像棋盘一样大小。从港城飞到京城需要三个多小时,虞幼真拉下眼罩, 准备在飞机上将就补一觉。
黑暗笼罩,她的意识渐渐迷蒙。
恍惚中,她好像回到了以前。
她十四岁,温恂之二十岁,还在念研究生。那年放暑假, 温伯伯和月贞阿姨说带她去见哥哥, 他们就一起搭乘航班去美国, 落地纽泽西。
落地的时间是当地的晚上。
快落地时,她被月贞阿姨叫醒,说快到了。她好困, 还没睡醒,揉揉眼睛, 探着头往下望, 透过舷窗,花园洲也像一个小小的、亮晶晶的棋盘。
下了飞机后,月贞阿姨一路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快走出去后, 远远的便看到一道高高的、熟悉的身影站那儿,对他们笑着招手。他穿着宽大的t恤和工装裤, 但依然显得利落和挺拔。
终于见到了人,温伯伯人比较内敛,只是拍拍儿子的肩膀,用捏捏他的肩头,笑着说了声“壮了”,而月贞阿姨见到许久未见的儿子,则是微微红了眼眶,不舍得拉住他的手。他们一一拥抱,等轮到了虞幼真的时候,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往月贞阿姨身后躲了躲。
——她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了,面对许久未见还又高又帅的哥哥,多少有点儿害羞。
他却微微弯下腰来,平视着她的眼睛,对她张开双臂,笑着问她:
“幼真,可以抱一下哥哥吗?”
虞幼真抬起头,他那双极漂亮的眼睛微微弯着,眼里是很亲切温和的笑意,就好像从小到大他注视她的目光一样,从没有变过。
她忽然就不胆怯了。
她主动踮起脚,环住他的腰,她的额头抵在他的锁骨处,能嗅到他衣服上清新的洗涤剂的味道,他佩戴着的银色的长项链贴在她的脸侧,微微发凉。
“恂之哥哥好。”她细声细气地说。
他的手轻轻地拍了几下她的背,声音里带着很明显的笑意:
“哎。”
……
虞幼真再次醒过来,是被空姐叫醒的,说飞机很快就落地了。她应了一声,手腕抵在额头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感觉自己清醒了一些,睡醒之后便感觉到冷意,一路向北,纬度更高,气温便往下走,就连呼吸的空气都格外凛冽一些。她裹紧身上披着的小毯子,摘开眼罩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了凌晨。
他应该早就落地了。
飞机落地,滑行了一段距离,速度减缓后,虞幼真点亮手机屏幕,取消了飞行模式,连接上信号之后,消息霎时间涌了进来。
全是来自温恂之。
他给她打了电话,也发了消息,她手指滑动着,一一查看他发的消息。
他最开始说:-
My cookie can:你最近工作太累了,在家好好休息,乖。
过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回复:-
My cookie can:幼真?我听王叔说你已经去机场了?你现在到了吗?
又过了一会儿,见她还是没有回复,他妥协了-
My cookie can:京城这边有点冷,记得穿厚一点,千万不要冻着了。
最后一条消息是:-
My cookie can:我在出口处等你。
是在两个小时之前发的。
她动动手指,回复他:-
Yuyz:我到了。
几乎是消息发出去的下一瞬,他的电话便打了过来,虞幼真接通电话:“喂?”
他低沉而悦耳的声音透过听筒传过来:“幼真,你拿了行李之后就直接出来,我在这儿接你。”
虞幼真握紧手机,应了一声。刚才看到消息之后,她猜想他是并不希望他过来的,他是过来工作的,她对他的工作帮不上什么忙,还很可能会给他添麻烦……好吧,她也确实给他添麻烦了,都这么晚了,他在机场等了她两个小时。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她烦。
……可她真的好想见他。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还是他打破的沉默,他柔声问她:“冷不冷?”
虞幼真老实回答道:“比港城冷。”
他便笑起来。
两人又随便聊了两句,很快挂了电话,她马上就要下飞机,顾不上打电话,反正一会儿也能见到了,没必要一直打电话。
虞幼真下飞机后还要坐摆渡车,外边天寒地冻,还在下雪,这可把她冷得够呛,赶紧一路快跑撞进了机场航站楼才感觉暖和起来,但她也不敢停歇,一路小跑加快走去取行李,生怕耽搁一点时间,让他再多等自己一阵子。
可偏偏这行李运送速度还慢,她等了好一会儿才拿到自己的行李。一拿到行李她就赶忙往外走,过了最后检查的那一道,她加快步伐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张望他的身影。
很快,她便在人群中找到了他。
他就站在出口处等她,穿着整齐的西装,外面套了一件深色的大衣,臂弯上还搭着一件白色的外套。尽管已是深夜,但他看上去依然神采奕奕。
她脚步微顿,刚才在飞机上一直惦记着,一颗心一直悬着,等真正见到了人,那颗心就落了地,但又生出些许羞怯的情愫来。
温恂之一直在关注着出口的人,几乎是她踏出出口的那一瞬间,他便看到了她。
两人目光相接,他疏冷的眉目很快柔和下来,就像高山上的积雪融化了那样,引得周围一直在偷看他的人都红了脸。
虞幼真感觉自己的脸也有点热,她低头将脸埋在围巾里,然后拉着行李箱一路跑到他的面前。她跑得急,停在他面前时还着喘气,她刚想跟他抱怨京城是真的比港城冷好多,然而在下一瞬,她便被拢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两个人的距离被迅速地拉近,他的手扣在她的后脑勺和腰肢上,而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肩窝处,鼻尖抵着他的脖颈,闻到了暖而香的乌木沉香的气息,都是他的味道。
他们贴得太近,近到她能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膛的震动。
“终于等到你了。”他说。
他的语气里带着很明显的笑意,很温和,似乎他是对她的到来是感到欣喜,而不是麻烦。
她的手指动了动,没由来的心底生出一股勇气来,她踮起脚,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将红了的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肩窝里。
她也是,终于见到他了。
虞幼真抵达京城的时间比较晚,接到她之后,两人立刻出发去酒店。司机早就等在机场外面,温恂之上前拉开车门,把手挡在车门框上,护着她先上了车,然后自己才上车。
到了车里,虞幼真感觉渐渐暖和了些。从机场的门口出来,迎面而来是凛冽的风,飘扬的雪落在人的头发和衣服上,冷得她裹紧身上的羽绒服。
这是刚才温恂之搭在臂弯里的那件衣服,他担心她衣服穿得不够,会着凉,因此在她落地之前去买了一件厚实的羽绒服给她。
温恂之见她在搓手,便让司机调高车内的温度,然后很自然地将她的手拉过来,轻轻揉了揉她冻僵的手指,如玉般修长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揉搓着她冻得泛红的手。
“是不是被冻坏了?”他问。
她瘪瘪嘴:“已经冻僵了。”
闻言,他轻笑一声,很有耐心地一个一个骨节按捏过去,力道适中,令她僵硬的皮肉重新柔软起来。
他垂着眼,像随口提起那样问了句:“怎么突然来京城了?”
“啊?”她装傻。
“之前没听过你说要来。”他说。
虞幼真的眼睫微微一颤。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想他才要来的。
可是这样近乎告白的话,她羞于启齿,更不敢在情势还没明朗的时候贸贸然说出来——二十多年的时间早就让他们成为彼此最重要的人之一,他们之间的情谊如此厚重,正因如此,她才格外小心翼翼,不敢轻举妄动。
就像此刻,他一句看似无心的话,她都要在心里想过好几圈,选择一个相对温和保守的答案回答他。
“……我来见你。”
闻言,他为她按捏的手指顿了顿,“是为了我来的?”
虞幼真咬着唇,“……是的。”
她语气微微一停,郑重其事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温恂之。”
“嗯?”他应了一声。
她鼓起勇气,轻声说:“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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