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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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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亘心底许久的对他的某种潮湿的意象与幻觉, 都好像跟着自她后颈落下来的气息,被一瞬放大,包围住了她。
她双肩禁不住地发抖, 都不知道是否是后巷残留给她的恐惧所致。
江嘲感受到了她的变化,似是得逞,很轻地笑了声, “有这么怕我吗?”
她下颌又触到他微凉的指尖。
他说着, 从后这么用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低敛着眸子,再次从黑暗中打量起了她, 好像在回味那时在后巷她惊恐无比的表情。
他口中所谓“特别好看”的样子。
江嘲用指背拂过她的脸颊, “手机号码有吗,给我?”
“……”
陈之夏咬了咬唇,脖子被迫仰得酸痛。
“晚点我打给你,”他略带暧昧地抚她的发,像是在安抚今夜的她,“可以吗,嗯?”
这话说的就好像,入学第一天,他很礼貌地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询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出去罚站。
调侃的漫不经心。
江嘲的拇指又触到她那时情急之下不留神咬破了的唇, 他却是故意用了点力道,还装模作样喃喃地感叹着:“都把嘴巴咬破了啊, 疼不疼。”
疼不疼?
她现在就很疼。
可是, 他要联系她……
做什么。
她脑海里冒出来的就是刚才他说的那句……
地铁停摆, 这种事情也许就和世界末日一样,可能一辈子都遇不上一次, 可是她遇见了江嘲。
别人眼里永远光风霁月、可望不可即的江嘲。
她现在才看清了他的无比恶劣的江嘲。
这一切都是他的乐趣。
现在的她都不知,到底是在那么多看好戏的人面前承认了喜欢他羞耻一些,还是落在她耳边的低劣言语更让她难堪。
她就只想逃。
地铁的警报声猝然停下,挺着大肚子的工作人员叔叔用喇叭疏散他们回到站台。
陈之夏再也无法多待一刻,趁着这人挤着人的黑暗,夺走了他手里的书包,“那个……我,我先走了。”
她没有手机号码,就算是有,也不想告诉他。
早该意识到他是什么样的人,暑假那天清早他来找张京宇,不就隔着她房门让张京宇有机会带她出来玩玩儿吗?
当时她并未想那么多,以为只是大家一起玩的意思……
把自己藏入人群,沿扶梯向上,回头看不到他了,才反应过来,都没来得及把外套还给他。
她那一方向的地铁临时出了状况,对面反方向的正常运行,他也许直接换乘了他的那趟,只有她在无措地宕机。
雨停了,风中寒意更甚。
身上的外套也矛盾地给了她莫大的暖意,但现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
他叫人把她东西一样不落地收拾了,本以为单个儿的钥匙这种东西可能会丢,没想到一摸就找到了。
虽然书包里外都脏兮兮的,泥水满布。
丁韵茹正在客厅跟谁煲着电话粥,笑声不断,陈之夏以为自己进门的动静够轻了,丁韵茹一扭头就看到了她,“之夏,才回来呀?今天晚了很多啊。”
陈之夏静静关上门,把自己藏在廊灯的昏暗里。
“——哎,你是摔跤了吗?衣服怎么这么脏?”丁韵茹眼尖地注意到了她身上的异样。
这话也许是在嫌她添了麻烦。
这连绵的雨天,校服今晚洗了明天都不一定能干,成天给张京宇洗那打完球的脏衣服就够头痛了。
陈之夏进门前就把江嘲的校服外套脱了,小心藏在身后,小声地回答:“……脏了,我,那个等下写完作业去洗。”
写什么作业。
书本都被泥水泡成那样了。
“……你等等!”
丁韵茹越发觉得她不对劲,腾地从沙发站起,啪嗒啪嗒踩着拖鞋过来,近看便看清晰了她脸上有泪痕,校服短袖的领口也七歪八扯的。
“我就觉得奇怪!你这衣服又怎么了?!”
“被人揍了?”
“到底怎么回事——”
一句一句的,比她初来港城那晚和姨夫吵架时还要凶。
陈之夏嘴巴动了动,下意识想说自己没事儿,一下却又觉得无比委屈,抬起眼看向丁韵茹的一瞬间,就瘪了嘴巴。
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丁韵茹看她哭,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整个人都要气疯了。
她捧着她那张脸,抬起她胳膊,前后左右到处检查她有没有受别的伤,嗓门儿一下拉起了分贝:
“张京宇!张京宇!你给我出来——滚出来!”
今晚所有校内q/q群都传疯了。
他们说她是小偷,偷了江嘲的校服铭牌,藏在自己的笔袋;又有人说那校服铭牌其实是江嘲送她的,江嘲自己承认的。
为什么是江嘲亲口承认的?
因为她放学半路被一堆人给堵了,江嘲不知怎么也去了。
所有人都知道了。
张京宇一晚上如鲠在喉,借来的作业都没抄下去。
这事儿虽和他没什么直接关系,但晚自习前他在一群人面前调侃了她,他心底最清楚她每天本本分分脑子里就只有学习,和江嘲根本没什么。
他就是想起暑假那事儿有点记仇罢了。
丁韵茹一脚踹开门,拽着满脸眼泪的女孩儿,破口质问:“张京宇——到底怎么回事?学校发生什么了?!”
张京宇抖若筛糠,爸妈从小吵架他都没这么害怕。
“你回来给我一个屁不放——你长个嘴巴说话的你!平时斗斗嘴也就算了,你看看她,看看她,她衣服成什么样子了?这是个女孩子!我就不该给你们一起转到崇礼是不是?你还是不是个男子汉?”
陈之夏人乖学习好,丁韵茹虽和她妈妈关系不好,但总归是不怎么讨厌她的,有意无意还会夸着她对他旁敲侧击。
张京宇平时烦,现在见陈之夏那样儿也不敢想发生了什么,坐不住了:“……我、我现在找他们去!我去找江嘲问……”
“——你现在去找有个屁用!”丁韵茹气得语无伦次,都不知道该揍谁了,她也听过那些小屁孩对陈之夏的冷嘲热讽,吭哧吭哧直喘气,“我明天就上你们学校去!你给我问清楚谁干的——我去找他家长!无法无天了还!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丁韵茹给陈之夏塞进卫生间,把那花洒打开就往她身上冲。
生怕她隐瞒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什么“有没有人对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啦,什么“你看没看清欺负你的人是谁”啦,诸如此类的话都问到了。
丁韵茹知道张京宇有个初中同学叫江嘲,目前也在崇礼读,学习一顶一的好,便问陈之夏今晚的事儿和他有没有关系。
温热的水流包裹住她,后巷的恐惧渐渐被黑沉一片的地铁里,落在她耳旁的那句话冲淡,耳畔此时是江嘲。
脑海里不断浮现的也是江嘲。
全部都是江嘲。
她却什么也说不出。
陈之夏洗完澡出来,待在房间里,丁韵茹已经把电话打给了教导主任,铁了心要去学校讨个说法。
她整理着从书包里拿出来的课本,全部检查一遍,几乎都不能用了。
好在明天是考试,不用交作业。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万幸了。
可是明天,她会和江嘲一个考场,还要去学校,面对那些不想面对的人和事。
陈之夏趴在桌上,脑子乱糟糟的,思绪一放空,与江嘲这个名字有关的点点滴滴就会争分夺秒地钻入脑海。
腿面还残留着他那时隔着校服拿硬币的触感。
肩膀还有他外套的余温。
耳畔、鼻尖儿,还有他在地铁中落下的危险气息。
她人生16年,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
羞耻感占据了她所有的意识,她把自己蜷缩在凳子上,环住双膝,感觉自己又一次变得潮湿。
闭上眼,那种破碎的幻觉与想象,也再次跟着他不断浮现。
她明明不想的。
不多时,房门被轻轻地敲响了,以为是丁韵茹,陈之夏很快就去开门。
没想到是张京宇。
同一屋檐下,他们等同陌生人,张京宇上次来她房间也是要抄她的暑假作业,晚自习前他们还在学校走廊小吵一架。
他这会儿却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循循观察着她,注意到她那一桌子被泥水泡湿的书本。
“……都脏了,”陈之夏顺着他目光,似乎猜到他要干什么,“没法给你抄。”
“不是,”张京宇这下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一句对不起都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不是这个。”
“……”陈之夏眉心微皱。
她现在可不会对他毫无底气,她生活在这里,妈妈可是给了姨妈生活费的。
张京宇心想再找机会同她说好了,他囫囵一句:“……谁、谁想抄你作业啊,我又不是不会写!”
就把手机塞给了她。
“江嘲打给你!”
江嘲?
陈之夏心下一惊。
“别让我妈听到,不然又说我玩手机,你可别害我,”张京宇朝她挥挥手,关上门,“等下我洗澡前来拿。”
就出去了。
陈之夏低头注意到,滑盖手机的屏幕还在一分一秒计着时,电话一直是通的。
她的心跟着那分秒的变动,又不安地开始跳。
对方很耐心地在等她接起。
她来回在不大的房间踱步,走了好几圈儿。
重新把自己蜷缩回床上,手机放在她枕畔,夜风流窜入室,有点冷了,不自觉便把手贴在腿面回温。
许久她都无话,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好像等得很不耐了,便很低地“喂”了声。
“回去了么?”
他的嗓音透着电流过来,有一种很奇异的磁性。
是了。
他说过今晚会打给她的。
打给她做什么……
内心渐渐滋生出一丝隐隐的潮感,她微微阖眸,不禁咬住嘴唇,脑海再次浮现出他今夜恶劣的言语与笑意。
趁那感觉还没完全显现,她也来不及想他是否是在关心,忙把电话挂了。
可是怎么办?
他的校服外套还在她这里。
“……”
江嘲盯着渐渐熄灭的屏幕,也再没打过去。
扔回桌面。
手机又震动。
江项明:
【你今天又去学校了?就非要在崇礼读吗?】
他仍旧没作理会。
一支烟快要燃尽,他脱掉上衣,准备冲澡睡觉。
水声响彻在无人的空间。
闭上眼,好像出现的都是那女孩儿哭泣的模样。
/
晚些时候,冯雪妍又打给张京宇,让张京宇把电话给陈之夏,她陪她聊了好一会儿,安慰不断,第二天一早,直接来家里找她一起上学了。
冯雪妍从她妈妈那里过来,要倒近一个小时地铁,她们高三生一向作息晚,肯定是都没睡几个小时。
陈之夏的书包、校服昨晚被丁韵茹扔洗衣机里搅了,潮闷雨天,一夜都未晾干,冯雪妍找了套自己高一高二换下来的旧校服给她穿。
书本什么的都没法拿到学校,好在今天是考试,她随便带了几件能用的文具就出门了。
江嘲的校服外套也被洗了,丁韵茹当成了张京宇的,没多问什么。
陈之夏犹豫许久,还是趁没干就给他带上了,找了个不那么显眼的袋子装起来。
地铁如常运行,下最后一站就能遇到无穷无尽崇礼的学生。冯雪妍生怕再遇到意外,一路给她保护得严严实实的。
比起昨晚那群人,陈之夏更怕遇到的是江嘲。
以前希望他会出现在学校,今天希望他不出现,反正他足够优秀,不用考试都能拿年级第一,上不上学,考不考试,根本没什么影响吧?
但只是怕。
却没有完全不想见到的感觉。
意识到余光已在一路睃巡他是否会在某刻猝不及防地出现,都成了时日已久的惯性,她在心底暗暗责备自己,极力撇除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已经能看到崇礼那个金光灿灿的校门了,过马路时,手被冯雪妍轻轻牵住了。
冯雪妍对她说:“别怕。”
她就好像没那么害怕了。
一进校门,没有她想象中的那种氛围,一切似乎都沉浸在考试的紧张中,好像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之夏在24考场,冯雪妍在10考场,相距甚远,冯雪妍不放心她,陪她走了一段儿,二人才告别分开。
鼓起勇气一脚踏入考场。
陈之夏还记得许娇那时在她耳边念叨,连她也不自觉记住的话:
“江嘲在25号。”
“江嘲在25号。”
“江嘲在25号。”
…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这句话,目光下意识地睃巡,25号那边并没有人。
她在17号,就在25号隔壁。
很不幸,他们并排。
许娇在18号。
陈之夏本以为她会在自己身后,但她的座位跳到了下一列,直接到第一排去了。
许娇也许是听了那些七七八八的议论,昨天晚自习之前就没有同她再说过话,始终低着头,仿佛不认识她。
今天也是一样。
距开考还有10分钟。
陈之夏在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里默默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准备安下心考试。
拉开凳子,上面粘着个丑陋的泡泡糖,她差点一屁股坐下去。
“……”
左右又有了窸窸窣窣的笑声,但今天他们都不敢回头看她一样,她也完全猜不到是谁做的。
陈之夏幽幽叹气,从口袋拿出纸巾想处理掉,纸都破了也没任何反应。
教室里没有多余的凳子了。
监考老师在门外的说话声已经飘了进来。
然而很快,大家都被另一人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江嘲来了。
他一向惹眼,今天也还没看到他人,就听到了走廊上的骚动,还有女孩子朝他近乎嘶吼的尖叫:
“江嘲!你必须说清楚为什么你的东西送给她了——”
她?
是在说她吗?
陈之夏后背一凛。
齐刷刷一片目光又落在她的身上。
后门边出现一道高挑身影。
白衬衫实在显得他干净又修长,不惹尘埃,领口稍稍敞开了几颗纽扣,姿态疏倦,偏生一股浑然的慵懒气质。
向来如此光风霁月。
江嘲进了教室,一眼看到在后排坐立难安的她。
陈之夏触到他的目光,迅速地别开了眼。
开始心虚自己方才的确和大家一样被他吸引了注意,几乎是下意识。
江嘲晃了眼座位表,便径直朝她——或者说是她旁边的位置走了过来。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注视着他们。
或是艳羡,或是妒忌,或是怀疑,或是想看好戏,好似都忘了即将开始考试这回事。
“你们知道吗,我听说江嘲昨晚送她回家了诶……”
“那邱安安怎么办,邱安安岂不是要伤心死!”
“铭牌都送陈之夏了耶。”
…
在这细碎的议论声中,坐在前排的许娇突然从座位站了起来。
她好像生怕错过什么一样,大阔步地就向最后一排的江嘲走了过来,没等他拉开凳子坐下,她两只手郑重地朝他伸了出去。
“……江嘲!”
嗓门儿不小,几乎站在陈之夏和江嘲之间。
陈之夏看清了,许娇手里,赫然是她昨天捡到的那枚铭牌。
怎么会在她这里?
许娇支支吾吾好半天,才敢抬眼看向面前的少年,脸腾地一下红了,“这、这个是你的吧……”
江嘲没什么表情地看了面前不怎么能让他记住长相的女孩儿,没说话。
许娇一下更紧张了,拘谨地捏住裙角:“我、我那个……我看不过眼陈之夏偷你的东西,我就、就拿过来了——我想还给你!”
人群再次哗然了。
“——啊?真的是陈之夏偷的?”
“江嘲不是说不是吗?”
“怎么……又在许娇手里了?”
“许娇昨天还跟陈之夏关系很好呢……”
…
陈之夏如芒在背,昨夜那围绕着她的刺耳言论与恐惧感,又一次沿着她手脚往上攀爬。
江嘲抬手,拿起了女孩儿掌心那枚校服铭牌,扬手,扔到旁边的桌上,完全满不在乎的样子。
小巧的金属物件弹跳了两下。
稳稳当当地落在陈之夏的眼底。
“……”
四下又沸腾了。
“卧!槽!真的是江嘲送给她的——”
“……可是可是,为什么在许娇那里啊?”还有人大胆猜测,“难道是许娇昨天从陈之夏那里偷走的?”
“陈之夏怎么回事,也不拿……不拿就还给江嘲啊!”
“诶哦,我听说,江嘲刚因为没戴铭牌也没穿校服在门口被拦了很久呢——”
江嘲正因为进不来校门这事儿来气,导致他现在的心情非常差劲。
旁边站在桌前的少女,也的确一下都没碰他扔过去的那枚铭牌,纹丝不动。
很嫌弃似的。
陈之夏也不知该怎么办。
凳子上还粘着泡泡糖,她现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面对这枚铭牌,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折磨得她快要疯掉。
“我……不是我偷的,”许娇听到了旁人的议论,这下憋不住了,泪花儿都在眼眶打转了,争辩道,“我、我真的是在陈之夏那儿发现的,我就是看不过她……”
陈之夏还在原地。
这时,手腕儿忽然带过一个略带强硬的力道。
她整个人几乎被他给扯了过去,一步趔趄,险些撞入他的怀里。
就在这众目睽睽下。
江嘲拉近了她,他单手抬起,食指一挑,把她胸前的铭牌摘了下来。
不等她反应,他拿起他自己那枚,垂下眸,不由分地说为她别了上去。
“……”
“我拿走了,”他示意她的铭牌已在他的手里,下颌抬了抬,看着她,“昨晚挂我电话,那现在你东西也别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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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作为交换, 他拿走了她的,把他的真的送给了她。
陈之夏能感觉到,周围看她的目光又变得尖锐了许多。许娇站在他与她的课桌之间, 背对着她的身影都有些略微的僵硬。
“……啊所以,本来就是江嘲送给了陈之夏,然后许娇偷偷拿走了吗?”
“哇, 原来许娇才是那个小偷吗?”
“可是江嘲为什么说陈之夏不接他电话啊……”
“呜呜呜, 如果是江嘲给我打电话就好了。”
…
考前预备铃响,整个考场安静下来。
陈之夏那会儿趁他还没来,把他的校服放在了他的座位。好像知道今天考试他一定会出现。
刻着他大名的铭牌还这么明晃晃地挂在她的胸口, 监考老师进来了, 她满脑子紧接着蹦出的就是该怎么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老师也注意到了她,都开始在前方不悦地提醒了:“——后面那位同学,要考试了,怎么还不坐下?”
裙摆后掠过一阵儿小风。
他又把他的校服外套扔了回来。
稳稳落在她凳子上,遮住了那个丑陋的泡泡糖。
“……”
“同学,马上要发卷子了,”监考老师敲了敲桌子,再次提醒她,严厉许多,“请坐到你的座位上!”
陈之夏稍稍阖眸, 心一横,认命了般, 只能坐下。
外套上漂浮着些许雨天的潮意, 衣料毫无遮挡地贴着她腿部的皮肤。
似乎还残留着昨夜地铁站他那么倾身靠近她, 隔着这衣服,如同在她身上找硬币的触感。
就是那种感觉, 让她昨晚回去想了一夜,几乎都没怎么顾得上恐慌在后巷发生的事了,辗转反侧,都没睡好。
又要把这校服给他洗一遍了吧……
在崇礼,学生的铭牌如同每个人的身份证明,她完全可以想象别人口中说的他刚因为没有铭牌也没有校服外套被拦在校门口进不来的情景。
比如现在,老师一边发卷子,一边也在通过校服铭牌上的名字确认着他们。
陈之夏伏在桌面,低下头,身子跟着微微向下沉,不想让老师看清她胸牌的名字。
江嘲坐在她左手边,反倒是一副素来的闲适姿态,慢条斯理地就把她的铭牌别在了自己胸口。
他余光似是瞥到了她不敢摘,脊背还向后靠了靠,生怕老师看不到他戴着她的似的。
好像在说,谁叫你昨晚挂我的电话。
“……”
这要真被发现了怎么办。
陈之夏头皮发紧。
“各位进入高三,应该知道本次分班考试的重要性,进入一个好班,周围都是旗鼓相当的同学,学习氛围浓厚了,未来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的可能就会大大提升。”监考老师缓慢地踱步,视线一个个扫过他们的桌面,还有胸前的铭牌。
陈之夏的掌心捏了把汗,低着头,试卷传递到她桌上她都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崇礼是港城市乃至全国一顶一的名校,大家当年入学选择了崇礼,那么崇礼在最后这一年,也相应会为各位回报最好的教学资源,陪伴大家顺利度过高三。”
老师的脚步忽然在桌旁停了一停。
陈之夏的呼吸都跟着凝滞。
江嘲之于崇礼,就像专门为了给这所学校增光而来,他没怎么上过课,每每只在考试出席,还能次次拿到第一。
不说学生们会心生钦羡,连老师也对他久闻其名,多有侧目。
但老师的注意力只在他的脸上,和他拿到卷子几乎不假思索、保持着极快的答题速度唰唰唰在纸面划过的笔尖儿。
都没去留心他胸口的铭牌上是谁的名字。
反而是陈之夏因了在他右手边这个“得天独厚”的位置,老师看了他一会儿,就背着手走开了。
看都没有看她。
安全过关。
——也不完全,这门考理综,接下来还有三大科,上下午各两门,要在一天之内考完。
每一场对她来说都附加了额外的考验。
陈之夏稍稍一低*七*七*整*理头答题,那一抹细微的金属光芒,以及他的名字,就会若隐若现钻入她的眼底。
像是昨天在篮球馆初初捡到它时。
她都做好了老师经过,他可能会很坏地发出什么动静,故意提醒老师往他和她的身上看的准备。
却也没有。
考场前排有细微的啜泣,从许娇那里传来,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到了让人无法专心答题的状态。
监考老师都不耐烦地训斥了她,她索性直接弃考离开。
江嘲的答题速度比陈之夏想象中还要快,两个半小时的考试,厚厚一沓理综卷,他不到一小时就写完了。
监考老师注意他许久,见他停笔,都忍不住夸赞了句:“哎呀江嘲,这么快就写完啦?其他人可要加油哦。”
考场里又是“喔哦——”一声声的长吁感叹。
他起身交卷,衣角不动声色地扫过她的桌面,似是有风拂动。
她试卷的边角跟着飞扬。
答卷的那时,他的身子会自然朝右侧倾斜,她看左半边卷子,余光就会无法避免地掠过他。
他写字时那节突出的指节,线条流畅的手臂,手背清晰的指骨,甚至微微垂下眸半是认真半是散漫的神情。
她都看得见。
这个人真是一半光风霁月,一半烂的彻底。
如此矛盾。
真不公平啊。
大家都在起早贪黑地努力读书,却有人已经聪颖到了这种程度,不需花费什么功夫就能次次拿到第一。
陈之夏心底多少有点和他较劲儿。
她集中精力,几乎以生平最高也最认真的效率与态度,答完了整张试卷,反复检查许多遍,在最后一刻才踏出考场。
上午下午连续三场考试都是这样,他答的飞快,她也不想落於下风,速度比不过他,那就把自读书以来的认真全部压在上面。
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还给他,每每他都是提前从考场出去,再踩着下一场的铃声进来。
她只能别扭地在考试结束后摘掉,下一场开考前又万分不情愿地别回身上。
戴着总没有不戴那么显眼,好在全天都没换过监考老师,就只在上午第一场巡视了一圈儿作罢。
最后一场是英语,开考前,冯雪妍带着个12班的女孩儿来找陈之夏。
那女孩儿郑重地把一摞干干净净的书本递到她面前,就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陈、陈之夏,对不起……昨晚,昨晚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麻、麻烦你转告江嘲,我已经把我的书换给你了!”
说完,一股脑把书塞到她怀里,噙着眼泪花儿扭头迅速跑了。
冯雪妍打听清楚了,昨天在全校范围流传的那张她“偷藏”江嘲校服铭牌的照片,就是从许娇手里流传出来的。
这会儿没来得及骂那个跑远的女生,气得发昏,撸起袖子就要冲进考场找许娇算账。
走廊不远,蓦然一道笔直的身影出现。
现在几乎人群一骚动,陈之夏就能敏锐地察觉到是他来了。
她视线赶忙飘忽到另一边,不想在意他不说,也不想让别人把她与他再扯到一起。
可邱安安的嗓门儿却大到上下几层楼都能听到:“什么把校服铭牌送她了!昨天明明是我拿着你的校服不小心弄丢了的——”
四面哗然,这件事几经反转,已经没人知道到底真相如何了。
“……江嘲!”邱安安已经知道他今天在考场里众目睽睽之下亲自为另一个女孩儿戴铭牌的事儿了,这会儿一声一声都是满腔的妒意,“你怎么从来没送过我那么亲密的东西呢!你现在、你现在身上还戴着她的……”
她恐怕他又说自己管多,咬咬唇,终究说不出了话。
最后索性在所有人面前扑进了他怀中,嚎啕大哭。
江嘲任由她紧紧抱住他,他没太多的动作,抬手随意地抚了抚她脊背,似是说了安慰的话,又好像没有。
轻拢的眉心体现出他的耐心尽失。
“……真精彩啊,”冯雪妍忍不住冷笑,“我可听说了,邱安安昨天可跟她们班那群人说她根本没看到江嘲校服上有铭牌——这不就是咬定了让你背黑锅吗?当然她不是好东西,江嘲更不是什么好货色!”
上一场考试结束,陈之夏就把他铭牌摘掉了。
如此她才敢在走廊晃,不然根本不敢面对那各个要吃掉她的眼神儿——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见他和邱安安分开,就往考场这边过来,她的手心攥了又攥。
划破的伤口未好,那金属棱角又硌得她生疼。
这一刻,满心想到的都是第一次见到他的雨夜。
他与另一个女孩儿在地铁前分别,女孩儿越过车流大喊他的名字,犹如飞蛾扑火,要他晚上一定联系她,她会一直等他。
他那时如现在对邱安安一般的不耐,最终置若罔闻地离去。
总那么擅长让女孩子伤心。
陈之夏深深鼓足了口气,心想一定要把东西还给他,再要求他把她的给她——当然还有他的校服。
等他进考场,她就这么做。
江嘲有点烦躁,他点了支烟,周身的倦闷冲淡了。
一抬眼,看到了考场门边的少女。
她这么观望他许久,那双眼睛清澈无比,长得白,巴掌大的小脸,是他喜欢的那种齐肩的短头发。
看起来乖乖巧巧,毫无锋芒。
但那眼神儿又定定的,总有一种怯怯的大胆。
意识到他在看她,她又一副恐被他发现的样子,迅速地别开自己,唇却抿的紧紧的。
走廊的风卷起她细软的头发,拂过她面颊。
比昨晚哭起来还漂亮。
她穿了身谁的旧校服,看起来有点不大合身,是小了些,腰际隐约着半寸忽明忽灭的白皙,盈盈一握似的。
比之昨夜的狼藉,她的领口完好无暇。
就是。
胸口少了他的铭牌。
江嘲不悦地眯了眯眸。
走廊的人七七八八散了,回到各自考场。
她只远远看了他一眼,像是对他有什么打算,转身就要进去,但见他在她不远顿了顿脚步,猜到他在等她。
她没犹豫多久,也停在原地。
江嘲觉得她这样一动一静无比有趣。
他不禁弯了弯唇,心底轻笑,迎视上她那略带期许的目光了,他只看了她一眼,就轻慢别开了视线。
长腿迈开,绕过她径直要走入教室。
“——谁是江嘲?!”
“江嘲!”
“江嘲哪个班的!”
“给我滚出来——”
走廊上,高跟鞋传来啪嗒啪嗒的巨大动静,声声尖利,教导主任低头哈腰地追过来:
“……哎哟!家长您小声点啊!学生们都考试呢——有什么考完试再说啊!冷静!冷静!”
丁韵茹也想考完试再来,一整天这口气却都没顺畅,嚷嚷着:“考什么考!我家孩子因为他昨晚被人堵在半路欺负成那样儿,你们学校想解决倒是拿出点样子来啊!”
一打眼瞧到还没来得及进考场的陈之夏,旁边还有个高高挑挑的男孩儿。
丁韵茹可是见过偶尔来找张京宇打球那小子,觉得眼熟,飞步冲了上去:“兔崽子,你就是江嘲是不是——”
江嘲半只脚还没踏入教室,听闻这声,跟着回了下身,人都没看清——
“啪——”
脸上就重重挨了不知道是一提包还是一巴掌。
“……”
不仅陈之夏,所有人都吓傻了。
力道倒没江嘲想象中那么重,过于猝不及防,以至于他脑袋都狠狠偏到了一边,好半天,才慢慢地转眸。
反应过来,看到打他的是个中年女人。
动静不小,还这么一路喊着江嘲的名字,左右教室都有人探脑袋出来瞧。
这下整个楼道都安静了,鸦雀无声。
张京宇在隔壁考场,冲出来拽丁韵茹:“……妈!你干嘛啊!我们要考试了,有什么考完再说啊——”
“就是你是吧?江嘲!?”
丁韵茹气得冒烟儿,面前少年太高,她都要把脖子一仰再仰才能同他对视,看清了是个眉目俊隽的少年,嘴巴也没停:
“明天把你家长给我找来!我是高三13班陈之夏的家长!昨晚就是你找人欺负她是不是——”
“这这这,您弄错了吧,”教导主任一时为难,“他他他、他马上要转走的,不在崇礼上了,您还找他家长……”
“不行!必须给我找来!”丁韵茹寸步不让,差点都要说出长得帅学习好了不起啊这种话了,“我倒是要看看,什么样的家长能教出这样的小孩!我打他了没错,让他家长来找我要医药费……”
“不用了,”
江嘲抬起手背,冷静地抹了下嘴角。
他微微垂眸,没看到流血,才掀了掀眼皮,看向了面前的女人,却是没什么表情地笑了笑,“我还在崇礼上,您直接找我就行。”
他的语气甚至十分的礼貌。
并非怕谁找他的家长,反倒是不需要别人插手,他就能解决一切。
丁韵茹没想到他是这副态度,叉着腰气势汹汹的,动了动嘴皮子,组织了好半天语言都没说出话。
心底隐隐浮现一丝抱歉,刚才实在冲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这么个小帅哥打了。
“——你的意思是不用找你家长喽?”丁韵茹又扬声。
“他们不会来的,”
江嘲淡淡地笑,一副家教优良的模样,漫不经心地瞥了眼一旁的少女,“有什么您,或者您让陈之夏直接找我就行。”
“……”
陈之夏还没从那巴掌里回过神,触到他目光。
浑身一凛。
找他?
算了吧,她可没忘了他有多记仇。
考试铃响,悠悠扬扬地回荡在校园,暮色爬上天空,蔷薇色的晚霞状如片羽。
“……哎呀哎呀,有什么考完试再解决吧,”教导主任抓住这空当儿,慌忙拉着丁韵茹走了,朝左右教室摆摆手,“看什么看!一个两个的!考试去!”
陈之夏都不敢看他的表情,她犹豫了下,先一步回去。
生怕他一扬手,又从后头给她抓住找她算账。
江嘲似是万分在意他那张脸,反复确认了几遍有没有流血,随后也进了教室。
脸色阴沉许多。
监考老师干咳好几下,才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回。
察觉他从她身后走过,她又开始紧张,校服铭牌还在手里攥着,这下彻底找不到机会给他了。
所有人都不敢回头看他。
浓烈的低气压。
蓦地,头顶覆过个温柔的力道。
他经过时,居然很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有点儿隐隐的咬牙切齿。
“算你走运。”
15
15/
覆在头顶的那个力道很快消失, 江嘲说完,回到了她左手边的座位。
发间还隐约残留着他手掌的触感。
……算她好运?
什么叫,算她好运?
他的脸没受伤, 所以,算她好运?
不过,不知是否是因了他的话, 好运确实撞到了她的头上, 她从没觉得自己的考试运这么好过。
英语是陈之夏的拿手科目,这次题目明显偏难,今天却答得异常顺手, 一进入状态, 越来越犹如下笔有神,距考试结束还有二十分钟就完美答完了。
检查一遍,她甚至觉得自己这次可以拿到满分。
考试期间再没出什么意外状况。
江嘲照旧早早潇洒离开了考场,他从前门出去的时候,几乎在座所有的同学,包括陈之夏,都小心翼翼地抬头朝他打量过去一眼。
……不得不说,脸色确实很差。
陈之夏这时几乎要把那句“算你好运”理解为“你给我等着”了。
一天的考试终于结束,铃声响起,回到了各班教室, 大家都不知道这次成绩出来后会何去何从,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长吁短叹。
陈之夏进来后, 空气也照旧寂静了一刹, 他们的目光又齐刷刷落在她身上——尤其她上衣的胸口位置。
虽然早就空空如也。
班还没分, 更有各个年级、各个班的女孩子不断进出教室给江嘲的书桌里塞礼物。江嘲罕见地连续两天出现在学校,她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陈之夏回到自己的座位, 拉开凳子。发现桌兜里有东西。
心脏骤然狂跳起来,轰着耳膜发出了巨响,冷汗都起了一层,她都要以为可能是别人塞了毛毛虫、死老鼠或是什么。
仔细一看,却并不是。
是一套崭新的校服。
就如她入学第一日拿到的那样。封着透明的包装纸,工工整整。
有同学已经了解到了,窸窣的谈论四起,又落入她的耳中,“……喂,你们知道吗,这校服也是江嘲让人给她送来的诶。”
“是哦,那会儿考英语之前,我还看到12班的李影还把自己的课本给她了……”
“也是江嘲让的?”
“……对啊,她的书昨晚全被李影他们弄得不能用了。”
陈之夏怀里现在就抱着那摞书,她还不知如何处置,暂时就放在了桌面,到底也没碰那套新校服。个个像是烫手的山芋。
不乏也有毫不关心这些乱七八糟的同学,好心地提醒她:“——陈之夏!今天你们组要留下来打扫教室的卫生哦。”
陈之夏没忘记,点点头,答应:“好。”
关于她的谈论才渐渐停歇。
明天是周末,今天没有晚自习,与冯雪妍约好一起回家,打扫完卫生,把桌椅都归了位,教室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陈之夏看时间差不多,便准备走了。
周一要重新分班,课桌不能留东西,还是把那套新校服拿手里了,想去12班找冯雪妍的时候看看能不能碰见张京宇,让张京宇把这些代为还给他。
一脚还没从教室门踏出去,有脚步伴随着笑语交谈,班里几个男生回来了。
陈之夏正松了一口气不是他,迎面却是结结实实差点儿撞到个人。
挂着她名字的铭牌就明晃晃地映入她的眼底。
CHONGLI Senior Middle School。
高三(13)班。
陈之夏。
“……”
那些个先进来的男生一下沸腾了,起哄似地吹起了口哨,恐怕破坏谁的“好事儿”一样,嬉皮笑脸地出去了。
偌大的教室彻底只剩他们二人。
陈之夏的脑海里不断回旋往外冒的就是他被丁韵茹打那一巴掌的场景,下意识地紧张,心想要不她还是从前门走吧。
可脚还没挪开,面前的人似乎就看透了她的想法。
紧跟着,向她逼近了步。
陈之夏真是有点认命了,他来的也是正好,她立刻想起什么似地,赶忙从口袋里摸了一下,手心展开在他眼前。
“——江嘲。”
少女的嗓音清澈又坚定,像是鼓足了勇气,“这个……还给你。”
江嘲稍稍地垂下眸,留意到她掌心那道鲜艳的红痕。
被什么划破了,伤口才开始愈合结痂。
他不说话,她只能抬头。
却是直直就对上了他的眸子,她心头隐隐颤了颤,自顾自地解释道:“……东西,的确是我昨天捡的,昨天晚自习之前,在艺体中心的篮球馆。”
江嘲视线低低的,眉梢扬了扬,似乎并不是很关心。
她给他看他的东西。
他却定定地看着她。
陈之夏触到他这目光,彻底磕巴了:“就是,在看台的座位底下,应该……是你不小心掉的,我那会儿正好去——”
江嘲的眼底这才有了点兴色,懒懒地接了她的话:“去看我打球?”
“不是!”
她立刻否认。
“是么,”他下颌微抬,又好笑反问,“你没看我打球?”
“……”
陈之夏心虚得要死,明知道这东西不是她偷的,她也就是捡到了而已,她可以否认任何一切对她的指控。
可她确实看了。
本来是去做卫生的,但她的确看他打球了。
还看了很久。
看的时候甚至有那么一丝隐隐的期待,期盼某一刻,他会在不经意的瞬间,向她看过来,发现她。
她沉默了,眼睫如蝶羽落下,把唇抿的紧紧的,不再看他,也拒绝回答。
可他清浅的呼吸,已经随着他向她低身下来的这个动作,悠悠然地飘到她耳边来了。
状似暧昧的耳语,如同呵气:
“喂,说真的,到底看没看?”
陈之夏真是受够他了,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深深提了口气,忽地,就拉起了他的手腕儿。
——这是她第一回这么主动直接地触碰到一个男生。他腕骨的重量、触感、结构,比之冯雪妍那种女孩子的纤细感都大有不同。
让她又新鲜又紧张,心跳禁不住地怦怦作祟。
江嘲垂着眼,懒懒散散的,任由她这么拉起了他,把东西囫囵塞入他手中,她才一开口:“还给你了!可以把我的也给我了吧……”
她的指尖儿掠过他掌心。
尚未抽回,手指便被他牢牢地捏住了。
“……”
陈之夏的呼吸跟着一窒,整个人便被他带着向前栽去。
江嘲就势坐到一旁的座位,带着她下坠,她情急之下慌忙要支撑自己,膝盖不留神撞上了凳子的边沿儿。
生疼生疼的。
差点儿就掉入他的怀里。
他的力道不小,她半只手被狠狠地攥在他掌中,那金属的尖锐边缘毫不留情地硌着她,她手心的伤口痛感剧烈。
以至于她立刻就意识到了,他绝对是故意的。
这么不轻不重的劲儿,完全是为了报复姨妈当众给他的那一巴掌。
江嘲睥住她的眼神儿却依然散漫,唇角甚至有了真切的笑意,“就那么想要?”
陈之夏脸上烧了起来,鬼使神差地支吾了句,“当然,想……”
什么想不想的。
这就是她的好不好!
江嘲手上力气倏然松了,她又猝不及防地向下跌,他很轻地扶了下她腰,她迎视上他,便感觉自己要直直坠入他深邃的眼底。
江嘲稍稍向后靠去,胳膊肘顺势搭在了一旁的课桌沿儿,一副无比疏倦的模样。
他抬了抬下颌,把胸口她的那枚铭牌展示给了她:
“想要就自己来拿。”
“……”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左右教室大门敞开,走廊有人时不时经过,陈之夏站直身,离开他一些距离。
他那么端端地坐那儿,长腿疏懒抻了抻,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不挪丝毫,守株待兔似地,就等她来摘他胸口的铭牌。
拿走吧!
拿走了就不用再跟他扯上任何关系了。
陈之夏咬了咬唇,心一横,还是抬起了手。
陈之夏站到他的身前,没犹豫多久,手指就触碰到她的校服铭牌。她怕他反悔,还用视线偷偷地观察了下他。
江嘲看着她,嘴角轻扬。
她便感觉自己整个人好像都变得轻飘飘的。
他长得高,虽这么坐着,她还是要低一低身下来。
冯雪妍的旧校服小一些,他方才扶住她时,她分明感受到他微凉的手指,与她腰际的皮肤毫无避讳地接触。
此时,他便用那种直白的视线打量她,她低垂着眼,也能看到他侧脸分明的轮廓,好看的下颌线。
他幽深的眸色,鼻梁、唇锋的弧度,喉结的嶙峋起伏。
她早就在心里承认过,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也完全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女孩儿对他前仆后继。
但恶劣也是真的恶劣。
他倒真由着她去摘,可她拿下来的一刻,还没捏回自己手中,他眼疾手快地抢走了。
陈之夏着急了,顺着他高高扬起的手臂踮着脚去夺,恐怕栽到他身上,又很没出息地收回了动作,简直气得要在原地跳脚。
“不好意思,我有点忘记了,”江嘲笑了,薄唇贴近她耳边,一字一顿的,“我也很想要。”
他哪里是想要?
要这东西有什么用?
明明是横了心报复那众目睽睽的一巴掌!
真是太记仇了!
江嘲看都没看她还回来的他的那枚,一副你爱要不要的姿态,他看到了她扔到一旁的那套新校服,还侧了侧眸,好笑地瞥她:“拿到了?”
“……”
“没试试合不合适?”
陈之夏恨他恨得咬牙,昨天疼了一天的后槽牙都又开始隐隐作痛。
江嘲看她这副表情有趣极了,“看起来还没试啊。”
陈之夏听他这么意味深长地停顿了,生怕他下一句就是“不如你在这里试试给我看”这种令人羞耻的混蛋话。
她把那东西乱抓一通,再也没理他,大步绕开他就走了。
冯雪妍正好来找她一起放学,到门边儿了,话都没说出口,就见她这么闷头冲了出来。
江嘲相反淡定的模样,他长腿微微交叠,靠在桌沿儿,看了眼她仓皇的背影,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儿敲了支出来,咬在了唇上。
冯雪妍猜也猜到了,恶狠狠瞪他一眼。
他嘴角却是笑意淡淡的,慢条斯理地朝她吐烟圈儿。
陈之夏走得飞快,冯雪妍跟了她好长一段儿,在身后大声喊起了她的名字,她才后知后觉停下了脚步。
都下了半截儿楼梯,她还无比在意地往上面看,心惊胆战谁有没有跟下来。
冯雪妍奔了过来,挽住了她,也气呼呼的:“你东西要回来了吗?”
“……没有,”陈之夏摇头,咬咬牙,“他不给。”
“算了算了,不要了,”冯雪妍说,“下周一我陪你去跟教务老师说你弄丢了,申请补一个就好啦!他爱给不给!”
陈之夏这才觉得有些安慰,“好。”
“——我看丁阿姨那会儿就该多给他两巴掌!”冯雪妍为她打抱不平,“你以后一定要离他远远的!马上分班了,他也不怎么来学校,不用再见到他了!”
陈之夏深以为然。
但她又暗暗庆幸丁韵茹好在没多给他两巴掌。
不然她还能活着从教室出来吗?
“好啦,好啦!今晚不上晚自习,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冯雪妍笑眯眯的,拍拍胸脯,保证为她消解一天的坏心情,“有我在,没人敢再在路上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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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之夏与冯雪妍去棠街的甜品店吃了刨冰。
本来今天白天还飘了会儿雨,天气有点凉,但甜滋滋的果味沙冰一入口,那股子从心底冒到天灵盖儿的冷劲儿冲上来。
满脑子有的没的就全部一扫而空。让人舒爽。
陈之夏知道冯雪妍有多想常在外地的父母。她从小寄住在叔叔家,留守小湾,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妈妈几面,非常理解这种心情。
可冯雪妍还是从她妈妈那边过来这里陪她了,生怕她在路上再遇到什么,这么一天都给她护的严严实实的。
陈之夏有时也会很想念小湾。
港城的一切都很新鲜,比如这种好吃的、带着醇香奶味儿的刨冰也是在小湾吃不到的。但这里的一切就如秋后形销骨立的风,要更刻薄残忍的多。
至少她在老家从没遇见过昨晚那样的事情。
也从没遇见过江嘲那样的人。
姜霓没有手机,平时给她爸爸打电话都要借用宿管阿姨的,陈之夏和她约好要互相联系,今天就趴在甜品店写信给她。
冯雪妍说,其实她会很嫉妒之前陈之夏和许娇一起玩儿,她很多次都想提醒许娇一点也没表面上那么好,但又恐怕这样显得自己在讲许娇的坏话。可她却完全不会嫉妒姜霓,因为在陈之夏口中,姜霓和她一样都是非常好的人。
——冯雪妍听陈之夏这么描述,简直乐了一路。
信中,陈之夏无可避免地写到了江嘲,几乎是下意识的。
刨冰店不远就是那个光怪陆离的街游厅,刚经过她就心有余悸,但她在冯雪妍的一再警告下,似乎达成了绝对会“离他远一点”这样的契约,所以只能把这些写到寄给姜霓的信中。
她回答了离开小湾前姜霓问她有关“世界末日之前最后的心愿”的问题,她照例写了一些希望明年能考上一个好的大学,顺利渡过高三这样的期望。
想到姜霓说想在世界末日来临前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她咬着笔想了许久,始终认为这种事情离自己很远。
然后她写。
希望不要再和他一个班。
但她却没有写,再也不想见到他。
冯雪妍陪她去寄信,陈之夏心底隐隐有了一丝似乎背叛了她和姜霓的感觉,可却晦涩到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口提及。
就是在黑沉一片的地铁里落在耳后的那句混蛋话,他的手指隔着衣服触碰了她的皮肤,包括今日他那般玩味作弄了她的事,无论是在口中,还是在信中,她也未同冯雪妍或是姜霓说起丝毫。
好了。
那就许愿江嘲不要再和陈之夏一个班吧。
祝陈之夏高三这一年能够平安渡过。
她是不相信“世界末日”这种说法的。如果与江嘲再无交集,那么陈之夏的世界末日就永远不会到来。
下午考试闹过一遭后,丁韵茹就被劝回了家,晚上做了顿丰盛的饭菜,把冯雪妍也叫到家里来了。
张京宇可能以前真的喜欢过冯雪妍。
饭桌上时,陈之夏还偷偷观察了他,他正襟危坐了许多,自昨晚她察觉他态度对她好了点后,说话也没那么讨人厌了。
饭后,冯雪妍和她一起帮丁韵茹洗完碗后,就回对门去了,她们约好等会儿一起学习。
陈之夏不仅情急之下把那套新校服带回来了,连同江嘲的校服外套也一并拿回了家。
他这衣服今天一整天的考试都垫在她的座位,遮挡了那个丑陋的泡泡糖。
趁张京宇那堆脏衣服扔入洗衣机,陈之夏把他的也偷偷丢了进去,巨型机器轰隆轰隆摇摆起来,听丁韵茹在外叫了声她:
“——之夏,你找学校拿新校服了呀?”
陈之夏出去,丁韵茹拆了包装纸,拿起那件新校服,展开了左左右右地瞧了起来,还往她身上比划,眉开眼笑的:“唷,和之前那件大小一样嘛,真合身!我今天真是气糊涂了,那会儿去你们学校应该说说这事的——还好你独立,这事儿都给自个儿办了。”
饭桌那会儿,丁韵茹照顾到她心情,许是也意识到下午给江嘲那一巴掌过于冲动,便一直未再提及。
这时颇为关切地问了句:“今天那小子再没找你麻烦?”
“……呃,”陈之夏呛了下,“没有。”
如果所谓的“找麻烦”不包括他不还给她校服铭牌这事儿的话。
“他倒还敢?再有下回我高低上他家讨个说法去!他父母忙了不起啊!”
丁韵茹想起来还气哼哼的,安慰她道,“好在你没什么事,也别想那些了,我听说,你们不是又要分班了么,以后啊你就离他远点儿,离那些讨厌的同学也远点儿,京宇再跟他打球我也得骂他——我跟你们老师说了,周一再给你发一套新书本。”
陈之夏笑一笑,点了点头:“好。”
其实让她用别人的她也有点别扭。
丁韵茹见她笑了,这下放心许多,兀自道起了歉:“其实呢,姨妈有的事儿做的也确实不对,你妈妈和我是同父异母,有的问题呢,是以前你外公造成的——那谁能想到这学区房外公留给你妈妈了呢?姨妈当时也没想那么多,急着给京宇换学校,没跟你们家打招呼就搬进来了。”
陈之夏听她用了“你们家”这样的措辞,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反倒之前是妈妈恐怕姨妈争这套房子,先斩后奏地就把她给塞过来了。
“我也可以理解你妈妈的心情,女孩子,总要见见世面的嘛,不能一辈子都待在那小村小镇的,何况你学习那么好……姨妈说句话你别生气,你们那儿的教学资源啊什么的,肯定是跟崇礼这种学校比不了的——对啦,你大学有想去的城市或是学校吗?”
这些问题陈之夏想过,但尚未明确考虑清楚。
以前想去有妈妈在的地方,妈妈在哪里她就去哪里,现在却觉得,就算是到时候读个港城或者这周边的大学,也很好了。
今天在学校,丁韵茹给她的那种莫大冲击,是从小到大妈妈不曾给过自己的。
丁韵茹似乎也意识到问她这些问题为时尚早,便笑了笑,“别有压力啊,姨妈就是问问——你考什么样肯定都比京宇强。”
“——妈!”
张京宇在房间里耳尖地听到了,不悦地嚎了声。
丁韵茹瞪他一眼,用剪刀把那新校服的吊牌和衣襟的标签剪掉了:“这玩意儿扎人,我就给你处理了啊。”
说完,啪嗒啪嗒地去了卫生间。
“……!!”
陈之夏眨了下眼睛,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赶忙跟进去。
“你这还得洗一*七*七*整*理遍,新衣服上都有化学用剂,你女孩子皮肤嫩,直接穿对身体多不好啊,”丁韵茹絮絮叨叨的,径直把那衣服扔进去了,还撒了把洗衣粉,注意到怎么多了件男生的校服外套,要拿出来查看,“哎,这是谁的呀?京宇的我不是洗过了吗。”
“是……我同学的!”陈之夏忙塞回去,提了口气,下意识就撒了谎。
“男同学的?”丁韵茹的表情严肃又暧昧,“我跟你说,你可别早恋啊,高三了,学习最重要,知道不?可别耽误自己。”
陈之夏只得讪讪点头:“知道……不会的。”
那洗衣机如深渊大口,一张嘴就把那新校服吞了个没影儿。
泡沫汹涌膨胀,什么都没了。
完蛋了。
她还准备让张京宇周末如果打球的话代为还他的。
“对啦,你校服钱给学校交了吗?”丁韵茹最后又问。
……是哦。
还要给他钱的。
她这是和他脱不开干系了吗?
/
苍白的晨光从窗帘的缝隙溜了进来。鸟的尖叫声如碎玻璃渣,刺得人太阳穴生疼。
江嘲昨夜睡的晚,忍着头痛从床上起来,先去厨房接了杯纯净水。
仰起头,清凉灌入了喉咙,才舒缓了不少。
杯子“嗒——”的放在流理台,睡裤口袋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家门方向同时传来动静。
他抬头看了看时间,没作理会,径直便去洗漱。
电动牙刷震得脑袋闷闷作痛,他刷完一遍才换了普通的,又刷一次。
盥洗间的门虚掩着,有沉缓的脚步渐近,行李箱“轰隆隆”的滚轮声经过了他,去了书房的方向,窸窸窣窣的。
江嘲从镜中瞥了眼,低头吐掉泡沫。
外面的人回到遥远的客厅那边,沉默许久,似是在等他这个结束的动作,这下终于开了口:
“手续我全部都给你办完了,机票已经改签过好几次了,这一次是破格录取——那边的人对你非常满意,毕竟没有谁不到18岁就能写出那么漂亮完美的程序。”
说话人的语气,听起来却对他并不满意,又是好一阵停顿,便陡然一转:“不过我听说,你上周五还参加了崇礼的分班考试?是吗。”
江嘲想起这事儿,特意侧了侧脸,对着镜子检查了下右脸上是否还有那日留下的红印——虽一直未显现,但他还是颇为在意。
他这才离开盥洗间,回到卧室换好衣服,信步走了出去。
江项明坐在沙发,待那道高挑身影晃到了眼前,脸色差了不止一点,再次冷硬着嗓音,质问道:
“是不是——江嘲?我在问你话!?到底有没有!”
江嘲脚步没停,去玄关穿鞋。
几乎同时,背后轰然“噼里啪啦”一通巨大动响。
无论是花瓶、相册、水杯、茶几,甚至电视机,还有昨晚放在餐桌的笔记本电脑,能扔的全被重重扔到了地面,不能扔的都被砸得破碎!
停在窗外的私家车也惊声尖叫了起来。
“——你还要去崇礼?是不是!”江项明终于忍无可忍,近乎嘶吼,“就非要跟我对着干吗?啊?你考那个破试有什么用?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做这些对你来说毫无意义的事情,有用吗!江嘲?”
江嘲这才回过了头。
他淡淡侧眸,看了眼站在一片狼藉中的人。
“晚上我回来,要看到这些东西收拾干净,你全部换一遍新的给我。”
语气无比冷淡。
他又垂眸,看到那个被打碎的水杯,有点儿可惜地感叹:“哦,那个杯子我很喜欢的,我要一模一样的,知道吗。”
“……”
江项明气得面部铁青,几度说不出话。
少年却是相反不动声色地笑了:“如果我心情不好,我可不保证我做什么事。”
说完,他打开门就出去了。
/
整个周末,张京宇都没出去打球。
有天晚上他去上补习班,陈之夏还特意找借口跟出去了一段儿,看看他有没有可能又翘课去街游厅。
这样的话他就可能和江嘲在一块儿。
不过,她不是去创造偶遇的,只是想让张京宇把校服的钱带给他——她当然已经设想过许多怎么能不跟他正面接触的方式。
为确保万无一失,脑海里都排练了无数次。
周一这天清晨,陈之夏起了个大早。
新校服被丁韵茹扔在洗衣机搅过一遍都变成了旧校服,好在真的非常合身,与之前那件的尺码一模一样。
她给自己做了一周末的心理工作,终于认了。
坏心情逐渐冲淡,今天早上她甚至还有点儿雀跃,很想知道自己第一次参加崇礼的考试能拿到什么名次。
如果不出意外,她的英语成绩肯定是满分。
当然她昨天一夜都在暗暗祈祷,她宁愿拿低一点的分数,低一些的名次,她绝对不会感到失望。
千万不要把他跟江嘲再分到一个班。
拜托拜托。
他是不经常来上学,但他出现,就是她的世界末日。
周末的时候,她还收到了妈妈寄来的一部新手机,很漂亮的翻盖款,贝壳白色的,在学校见过很多女生在用,最近很流行。
丁韵茹本想把张京宇那台旧的给她用的。
冯雪妍昨天又回了她妈妈那里,昨晚一场暴雨,今早也没停,实在无法赶过来陪她上学,两个女孩子互发短信,约好在学校见面。
因为上周的事,或许是张京宇想挽回点儿在冯雪妍那里的形象,加之丁韵茹要求,他今早和陈之夏一起坐地铁上学。
陈之夏路上几欲开口,想托他把校服钱给江嘲,他却是拒绝了。
丁韵茹上周给江嘲那么一巴掌,张京宇想想就后怕。而且今天分班,肯定很乱,江嘲九成九不会来学校的。
冯雪妍答应她周一陪她去补办校服铭牌,要进校门却犯难了,偏偏今天在门口值班的保安叔叔还是平时大家都觉得非常不讲情面的一位。
上周余波未消,陈之夏才站在校门口一会儿,就有同学向她行注目礼。
她不由地心想,江嘲上周考试被拦下那时,肯定也很尴尬吧,注意他的人一定更多,而且他那人看起来很好面子。
陈之夏左右睃巡,想看看会不会遇到班主任刘老师或是教导主任,哪怕被骂一顿都好,她可不想迟到。
尤其她还怕在校门口碰见江嘲。
有个学生会模样的男生过来为她说话,他说她是高三(13)班的陈之夏,铭牌被别人拿走了,所以今天她的校服上才空空如也。
保安叔叔一阵儿的怀疑,陈之夏暗自心惊,原来江嘲和她“交换”校服铭牌的事情已经这么多人知道了,对方还记住了她的名字。
但这个男生却非常好心地说是别人“拿走”了她的,并没有说是“交换”。也不知是为了避免大人们下意识怀疑她“早恋”,还是为她澄清事实。
最终,他以学生会身份替她做了担保,保安叔叔才对她予以放行。
走时,这个男生说了他叫什么“树洋”。
陈之夏顾着赶去教室,都没怎么用心去记他的全名。
今早的确乱糟糟的,大部分同学都来的非常早,一进校门,全涌着去公示栏那边看成绩公布和分班表了。
陈之夏本也想去的,可预备铃都响了。
还是冯雪妍给她发短信说她还在13班,并且她们分到了一起,她又惊又喜地就直奔上去了。
班里同学换了大半出去,又换了一多半进来,几乎都一副看起来学习就很好的陌生面孔。
班主任还是刘松源刘老师,许娇不在这个班了,教室里人没来全,空了许多座位,冯雪妍已经被刘老师安排好了,坐在第三排。
陈之夏进去晚,只能遗憾地坐到了倒数第二排的空位,和她之前的位置大差不差。
全年级近两千名学生按本次考试成绩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晨读一结束,照例就要正式进行高三的开学典礼。
下课铃响,冯雪妍兴奋地拽着陈之夏就往礼堂的方向跑。
公示榜就在礼堂的正门口,这会儿仍旧满满当当,人头攒动。
在一众或是兴奋、或是失望的百感交杂中,冯雪妍拉着她的手,左右插缝儿地挤了进去,嗓门儿忽然无比高亢地喊了一句:
“——陈之夏是第一名!”
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陈之夏猛地怔住了,四下人群似乎也跟着她寂了小半秒。
显然她才是知道最晚的那个人,别人已经吃惊过一轮儿了,但冯雪妍还像是自己拿了第一名一样,继续扯着嗓子激动地喊:
“陈之夏!你第一名诶!”
“你看!那些欺负你的人都没考过你!他们都是废物——废物!是人渣!”
“陈之夏是第一名——全年级第一名!”
“第!一!!名!!!”
前四十名分入了全年级最好的13班,冯雪妍排在第八,也很厉害。
待旁人跟看神经病一样,用那种嫉妒、钦羡地眼神儿轮过她俩一遭,陈之夏也激动极了,一瞬间觉得什么事儿都不是事儿了。
但很快,旁边不知谁的一句:
“……江嘲好厉害哦,还是第一名。”
“是啊是啊,雷打不动。”
她的兴奋立刻被浇灭了大半。
她这才冷静下来,想起去看与她并列的那个名字。
没错。
他还是第一名。
他也在13班。
/
坐在礼堂的报告厅里,陈之夏在心里想过无数次,既然他已经拿了第一名,那么这个学对他来说,真的没什么意思了。
他是那么喜欢新鲜感的人,换女朋友都很快,从高一到现在都在13班,面对的大部分还是原班同学、原汁原味的班主任,肯定很无趣吧。
所以,他一定不会来上课的。他也完全不需要每天按部就班地坐在课堂里,最多会在考试时露个面。
她就不信能倒霉到次次跟他一个考场,次次和他并排坐。
如此宽慰了自己,陈之夏心下稍安。
前方台上,校长和几个骨干教师轮流讲过了话,为他们打气,喊过口号,炫耀了一轮儿崇礼中学历年来赫赫有名,并让其他学校都望尘莫及的上线率后。
终于消停片刻。
冯雪妍坐在陈之夏旁边都快睡着,那会儿她俩还大海捞针般地在公示榜找了下张京宇的名字,他被分到了19班,相隔甚远。
已经进行一个多小时,陈之夏拿着单词书偷偷背了几页,也有点昏昏欲睡,心想应该可以散会了吧。
突然,地中海校长骤然一嗓子,就炸醒了大半的人。
“——接下来!”
“让我们欢迎优秀学生代表讲话!!”
同学们都开始不耐烦了,小声地骚动:
“谁啊,谁又要来讲话——”
“哇,优秀学生代表诶,得是第一名吧……”
“……”
陈之夏右眼皮开始跳,心底油然浮现出不好的预感,但更多的不是因为她拿了第一名有可能被请上台上讲话。
校长显然在卖关子,像公布大乐.透一样,最后沉了下嗓音,又很高亢地扬声,揭晓出答案:
“让我们欢迎——本次的第一名!”
“江嘲!”
整个报告厅只沉默了一秒。
哄然就沸腾了。
“卧!槽??!!”
“真的是江嘲——”
“他今天来了?!”
“——他怎么会来啊?今天又不是考试是上课诶!”
“分班考试都参加了耶!”
“啊啊啊啊江嘲——”
“江嘲!!!!”
…
然而,直至各种激烈的议论,交杂着不可置信的呼声渐渐地平息,也没见到他本人出现。
校长在台上都有点尴尬,大家也慢慢从翘首盼望转为了习惯性的失落。
有熟悉江嘲的老师交耳和校长似乎说了下此人的行事作风,校长便开始拿出小手绢儿擦汗,“好了好了,原来是我老糊涂啦,那既然江嘲没来……”
哐当——
报告厅后方传来了轻微的开门动静。
有脚步声传来。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约而同地回过了头。
姿态疏倦的高挑少年姗姗来迟。
白衬衫,黑色长裤,斯文笔挺,如此却又带着点儿慵懒气,正慢条斯理地抽着烟,半天似乎才意识到了什么。
并且好像所有目光全落在他的身上。
他稍作迟疑,半眯起眼,轻轻朝众人吐着烟圈儿。
又抽了会儿,才徐徐捻灭了。
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中,他的双手落在口袋,不落声色地经过了最后一排的座位,从一侧走道沿着台阶,在大家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前方演讲台。
明明所有人都在等他,他却漫不经心得如同置身事外。
陈之夏说不清这一刻是妒忌,不安,还是什么。
明明她也是第一名。
但她的视线,注意力,心跳,也和每个人一样,从见到他的第一刻开始,就不能从他身上挪开丝毫。
他最后站定到台上。
磁性的嗓音被话筒的电流与布散在各个角落的音响一瞬放大。
“大家好,我是江嘲。”
底下传来轻微的喧哗与尖叫。
他疏淡的目光略略扫过,显然早已习惯,聚光灯落在他的眉眼,鼻梁,下颌线,他整个人便更为矜傲,恣意。
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矛盾与喑哑。
“我不喜欢学习,不喜欢上课,相信你们也一样,”
他顿了顿,依然用徐徐低缓的口吻,开了口。
“但我希望每个人都能做喜欢的事情,做感兴趣的一切。”
“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成为自己。”
“包括我自己。”
“谢谢大家,我的发言完毕。”
/
到最后,都不知是在几乎全校女孩子的脸红心跳的议论中,还是那不寻常的发言给所有人的震撼里,大家昏头昏脑地回到了教室。
等正式开始了第一节课,陈之夏都有点难以回神。
他就像是崇礼的一个符号,只在特定时间才会出现。
他也真的成为了他自己,从来都在兑现他的不喜欢上学,不喜欢上课。
等大家的兴奋劲儿过了,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他那么聪明,不用按部就班地待在教室就能闪闪发光,才逐渐回归到了不那么热爱、但是必须要进入的高三学习状态中。
先做好自己的事吧。
这一次,他在某一刻突然消失、来到教室,几乎都没人察觉了。
一节课过半,老师正背过全班在黑板上洋洋洒洒写着板书,带领大家复习那些晦涩的概念的时候。
陈之夏忽然感受到,自己的椅背被轻轻地撞了一下。
那个希望又不希望的念头从心底冒出来,她下意识要催眠自己可能是有还没入班的同学进了教室。毕竟今天分班如此混乱。
空气中沐浴露混着温热的体温,他隐约缓慢的呼吸落在了她耳后不远的位置。
像是在保守他和她之间的某个秘密,不让四周的任何人察觉,比之那时在报告厅一瞬轰着耳膜的震撼,他的嗓音很低。
带了些许倦懒的笑意。
“喂,讲哪儿了。”
16
16/
……讲哪儿了?
陈之夏正贴着椅背, 思考着黑板上老师笔下那两个物理公式的区别,很清晰地,就听到了他这么一句。
忽然之间, 问得她也愣了神。
攥在食指与拇指间的圆珠笔,也跟着在笔记本的纸面上停顿,不留心, 她一个字都写歪了。
赶忙衔接上老师的思路, 她就要把脊背匆匆撤离开椅子,却是又听身后那人漫不经心地说:
“怎么,校服都穿上了, 回都不回我一句?”
这话声音可不小。
四周都有埋头记笔记的同学注意到了, 纷纷转过了头来,朝他们投来了视线,伴随着小声又惊喜的感叹:
“哇,江嘲居然来上课了诶……”
老师写完最后一行板书,也马上要回过身了,听到讲台下方有动静,加重了粉笔的力道,严厉警告着:“好了,你们不要再说话了!大家好好思考一下,我等会儿要提问了!”
真是拿人手软。
——但她又不是不给他钱。
别人都注视过来了, 陈之夏恐怕再引起老师的注意,便把习题册往课桌的左边放了放, 拿起自动铅笔, 在正在讲的地方, 大大地画了个圈儿提醒他。
今早只飘了会儿雨,现在终于放了晴。
和煦明朗的阳光迎着浮动的窗纱透入了室内, 懒洋洋地落在少女细软的发梢上。
她轻轻地垂下眼,睫毛淡而长,侧过脸来的这个角度,能看到她娴静的神情。
鼻尖儿玲珑,嘴巴也小巧,唇珠的弧度有种浑然的精致。
她把左侧脸的头发别到了后耳廓,与脖颈相连的那块儿皮肤白皙又剔透,颈侧一颗红色的小痣便更显眼。
忽隐忽现在领口。
许是她这人实在过于认真,或是想尽快一次性地摆脱他,怕他看不到似地,还将那习题册往他的方向挪了一挪示意。
那一页上密密麻麻的,用各色笔做了听课记录,字迹娟秀干净。
为他画的那个记号非常的突兀。
陈之夏余光瞥到,他好像并没有在看书上那个圈儿。
似乎,一直在看她。
“……”
她预感很不好地一凛,还未回过头下意识去确认。
老师这时已经转过了身。
“干什么啊!怎么还有人说话——”
陈之夏这下都顾不上他到底在看哪里了,慌忙把书放回去,用胳膊死死地压住,人也离他远远的,赶紧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这个物理老师是今天新换到13班的,早就对江嘲此人有所耳闻,比之以前13班将他的出勤、早退、旷课等等视若无睹的老师,见他来了,立刻严肃地提醒道:
“——江嘲,既然来上课了,就把你的课本拿出来。”
……课本?
“不好意思老师,”
江嘲此刻缓缓地从座位起了身,作出一副很抱歉的样子,倒真像正儿八经来上课的,“我还没领到,我下课就去。”
“……”
陈之夏终于明白,刚才心头浮现一瞬的预感是什么。
所以。
他连书都没有,就追问她老师讲哪儿了?
她还那么……
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他。
在同学们细碎的长吁短叹,和老师赞赏的目光中,身后的人又翩翩然地坐回了他自己的位置。
俯身的那一刹那,他轻缓的嗓音又随着风拂到她耳际来。
“你是真有点乖啊。”
“……”
/
……太可恶了。
她真觉得自己蠢到家了,他浑身上下哪一点像是需要课本的人?就是纯粹在她身上寻开心罢了!
下了课,和冯雪妍去热水机那边排队时,陈之夏还在心底咬牙切齿的,无比后悔那一刻对他的隐隐同情,以至于排到她了都没跟上。
还是冯雪妍把她的杯子从她手中拿走,先一步去占了位置,每日更新在南极生物峮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肩膀还轻轻撞她一下,奇怪地问:“你怎么有点心不在焉的?”
陈之夏回过神,摇摇头:“……我没事。”
周围人太多,冯雪妍也不好让人听到,猜到了些,便同她耳语:“等下上课前你偷偷换到我旁边去,不要坐他前面了。”
陈之夏狠狠地点头。
回去的路上,不断有各个班的女孩儿从身前身后兴奋地奔过去,直往他们13班的教室跑,激动得不得了:“听说了吗!江嘲来上课了!”
“我听说他上节课在,现在都还没走——”
“今早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讲话,我就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他应该是不打算转走了!”
“陈之夏还跟他一个班诶……”
“你嫉妒什么,你也考第一名,也能跟他一个班!”
“不用第一名,前40名就好啦哈哈哈!”
…
经由今早放榜,陈之夏多少有了底气,她在门口顿了下脚步,一打眼就注意到了仍坐在她座位后面的他。
借由问他课业题目,实则来找机会同他接触的几个女孩儿,都从隔壁班冲进了他们的教室,围着他,不断说着“江嘲最厉害了”、“江嘲你怎么能次次都第一名”这种话。
江嘲确实有点不太耐烦。
他骨节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支圆珠笔,比起刚那会儿在老师面前装的人模人样要好好上课的姿态,这会儿显然有点儿后悔今天坐到了这里。
陈之夏心想你也有今天,她没再看他,拿着水杯径直走了过去。
江嘲见那道纤细的身影进来,也悠悠地瞥去了一眼。
旁边七七八八的女孩子同时留意到了,想必都听说了他和陈之夏现在是前后桌的关系,加之快上课了,也三三两两地散了。
陈之夏趁老师还没来,到自己桌前收拾书包,课本和杂物,冯雪妍坐在第三排,疯狂用眼神暗示她坐过去。
她力图不回头看他,到底想到了些什么。
江嘲低眸玩着手机,察觉到了桌面上有细微的动静。
少女莹白的指尖儿掠过。
她放下了几张钱在他桌上,有各个面额的。
“……校服钱,给你,”她的嗓音清滢,气息很轻,还小小地同他解释了下,“本来……我应该自己去教务处买的,但那天我姨妈把衣服洗掉了。”
满口的都是她不该收。
陈之夏见他没有动作,如此置若罔闻。
她猛然想起了那天晚上,是他让另一个不认识的男生去给她“找”的校服,于是她改口:“或者……校服是谁拿来的,我去把钱给他?”
江嘲这才抬眸,淡淡地看着她,勾起的嘴角略带笑意:“你给我钱,不就觉得是我?”
“……”
陈之夏愣了下,跟着他这话,鬼使神差地问:“所以……不是你吗?”
“当然不是。”他否认了。
果然……
没那么好心。
陈之夏心下松气,但莫名又有一丝浅浅的失望,却也没说什么,又问:“那……是那天的那个同学吗,我去给他?他……是几班,叫什么?”
不知是否是因为刚才周围那叽叽喳喳的听烦了,江嘲有点烦躁:
“我忘了。”
“……?”
这是陈之夏未曾设想的答案。
“是啊,”江嘲笑了笑,下颌微抬,“我不记得他叫什么了。”
——所以。
你那晚就那么命令人家?
又是给她收拾东西,又是给她背书包,又给她找校服的?
陈之夏还不知怎么接话,刘老师便踏着轻快的步子进来了——当然这轻快的闲适,很快在看到教室最后一排的江嘲后化为乌有。
她赶忙坐回座位,没来得及偷偷换去冯雪妍的身边。
毕竟是高三了,方方面面都关乎高考上线率,他在13班总归比不在要强,刘老师最终也没说什么,站在讲台上轻轻咳嗽一声。
迎上悠扬的上课铃,便道:
“好了同学们,上课了,今天我们复习导数。”
教室四下响起“哗啦啦”的翻书声。
陈之夏也把收拾一大半的书本重新拿出来,打开了。
刘老师低头看了会儿教案,又略略观察了下他们,见座位基本上坐满了,心想换了批好学生就是自觉省心,满意地说:
“正好,我也不用排座位了。大家就按现在这么坐吧,后续有情况咱们再作调整。”
冯雪妍趁刘老师转过身写板书,哭丧着脸回头与陈之夏对视了一眼。
/
陈之夏心想。
也许真是周围平时对他的赞扬与呼声太多了,导致她也被这氛围冲昏了头脑,才会以为那套校服真的是别人口中说的那样,是他放到她的桌上的,甚至是他替她买来的。
午休那会儿,冯雪妍和她抽空去找了趟张京宇,问清楚了,得知总跟他们打球的一起有个叫谢超的男生。
谢超的舅舅是学校的教务老师,所以江嘲才对他把“弄一套校服”这种话说的那么理所当然。
应该是出于对她的愧疚,江嘲那么说后,谢超也没多犹豫,第二天就照办了,也是碰运气,没想到送去的校服尺码正正好。
当然谢超也是怕张京宇揍自个儿,毕竟他之前和江嘲那么轻薄过一个女孩子,说了什么要看别人扒她衣服这样的混蛋话,就一直憋到现在都没吱声,张京宇都不知道这回事儿。
冯雪妍一听说那晚的细节,简直气到发疯,没处撒火儿了,恨屋及乌地狠狠骂了他们那群打篮球的男生,连带着张京宇都没放过,张京宇扭头给谢超锤了一顿。
冯雪妍还让陈之夏干脆不要给校服钱了,本来就是他们欠她的,还不知道他们中还有谁跟着去参与了那场霸凌呢,晚上说不定在热烈地讨论“扒她衣服”的盛况,拿来当谈资。
江嘲之于陈之夏。
某种他带给她的那种梦幻的错觉,也一并渐渐地从她心底消失了不少。
中午吃饭时,她还清晰地看到了,他与邱安安又一齐出现在了食堂。
他身前左右的女孩子们的呼声、艳羡、倾慕也丝毫不匮乏,他依然如众星捧月,她们为他留在崇礼继续读书而感到兴奋。
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他还和那个上周引起了不小风波的陈之夏都在13班,甚至坐在了她的身后,他按部就班地来上学了,他们彻底成了固定前后座的同学。一切也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新分了班,没等冯雪妍陪陈之夏去找教务老师重新申领到校服铭牌,新的就为他们发了下来。
陈之夏还是高三(13)班的陈之夏。
江嘲也还是高三(13)班的江嘲。
没有再出现错位,太阳照常升起。
只是他的旧铭牌,那天被她那么一股脑不小心带了回来,她也再不敢置于笔袋,抽屉也万万不敢放。
最后只得找了个盛满杂物的小盒子,与用到一半发现不好用了的橡皮,摔到地面出水困难的圆珠笔芯,坏掉的自动铅笔一齐装了进去,不再打开。
她的旧铭牌还在他那里,偶尔她也会想,他会把她的放在哪里呢,也许会怕身边的女孩子吃醋,某天当垃圾随手扔掉吧。
总之,她偶尔偷偷用余光掠过他的校服胸口时,看到的都是他戴着自己的。
矍铄的金属铭牌,他的名字依然如血一样的红。
心底也会出现一丝小小的恶念,会因为他没戴着刻着其他女孩儿的铭牌而感到暗自庆幸。
集中精力进入了高三复习,渐渐的,这些有的没的都被抛到了脑后,后座也与从前无差,大部分时候都是空着的。
听旁人说起他在学校的篮球场、游泳馆、自习室、食堂,或是哪里出现,或是听闻有人看到他与某个不是邱安安的女孩儿共同出入了哪里,甚至接了吻或怎样。
陈之夏也都只会稍稍那么在意一小下,在脑海里想象过后,很快便会收回注意力转到学习上。
但若是他某节课突然出现,还是会引起不小的喧哗,她想不在意都不可能,尤其是清晰地察觉到后座传来动静。
只是她再也没主动回过头。
陈之夏的人生信条之一,就是坚信努力一定会有回报。
过去总让她犯难、不怎么能跟上的体操课,通过用心地和老师学动作,注意热身与拉伸,慢慢也能信手拈来了。
如冯雪妍所说,大家也都不是专业的体操运动员,能通过考试就万事大吉。
这天,是体操课的结课考试。
其实这课从高二下学期就开了,拖拖拉拉到高三都要一个月了才结束。
陈之夏和冯雪妍的学号排在前面,她俩早早就考完了,没拿到多么高的分数,但已经让她这个“后进生”很满意了。
隔壁篮球馆所谓的考试已经演变成了比赛,恰恰等会儿是大课间,黑压压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那一声声的高亢呼喊实在很难让人忽略。
班长还是原来13班的班长,名叫邵坤,这会儿见班里的大部分女孩儿都结束了考试,忙奔到体操教室来喊她们:
“——来啊!咱们跟14班、19班打比赛呢!快来加油!不然打不过啦!”
其实,陈之夏是看出冯雪妍忸忸怩怩想去看张京宇的。
之前冯雪妍还无意跟她说过一句:“张京宇虽然学习烂、嘴贱、有时候还有点儿被害妄想症、心眼小,但打篮球的时候还挺帅的。”这种话。
陈之夏的心底某处,也揣着一点儿小小的念头。
正好她们也无聊,不如去看看好了,何况的确是几个班在打比赛,这时候还是有班级荣誉感的,其他同学都去了。
进去才发现,整个球馆用人山人海形容也不为过。
四面看台都坐满了,计分器一页页翻得热火朝天,球场上十几号着不同颜色球衣的男生挥汗如雨,轮番儿地上场。
女孩子们的尖叫阵阵,差点儿就要掀翻房顶。
是的。
一如往常,大多都在喊江嘲的名字,无论*七*七*整*理来自哪个班。
也几乎一进去,陈之夏一打眼就注意到了那道穿“9”号黑色球衣的高挑人影儿。他也一如往常不怎么上课,来学校找女孩儿也是为了找消遣。
但基本次次体育课,或是这样能打篮球的机会,他都在。
她不知不觉已经摸清了他的习惯。
陈之夏和冯雪妍被班里几个同学搡到看台最前头,他们抓着她的手,塞给她一个会“哗啦哗啦”作响的瓶子还是什么,就带着她开始高声喊:
“13班加油!”
“13班!!!加油——”
“江嘲加油!!”
“——江嘲!加油!!!”
…
球场上可不是按班展开对抗的,他们13班的学习都挺好,却出不了几个像江嘲这种在球场上非常厉害的,于是就以江嘲为首的几个,与张京宇他们19班拼了一方。
另一方基本上都是隔壁14班的。
江嘲与张京宇那群人经常一起打,早就出了默契,无论对方怎么咬死他们不放,还是能找准时机突出重围,投入一个个漂亮的三分,或是跃空将球扣入篮筐。
那个荧光灰色的“9”在球场灯光的辉映下,伴随着一声声的尖叫与喝彩,简直无比耀眼夺目。
以14班为首的另一边跟他们也不相上下,偶尔也能抓住他们的破绽,夺下一分又一分。
比分的变幻如过山车精彩跌宕。
在周围震耳欲聋的喧哗之下,陈之夏和冯雪妍也跟着助威加油,但每每喊到了江嘲的名字,她的声音便会弱下来,或是干脆不出声。
只是用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在球场狂奔的少年,半天都不知是谁把一瓶水塞到了她手里。
“陈之夏!等会儿你把水给江嘲他们啊——”
说的是江嘲“他们”,也没说一定要给江嘲。
但她的心脏,随着场上的喝彩跃动,还是忍不住噗噗地跳了起来。
比赛过半,满场飘荡而过一声尖锐的哨响。
14班的比分领先,张京宇和谢超双双跪在场上一阵儿的哀嚎。
中场休息了,9号球衣的心情似乎也不大好,他半伏着身,跑过一轮儿却是错过了最后一个球,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面色都有点阴沉,盯着对手的眼神儿透出了阴鸷。
一群女孩儿可顾不上他进没进球,只看他的脸和打篮球这件事就足够,这会儿一拥而上,喊着他的名字,全簇拥到他面前去了。
已经没人在意看台上的邱安安了。
他这么受欢迎,又是这样的喜怒无常,女孩子也都是今天喜欢,明天就不喜欢。
到底谁在乎他,他又在乎谁呢。
14班的啦啦队就在陈之夏她们旁边,他们沸腾欢呼,迎上自己班凯旋而归的队员们,好像这场球赛终于分出了胜负一样。
陈之夏知道意义可不止如此,她听说过,在崇礼或是崇礼以外,几乎没人打得过江嘲和张京宇他们。
陈之夏怀中抱着那瓶不知是矿泉水还是运动饮料,一时还无所适从。
这时,隔壁14班一个穿白色球衣的高个子男生,径直奔到了她的面前,兴高采烈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陈之夏!”
“……”
陈之夏一愣。
那男生看着有点眼熟,但又说不上哪里眼熟,好像就只是在走廊经过隔壁班有过一面之缘,并未深入观察过的那种同级同学。
他当然也看出了她眼中的迷茫,让同伴把眼镜给了自己,戴上后,便又笑着对她说:
“一直想跟你打个招呼,我是你隔壁14班的程树洋——你还记得我吗?”
陈之夏微微睁了眸,这才把那日在校门口为她开脱的学生会男生,与此刻这张脸对上了号。
她点点头,不禁一笑,有点惊喜:
“是你啊?我记得,上次谢谢你啊。”
她都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也一直想,如果有机会再碰见他要跟他好好道个谢。没想到他居然就在她隔壁班。
都从没注意到过。
程树洋打了圈儿球下来,嘴唇都很干燥,陈之夏心想这水江嘲肯定喝不到,毕竟有那么多女孩儿给他送水,便想开口,要不这水给他好了,正好可以交个朋友。
程树洋似乎也有这个意思,他看着她,欲言又止的。
可她嘴唇刚动了动,忽然感觉有人经过她面前。
怀里一空。
那瓶水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走了。
江嘲就那么径直越过了面前围的水泄不通的女孩儿,这么众目睽睽之下,拿走了她抱着的那瓶水。
他仰头灌下一口,喉咙才稍稍好受。
而后,他又把那瓶盖儿拧回去,一扬手,重新扔到她怀中去。
他淡淡侧眸,视线掠过了她:
“给我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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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不知, 是否是他的那三分球一直都投的很准,这么把水扔回给了她,稳稳就落入了她的怀中, 分毫不差。
她恐怕砸到自己,几乎是惯性反应地用臂弯去接住了。
“……”
如此一来一回的,大家都在看他们了。
还有人“喔哦——”、“喔哦——”的起了哄。
陈之夏都不知道是该把这水放下还是拿着了。
刚才那上半场, 江嘲就是从程树洋的手里输了个球。她明明白白地看到了。
这会儿他也非常有脾气似地, 喝完了水就回到场上热身去了,提前进入状态,开始准备后半场的比赛。
程树洋当然也瞧出了陈之夏那时想把水给他的意图, 不过他也没多尴尬, 只笑了笑,道:
“陈之夏!等会儿我赢了就来找你!”
信心满满的。
陈之夏能感觉到不远处的江嘲,听到这句后看向了他们——或者说,是看向程树洋的眼神更阴鸷了点。
是了。
在崇礼,大家都没怎么见江嘲输过。素来霸场许久,今天他和他那群人,可是结结实实踢到程树洋跟14班这块铁板了。
陈之夏正好也想好好跟程树洋表达一下上回的感谢。
她便也对他微微一笑,两个梨涡浅浅的:“嗯,好。”
球场上的也注意好一会儿他俩了,便同江嘲开起了玩笑:“江嘲, 你可得小心点喽!再输一个球给程树洋,怕是别的也要输掉了。”
“我去, 不至于吧, 你们江嘲也不缺女孩儿吧——”
“江嘲你也真是, 水都不想人家给程树洋啊?哈哈哈哈!”
“程树洋怎么就那么确定他一定可以赢我们江嘲?”
…
上周考试,江嘲和陈之夏当那么多人的面交换过了校服铭牌, 旁人现在抓住机会就心痒痒地想揶揄他们两句。
都知道江嘲更在意的是丢了个球这回事儿,他还有大把的女孩子喜欢他,一个陈之夏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也根本没把程树洋放在眼里。
哨声响起,下半场预备。
眼见以黑色球衣和白色球衣为首的男生们分列成了两边,陈之夏身处这一触即发的氛围中,也不自觉地跟着紧张起来。
怀中还抱着江嘲喝过的那瓶水。
塑料水瓶的外壁被他按下去了一个凹口,久未回弹,硌在她胸口的位置,隔着体操服上衣单薄的布料。
似乎还残留着他手指与掌心的余温。
她心跳怦怦的,非常奇妙的感觉。
球场的男孩子们奔跑了起来,身边还有人同她窸窣地耳语:“喂,陈之夏,刚才江嘲只喝了你的水哦,他连邱安安的都没搭理呢……”
好像认定了他对她一定有什么。
但她很清楚,这只是大家的玩笑话。
江嘲打球有时就像发泄,譬如上周捡到他铭牌那天,现在他有条不紊地运着球,不断越过人群,跑过侧线,咬准时机一个个地抛进球,更像是在从上半场的落於下风中夺回自己的主权。
他是有自己的思考的,她早知道他这人头脑过人,在球场这样玩心过重的地方,居然也有他的细微之处。
这后半场,他似是盯上了程树洋,没给对方任何一丝夺于上风的机会。
不消多久,比分就被他一点点追了上来。
程树洋自然也不差,白色球衣后那个相反黑色的“10”号同样耀眼。
乱中,陈之夏还听有同学小声地感叹他打球也很帅,他是隔壁14班的班长,还是校学生会的会长,等等诸如此类云云。
但很快,这些言语,就被叫嚷着江嘲名字的尖叫声淹没掉了:
“——最后一个球!江嘲进了!!!”
“啊啊啊啊果然是江嘲——”
“赢了!赢了!!”
“……太牛逼了!!!”
胜负几乎就在眨眼之间。
陈之夏听到这四面震耳欲聋的喝彩声,才从那道颀长人影儿跃上篮板叩进去的漂亮三分球中回过了神。
她也不禁喜上了眉梢,和所有人一起从内心油然出开心。
最后那一波防守万分惊险,张京宇挡住了程树洋那边的进攻,才让江嘲他们有了可乘之机。
冯雪妍这会儿也兴奋得不得了:“可以啊张京宇——这么厉害!那我就勉为其难三天不刻薄他吧!”
有人起了哄:“张京宇!听到了吗!冯雪妍夸你了啊!”
“……干嘛啊!我哪里夸他了,我只是说事实——赢了当然开心啊!”
比分其实互相咬的很死,两拨人根本没拉开太大差距,若是最后那个球抢到了,再来一波机会,14班他们就赢了。
江嘲最清楚不过,他在一众喝彩中并无太多的得意,喧哗声里,却是相反的沉着冷静。
张京宇同冯雪妍打闹去了,陈之夏被落在原地儿,短发女孩儿乖乖巧巧的,还穿着隔壁体操课教室的训练服。
怀里抱着江嘲的那瓶水,有些无所适从。
同伴看到了,便提醒了句:
“——哎,江嘲,你看,陈之夏还在那儿等你呢!”
他们自然想到那会儿程树洋的信心满满,得意洋洋地道:“程树洋没赢诶,估计没脸去找她了吧!”
“哇——你们别说,我都没发现,陈之夏这么一看还挺可爱的啊。”
“她穿体操服好瘦哦,腿好长。”
他们那闹哄哄的,这不三不四的议论陈之夏都听到了。
她从没被男孩子这么大喇喇地评头论足过,这下都分不清这是夸奖她还是笑话她了,心想不然还是走吧。
水就给他放在这里好了。
江嘲像那会儿一样,破开人群,长腿迈开,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他把黑色腕带摘掉,用那柔软的东西,跟那天在考场似地,就那么随意轻轻拍了拍她脑袋,放在了她的头顶。
然后从她怀中顺走了那半瓶水。
“……”
心口塑料瓶儿微凉的触感消失了,头顶却好似还落着他手掌的触感。
一时间呼吸微窒。
叽叽喳喳的男生们见状,四下更哄然了,追问起了江嘲:
“陈之夏就是很可爱是吧!你看人家乖乖地就在这里等你——”
……他们在说什么啊。
陈之夏的脸上爬上灼意,她慌忙想走,却想起他的腕带还在她脑袋上,又手忙脚乱地拿下来,这下都不知该不该递给他了。
“是啊,”
江嘲的鼻息轻动,赢了球,心情显然比那会儿好多了,他仰头喝了口水,淡淡地瞥他们,“可以滚了吧。”
话是笑骂,承认她却完全没有勉强的感觉。
陈之夏知道他情绪昂扬是赢了比赛,说出这话也完全是因为心情大好,但她两颊还是禁不住发起了烧。
这时。
程树洋他们收拾好了东西,便准备退场了,三三两两地正因方才那场比赛输掉而长吁短叹的,看起来有点低落。
陈之夏想转移一下注意力,忙把视线从江嘲这边挪开,她没忘记程树洋那会儿的话,鼓舞似的,嗓音不小地叫了声他的名字:
“……程树洋!”
江嘲闻声,目光斜斜落在了她身上。
陈之夏感受到了,她更迫切地看着程树洋,心想你不是说打完球来找我吗,赶紧把我带走!
她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了!
可程树洋看到了她身旁的江嘲,并未停留脚步,只讪讪对她笑了笑,挥手作为示意。
这是……
在打招呼还是在告别?
陈之夏还没想通,眼见他都要走到球馆大门口了,看起来真的要走了,她就只能接着自己刚才喊他名字那股劲儿鼓舞道:
“……加油啊!”
下次赢了江嘲!
她在心底默默补充这么一句。
但其实她知道,她并不想让他输,就是想搓搓他那股子可恶劲儿。
她又默默责备自己,真是有点太不会说话了,程树洋上次那么帮了自己,她该好好表达一下感谢才是,他看起来是个很好的人。
程树洋温柔地对她笑笑,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还跟她比了个“OKay”。
然后就跟同伴们离开了球馆。
江嘲靠在看台边儿的围栏,慢条斯理喝着水,见身旁的女孩子一下没那么雀跃了,他便也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陈之夏心想真的得走了,不远处邱安安她们都过来了,她伸手,就要把他的腕带还给他。
还没开口,江嘲却是不疾不徐拧好了瓶盖儿,斜斜觑了她一眼,蓦然道:
“你跟他说话的时候怎么不结巴?”
“……”
陈之夏错愕地眨眼。
谁?程树洋?
等一下——
她在他眼里……是个结巴?
他说谁结巴?!
江嘲见她脸色从愣滞,变成了这副想怒又不敢怒的样子,不禁弯了弯嘴角,完全没去瞧正往过来的其他女孩儿。
反而转过身,手臂懒洋洋地挥过了她的身侧。
陈之夏感觉身旁有风掠过。
他这次一扬手,把那空瓶子就扔到了她身后看台的垃圾袋儿里了。
然后,他便顺势用胳膊支撑住自己,伏在栏杆儿。
一瞬间,那双深邃的眼睛,就逼近了还没来得及退开一步的她。
“问你话呢。”
他的嗓音沉下,有点儿不悦,透出的却是浓浓的玩味。
陈之夏被他这么盯着,都能感受到他干净清爽的气息在她的鼻尖儿盘旋了。
他像她第一次看到他打球那天一样,额头箍了条黑色的止汗带,眼额的碎发便被稍稍推了上去。
如此,凌厉精致的眉目,高挺鼻梁,优越的五官,线条分明的下颌线,她所有偷偷观察过的一切,便毫无遮挡。
……离她这么近。
知道这人混蛋,她的心还是跳了起来。
他薄白的眼皮垂了垂,好似也在思量,她到底是否有旁人说的所谓那么“乖”和“可爱”,用一种极慢、极其玩味的速度,细细端详起了她。
呼吸都好似落在她的唇上。
“怎么不说话,”他盯着她嘴巴,便笑了,“刚不是还给我加油了吗?”
……胡说八道。
陈之夏完全不觉得他是听到了的,给他喊加油的人那么多,他怎么能听到她?这肯定又是他的恶趣味。
她自然也是有点脾气的,沉了沉气,嗓音清莹地:
“我不……结巴。”
怎么还是有点磕巴?
“真的?”江嘲笑意不减,看着她,一下觉得她有趣极了,“那你说句‘江嘲加油’我听听?”
“……”
“说啊。”
就像那天在后巷逼她说喜欢他一样。
这般地命令着她。
“能说‘程树洋加油’,怎么就不能说‘江嘲加油’?”他有条有理的,“我给你们13班赢了球,你不是13班的了?”
还拿集体荣誉威胁她是吧?
陈之夏知道自己拿他半点法子没有,她的脚步后撤,慌忙转身。
他却是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儿。
力道不小。
“这么小气?”江嘲的下颌微抬,垂眸看住她,“还是说句‘江嘲加油’就这么难?”
陈之夏可没忘那天在教室他怎么捏住她的手,把那铭牌狠狠攥她手心弄疼她的。
她实在太想摆脱他了,看到邱安安她们都过来了,她微微阖了眸,想赶紧结束这一切似地,小声地就从喉中挤出:
“江、江嘲加油……”
江嘲正儿八经地沉吟了下,“这么小声谁能听到?你说给你自己听的?”
“……”
“——再说一遍。”
天啊!
这个人!
他的嘴角牵起,也故作出一副耐心尽失的模样,好像也很想放过她似的,“快点,说完就放你走了,别耽误我事儿。”
“……”
陈之夏哽了哽,终究认命了。
她心想那会儿也不是没说过,于是压抑住不安分的心跳,垂下眼,用细若蚊鸣的声音,还算流畅地支吾了句:
“……江嘲加油。”
“你怎么还是结巴啊。”
“——这也结巴?!”
她这次厉声就反驳了他,气他一直拿这个说她。
江嘲便看着她笑了起来,声音清朗无比。
一下达到了他的目的。
邱安安那几个女孩儿见状,终究是忿忿地走开了,陈之夏心底后怕还不知道回去会遇到什么,她不敢多留了。
一下子甩开了他。
她身上还穿着体操课的衣服,匆匆拿起了手边装在袋子里的校服:
“……我要走了。”
江嘲却是眼疾手快地从她手里抢走了,他眼底笑意滑过她,边低身下去,捞起了一旁的篮球。
“去待那儿看我打会儿球。”
“……”
他就那么注视着她,一边倒退着,边往场地走去,笑得恣意,“干嘛那副表情,你不是喜欢看吗?”
说罢,他提溜着她那校服,连着手提袋儿一起丢到篮球架那边的椅子上去了。
一向精准,根本没落到地。
这下她彻底走不了了。
18
18/
谁……喜欢看了?
陈之夏在心里这么赌气地想着。
视线却已经不知不觉地跟上了他时而跳上篮板叩球, 时而奔到三步开外,一跃而起高高投入三分的步伐。
她在看台上如坐针毡的,胳膊肘撑在膝盖上, 托着下巴,这球场空空荡荡,没办法, 除了他, 就只能看他。
他也完全让人移不开眼。
本来,坐在这里的应该是邱安安吧。
或者无论是谁,总之, 无论如何, 确实都不太应该是她……
陈之夏想到了他那枚被自己小心翼翼地放入盒子里,下定决心不打算再拿出来的校服铭牌。她本也做好了不再同他说话的打算,在脑海中模拟过无数次他们会在学校擦肩而过,毫无交集的情形。
头顶的灯光晃着她,她这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球场上奔跑的少年,居然有一种微微眩晕的感觉。
是的。
很明显,他还是在发泄。
在这发泄之余,那一道高挑的人影儿还在场地来回地走动,他脚步之间,居然在模拟那会儿在球场上失利的瞬间。
陈之夏清晰地记得那个球他是怎么丢的, 一下就看出来了。
他真的是个胜负欲非常强的人,如此, 她便更能确定了, 他那时从她怀中拿走了那瓶水, 其实就是万分不爽输给了程树洋吧。
与她本质上没有任何关系。
她的心底骤然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失落感,随着篮球不断击打木质地板的动静, “嘭嘭嘭”的,愈发地强烈。
大课间早就结束,傍晚钟声四面,快上晚自习了。这么一下午又是体操课考试,又是看篮球赛的,陈之夏饿的胃里隐隐发虚。
据说,今晚的自习课改成了什么高考专家的心理疏导讲座,班长上午通知过,要他们提前半小时到报告厅入座。
说是“看他打会儿球”,时间过了这么久,又好像没有太久,等他貌似把那前半场怎么输给程树洋的局势给模拟清楚了,就徐徐下了场。
陈之夏如此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立即从看台站起。当然,还保持着远远离他一段距离。
她可不想让他真觉得自己是个结巴,这下把自个儿的气息拿捏的四平八稳的,叫了声他名字:“……江嘲。”
江嘲取下额头的止汗带,胸口还因了方才在场地的来回奔走而微微起伏着,薄汗流经他的下颌线、喉结。
整个人有一种异常清透的妖冶感
他听到了她这声,抬眸,淡淡掠过她一眼。
陈之夏迎上他这视线,唇张了张:“嗯,我……得去换衣服了,那个,晚自习要去看讲座。”
一口气就说完了。
但她又想,也许没必要说得这么清楚。
他还是吊儿郎当的不怎么上课,她就像个很好心的同班同学在告知他今晚的安排,恐怕他会耽误似的。
显得她很在意他一样。
江嘲扬手,把篮球扔到一边去,“嘭嘭嘭——”地就滚到无人问津的地方。他顺手把她的那袋儿校服拎了起来。
长腿迈开,走过来的同时,终于扔给了她。
“走吧。”
“……”
心底那种失落感于是更强烈了些。
他好像就是只是需要有人陪着他,如此而已,或者就是厌烦了邱安安她们,所以需要一个她这样的新鲜感而已。
难道,她在期待他说什么,挽留的话吗?
没那个必要,她待了这么久,也的确是打算走的。
陈之夏拿到衣服,没同他再说什么,绕过一长溜儿的看台,就准备出去了。
临出门,她下意识往他方向看去一眼,他随手提溜了瓶女孩子们给他的水,懒洋洋地抻开长腿,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目光仍落在球场,好像还在思考着什么。
再没向她回过头。
到体操教室旁的换衣间换好校服,开柜子的时候,她还心有余悸会不会有人给她塞什么乱七八糟,毕竟几乎所有人今天都看到她直到这会儿都和江嘲在一起。
好在没有。
暮色稀薄,黄昏浮动。
极近九月底,这周过后就是国庆假期了,今天已经是周五,对于高三来说最多就给他们休个周末两天。
但她还是倍感轻松,明天可以稍稍晚起一会儿了。
从篮球馆一路出来,有七七八八的同学们已经往礼堂那边去了。
陈之夏正想要不要先去找趟冯雪妍,心电感应似的,恰恰远远就见一道人影儿,裙摆飞扬着,朝她奔了过来:
“——陈之夏!这里!我在这儿呢!”
这一嗓子不要紧,艺体中心进进出出的不少,都知道她那会儿一直在陪江嘲打球,这下朝她行起了注目礼。
当然她们见她出来更雀跃,忙奔进去瞧该瞧的人去了。
冯雪妍过来了,匆匆问:“你怎么才出来?真被江嘲给扣那儿了?”
陈之夏点点头,表示自己没事儿,没多说什么,和冯雪妍一同往食堂方向去:“上次你说的那家水煮肉片我想去吃,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呀,我这不是在等你吗,”冯雪妍还仔细瞧了瞧她,确保她毫发无损,没什么异常,亲昵地挽住了她,气呼呼对着空气来了一套组合拳,“都怪张京宇!赢球就赢球呗,非要手贱抢我头绳儿干什么——我跑到教学楼才要回来,跟他磨叽那么久。”
原来男生都这样啊。
陈之夏心底小小感叹着,想到江嘲也是抢走了她的东西,非给她扣那儿看他打球。她能感受到张京宇喜欢冯雪妍,可却完全不觉得江嘲对自己……
——等等。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晃走那些乱糟糟的想法,听冯雪妍聊了一堆有的没的,两人已经进了食堂,直奔三楼。她们饭量都不大,要了一份儿水煮肉片。
陈之夏趁冯雪妍跟旁边同学说话,偷偷刷了饭卡,被她发现还吃了顿数落。
好在这会儿已经过了用餐的高峰,人不很多,她们赶紧找了位置拿起筷子开动。实在是太饿了。
陈之夏边还想,也许不出多久,就会看到江嘲和邱安安,或者他和其他女孩儿出现……不过,也不一定出现在第三层。
她已经不会傻乎乎每晚去坐反方向的地铁跟他创造偶遇了,但她承认,每每在食堂这种公共区域,还是会不自禁用余光在人堆儿里睃巡他的身影——虽然她知道,其实根本不用。
他一向惹眼,只要出现,就会引起不小的动静。
她还是会心存一丝不该有的期盼,希望她在几楼吃饭,他就可以出现在几楼,即便他身边有别的女孩儿。
她的想法和大多女孩儿差不多,看看他就好。
冯雪妍说的没错,这家水煮肉片超好吃,软糯糯的肉感入口即化,光是闻着味儿就舌底生津。
陈之夏虽来自小湾那种饮食偏淡的地方,她却异常很能吃辣,丁韵茹都很吃惊。
冯雪妍特意在出餐前让老板多放了辣,这会儿辣得眼眶通红,陈之夏却吃的不动声色,瓷白的双颊只染上了层淡淡的晕色,二人对视一眼,咯咯地笑。
突然,有人过来拍了拍她们的桌子。
女孩子手腕儿上的装饰品“叮呤咣啷”地响。
陈之夏还没来得及抬头去看是谁,冯雪妍却是先不悦地出了一声:
“——你来干嘛?”
桌前三四个女孩儿,以邱安安为首,加之几个平时和她一同出没的伙伴。她们冷脸看着陈之夏与冯雪妍。
挥了挥手,就把后头的许娇提溜过来了。
“……”
陈之夏这才感到有浓烈的辣意泛上了舌尖儿,烧心窝一样。
“行了,都这么久了,也该跟人家道个歉了吧,”邱安安抱着手臂,颐指气使地说,“许娇,那张笔袋儿的照片是你拍的吧。”
许娇哆哆嗦嗦的,低着头,好半天都不敢看陈之夏。邱安安这嗓门儿不小,旁边很多人都朝他们看过来了。
照片是许娇拍的,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她分班考试那天因为江嘲把铭牌当众给了陈之夏,几度泣不成声,那一科索性弃考。她学习成绩不算下游,还是分到了吊车尾的班里。
“——说话啊!”邱安安旁边一个女孩儿拽住许娇的领口,狠狠搡她,“哑巴啦?”
这火气显然不是因为真的对陈之夏打抱不平,而是大伙儿都清楚,江嘲最近和邱安安疏远了。
许娇咬咬唇,涕泪滂沱地抬起了头,“陈、陈之夏……对不起。”
“——大点声啊!”
“对不起……”
“声音这么小谁能知道你在道歉啊——”
“呜呜陈之夏……对、对不起……呜呜呜,”许娇失声哭了起来,不知是因为那日江嘲的辜负,还是被邱安安吓唬到了,还是真的对她感到抱歉,不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拍的照片,是我、我诬陷你偷了江嘲的东西……”
不知为什么,陈之夏看到许娇,好像看到了那天被堵在后巷的自己。她并没有多么同情或者愤怒,只是深深感到的恐怖。
邱安安身边几个女孩儿,就像那晚在陈之夏面前陷入狂欢的那群人一样,这下彻底兴奋了,已经不仅仅是为了道歉这件事,声声高亢起来:“再道歉啊!当着大家的面给陈之夏道歉!”
“许娇!你要好好道歉她才会原谅你——邱安安因为你都被大家误会了!”
“你偷了东西还诬陷给陈之夏!你太坏了!”
…
一众面面相觑,陈之夏安静地放下了碗筷,从座位起了身,冯雪妍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却是被她清莹平和的嗓音打断了:
“快上课了,回去吧。”
这话也不知是对许娇,还是冯雪妍,还是对围住她的其他人说的。
空气一瞬间都安静了。
陈之夏只是平静地看着许娇,眼神儿淡淡的,没有任何感情:“不用道歉了,我……要去上课了。”
她同时转头,对其他人说:“你们也不要再让她来找我了。”
一副柔和的姿态与语气,言辞里却是满满的拒绝。
自始至终都很冷静。
“……”
说完,陈之夏就拉着冯雪妍走了。
临离开,还听人群中谁冷不丁地冒了句:“……你们知道吗,江嘲之前也有让许娇来跟她道歉哦。”
“说到底是不情愿吧,今天肯定是被邱安安吓唬了,要真想道歉早就来了。”
“估计是呢哈哈哈——”
“邱安安是为了讨好陈之夏吧,让她见好就收以后别老缠着江嘲了……”
“邱安安自己不是都撒谎了么。”
…
/
陈之夏与冯雪妍回了趟教室拿东西。
讲座肯定无趣,猜都可以猜到,大家基本都带上了作业本、单词或者公式的速记手册等等,甚至有同学背上书包,打算等会儿一结束就放学回家,拥抱周末。
到礼堂门口,陈之夏发现手机没带,但显然已经来不及,都可以听到报告厅中试喇叭还是话筒的空旷动静了。
踩着尾巴溜进去,只有后排空了几个位置,周围都是不认识的同学,她们草草落座。
不多时,“哗哗哗——*七*七*整*理”的翻书声窸窣作祟,前方讲台上的老师也开始讲一些有的没的了。
偌大的报告厅逐渐陷入了昏昏欲睡。
陈之夏和冯雪妍坐在最后一排,靠近走廊,风盘旋着从后门钻进来,有点冷,她便把外套披到身上。
下午丁韵茹发短信,要她放学回家路上顺便帮忙带个夜宵,这前头讲了好一会儿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周围也没什么钟表或者时间提示什么的,冯雪妍刚和她离开教室匆匆忙忙,摸了圈儿口袋也没带手机,遗憾地摇头。
前座就是他们班的班长邵坤,陈之夏想过去询问。
后门边打着转儿的风,忽然在她脚下停止。
有人关上了门,走了进来。
许是条件反应,陈之夏心底腾出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周围也陆续有人悄悄喧哗。
他身上萦绕着丝丝缕缕的沐浴露味道,带着淡淡的烟草气息,洗过了澡,披拂这秋夜的寒意与潮湿。
在她右手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
是江嘲。
询问时间的一句话同时出了口,她声音不敢太大,班长都没转过头来。
这也才看到班长戴着耳机,根本没听到。
这时,横在他和她之间扶手上的手臂,忽然往她这边疏懒搭过来了一截儿。
他修长的五指自然下垂,一截腕骨很漂亮。
微凉的指尖儿无意识扫过了她的腿面。
他似是极倦懒,从刚坐下就把自己深深沉入了椅背,眼睛都懒得睁开。
只对她示意白衬衫袖口下那块儿黑曜石般的表盘。
“过来自己看。”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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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指的触感, 一下就把她的思绪拉回那个夜晚的地下铁。
两次,他都是无意碰到她,她的脸上却还是有了丝丝的痒意。
缩在座椅里, 好半天都不敢吭气了。
江嘲的指尖儿还残留着女孩儿细嫩皮肤的感觉,他察觉到左手边的她没动静了,心下笑了一笑, 便睁开了眼。
陈之夏下意识侧头, 想去瞄他有没有什么反应,这下一转脸,正正好就对上了那双黢黑的眸子。
“……”
江嘲的眼皮半掀, 懒懒看着她, 整个人却是很没精神似地,抬起了手臂,对着她拽了拽自己的袖子。
于是就把表盘更清晰地展示给了她。
……他还真给她看啊?
江嘲好看的唇动了动,眉梢微扬,问她:“看清了?”
陈之夏老实点头:“……嗯。”
“几点。”
他觉得好笑,又问。
其实她也没太看清,眼下不好糊弄他了,便稍稍靠近了些,仔细盯了盯那指针和数字。
心里想着你怎么不自己看,又是觉得她好玩儿是吧, 嘴上却已经回答了他:
“八点……二十六。”
江嘲有点儿不屑,轻慢地从她脸上别开视线, “不就看个时间, 你脸红什么。”
“……”
他说完就没再看她, 调整好坐姿,重新闭上了眼睛。
时候还早, 还能睡一会儿。
不甚明朗的光线落下,他的侧颜精致,五官明朗,饶是如此沉静的睡容,也让人很难移开视线。
四下议论窸窣,都注意到他来了。
他看起来……
真的是因为打了很久的球很疲倦。
所以,这是找了个地方来睡觉了?
学校和老师们也不管他,他怎么就不回家呢?
陈之夏心底揣着莫大的疑问,她还是想到了那会儿在食堂,以邱安安为首的那群女孩儿围在她的桌前的情形。
是了,她们的意思都那么明确了,她都看得出来。
她并没有打扰他睡觉的意思,还是开了口:“江嘲。”
“怎么了。”
他应她的嗓音很淡。
“我刚才,”她沉了沉气,“……没问你。”
身旁的人沉默了。
她生怕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如实相告:“……我在问班长来着,他就坐你前头。”
“……”
陈之夏心想他平时都不怎么来教室,估计班里同学谁是谁都记不住。她出于好心,都没说班长的大名。
他再没应她,真像睡着了。
不管他听没听到,她解释清楚了,悄悄松了口气。
突然,感觉右胳膊空了一瞬。
她们之间座位的那个扶手本就不好用,歪歪扭扭的,很不稳,快掉了一样,里面本来带个可以拉出来用的小桌板,陈之夏那会儿抽了半天没抽出来。
这下,整个扶手都彻底被他给推了上去。
他和她中间彻底毫无阻挡了,明晃晃变成了双人座。
“……”
接着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她的裙子上。
金属触感的,还挺重。
是他的那块儿手表。
江嘲偏了偏头,懒懒掀开眼皮,冷冷看住了她,就这么盯了她小几秒。
盯得她心底发慌。
最终,他薄唇微动,挺没好气似地笑了下:
“那你就别出声了吧,我嫌吵。”
“……”
嫌吵你在这儿睡觉干什么?
两人彻底无话了。
他把这手表扔给了她,倒真让她自己看时间别再打扰他了一样,把那摇摇晃晃的扶手推上去后,也再没了别的动作。
他人高腿又长,这么大喇喇坐她旁边睡着觉,藏深色校服裤的面料触感带着丝丝凉意,有一下没一下地拂着她的皮肤。
比那手指无意的触感更明显。
她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
冯雪妍注意到他们这情况,到底知道江嘲不是个好东西,于是想把她和陈之夏座位之间的扶手也那么推上去,腾出点空间好让她往她的方向过去一点。
可推了好久都纹丝不动。
陈之夏都在想,她一生积德行善,非让她和他之间的这个扶手坏掉,老天爷怎么偏偏捉弄她。
还不仅如此。
中途,前头讲台上那个神叨叨的什么心理老师,就拿着大喇叭怂恿上次考试的第一名,到前面去给大家传授“备考经验”了。
一时间,所有人齐刷刷朝她和他看了过来。
学校两个第一名坐在一起,不知谁还把那扶手推上去,弄的跟情侣座似的,加之都传疯了,下午篮球赛一位还喝了另一位的水。
这会儿又是阵阵哄声。
那老师生怕气氛不够到位,让舞美老师把聚光灯都切到了他们的方向。
陈之夏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右手座位的“第一名”,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怎样,眉眼沉沉的,完全不为所动,在这偌大的动静下毫无反应。
所以,就只能她这位第一名硬着头皮上去。
上回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讲话时,她坐在底下,心里还有那么一丝小小的妒忌,本来她也是第一名的。
现在随着脚步落定到台上,彻底烟消云散。
慈眉善目的老师把话筒递给她,笑呵呵的:
“那位第一名是江嘲,我已经有所耳闻了,这位第一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忽一瞬,落在她座位旁边睡觉的那位身上。
不知怎么,想到了入学没多久,他在教室前门的讲台说要她和他一起罚站,没多久又在教室后门抓住她,问她名字的情景。
还有那晚在后巷,他一遍遍念着她的名字,逼她说喜欢他。
以及今天球场,食堂,平日的教室,走廊,楼道等等,好像从她进入崇礼,她的名字就和他脱不开关系。
不过,自她拿到第一名,早前某些对她刻薄的奚落与嘲笑,现在也慢慢的听不到了,就算是大家常常会议论起她,多数在提到“陈之夏是第一名”这样的话后,就偃旗息鼓。
她心底某种恐惧渐渐消散。
没错。
她是第一名。
不是她“也”是第一名。
“……我是高三(13)班的陈之夏。”
于是,她这么底气十足地介绍了自己。
并再也不会自卑于来自小湾那样不知名的地方,很大方地说了自己是从哪里转学来的,她在原来的学校学习也很好。
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她是货真价实的第一名。
她没什么好的学习经验,她早知自己不像另一位那样,不怎么需要上学、坐在课堂里就能保持优异的成绩。
她也并不认为她次次都能考第一,但她可以做到每次都冲着第一名去努力。
因为她相信,努力就会有回报。
说完这些,好像长长出了一口气。
来港城的这些日子,所有的不开心,都随着接下来满场如雷的掌声和老师的夸赞化解了不少。
她看到冯雪妍从座位上站起来同她致意,看到了张京宇,隔壁班的程树洋,看到了沉默的许娇、邱安安,还有那天把书给她的李影,等等等等。
可是。
另一边与她相连的座位却空了。
她是有点紧张的,这下才后知后觉口袋放了个沉甸甸的物件。
糟了……
他的手表还在她身上。
/
讲座比平时晚自习早结束十来分钟,陈之夏和冯雪妍取上书包和手机,冯雪妍遗憾地告诉她,她妈妈在她没拿手机这段时间打了好几个电话,已经发了短信过来在校门口等她放学了。
她们今晚不能一起回家了。
陈之夏还揣着江嘲的那块手表,与冯雪妍在校门口分别。
那会儿他人就不见了,也不知是提前回家了还是怎样,她上台都没发现,紧张至极,对着话筒演讲前后,手偶尔会不自觉落在口袋,居然是这东西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她都没想再拜托张京宇或是谁了,就算是见到邱安安,还是哪个在他身边出没过的女孩儿,她也能赶紧塞过去一走了之。
正无所适从,手机响了。
还以为是丁韵茹,没想到是个陌生号码。
陈之夏许久没和妈妈联系了。
之前是拒绝一切关于她的电话,但今天看到冯雪妍,每天也能感受到丁韵茹对张京宇的母爱,心底多少还是羡慕的。
虽早就把那串儿电话号码熟稔于心,可每每有陌生的打来,她心底还是会涌现小小的期盼。
没犹豫多久,她就接起了。
才小心地“喂”了句,耳边落下个低沉的男声。
“你在哪?”
透着电流,他嗓音都有点失真。
这么开门见山,她一下都没反应过来是谁。
“不认识了?”江嘲听她没声儿了,有点好笑,“我来拿东西,你在哪里。”
黑沉的地下铁,他扳过她的下巴抵住他胸口,让她把手机号码给他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陈之夏这下又紧张起来,她也迫切想把东西还他,便顿了顿脚步,往没走出几步的校门口折返:“……我在校门这里。”
“你别动,我过来。”
他应了声,就挂了。
不知是否是因为抽了烟,他的嗓音听起来沙沙的,异常好听。
陈之夏心想可能他就在附近,还好今晚就能给他,不然晚还给他,被人发现了的话可能又要生出事端。
她又矛盾地有了某种邪恶的小念头。
如果她不接他电话,或者直接说她已经上地铁了,不在校门附近了,把他这东西再多留一阵子。
是不是,还能与他产生一次交集?
她总会因为他变得如此矛盾。
一边不那么想见他,一边又想见到他。
等了许久,都没见到他人影儿,几乎每次她都能一眼注意到他出现。
此刻校门口人潮汹涌,车喇叭声轰然,高楼大厦一片霓虹喧腾,什么也看不到。
陈之夏踢着路边石子儿,打开手机,随意地按了会儿,最终停留在他5、6分钟之前,只与她有12秒的通话记录上。
她的手指微顿,心想要不打过去问问他好了。
怎么这会儿都不来。
可还没拨出去,一缕很淡的烟草气息从她身后随风拂过来。
头顶蓦然覆上个很轻的感觉,甚至很温柔。
她也不知道他怎么总喜欢这么拍她脑袋,还没看到他人,就猜到了是他,连那会儿在报告厅他抬扶手的坏脾气都忘了。
惊喜又惶然回过身,看到的却是他和邱安安。
“……”
心底某些骤然浮现的期待,登时被浇得一干二净。
邱安安是那种明艳的女孩子,正亲昵地偎着修长又帅气的他,站在校门口,引来四面艳羡。
邱安安眼前还亮了一亮,却不是那种很惊喜的感觉,显然是有点儿不满他刚才拍了另一个女孩儿的头,只是笑着:“江嘲,你都吓到她了。”
江嘲弯了弯嘴角,瞧了会儿陈之夏,也有点好笑,懒洋洋接了句:“真吓到了?”
“……”
话是问陈之夏,但她都不知该怎么回答了,赶忙把手表从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拿出来。
心底骂自己刚才到底在期待什么。
“……我走了。”
她低低说了句,东西还给了他,也没道别,转身就走了。
那道纤细的背影远去,邱安安问他:“今晚讲座你来了怎么又走了?她那会儿替你上去演讲去了,老师让她分享什么学习经验……”
“替我上去?”江嘲咬着烟,望向一股脑都过了马路的人,淡淡打断了邱安安,“她不也是第一名?”
邱安安见他这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想到下午她陪他打球了,多少嫉妒劲儿没消,又有点儿得意:“所以,你是看完她才走的?她知道你是出去等我了吗?”
“不知道,”江嘲也不大确定,“我忘了。”
“对了,我还听说你之前让许娇去给她道歉?”
“谁是许娇?”江嘲似乎才想起来是哪回事儿,他两指摘掉烟,顿了顿,又不大确定地笑笑,“是吧。”
他就总是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反正万般都随他的心情。
邱安安早知他最近对她不大上心,她不想再在这种事上和他浪费时间,忍了忍跳脚的冲动:“好了!回家吧,明天周末我也没什么事,今晚可以晚点回……”
说着,就要和他往一个方向过去。
江嘲却是停下脚步,任由她亲昵地拉住了他的手腕儿,也没甩开,只垂了垂眸,看着她:“真要跟我一起啊。”
“……”
邱安安腾地红了脸,咬唇。
“去我家吗,”他有点儿暧昧的警告,逼近她一些,眉梢轻扬,“真的?”
就差在质问,我们是什么关系这种话了。
邱安安张了张唇,差点儿就要说:难道不行吗?又不是没去过。
她因为那会儿他拍了陈之夏的脑袋有点儿气,他似是看出来了,此时便从口袋抽出只手,也稍带着拍了拍她。
察觉到了他的敷衍,她的一句话便刹在了唇边。
江嘲抬了抬下颌,示意陈之夏刚离开的那个方向。
“不好意思,我今晚走这边。”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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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之夏步子很快。
红色讯号灯在眼前迸裂出色彩的那一刹那。
她心底隐隐萌生而出的那种对自己的厌恶, 才稍稍消失了一些。
好吧。
其实真不应该那么期待的,无论是对妈妈,还是莫名其妙地对他。
她是个很讨厌期待感的人, 不出意外在她这里,总会毫无预兆也一如既往地落空。
几乎没有例外。
周围人来人往,清一色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 聊着不相干的话题, 有穿着崇礼校服的,还有附近的其他学校的。
身处其中,她还是有一丝丝恐慌与后怕。
如此, 对他的那种讨厌再次占了上风, 这又让她有了安全感。
有骑单车的男孩子、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从四面包裹而来。
陈之夏双手落于校服外套的口袋,把自己藏于其中,只敢露出一双眼睛静候前方绿灯亮起。
“陈之夏。”
突然,有人在后面喊她的名字。
这时候谁会叫她呢?
她当然没有停下脚步,顾不上想是否是幻听,跟着汹涌的人群,绿灯一跳,立刻沿斑马线就往对面去。
“——陈之夏!”
那个声音又叫她,还是男孩子的。
这次很清楚了,陈之夏还是没搭理, 装作没听到的样子,闷头狂奔。
有脚步从后接近了她, 她实在是有点慌, 双腿迈得飞快, 心想要是谁又给她往后巷或是哪里拖拽,她就大声喊警察。
念头过于强烈, 差点儿撞到前面一个人,险险之间她一趔趄,便被谁牢牢地扶稳了。
“对不起对不起啊。”
程树洋赶忙替她跟路人道了声歉,他也意识到自己这动作过于鲁莽和唐突,马上松开了她。
“不好意思啊,”他那张斯文面孔上略带羞赧,对她笑笑,却是关切,“你没事吧?撞到了?”
“……没有,”
陈之夏看到是他,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确过于神经质了,她扶了扶肩头书包,对他浅浅一笑,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我没事……你没事吧?”
当然,她问的是他有没有因为她受牵连撞到哪儿,这么一措辞,显得好像问他一路喊她的名字有没有什么要紧事儿一样。
她真的很不会和男孩子说话啊……难怪江嘲说她结巴。
好烦,又想到他了。
程树洋循循观察她这细微的表情,没在意她的这般嘴笨,只是笑道:“我没什么事儿,看到你了想过来跟你打声招呼,下午在球馆那会儿你和江嘲在一块儿,我没好意思去打扰。”
“啊……”
陈之夏想说她和江嘲真的没什么,是大家都觉得他们暧昧或是怎样。
每次江嘲也非要制造出他和她有点什么的动静来。
程树洋似乎已经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他笑了笑,与她一同往地铁站方向去,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你今天在报告厅的演讲很棒啊!听说你英语这次拿了满分,这次题目那么难,你好厉害——我最头疼英语了。”
陈之夏被他说的又不好意思了,她谦虚一笑:“……没有没有,我也好久没有考过满分了,这次……是运气比较好吧。”
“那就是以前也考过?”
“……啊,嗯。”
程树洋更佩服了:“真的好厉害。”
运气比较好。
是的,虽她很清楚自己平时在英语上有多么下功夫,这成绩是她应得的,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次运气真的很不错。
又想起那天考试前,覆在她头顶的温柔触感,还有一句漫不经心的“算你好运”。
这一切的一切,怎么会属于那么恶劣又混蛋的一个人。
恶劣的混蛋本人在她过马路之前就看到她了。
毕竟程树洋连喊两声她的名字,隔得也不远,江嘲都听到了,他正从手机屏幕一个抬眸,循音望过去。
绿灯恰恰又跳了红灯。
他只能在马路这一边停下脚步。
崇礼的秋季校服还是短裙样式,不过是把白色短袖换成了长袖的白衬衫,外加一件同色系的藏深色校服外套。
少女的衣摆飘荡,裙袂下的双腿笔直又纤细。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帆布鞋,带着小碎花儿的帆布书包样式素淡普通,上回在泥水里泡过那么一遍,洗净了背在身上。
如此半仰起张瓷白的脸,抬头看着身旁高大的男孩儿时,笑容熠熠的,颊边细软的短发随晚风拂动,轻盈又乖巧。
全然没了那个雨夜红着眼眶目视他的惶然与素来的紧张胆怯。
“——喂,江嘲!”
有谁也在喊他的名字。
把他的注意力瞬间从马路另一头的两道人影身上拉了回来。
夜风稀薄,江嘲咬着支快燃到头的烟,眯了眸。
隔着飞腾的青白色烟气,看到是穿着隔壁学校校服的几个人。有点眼熟,但又不是很眼熟。
“——真的是江嘲!”
那几人看起来在路边无所事事抽了有一会儿烟了,如此还扬声笑道:“总听说崇礼的江嘲、江嘲的,每天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没想到我这个初中同学以前天天能见你,现在却不经常能见到了!”
江嘲的烟盒儿空了,他顿了顿脚步,走了过去。
几人嘻嘻哈哈的,这下更惊喜,还起了阵不小的喧哗,就像见到大明星似的非常夸张,待他走近赶忙交换了烟给他。
江嘲接过来放在唇上,点燃了。
火光一瞬映照他深邃的眉目。
人堆儿的几个女孩儿从方才起就不住偷瞧他,视线在他脸上疯狂打转儿,小声地尖叫。
“我说江嘲,喜欢你的女孩儿也太多了吧,应付起来肯定麻烦死了,”有人搭话道,“听说,你还跟邱安安在一块儿呢?”
江嘲吐烟圈儿,觑了眼对方,淡淡笑:“听谁说的。”
“你这种问题就别问他了吧,”另一人调笑,“别哪天邱安安觉得丢面子也转学了,考个崇礼也不容易。”
“崇礼因为被江嘲伤过心就转走的女孩儿还少吗?他之前在台球厅,手机公放女孩儿给他的电话——哎哟,那哭的啊,可真不敢听!”
认定了他不是个好东西,却还半是嫉妒半是艳羡的。
江嘲也不解释,兀自抽着烟,透过烟雾望向地铁口。
两道人影儿已经看不到了。
“哦,上周有个女孩儿还因为他被一群人欺负了,”另一人跟着指那地铁方向,“我刚还看到了呢,才从这儿过去。”
“漂亮吗。”
“不是那种漂亮,就是长得乖乖的,又白,听说学习可好了,能考第一名呢!”
“和她走了的那男生是程树洋吧,以前不就跟江嘲抢过女孩儿?”
“……哇,看看邱安安,江嘲身边的女孩儿都一个顶一个的漂亮,他又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喜欢那个的——真不怪程树洋,是我我也抢啊。”
俨然一副他不识风情的口气,还调侃:“江嘲,你不喜欢就让给程树洋呗,哦我还听说,你今儿下午还输给程树洋一个球?有点逊了啊。”
“让给我也行啊,我去泡她,她腿可真漂亮,江嘲肯定有电话号码的吧——”
“那你去找江嘲要喽。”
“江嘲跟人家女孩儿估计还什么都没干过,他愿意吗?”
这么闹哄哄的,玩笑开得没个边儿。
江嘲抽了会儿烟,加之那时在学校睡的那一觉,周身倦乏的感觉才逐渐消失。
红灯终于又跳了绿灯。
“她是全崇礼的第一,”
因了烟气感染,少年的嗓音泛着层异常低沉的磁性,他半眯着眸子,淡淡地笑,“你考第一你也可以泡她。”
“……”
江嘲说着一扬手,把方才不知谁塞给自己的打火机随手丢回去,差点儿砸到对方脑门儿。
“别总盯人家女孩儿腿看,你也碰不到。”
说完,他就走了。
好半天,身后才一串儿后知后觉的长吁短叹。
……对哦,江嘲也是崇礼的第一名耶。
/
从学习聊到生活,程树洋意外地和她很有共同话题。
上了同一趟地铁,又在同个站点下了车,陈之夏这才有点奇怪,出了站,便顿了顿脚步,笑着问他:“你和我这也一个方向吗?”
程树洋挠了挠后脑勺,还往才出来的地铁口后方望了一眼,以为是她厌烦了他,又有点不好意思:“抱歉啊,是我刚看到有咱们学校的几个同学……”
……啊。
陈之夏骤然明了,心底浮现出暖意,那些窸窸窣窣的议论她都听到不少,何况程树洋呢。
别说是他,今晚没跟冯雪妍一起回家,从出校门到现在她一路也有点后怕,但他叫住她后,这么聊着聊着,就什么也没顾上了。
他真的是个很温柔很好心的人,上回他在校门口帮助她时,她就在心底这么觉得。
“我要去给我姨妈带个夜宵,应该是到西街那边,”陈之夏想打消他的顾虑,指了一个方向,有点担心,“你从这里回家会不会有点远呀?”
“没事儿,我跟你一起吧,不远的,”程树洋笑起来时很真诚,还主动为她介绍,“西街那边有家冷面当夜宵很好吃的,是港城的特色,我也好久没吃了,我也买一份儿带回去好了。”
“好呀,”陈之夏笑吟吟地,“那我也给我姨妈带那个吧。”
知道他是找借口安抚她,她还是安心不少。
却又想,他这算是送她回家吧,还没有男孩子送过她回家……
不对。
如果上次江嘲也算的话……
在校门口,电话里他那沙沙的、富有磁性的嗓音,似乎还残留在她耳畔。
其实和程树洋一起坐地铁正聊得开心的时候,她就不自禁地就想到地铁停摆那天江嘲落在她耳边的那句话——虽然每次坐地铁她几乎都会想到。
那时她就在心底偷偷把他和程树洋作对比了,如何也想不明白,男生和男生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说起来,那晚她回家,江嘲给张京宇打了电话让她接,她虽没说话就挂断了,挂之前听他问她有没有到家。
所以,他就是只想确认她是否安全回去么?并没有那时在地铁里对她完全不加遮掩的意思……
他今晚打给她,又是找谁要到的她号码的呢。
买夜宵前,陈之夏给丁韵茹打了电话。
这家冷面真的非常有名,心电感应一样,丁韵茹说正好想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带一份儿,但又怕她找不到店面白跑一趟。
毕竟这大晚上的。
陈之夏说恰好有个同学带她来了,许是听到了男孩子的声音,丁韵茹抓着她打破砂锅问到底是不是江嘲那个混小子。
还要程树洋接电话说明自己不是江嘲,才安下心来。
程树洋送她到小区门口,临走前,他们交换了电话号码,约好如果周末有空,可以找个自习室或是图书馆什么的一起学习。
张京宇今天罕见地回来比她早,陈之夏放下给丁韵茹带的夜宵,回自己房间待了会儿,便借故去敲了他的门。
张京宇纳罕极了,她这个好学生到底不需要来找他借学习资料什么的,他见她支支吾吾了半天,猜也猜到了,就很淡定地说了一句:“没错,你的电话号码是我给江嘲的,他那会儿找我要来着。”
陈之夏貌似也得到了心里想要的答案,作出严肃的表情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半天,她又回头敲门。
张京宇拿出手机开了把涂鸦跳跃,以为是丁韵茹,吓得都掉地上了,这下不悦极了:“还有什么事儿?想江嘲了你自个儿联系不行吗,正好他也不用再打给我找你了——”
陈之夏依然表情很严肃:“……你今天是不是抢了冯雪妍的头绳儿?”
张京宇奇怪极了:“怎么了吗?”
“你喜欢她?”
陈之夏直截了当地问。
“……”
张京宇沉默两秒,就给她赶出去了,说话都不利索了:“……关、关你屁事啊!管好你自己行不行……我都还没问你喜不喜欢江嘲呢!你喜欢江嘲!是不是!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你别想装!”
陈之夏其实还想问“你们男生喜欢谁,就是会抢别人东西吗”这种话,但终究没了机会,吃了闭门羹,她回到房间。
可是完蛋了,她居然都没反驳张京宇那句话。
……不行。
她已经下定决心,从今晚开始,她不要再喜欢他了。
/
写完作业,陈之夏洗过澡钻了被窝,时不时会翻开手机,找到那条只有12秒的通话记录,盯着出会儿神。
或是迷迷糊糊闭上眼睛,手机信号灯闪烁一下,她就会立刻醒来,查看是否有未接来电或者短信。
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周六的大清早,丁韵茹上班去了,张京宇忙不迭从房间钻出来,那动静一路“叮呤咣啷”就往外跑。
陈之夏听他甩上大门出去了,她也起了床,还特意去他房间看了眼有没有拿篮球。
冯雪妍也醒的很早,发来短信:【咱们今天出去找个地方写作业去吧,我妈这里待得无聊死了,我也不想回家待着,我不回去你肯定也很无聊。】
陈之夏左手刷着牙,思索着张京宇没拿篮球可能就没跟江嘲在一块儿吧,右手“蹦登蹦登”地按键盘:【好啊。】
她没忘记昨晚和程树洋的约定,到底不好意思主动发消息给他,只说:【程树洋昨晚说,今天有空的话要和我一起自习。】
冯雪妍炸锅了:【——靠!他肯定对你有意思!昨天篮球赛我就看出来了!】
什么有没有意思……
陈之夏赶紧让她打住,淡定地回:【我们就是交了个朋友,你别瞎说——对了,你想好去哪了吗?我去找你吧。】
【下午吧,上午陪我妈去趟医院。下午我发短信给你,你顺便叫上程树洋吧。】
【好。】
中午随便热了丁韵茹留的饭菜,直到下午快四五点,手机才有动静。
以为是冯雪妍,或者程树洋。
没想到是张京宇。
直接甩给她一个地址。
【过来找我。】
言简意赅的。
陈之夏一头雾水,以为他发错人了,回:
【??????】
可字还没打出去,又是一条。
【冯雪妍等下也过来。】
“……”
你不如直接说冯雪妍被你绑架了好吗?
陈之夏还是想跟冯雪妍确认一下,冯雪妍恰好就把电话打过来了,说地点定在他们一个初中同学家里,她马上就过去,写会儿作业了正好一群人可以打打电玩。
电玩这种东西,陈之夏也不知道港城的和她老家小湾那边的有没有什么区别,听冯雪妍那么兴奋,她多少也有点新鲜和好奇,*七*七*整*理没想太多就出发了。
地方倒很好找,乘上学常坐的那条地铁线,不过不在崇礼那站下车,要再往前坐三四站的样子。
路上陈之夏还在想,这不就是江嘲回家的那个方向么。
到地方,是个很新,看起来很高档的小区,她找到楼号与单元,坐电梯上去,见到目的地的门牌,还没敲门。
手机就响了。
是江嘲。
虽她没把他存入手机,但昨晚到今天,总那么时不时翻开手机盯着通话记录发呆,这种数字组合对她来说又像单词一样,早就不知不觉记到了脑海。
以至于看到手机屏幕上弹出那串儿号码,她的呼吸都微微一窒。
还没想明白他怎么会打给她,面前那扇刚她一直在心底感叹连个门铃键都找不到的黑色雕花大门,就徐徐打开了。
高挑的人影儿晃了出来,他手机还贴在耳边,似乎在等她接起。
一抬眸看到了她。
几乎没见过他如此居家的模样,一件宽松的黑色毛线衫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灰色灯芯绒长裤显得两条腿修长又笔直,整个人浑然一副散漫慵倦的姿态。
他那双沉沉的黑眸看住了她,见她出现在自个儿家门口,表情倒无惊愕,反倒有种全在他意料之中的意味,唇边都有了笑意。
“挺聪明啊,这么快就找到了,”他便摘下电话,眉梢轻扬,“还想去接你。”
接她?
这是……他家?
里面人不少,哪里有学习的气氛,簇在电视机前打电玩的打电玩,闹哄哄的,好一阵儿喧哗,没错,张京宇也在。
陈之夏算是知道了,张京宇那莫名其妙发给她的短信,一定是面前这位有意为之。
江嘲见她那脸色就猜到她在想什么,他有点好笑,也没否认,还侧了侧身为她让开条路:“进来吧。”
手机早就不响了,她还是紧紧捏在手心,都出了汗。
她毫无动静。
江嘲这时盯住了她,视线滑过她的同时,忽然就朝她低了下身,气息也逐渐逼近,嘴角虚虚懒懒地勾着:“非要我请你啊。”
“……”
陈之夏紧张地眨了下眼睛,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开始倒流。
他如此盯着她笑,一条手臂很明显地绕过了她的后腰,要抓住她一样,她下意识退了一小步。
还没走开,脊背便结结实实地撞到了门板上。
江嘲拉住了她身后的门把手,门推她的后背。
接着“嘭——”的一声,一个沉闷的力道就把她牢牢推入了他的怀中,她整个人便被他和门这么关了进来。
他手还在她腰后的门把手,好像就用手臂这么圈住了她,她贴在他身前,近到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落在她额顶。
她慌忙垂下眼去,避开他视线。
江嘲垂眸睥住她,却是更好笑了:“怎么看我都不敢看了。”
什么意思他。
陈之夏心下多少有点儿来气,心想可是你和张京宇骗我过来的——这么想着,她就像昨天反驳他说她结巴,她沉了沉气。
忽地,就用一双清澈的眼睛对上了他。
倔强的要死。
江嘲便又笑了,他是真的觉得她有趣极了,以至于他笑起来时,她都能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
她这么盯着好看到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他,忍不住心跳噗噗。
也不知是不是又来摸她脑袋,他抬起手,随意地揉了揉她额前的发。
顺带又遮了下她的眼睛还是怎样,像是败给了她。
却依然在笑。
“乖,不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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