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全班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
陈之夏浑身都僵了一僵。
余光本能地瞄到,他就站在她不远两米开外不到的位置,甚至她能感受到这一刻,他的视线毫无遮挡地落在她的身上,不动分毫。
好像连她这么一路过来,睃巡他到底会不会和她一个班的心思,也被一并窥探得毫无保留。
全班沉默了好一会儿,连老师一时都有些失语了。
江嘲却仍是一副散漫无比的姿态,笑了笑,再次征求同意:“可以吗,老师。”
十足的理所应当。
哪怕把局面搅得多么糟糕也无所畏惧。
“——胡闹!”
老师终于忍无可忍,面色通红着,鼻梁上的眼镜都挂不住了,一扶再扶,以至于手都有点微微发颤,“……这是我们的新同学!江嘲,你到底有没有点起码的礼貌?基本的尊重同学都不懂吗?”
“这样啊老师,”他非常谦虚似地,立刻就接受了老师的批评,“不好意思,那我问问她好了。”
陈之夏感到那道人影朝自己缓缓倾斜了过来。
他人还站在原地,如此的高挑恣意,这么稍稍地歪了身子,偏了偏头,轻眨着眼。
便用徐徐低缓的嗓音,近乎一字一句地问她:
“可以和我一起去走廊罚站吗,新同学?”
温柔又疏淡,透出玩味,就好像在礼貌地询问——
可以和我一起去约会吗,新同学?
“……”
陈之夏的脑海里忽然闪过无数种他和其他女孩子亲密暧昧的画面,把校服包装袋儿的那塑料纸在掌心一攥再攥。
呼吸渐渐轻了,脸上都有了丝丝的灼意,就像又做了一遍那个古怪的梦。
不知这一刻更多的是羞耻还是什么。
她不知道。
“你给我……出去!”
老师再也无法忍耐一秒,把圆规和三角板重重摔在讲桌,扬手一指门外,“你现在就到教务处等着我——今天我要是不把你从崇礼开除掉,我刘松源的名字就倒着写!”
江嘲的目光仍散漫地落在女孩儿的身上。
他半眯起眸,细细打量她。
少女轻垂着眼,半长的及肩发勾绕在皙白的脸际,洁白的领口下虚掩一粒红砂般的小痣,衬在漂亮的脖颈。
半分都不敢向他回头。
她细瘦的手臂紧张地抱住怀中的东西,几乎要把自己整个人也塞进去一样,淡蓝色校服裙下一双纤白的腿也绷得笔直。
尤其是她后颈的痣。
好似跟着她清浅的呼吸,也随着血管的律动缓慢地翕动。
很快,他就故作出了有点遗憾的模样来,嘴角上扬,“那好吧。”
“……”
江嘲半是认真地笑了,礼貌地就答应了:“我现在就去教务处等老师下课。”
好像是因为是她不和他一起出去罚站,他才沦落到了此等境地。
也完全没有把老师要开除他的话放在心上,还重新把那半截烟咬在了唇,生怕对方开不掉他一样。
“……”
教室鸦雀无声,一片死寂沉沉。
走前,他最后还慢慢悠悠地看了讲台上的她一眼,唇边半分似有若无的笑意。
陈之夏抬头的那一瞬间,很清晰地看到了。
让人恍惚忘记了,他方才在全班面前的言语、行径有多么无法无天,多么恶劣。
“……好了好了,新同学,你叫什么来着,我真是气糊涂了。”
少年颀长的身影消失在了门边,老师这下也好似能把气儿顺过来了,抹了把额头的汗,低头找到花名册最下方手写加上去的那个名字,“……陈之夏?是吗?”
陈之夏也回过神来,于是点头:“对的……老师。”
“——好,那让我们欢迎陈之夏同学来到咱们13班!”老师带头鼓掌,力图消除刚才那蔓延许久的尴尬,“接下来的一年,希望其他同学能和陈之夏友善相处,咱们共同努力!奋战高考!”
讲台下的掌声稀稀拉拉,有气无力。
直至陈之夏被刘老师安排好了座位走下去,依然能听到有同学的思绪,还跟着消失许久的那人打着转儿。
“要是我,我就跟江嘲一起罚站去啦……”
“让我和他罚站我也愿意啊!”
“你们有人真信他会在教务处等刘老师下课?”
“怎么可能……肯定是去都没去啦!”
“刘老师也真是,说什么气话啊,学校怎么会把年级第一开掉?”
年级……
第一?
/
冯雪妍在12班,张京宇也转入了12班。他们的教室与陈之夏所在的13班相隔着一条冗长的走廊,围着天井遥遥相对。
陈之夏每每一下课,就能看见冯雪妍趴在天井对面的栏杆儿,朝她灿烂地大笑,激动挥手。
她们会一起去开水房接热水,到足有三四层的食堂吃饭,午休时间会坐在学校后山湖畔的凉亭背书,晚自习前偶尔会去篮球场看男生打球,近日港城总下雨,天气不好时,便呆在图书馆里温习功课。
一周下来,这偌大的校园已经被冯雪妍带她逛完了。
有关于江嘲,陈之夏也听得差不多了。
听归听了,对她产生切实的冲击感,还是有一天她去教务处领书,看到那陈列柜里摆的密密麻麻各种获奖证书,奖杯,荣誉奖状的落款,都与他的名字脱不开干系。
他的名字不是她以为的迅烈磅礴的“江潮”。
而是。
江嘲。
单看两个字,便觉得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倨傲。
他有没有被开除,陈之夏并不知道,只是从那天过后,他就再也没有在学校里出现过。
大抵是没有的。
因为班里同学们都说,学校不可能开除年级第一。
虽他连教室的门都吝惜踏入一步,刘老师也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但刘老师所带的那门理科数学,无论题目出到多么变态,他都是全满分通过。
他是十足的优秀苗子,也是十分令老师头痛的问题学生,甚少在学校逗留,几乎不来上课,行为恣意,却还能次次考试拿到第一名。
从高一入学就是如此。
教室最后一排留着他的空座位,每天这四四方方的空间坐得满满当当,全班唯独他的位置空空荡荡。
只有书桌里不断地塞满各个年级各个班的女孩儿们送来的情书、礼物,直到满到溢出来,不得已放满了他的凳子、桌面,也无人理会。
陈之夏在学校见到过那次在篮球场和他在一起的短发女孩——说起来,她为数不多见过两次他身边的女孩儿都是那样的短头发,他好像很偏好这种类型,还把她认错过。
可陈之夏却没再见过那个逆着车流、有若飞蛾扑火般大喊他名字的女生。
从同学们的细碎八卦中听到过,他和那个女孩儿分手后,她这学期开学前就转走了。
有人说,他不会再来学校了。
他的成绩足够优秀,保送到全国的任何一所名校都绰绰有余,他的父母选择安排他直接去国外继续学业。
还有人说,他们最近在校外见过他和那个叫邱安安的女生在一起。
他还在港城,也许还会来学校读完高三。
陈之夏的座位,距他的隔着大概一道走廊,以及三两个并排坐的同学。
想起她做自我介绍的那天,他是先去拧教室后门的把手,于是有时自习课,她写作业写累了,会趴下来把自己蜷缩在桌上,顺着笔尖儿,用余光向他的位置偷瞧。
她会想象,教室的后门如果没有坏掉,他会不会有一天突然打开门,直接在大家上课的途中若无其事地走进来,和所有人一样在教室里上课、学习、回答问题,和每个人过着同样按部就班的人生?
但好像那就不是他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实际来说,即使同一个班,他们也并没有任何切实的交集。
她根本不怎么了解他。
入学一周多,已过九月中旬。
海滨城市的四季是否分明取决于风大风小,最近明显感觉到穿堂风迅烈。
这天体育课前,陈之夏提前和老师打了报告回来加衣服。
姨妈和妈妈的恩怨她这些日子也听了七七八八。妈妈给了钱,姨妈便不再在意家中多一双碗筷,周末还带着冯雪妍和她出去买换季的衣服。
冯雪妍父母也常年不在,姨妈总说自己这么一下养了三个小孩。
陈之夏提前在更衣室换了体操服。
崇礼很注重这样的素质课程,她没上过这样的课,肢体总不大协调,这么一冻更觉得自己紧巴巴的。
其他同学都走光了,她一个人踩着预备铃回来,又听见其他教室有人冲她吹口哨。
想快点回到体操教室,她都等不到绕到前门进去,尝试去拧了下后门的把手,本来没报太大希望。
谁知,手却空了一瞬。
门开了。
身后的走廊荡起一阵儿女孩子们的热烈议论:“听说了吗,13班的江嘲今天来学校了!”
“……啊?什么时候?”
“有人说大课间那会儿看到他了!”
“在哪儿?在教室吗——”
陈之夏的思绪跟着停顿须臾,还没从手上的力道反应过来。
依着惯性,半个人就狠狠地栽了进去。
窗户半开着,一室微风。
今天罕见的是个大晴天,阳光随着洁白窗纱荡起了弧度,斜斜地洒落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那张空课桌有了人。
少年趴在桌面,半张脸埋在臂弯,睡得很熟。细碎的光点随着风跃动在他轮廓分明的眉眼,如此也能看出五官的优越。
就是没了那日的那身戾气与素来的散漫,意外显得他非常安静。
陈之夏的脚步停在门边,都没敢有接下来的动作了。
那群女孩子见门开了,一时更惊喜了,抱作一团又笑又闹,“看吧看吧!我就说他来了!”
“他不是去国外读书了?怎么又来了?”
“什么啊,昨晚还有人看到他和邱安安在棠街那边呢——”
随着后门人越来越多,喧哗也越来越大,有经过的老师怒喝了声:“你们干什么!”她们才一哄而散。
在这动静中,陈之夏感觉自己很成功地藏了起来,便很轻手轻脚地从他身后绕过,径直去自己的座位。
怕外套落灰,她提前装入了个塑料袋,塞到了桌兜里。
这会儿顺便整理了下桌面的课本,低了低头,弯身要拿出来。
蓦地,身后落下了很低沉的一声:
“喂。”
“……”
她脊背倏然僵住。
入学第一天,他给她那种戏谑玩味的强烈压迫感与冲击似乎还残留着,她想装作没听见,只停顿了下,依然保持着背对着他的姿势,自顾自地拿外套。
动作都轻了许多,生怕被他察觉。
却又听到他问。
“几点了,”他声音懒懒的,才睡醒,染了层哑意,“现在?”
好巧不巧,陈之夏就看到她的那块电子表放在书桌的右上角。
14:57。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跟这四个豆大的阿拉伯数字眼对眼了会儿。
沉默几秒,就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两点五十七。”
她感觉自己说话都有点磕磕巴巴。
“这么晚了啊。”
他便笑了,好像是自嘲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
接着,凳子的金属腿与地面摩擦,应是他彻底坐了起来,或是站了起来,或者是,可能看向了她。
她不敢回头。
“……不晚,”陈之夏再次嘴巴先比脑子动得快,“要上第一节课了。”
“是么,”江嘲思绪有点迟滞,又淡声问,“什么课。”
“……”
这是跟她聊起来了?
陈之夏心想你这来学校了怎么连课表都不关心一下,明明就贴在黑板旁边。
但她也没犹豫太久,直接答:
“……体育课。”
身后沉默了。
许久,好似只有风从教室经过。
她维持着从书桌里往外抽外套的动作,有点着急,那塑料袋儿也仿佛充了气一般,一下涨出来。
“哗啦”几声,她的文具什么的乱七八糟掉了一地。
头皮一麻。
很快。
便听到那凳子金属腿撤离地面的声音。
江嘲舒缓了下睡到酸痛的肩颈,站了起来。
偌大的空教室里,只有个穿着淡粉色体操服的短发女孩儿,正背对着他,弯着腰从书桌里拿什么东西。
比起校服,这么一身更显得她那腿又细又长,贴肤的布料裹住她一线纤柔的身材,实在惹眼。
他微微地一愣,不禁半眯起了眸。
彻底清醒了。
陈之夏匆匆把散落在地的文具捡回去,她一向有条有理,顾不上物归原位,也感受到了他从后打量她的视线。
“哪儿上课,”他的语气有点儿好笑,应是盯着她在说,“带带路?”
陈之夏这次没再接他的话,彻底装作了听不见。
如芒在背,她赶紧把外套罩在身上,离开了自己的座位,绕过了好大一圈儿,没管敞开的后门,就从前门出去了。
正式铃响了,她答应老师要赶上课前到体操室集合,恐怕他真要她给他带路,一下走得飞快。
怎么非要接他的话……
怕又跟他打照面,几乎健步如飞,要经过后门沿原路折返,她才一步迈过去。
外套后头突然扯过来一个力道。
她整个人都被他给牢牢地拽住了。
“跑那么快做什么,”
他疏淡的嗓音自她额顶落了下来。
见她受惊的兔子一样终于被拿捏在原地,他徐徐轻笑了声:“上次就是你不给我开门是吧?”
“……”
有这么记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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