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虐心甜宠 > 智齿 > 1、雾
    雾/00


    空气中有了丝细微的冷意。


    陈之夏敲完最后一行字,确认无误后,点击发送。


    如此,紧绷一整天的神经终于松缓,她身体向下沉,把自己整个人深深埋入身后的椅背。


    阖上了眼。


    北京今日气温骤降,夜色低垂,一片雪雾飘摇,缀着灯火星点。


    四面巨型玻璃环绕,像是透明的鱼缸四壁,映出她一张素白安静的侧脸与办公椅中孑然纤薄的身影,如同只身置于湿冷的海底。


    手机在桌上震了七八个来回,久无人理会。在这寂静的空旷中完整循环过一整遍后,第二遍紧接着响起。


    中央空调不知何时自动关了,热气散尽。


    陈之夏人还倦乏,一瞬从工作中彻底虚脱,浑身都没太多力气。


    但她终究没了困意,同泛着冷蓝色的屏幕大眼瞪小眼了会儿,便从座位起了身,拿起大衣外套和震动不休的手机,离开了这里。


    驶出停车场,手机又响。


    雪大不少,铺天弥散。车内温度逐渐攀升,与整座城市一齐在凌晨5点缓慢地苏醒。


    “我就知道你还没睡,”张沫一副对她了如指掌的口气,“你这是又通宵了?才从公司出来?”


    “你呢,是醒了,还是也没睡?”陈之夏反笑着问,嗓音清莹,如一把细雪,“这会儿给我打电话。”


    ……昨天出了那么大事,谁还睡得着啊。


    张沫心底嘀咕着,打了个悠长的哈欠:“我这不是也睡不着么,翻来覆去的,看你工作号还在线,心想给你打个电话关心关心——怎么样?事儿解决如何了。”


    陈之夏沉吟,“嗯……还不知道。”


    张沫清醒了点:“那现在怎么办。”


    “不怎么办吧,”她轻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是,你这一晚上没回去就考虑了这么个结果啊,”张沫噎了噎气,打心眼儿里为她打抱不平,“是,这项目是你牵头的不错,但又不是在你手里弄砸的,该谁担责就谁担责去呀?你要不好说,那今天上班了我去找boss——”


    “算了吧。”


    陈之夏笑道。


    张沫简直要尖叫了:“那如果因为这事儿你工作丢了怎么办——这么大的项目?”


    “那就去别的地方好了。”


    正好。


    她也不是很喜欢北京的冬天。


    “……”


    张沫说不出话了。


    “怎么,你是听到什么风声了?”陈之夏丝毫没把张沫的紧张放心上,不忘打趣,“我要被开除了?”


    “当然没有,”张沫严肃地说,“你瞎想什么。”


    “这样啊。”她好像还有点遗憾。


    定位到附近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就在不远。


    蓝白色招牌雾蒙蒙的,险些错过。


    上一顿都忘了是什么时候,胃里隐隐发着虚,陈之夏便缓下车速,及时地变了道,淡淡地说:“我又给他们pm发了邮件,还没回我。具体等上班了再说吧。”


    “你还真准备负责到底了?”


    陈之夏笑:“这不是不该做的也做了吗。”


    张沫叹气:“你这人有时候啊,就是太认真了,都这个点了,我看你不如直接请一天假在家里休息休息,熬这么一晚上给人收拾烂摊子,能受得了么。”


    “没事,我回去睡会儿。”


    “你可真行!成天忙成这样,还有空和男朋友约会吗?”张沫气呼呼的,嘟哝着不管她了,就准备挂电话,“行了行了不跟你说了,我也补觉去了。你赶紧回家休息吧。”


    屏幕熄灭,归于安静。只剩风雪。


    陈之夏把手机调至驾驶模式,语音助手冷静的机械音为她播报,暂时还未收到新的邮件回复。


    从昨天到现在,她极力表现出轻松与坦然,但不得不说,心底仍有些惴惴难安。


    前方一辆重型越野霸占了大半道路和视野,路途湿滑,陈之夏倒不着急,不疾不徐地在后面跟了它一段儿。


    凌晨的街道人迹稀少,一路上却停的满满当当,好不容易才找到个泊车的空当儿,她便开了过去。


    停稳了,准备推门下去。


    手机蓦地传来“叮——”的一声。


    “您有新的邮件消息,请注意查收。”


    陈之夏愣了愣,重新拉上车门,坐回驾驶座,几乎连标题都没看就点了进去。


    信号不大好,邮箱界面焦灼地转着圈儿。


    她也有点儿焦躁,背靠在椅背,手指不耐地敲打着方向盘,另一手都摸到了口袋里的烟盒儿。


    下意识地一抬眼,隔着雪幕,瞧见那辆黑色越野恰恰在她不远停下。


    有人下车。


    只是无比不经意的一眼,陈之夏的思绪却紧跟着飘忽了一瞬,视线凝滞。


    骤然一场初雪铺天盖地,洋洋洒洒。落不到尽头的白。


    那道笔挺的黑便异常扎眼。


    身形高颀的男人长腿一迈下了车,着一件夹克上衣、黑色工装裤,裤边儿扎在皮靴里,显得双腿修长。


    一片纷纷扬扬之下,整个人落括又高挑。


    凌晨的雪夜,街灯昏沉。


    他侧脸的轮廓凌厉分明,眉目矜傲深邃,削薄轻抿的唇之间咬了支没点的烟,从后备箱拿出一个女士行李箱,放在了脚边。


    还在同谁通着电话,他一手落在口袋,两腿微微交叠着,摸出打火机,就势脊背下沉,慵懒地半倚住了车门。


    他的副驾有女人下来。


    女人径直来到他身前,轻轻地拂去他肩头的雪,手随意地勾住他后颈,顺手接过了他的打火机,为他点烟。


    他便垂了垂眸,唇上的烟去迎那道在雪中明灭的火光。


    雪花混着冷雾散落,燃起一抹摇摇欲坠的红。


    他一只手懒懒支在她行李箱的把手,袖口下一截儿漂亮且骨节分明的手腕儿,手指、腕骨都好似沾了这雪色。皮肤在月光下泛着冷白,近乎剔透。


    就好似这么虚虚地拢着身前的女人。他们几近咫尺。


    青白色烟气飞腾,他的眉目轮廓半明半昧,如这夜色之下的暗潮。


    雪一触到他,好似就要粉身碎骨,悉数焚为乌有。


    明明是别人在等他,他却偏生有种置身事外的漫不经心。


    邮件终于加载进去。


    不等陈之夏回神,驾驶模式下的语音助手便用那十万分机械生硬、却仍要故作清甜温馨的嗓音,开始智能地读报起了信件的内容:


    “……陈之夏,这是第9年对你的生日祝福。”


    “如果不出意外,今天是2022年11月22日。不祝我生日快乐,但祝你生日快乐。”


    还没听完,陈之夏就把邮箱的后台清退了。


    机械女音戛然而止。


    她余悸未了。


    漫天大雪在车窗玻璃上飞速流动,车厢像一只密不透气的铁皮匣子,空调关了,方向盘的皮质触感渗着透骨的冷。


    转向灯不断闪烁,还停留在方才的余悸之中,后方来了车,以为她要从停车位出来,飘起一声鸣笛悠长。


    陈之夏这下倏然惊醒,终究从那个方向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她重新发动了车子,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平稳地从才停进去没多久的车位再次开了出来。


    要一直向前驶过这条单行道才能回头。


    于是。


    他离她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大雪无休无止,近到能看到霓虹光影未熄,滑过他的侧脸、眉眼。


    他的鼻梁,唇锋的弧度。


    抽烟时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上扬的下颌,嶙峋的喉结。


    雪落在他眼睫,他的神情倦淡,嘴角虚虚地勾着,一双眼睛黢黑深沉。


    这些全部,都与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没开车窗,却仿佛能听到他们细碎亲昵的笑谈,他的低沉嗓音好似也对她重复着邮件中的内容。


    “祝你生日快乐。”


    直到转弯拐入马路,匿入车流,景色与雪幕在车身两侧不断地移动、追随、更替,他也在玻璃上逐渐变得透明。


    他们越来越远。


    她好像才能呼吸。


    城市上方一团灰雾茫茫,天边的云像死去的海。


    的确。


    时至今日,她都不怎么喜欢北京的冬天。


    /


    一回家,陈之夏就裹了条毯子把自己蜷缩在沙发,等手脚渐渐回温。


    生怕错过什么,她回来一路都在等工作消息,谁知道后台居然挂的是久不使用的私人邮箱。


    她都没注意到什么时候切到这个账号上的。


    被扰了思绪,都没买夜宵和早餐回来吃。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日光乍现,捱过了饿,终于有了困意。


    彻底睡过去之前,她同黑沉一片的天花板对视了会儿,一鼓作气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索性把那个邮箱账号直接从登陆列表删除了。


    中午十二点,手机铃声大作。


    “睡好没啊?”张沫得意洋洋的,心情听起来不错,“这一早都没见到你人,也没人给你打电话叫你起床来开会,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真的跳槽了?”


    熬了个大夜,订了早八的闹钟,居然什么都没听到。


    陈之夏头痛极了,从沙发起来,思维好像都迟钝了一些:“……你们开完会了?”


    “我马上要下午茶了,你说呢。”


    “……”


    意识渐渐清明,在沙发睡了一晚上,浑身不适。


    陈之夏活动了下不大舒服的肩颈,趿着拖鞋,去厨房混合了杯椰汁掺牛奶送入了微波炉,然后到卫生间洗漱,“昨晚睡太晚了。”


    “你那是睡太晚吗,你是不要命了,”张沫旋即语调一转,“对了,你猜怎么着,邢总把jack开了。”


    陈之夏不是很意外,拿起电动牙刷:“然后呢。”


    “什么然后?”张沫顿了下,恍然,“哦,你问怎么开的?——嚯,昨天宣讲会出那么大错,你们全组都要替他背锅,老邢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好一顿臭骂,散会就让他递离职申请了。这人干什么什么不行。”


    陈之夏关心的倒不是这个,牙膏起了泡,咕嘟咕嘟的,她说话也断断续续的:“我是问,你们没收到feva的邮件回复?”


    “什么。”张沫没听清。


    “我凌晨给他们发了邮件,重新递了提案,你们今早没收到回复?”


    张沫沉默了下:“哦,没有。”


    陈之夏心凉了半截。


    “你没收到?”张沫纳罕,“不是你发的邮件么,应该回复给你吧。”


    “没有。”


    “那完了吧。”张沫说。


    “……”


    “哎哟,”张沫察觉她的低落,体贴地安慰起了她,“大家早晨开会都说了,机会千千万,不差他feva一家——大公司了不起啊?可惜是确实可惜啦,但谁知道昨天下雪了你航班会晚点啊,结果被jack给搞砸了。老邢也念叨呢,要是再给咱们一次机会就好了,你为了这项目这段时间也太辛苦了。”


    “行啦行啦,别多想了,其实是大伙儿今早都想让你多休息会儿,所以开会也没叫你——不早了,你赶紧收拾收拾过来吧,”张沫噼里啪啦地说着,“你再不来老邢都以为你跳槽了。抓点紧。”


    张沫好说歹说一通,那边进电话了,留下一句“公司见”便挂了。


    陈之夏盯着黑下去的屏幕,好半天都没回神。


    冲了澡出来,她把手机又翻来覆去地检查一遍。


    微信、短信、邮箱塞满了各种生日祝福,有亲朋好友、要好的同事,有过去有过业务往来的旧日伙伴,眼花缭乱。


    凌晨那封发给feva的邮件的确没有任何回复。


    空空如也。


    她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随意浏览了几条,剩余的所有一键已读。


    程树洋今天凌晨一过就给她发了微信祝她生日快乐。她睡了这么昏天暗地的一觉,都没顾上回复。


    最后一条停留在半小时前。


    【我下午回北京,晚上一起吃个饭?】


    【忙完发消息,我去接你。】


    陈之夏回了他“好”,就出门了。


    意料之外的,到了公司,一整栋写字楼的气氛居然没像昨天那么压抑,乘电梯时,一向总绷着脸的保洁阿姨甚至还笑呵呵地同她说句“恭喜”。


    恭喜……什么?


    陈之夏以为是自己熬夜熬到耳朵幻听,去办公室之前,她先到外侧的走廊抽了根烟,消磨了会儿时间,才整理好心情推门进去。


    谁知刚一脚刚踏入,头顶传来“嘭嘭嘭——”几声。


    彩带和礼花突然就劈头盖脸落了下来。


    “——happybirthday!”


    “生日快乐!”


    “之夏!生日快乐——”


    “小陈总监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恭喜恭喜啊!”


    张沫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与一众同僚簇拥过来:“喂,我说这大下午的也不堵车吧?你怎么这么慢,半天都不到!”


    “……”


    陈之夏哭笑不得,人都愣了。


    张沫却是笑盈盈的,不由分说,拽着她就往一个方向去:“不好意思啊,想给你个生日惊喜来着就没提前告诉你,等会儿你想怎么找我算账都行!”


    “来吧,还有个更大的生日礼物给你——feva今早可是一上班就给咱们回信儿了!”


    /


    有细碎的脚步与人声。


    北京的雪下了整整两天,写字楼坐落商圈,四面高厦楼宇环抱住一棵巨大的月桂树。树梢落满雪,日光斜斜地低垂,白昼澈亮。


    这间公司氛围不错。


    来人纷纷到场,如此一边拥着她,一边过来。


    她一件素净的香槟色丝绸衬衫,下摆妥帖地塞到包臀西装裙中,轻熟稳重,一线袅娜纤腰,双腿纤长笔直。


    头发明显短了太多,用发夹简单地固定,颊边一缕细软的发丝儿勾住她清妩的侧脸,领口之下一截脖颈白皙。


    剔透又漂亮。


    他们夸她的妆容好看,夸她的耳环与高跟鞋,一边同她说着生日快乐,她都一一笑着点过头去,嘴角弧度轻轻上扬,嗓音轻柔婉转地应对。


    与江嘲方才在这里看到她在楼下抽烟时一样。


    全都是他没见过的模样。


    恰好是陈之夏顶头的那位邢总,嗓门高亢,“——之夏,你可终于来了!张沫非说要给你个生日惊喜,怎么样?够不够惊喜?”


    陈之夏被吸引注意力的同时,笑容还在嘴角未褪丝毫,便察觉一道视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偏不倚。


    “——业内最顶尖的游戏开发商feva的江总!”


    她抬眸,呼吸渐轻。


    不等她反应,邢总便热络地为他们互相介绍,左右转寰,“这位呢,本次项目的策划总监陈小姐,陈之夏——多亏了陈小姐,要不是她争取,我们与江总您就真的没有再商榷的机会了。”


    江嘲凝视着她,许久。


    他眉梢带笑,眼如深潭,没有诧异,没有惊疑,不动声色得像是一切都那么合乎情理。


    好像,一早就知道她会出现在这里。


    犹如他的盘中餐。


    陈之夏微微仰头,迎视上面前的男人。


    最终,却是江嘲扬了扬眉,笑了。


    向她伸出了手。


    “江嘲。”


    陈之夏也几乎没有迟疑,迎上了他,微笑依旧,眼神坚定,不落淡然:“……你好,陈之夏。”


    如风拂过。


    她的手只是轻轻挨了下他掌心,甚至还没来得及握住他。


    他就触到了她手指的一枚寒凉。


    江嘲垂眸。


    看清了,是枚戒指。


    他的视线微顿。


    “……”


    陈之夏还来不及收回手,就察觉他的力道紧了。


    众目睽睽之下,江嘲忽然靠近她一些,稍稍低了身。


    她都能感到他的呼吸落入了她颈间。


    “来之前就听说我们要合作,所以,”


    他的嗓音也跟着变得很低,气息拂在她耳际,如同耳语。


    那一双眼漆黑深邃,也半是认真地瞧住了她,笑意浓了,“以后每天我们都可以见面的吧,嗯?”


    她的领口之下,发丝儿缭绕着颈侧白皙皮肤上一粒朱砂般的小痣。


    像是捂着一颗久不经触碰的红豆。


    直至此时,他好像才能把现在的她与过去的她联系在一起。


    也是同一时刻,他就明白了只方才在楼上看到她的第一眼,自己心头骤然浮现而出的那丝异样。


    原来她不属于他的每一个瞬间,他连她唇上的那支烟都会无比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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