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教室后门连着隔壁班的前门,坐在靠门的同学用余光瞟到他们了,探着脖子就往走廊的方向瞧。
老师还没来,激起一阵儿或大或小的喧哗。
陈之夏知道他们关注更多的是他,但她还是想赶紧找个地缝儿把自己藏起来。
可还没动作,后颈的那个力道,倏尔又用力,给她提溜回了教室,到挨着后门的墙边儿去了。
她这才弄明白了,上次在她自我介绍时他那么揶揄她,什么要跟他一起罚站,都是因为她那天让他吃了闭门羹。
都快一个月前的事情了,也太记仇了吧……
可是。
他怎么知道关门的人是她?
难道那天在篮球场外,他就认下她了……
陈之夏的大脑一团浆糊,还没思考个明白,人跌跌撞撞的,已经被他堵住了去路。
她的后背紧紧贴在墙面上,他站得离她极近,双手落在校裤的口袋,长那么高,如此极有压迫感。
江嘲稍稍垂眸,散漫地睥住了她。
她的睫毛反应很快地忽闪了下,似是想抬眼看他,又倏然躲开,微微偏开了脸。眼底一片浅淡如羽扇的阴影。
皮肤白到近乎剔透。
江嘲就这么盯着她,低了低身,直直地循着她那闪躲的视线就过来了。
她越躲他,他就凑她更近。
她退避一寸,他就逼视过来一分。
直到她感受到他的气息都能拂过她的鼻尖儿了,与她的呼吸都要混作一团,她的心也怦怦狂跳了起来。
那双清澈的眼睛,才迫不得已地迎视上了他。
江嘲见她终于肯看他了,便好似满足地笑了,轻轻对她弹了下舌:
“你叫什么?”
“……”
“那天来晚了,没听到你自我介绍,不再来一遍?”
他一副遗憾得好似要对她道歉的口气,并非常谦逊地朝她伸出了手,“名字呢,写给我看看?嗯?”
他的掌心平整干净,五指修长。
与腕骨相连的那一处凸起很好看。
陈之夏静静地垂下眼,盯住他的手心,捏紧衣摆的手指不安地动了动。
心想刚那会儿背过他的时候,好像也没这么难以对话吧?
他不就是个同班同学?
她唯一心虚的事,也不就是没给他开门,加上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吗?
于是她一个抬眸,大着胆子就要张口:“我……”
教室外的走廊传来七七八八男孩子们的脚步,伴随着呼喊,一下就将她彻底淹没:
“江嘲——”
“江嘲!”
“打球去了江嘲!”
…
“——吵什么吵!不知道别的班在上课吗!”
教导主任的怒喝紧跟着从走廊另一头传来,附近几间正在上课的教室嫌吵都把门关上了,“你们几个,哪个班的!”
陈之夏始终都没说出话。
“……对不起老师,对不起!我们小点声儿!”
男孩子们点头哈腰地放低了音量,步子却没停,匆匆奔过13班,“喂,都小点声啊!”
张京宇抱着篮球,临下楼梯,探着脑袋从敞开的教室前门望了眼,先看到了江嘲,挺惊喜:“哎,我就知道你来了——篮球馆等你啊!”
话刚说完,就注意到了陈之夏。
张京宇也没说什么,恐怕被赶来的教导主任抓到他哪个班的,撒丫子就下去了。
教导主任到了,正气势汹汹要去追张京宇那几个男生,路过13班教室,留意到里面有人。
一对儿男生女生,说不清道不明的。
怎么能在教室谈恋爱的话都到了嘴边,看清了是许久都没来上课的江嘲,那女孩儿好像还是新转到13班的那个。
叫什么他忘记了。
教导主任顿了顿,干咳了声:
“既然来学校了就好好去上课!别总是考试的时候过来晃一眼——正好,你下课来教务处找一趟我!”
话都是对江嘲说的。
陈之夏可没他那么处变不惊,已经上课了,她也不打算多逗留。
趁此抽了身,她向教导主任深深鞠了一躬,轻声说了句“老师再见”,就逃之夭夭。
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也不知道是怕老师还是怕他。
“——我在跟你说话,江嘲。”
虽整个学校平日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么一闭一睁也有两年了,知道他随心所欲惯了。
久没听到回应,教导主任还是有些脾气,但也不敢严厉太多:“我知道你父母那边希望你这一学期就出国读,但学校这边还是希望你留在崇礼读完高三,秉持着最大尊重你本人意愿的想法,我们想跟你亲自谈……”
“不用谈了,”江嘲淡淡地打断,轻慢地收回了视线,“这儿不是挺有意思的吗。”
“……”
/
去晚了,教室已经集合完毕。
温柔的体操老师没多苛责就让陈之夏进来了,为同学们讲解着今天的第一套动作。
陈之夏溜到队伍最后一排,过了会儿,冯雪妍偷偷换到了她身边,嘘声嘘气地问她:“你怎么才来?”
“……嗯?”陈之夏惊喜地眨了眨眼,“你也在?”
“是呀,”冯雪妍笑眯眯的,“想不到吧,今天我们同一节体育课。”
怪不得张京宇那会儿来找江嘲打球呢。
陈之夏莫名又想到了他,心下还有点余悸未了。
12班和她们13班的男女生被分成了两堆,女生在这个教室上体操课,男生在隔壁的篮球馆——
不过对于他们男生来说,那点儿基础的篮球知识已经完全满足不了,此时隔着一道墙,能听到球鞋摩擦地板的声音,青春期的男生们呼喝不断,兴高采烈地挥汗淋漓,倒像是篮球赛,一点都不像是课堂。
陈之夏的思绪又回到了那时。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记住她的呢?
真的是在那天的球场?
她知道自己并没有多么起眼,而且当天那么多人,不过是一个篮球砸到球网引起了动静。
他就记住了她吗?
还是一切,就只是他漫不经心的玩笑话而已。
他这样的男生,对哪个女孩儿应该都是如此吧,怎么就那么轻易地记住了她。
她也并没有多么突出的地方……
很快,随着老师讲解完,同学们分列成了不同的队伍,她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逐渐进入上课的状态。
这样乱七八糟的想法也慢慢被她抛到了脑后。
只是。
他来学校了,现在也篮球馆打球吗?
上周上过一节体操课,那时她就不大能跟得上,今天同样如此,很努力地在跟老师做动作,但还是有些吃力。
她开始后悔自己刚才那么心不在焉,老师说的都没怎么听进去。
队伍里传来了窸窣细碎的嘲笑。
“……你们看,她真的好土诶,开合跳怎么都做不好啊?”
“一般来说肢体不协调是小脑发育不健全,可能乡下太穷了营养跟不上吧哈哈哈哈。”
“卧槽,你好刻薄啊,哈哈哈哈。”
…
好痛。
绷住的脚尖突然就抽了筋。
陈之夏的额头爬上一层冷汗,正要从木地板起来跟老师的下一个动作,几乎是一屁股栽了回去,这下彻底起不来了。
人群中都有人笑出了声。
“我靠,也太好笑了吧!”
“笨死她得了——”
冯雪妍她们班在教室另一头自由练习结束,到隔壁篮球馆看男生打篮球去了。
陈之夏努力不去在意这些话,中午没吃太多,这会儿也没太多力气,她的脸都白了一层,还是强撑着身体,想从地板起来。
“——哎,你没事儿吧!”
这时,一个娃娃脸的大眼睛女生忙过来,搀扶住了她:“你慢点儿啊——把大拇趾往地上踩,把筋儿踩顺了就行!小心小心!”
陈之夏在她的帮助下咬牙站起,老师也注意到了,便让这位同学把她一路扶到墙边去休息。
她们这边也进入中场休息,她照做几番下来,娃娃脸女孩儿见她没那么难受了,也松了口气,还安慰起她来:“不知道学校怎么想的,凭什么男生打打篮球就行了,偏偏要让女生学这么难的东西!”
陈之夏便笑了,由衷地说:“谢谢你啊。”
女孩儿的视线在她脸上打起了转,观察她一会儿,也甜甜笑了,友好伸出了手:“你第一天来班里我就一直想跟你打招呼来着,但看到你和12班的冯雪妍玩儿的好,心想你应该已经有好朋友了我就没好意思。”
陈之夏才发现女孩儿有点眼熟。
好像就坐在班里第一排……
“我叫许娇,”许娇一下就看透了她的迟滞,“喂,你不会才知道我跟你一个班吧。”
陈之夏抱歉地说:“……不好意思。”
“没关系啊,”许娇不在意,“现在就认识了嘛!”
冯雪妍听说陈之夏抽筋儿了,风风火火的,拨开稀稀拉拉的人群就冲了进来:“陈之夏,你没事吧!”
“我没事啦,”陈之夏的心底泛起了暖意,她敏感地察觉到许娇在意她有别的好朋友,便说,“许娇刚才帮了我,不然我还不知道怎么办。”
许娇主动告退:“别这么客气啦夏夏,那你们先说,我去看看男生打篮球,听说今天江嘲来学校了!”
说完,就激动地拉着几个女孩儿一窝蜂出去了。
“你没事儿就好,”冯雪妍有点介意许娇刚叫她那么亲近,但也没说什么,“马上要下课了,我们去买水吧?食堂一楼水吧的柳橙汁超好喝!之前想带你尝尝结果一直没开门。”
“可以呀,”陈之夏答应着,视线也跟着许娇那几个女生飘出去,顿了顿,“那个……我等会儿也想去看看篮球。”
去是去了,冯雪妍也意识到她可能现在还走不了食堂那么远,二人就先去了隔壁的篮球馆。
让陈之夏没想到的是,球场那么多人,却唯独见不到他的身影。
在场的女孩子基本都是来看他的,甚至教学楼都有人翘课下来只为在篮球馆看他一眼。
最终都期望而来,失望而归。
陈之夏想到那会儿教导主任说,让他下课后去教务处。
她猜测这他也许先去了教务处才来打球,或者半途去买水,或者中场休息去了也说不定。
但直到铃声响起,人都兴致寥寥地散光,他都没有出现。
她和冯雪妍买了柳橙汁儿回来,路过教务处还停了停脚步,一无所获。
后面的课他也没来,座位仍空空荡荡,她都分不清14点57分,是否又是她的一场荒唐梦。
他就像一个谜,在大家的津津乐道中,又一次消失了。
意识到自己在制造偶遇,是放学时,冯雪妍妈妈从外地回来了,下晚自习就接走了她,陈之夏放学就只能一个人回家。
整座城市在这秋夜都湿漉漉的,她完全熟练了如何坐地铁这样的事,但今晚还是选择了与家相反的那个方向。
陈之夏发现,这一周多以来,或者说,从她入学第一天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的那天起,每天她好像就有这样隐隐的冲动。
以及每天放学、上学与冯雪妍一路进入地铁站,直到乘上自己该坐的那趟列车,她都会用余光睃巡他是否会在人群出现。
他这样的男生,在这与她同样庸碌平凡的人山人海中,是完全藏不住的。
好像生来就会发光。
崇礼的分班制度并不森严,一二年级除了分开文理之外,直到高三第一学期开学后两周,才会以第一轮摸底复习为由,进行第一次正式的分班考试。
每个班的学生水平良莠不齐,美名其曰在前两年进行综合素质教育,不会分班,但谁都清楚,没有任何一所学校不会在意高考上线率这种东西,就算是崇礼也不例外。
班里氛围最近紧张不少。
许娇这几天经常拉着陈之夏一起利用课余时间背背单词、公式什么的,为考试做琐碎的准备。
陈之夏偶尔会把视线投向那张堆满各种情书礼物、唯独没有人的空桌时,也会想起那天教导主任的话。
他一到考试就会出现。
她心底又有那么一丝的失落。
——就和那天没有在篮球馆、教室、地铁站、教务处门口见到他一样。
也许这次考试之后,他们不会再是一个班了。
她居然在为这么一个几乎没有正儿八经做过一天同学的人感到失落。
考试前一天,课间休息时,担当数学课代表的许娇去了刘老师办公室回来,偷偷凑到陈之夏的耳边,又惊又喜:“——夏夏,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陈之夏正在错题本上勾勾画画,没多在意:“嗯?怎么啦。”
许娇几乎尖叫出声:“那会儿我去源老师办公室,看到我们明天考试的考场座位表了!”
陈之夏听到“源老师”还愣了一愣。
那天刘老师扬言如果不把江嘲开除掉就把名字“刘松源”倒着写,那之后就已经有同学们开玩笑叫他源老师了。
陈之夏猜也猜到了许娇怎么这么开心。
许娇捂着嘴巴不敢太大声,又忍不住一句又一句的:“你知道吗!江嘲和我一个考场诶!”
“他在24考场我也在24——”
“我们的座位离得不远,他是25号我是18号!”
“我算了一下我们之间应该隔着一排,如果座位排的比较密我们很可能并排。”
诸如此类的话。
直到说到:“好巧啊,夏夏!你和我也是一个考场!”
陈之夏的笔尖顿了顿,才终于有了点反应。
此时上课铃响,许娇还沉浸在自己的兴奋离,已经在设想明天应该化个什么样的妆、戴什么样儿的手环儿了。
陈之夏突然也很想看看那张座位表。
老师进入教室,干咳了声,全班同学停止骚动正襟危坐,许娇也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回到自己的座位。
“起立!”
班长喊了一声。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老——师——好!”
教室大敞的后门蓦然出现一道身影。
不知是谁先注意到了,在全班声口同一对老师的问候中,忽然不大不小地说了句:“江嘲来了。”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转移。
齐刷刷地回过了头。
外面下着雨。
他周身笼罩一层喑哑的气息,不若之前两次调侃她那般的漫不经心,但还是仍一副散漫慵倦的姿态。
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走进了教室。
他的座位堆满了女孩子给予他的热烈心意,几乎到了没有地方落脚的程度。
恰恰陈之夏后座的同学生病请假没来。
他便径直过来,拉开凳子,坐在了她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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