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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指之间有很干净清爽的香皂还是洗手液的味道, 夹杂着淡淡的烟草气息,随着他抚她头发的这个温柔力道,拂过她的鼻尖儿。
陈之夏很轻地眨了下眼, 整个人都有点怔。
客厅那边早有人注意到他们这情形,简直一阵儿的起哄:“喔哦!看看是谁来了——”
“江嘲真给陈之夏弄来了啊!”
“张京宇立大功!”
……什么谁来了。
她又不是来找他的。
陈之夏这么想着,江嘲松开门把的同时, 也悠悠然地放开了她。
她见他要往人堆儿那边回去, 步子踟蹰了下,下意识地动了动唇,已经匆匆出了声:“那个……江嘲。”
他不要她看他了, 可她怎么做得到。
饶是不像在学校那般的众星捧月, 永远的人群焦点,只如此一身喑哑的颜色,她也完全从他身上挪不开眼。
又恐他说什么她不敢看他的话,她那眼神儿就定定地瞧住了他。
江嘲的双手落在口袋,微微回过了身来,他侧眸看向她,眉梢扬了扬,牵起的嘴角尚未平复:
“哪个江嘲?”
……还有哪个?
陈之夏在这一众的口哨与哗然声中气得都有点脸红。
她明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往前走了两步,径直到他的面前去, 忿忿地心想就是你这个江嘲啊,抬起头来, 就要开口:“冯——”
“冯雪妍?”
江嘲自然地劫走了她话茬, 还转头看了眼墙上的表, 很体贴似的,“她马上到了。”
陈之夏眼神飘忽一下, 又去瞧张京宇那边,再次动唇。
江嘲便会读心似地,故作出了有点儿抱歉的模样,看着她便笑了:“哦,不好意思啊,刚手机没电了,就用了他的,吓到你了?”
“……”
你让人说完一句话会死吗。
他就一副“你是不是在难过我没有用我的手机号联系你啊”这样的表情,再次低了身下来,直到视线几乎与她平行。
那双带笑的眸子看住了她,目光还轻慢地落了落她的唇,非常真诚地道:“下次我打给你,好吗?我保证。”
还……
下次?
他的嗓音很是幽昧,近乎低喃,像是要在这四下的喧腾中创造出一个独属于他们的暧昧秘密。
她脸一下就红了。
江嘲还很玩味地观察了会儿她脸上的精彩变化,似是得逞了,才别开了视线,慢条斯理地走向厨房那边。
认定了她会留下来,边回头问她了句:“喝点什么吗?”
陈之夏彻底没招了。
客厅的茶几、地毯、沙发四周,围了好一大圈儿的人,站的站,坐的坐,除了张京宇、谢超,其他的人她几乎都没见过。
冯雪妍还没来,完全没有安全感。
她真以为是来写作业的,还傻乎乎带了不少的书本什么的,压得肩膀都很酸痛,这时她稍稍把书包放到流理台旁的高脚椅,特意选了个离他不那么近的位置。
江嘲这下可更得逞了,余光瞥她了眼,从架子上拿下两只杯子。
眼下也没有别的位置,陈之夏找了个地方落座,她拘谨极了,想找点什么东西转移一下注意力,等下冯雪妍来了……
他骨节分明的手已徐徐落在她的眼底。
玻璃杯底紧跟着传来“嗒——”的声轻响,就送到了她的面前。
“能喝凉的吗?”
他问她。
陈之夏恍然抬头,脸上一刹而过的紧张,恰恰落入他的眼底。
他长得实在是高,她坐,他站着,给她的压迫感更强,这么懒懒地垂眸睥住她,眉眼与神情更显矜傲与散漫。
实在不习惯他还有这么照顾人的时候,可她也只能愣然地点头:“嗯,可以。”
于是冰块儿“叮咣叮咣——”一个接一个地在眼前落下,撞击在玻璃杯壁上的动响清脆,像是砸在她的心口。
她目光落在他指甲修得干净利落的指尖儿,有一瞬间微微的失神。
“看你没穿裙子。”
他的嗓音浮在她的头顶,淡淡的,没太多情绪,“这个加冰比较好喝。”
原来……
他观察到了吗?
但她又想到,昨天在篮球场,那群男生说她穿体操服怎么怎么那些没个边儿的话,他还肯定了句“是啊”。
这人这么混蛋,绝不是出于这个好心。
她便有一丝小小的戒备与羞窘。
真是什么都写在脸上。
江嘲看着她,连她这心思都摸透,他没说什么,给他与她各倒了一杯,端起自己那份儿,唇搭在杯沿儿:“有人说你腿好看。”
“?”
她心下紧张一瞬。
“确实。”
他漫不经心地作了评价,口气就像是觉得杯中的东西很好喝这般的稀松平常。
“……”
果然就是看了吧!
陈之夏今天的确没穿裙子,换了牛仔长裤,冯雪妍之前也夸过她穿这种贴身的裤子显腿长怎么,但她只是嫌冷罢了。
心底有点雀跃惊喜的开心,又有点儿羞赧,还有点来气,她却是又忍不住悄悄观察起他喝东西的模样来,也端起面前另一杯,小抿一口。
……好好喝!
甜滋滋的,却又不是很甜,加了冰块儿,有种绵延在舌尖儿的清爽,后劲儿很浓郁。
还以为是牛奶或是什么,她不好意思说自其实不喜欢喝牛奶,看他倒给她也没拒绝——也不知这“不好意思”从哪里来,毕竟几乎没见过他的这一面。
江嘲见她这样儿,好笑地觑她:“好喝么?”
陈之夏匆匆遮掩了下过多惊喜的表情,多少有点敏感。
在学校,会有很多人说她“土气”,虽然她已经极力不去听,去留心,但每每入耳还是忍不住在意。之前他们怀疑她偷他的校服铭牌,还说她什么都没见过。
她的确没喝过这东西,也不知到底是什么,该怎么叫。
这一切都是她在小湾不曾接触到的。
但他看着她笑,就只是笑,眼底只有素来那一丝对她浅浅的玩味,并没有丝毫的鄙薄或是什么。想起来,他好像也从没认为过她真的偷了他的东西。
许是也真的毫不在意,毕竟喜欢他的女孩子实在是太多了。
陈之夏正想张口答他,是的,很好喝。
顺便也想同他借势随意地再搭两句,问问他家里怎么看起来完全不像有家长与他同住的样子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来结束总蔓延在他们之间,那种以她为主的尴尬氛围。
昨晚经过程树洋,她发现好像和男孩子聊天、找话题什么的,也没她想的那么难。他还说她结巴。
蓦然一阵儿细微震动。
他放在一旁的手机便响了。
江嘲薄唇上咬了支没点的烟,右手拿起了手机搭在耳边,接起的同时,他左手拿起了那一大罐饮料,要再倒给她。
饮料的瓶盖儿刚拧回去了。
陈之夏下意识地想,要不要给他搭把手帮忙拧开,可还没等她下定决心,他漂亮的手指轻巧地一旋,瓶盖就轻松落到一旁。
他把那饮料瓶放到了她手边,示意她随意添。
然后折身,去一旁接电话了。
他家真的非常大,整片的平层结构,是那种会在网络或者时装杂志上看到的很新很大气的装潢风格,与客厅连接的地方是一处磨砂灰色的推拉门,经过一条长长的过道,里面应是卧室或者书房——但这一切都是她狭窄经验的猜想。
他身影没入那黑暗中就消失了,也再看不到什么。
她这才放松了点,胳膊肘撑在桌面上,百无聊赖地托起下巴,右手翻转了下旁边的饮料瓶,根据标签上的单词,辨识出好像是椰汁还是什么。
视线却还是心不在焉地飘忽到他离开的方向。
是去接女孩子的电话了吗……
不多时,门铃响了。
也不知冯雪妍是怎么在那黑乎乎一片的门上找到门铃按钮的,今晚在这里的人中的确有他们的初中同学,张京宇不好意思去开门,另一人便去了。
冯雪妍应是半路也才知道这里是江嘲的家,气冲冲杀了进来,就要去找那些个给她骗来的同学们算账。
那会儿在门口,陈之夏看到江嘲打来电话给她,一紧张就把手机关了静音,冯雪妍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发了很多短信,她居然都没察觉到。
来都来了,一群同学也乐意撮合冯雪妍和张京宇,拽着她到那电视机前打游戏去了。
陈之夏难逃一劫,也被拉了过去。
混乱中,听谁说,电视机屏幕上的那款游戏是江嘲自己做的。
虽貌似是简单的火柴小人在丛林冒险,却已经有了相对完善的世界观,非常讲究变幻的空间感与操作技巧,看似从这个角度就能成功触及到下一关的通关文牒,摘得胜利的果实,画面一反转,就有可能摔的粉身碎骨。
一伙儿人聚在这儿了好半天,游戏手柄都快按冒烟儿也过不去,任谁上去尝试都没个解决的法子。
有人说,这只是江嘲随手写的一个游戏程序而已。
他之前也这么十分随心地做过几个游戏脚本,卖给了好几家赫赫有名的游戏公司。他对于这种程序、编码的理解与实操都非常厉害,这也是他的兴趣所在。
他父母是做生物科研的,先前他还为某个级别很高的研究所写过一个极其私密的内部程序,目前他们高中所接触的这些课程,早就不能满足他了。
大家感叹,这真的是父母培养的好吧,毕竟是高知家庭背景。
却又听说,他父母太忙,从小几乎不怎么管他的,他有足够聪明过人的头脑,对游戏、代码、程序等等这种东西也有一番独特理解,这一切都靠他自己开悟。
陈之夏想到,同学们言谈之间流传过,他高三这一年其实本不打算在崇礼读的,所有人也几乎都以为他要转走。
——这个转走并非常人理解范围内的“转学”,听闻他家人已为他安排好在国外加读一年高中,紧接着可以破格进入某研究所从事相关。
科研与游戏。
真是相距甚远的两种事物。
每一种对陈之夏来说却都足够震撼,她除了震惊,就只是震惊。
可他怎么没有去呢?
在他们普通人来看,聪明头脑、过人天赋、优异的家世背景、傲人的学习成绩等等,他完全不缺少其中的任何一样。
如此前途无量,留在别人眼中遥不可及的崇礼,反而是最下的下下策。
而他这个高三上的也吊儿郎当,根本无需每天和他们一样按部就班地坐在教室里学习,他们弄不懂的概念、公式,在他眼里都是蝼蚁般的小儿科,考试对他来说,除了永远的第一名之外也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
如果能找到唯一让他留下的理由,可能就是有大把的女孩子环绕,让他可以时刻保持新鲜感与无穷无尽的兴趣吧……
也难怪,他会在那天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时说,希望所有人都能做自己,并且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他是在做喜欢的事,在做自己了,但底下其他所有人早就清楚地认识到了,大家与他,并非同一池中之物。
陈之夏正这么想,已被人推到了前头去。
面前赫然一大块儿屏幕,比姨妈家里那台还大好大好大一圈儿,看起来还很新的样子。
他们见她愣神儿,又有点儿笑话她了,揶揄道,这根本不是什么“电视机”,是块儿LED“家庭巨幕”,另一头连接的是电脑,不是她以为的卫星信号或是什么。
“——陈之夏,过来试试啊!来都来了!”他们咋咋呼呼的,这就怂恿起了她,“你不也是崇礼的第一名吗?快来替我们理解一下江嘲的脑子,这游戏到底是怎么通关啊?”
“我看江嘲可能根本就没想让我们通关,把大家叫来陪他玩儿的吧!”
“这程序可能就是乱写的,根本没有最终答案。”
“……不可能!上次我玩另一个就过关了,虽然也花了好长时间——”
“别吧,江嘲的脑子是你们普通人能理解的?那你来理解理解,他怎么不上学不上课,次次就能考第一名呢?”
——把我们叫来陪他玩儿的。
这句话环绕在陈之夏的耳畔。
是啊。
他昨天让她陪她打球,不也是吗?
他就是需要人陪罢了,可能这玩意儿也真是他随便写的,拿来捉弄他们这群人的也说不定,完全是他能做得出的事情。
陈之夏的心底,又油然而出那么一丝叫做嫉妒的情绪。
是的,她也想弄清楚他是怎么不上学、不上课,次次就能考第一的,她只知道自己为了这个第一名,为了明年能考个好大学在拼死拼活、起早贪黑地努力呢。
于是,她就要接过手柄。
兜里的手机却响了。
游戏还没开始,画面暂停中。
她从口袋拿出来,打开,看到来电人是程树洋。
她今天可是江嘲叫来的,大家都清楚,昨天在篮球馆也有人留意到程树洋与她,好事者看到了,这下又七歪八倒地开始起哄,乱作了一团。
但确实,她和程树洋约定过今天要抽时间一起学习的,心想到底应该先接个电话说明现在的情况。
还没从地毯上起身。
忽然,察觉有人在她附近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
手腕儿挨了个力道,她整个人便被他又拽了回去。
险险地向下一跌,差点儿摔到他怀中去。
——不过也差不到哪里,她半个人都挨在了他胸口,几乎能感受到他缓慢的心跳。
已经顾不上谁在起哄、尖叫了,她的手心一空,他把她那手机的两面翻盖儿“啪”地合上,铃音瞬间消弭。
游戏手柄重新落回了她手中,沾着他指尖的余温。
像高三开学典礼结束后,他冷不丁地坐在了她的后座,此时,他隐约的呼吸紧密地从她身后这么环绕住了她。
“赢了我就还给你。”
“……”
她惶然一回头,便直直跌入了他的眼底。
“还是不敢玩儿?坐这儿这么久了,”江嘲散漫地瞧住她,“要我教教你?”
陈之夏这下彻底不服气了,他怎么总是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
她平稳了一下呼吸,此时都没了素来的紧张与怯意,眼神儿透露出异常的大胆,看着他,顿了顿声:“……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赢不了?”
四面人声登时沸腾了。
“我没说你赢不了,”
江嘲眼睫半垂,视线漫不经心掠过了她,也拿起个游戏手柄。
按了“开始”键。
他人却几乎没动,任她这么半倚在他身前,屏幕画面跳出来时,嗓音低低飘过她的耳边:“但是怎么办,今天就是好想看你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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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之夏真想说, 不好意思,我从小到大还真不算个爱哭的人。
当然,为数不多的就被他看到过一次, 他甚至还因此很恶劣地调侃了她。
江嘲显然这次又是故意这么说的,他的气息都带了笑,有一阵儿没一阵儿地拂着她:“让我看看吗?”
同她还有商有量的。
“……”
陈之夏下意识地咬了咬唇, 多少有点心虚和羞耻, 不自觉都握紧了游戏手柄。
她这细微的表情动作几乎全都落入了他的眼底。
那头发丝儿好像都透出了倔强,勾绕着一张映着屏幕光的瓷白脸颊,眼睫毛淡而长, 鼻尖儿玲珑的, 牙齿略带紧张地滑过唇,留下浅浅的绯色印痕。
她不再看他了,赌气似地,转而一眨不眨盯着那屏幕,把全身心投入了进去。
似是还要躲开他一些,她身子微微向前去,穿了普通的T恤与牛仔裤,那上衣有点短了,纤细的后腰一块儿骨感的白皙,漂亮的腰窝儿若隐若现。
陈之夏太过认真, 以至于毫无察觉,直到感到衣服的后摆被一个很轻的力道向下拽了拽, 他指背凉丝丝的。
她恍然回了神, 没来得及脸红, 却听他对她身后的另一人道了句:“你过来,坐前面。”
……好嘛, 心理战是吧?
紧接着,那巨大的“START”就砸到了陈之夏的脸上。
她全然顾不上去想他到底是好心还是怎样,等那白色的火柴小人出现的一刹,整个人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其上。
他有这样的头脑,自然不会把此类游戏仅仅限于双人范围,找来这么多人在他家,方才被他叫到前头的那人也拿起了手柄,加入了他们。
陈之夏是从不怎么发达的小湾来的不错,但她也并非什么都没见过,小湾有游戏厅,叔叔婶婶家里还放了个老式的小霸王游戏机,这游戏手柄她晃那么几下,盯一盯火柴人的动作,也就知道什么是什么了。
但不得不说,他真的很厉害,简单的线条跟随小人动作变换,居然灵动如真人一般,她很快就沉浸进了这虚拟世界。
江嘲似是在慢悠悠等她进入状态,他那只黑色小人在她适应了手柄的摇杆后,才不疾不徐地跟上了她。
加上他和她一共六人,被分成了三个不同阵营,以黑白灰区分。
陈之夏和张京宇一伙儿在白方,江嘲和另一人是黑方,冯雪妍也被强拉进来,与其他一个人代表了灰色方。
游戏的目标,就是三队要经过像素方块搭建而成的“丛林”中的层层阻碍,确保不死亡,到达悬崖高地,摘得最后的、也是这黑白游戏世界中唯一一抹有色彩的果实,谁率先到达算作胜方,不以队伍区分,如此才能进入下一关卡。
陈之夏本也以为,他是故意把这游戏设置这么难好来彰显一下他自己聪明过人,毕竟他刚就一副等着“看她哭”的样子,一群人折腾到现在也都无法通关。
当那白色小人跑动起来,她才发觉并非如此。
比刚看他们其他人操作更有代入感,空间的层次变幻,诡谲之处的绝境逢生,不留神就会摔得粉身碎骨的惊险,不得不让人在心底感叹他在游戏上的创意与天赋。
陈之夏发觉她对这东西还挺感兴趣——但也不知是否是因为他才有如此莫大的兴趣,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初初还有点生涩与迟疑,完全把自己投入进去,渐渐能感知到这虚幻图像变化的节奏,于是越来越上手,把他和其他人都远远甩到了身后。
诚然他才是这款游戏的创世主,看他们为了吃到他虚空捏造而出的胜利果实杀得头破血流,完全是他漫不经心的乐趣所在。
张京宇与陈之夏所在的白色这队披荆斩棘,越发游刃有余,张京宇这么一天都蹲在这儿,玩了好几来回了,很多技巧都是她跟他后头边看边学的。
他自然也乐意教她,生怕输掉了被冯雪妍小看,从开始到现在嚷声不断,那嗓门儿震耳欲聋,她不会都学会了。
几遇险况,好不容易穿越了丛林,陈之夏毫不犹飞越山谷,奔向最后一道悬崖,就要向上爬。
冯雪妍突然冷不丁“啊——”了声,她那只灰色小人被江嘲的另一个队友设计跌到了丛林的像素河流里,受到阻力,如何也跟不上了。
张京宇注意到了,这下想都没想,便折回去救她了。
围观的一伙儿人见此情此景吹起了口哨。
这也是江嘲的创意所在,他允许一切在这单色调的世界里栩栩如生地发生。
同阵营的队友可以互相残杀,因为最后只能一人摘得果实,获得胜利。只有个人的殊荣,没有整队的荣誉。
不同颜色的对立方也可以互相帮助,代价就是,要么冯雪妍和张京宇一同被河流冲走,双双GAME OVER,失去游戏资格;要么他把她救出来,两人变成同一个队伍,冲向终点——然而,张京宇“倒戈”后,白色方就只会剩陈之夏一人。
因为每个阵营最多只允许2人存在。
到那时,陈之夏会和张京宇这个曾经互相扶持的队友,以及所有人成为敌对,白色方只她一人孤军奋战,如果遭遇什么意外,没有任何人会帮助她。
越到最后竞争越激烈,大家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残杀以至终点,她很容易会直接出局。
“……张京宇,你有病吧!你回头干什么啊!”
冯雪妍又气又急,眼见刚玩的吊儿郎当的江嘲见陈之夏落单后一下兴味盎然,其他人也咬死了这机会,追着她屁股后头就上去了,要赶他走,“你快点去帮陈之夏啊!管我干什么啊——我这里什么都没有你根本救不了我!”
别说这河流难爬上来,就算爬上来也完全来不及,本来他和陈之夏冲那么前,不出问题的话肯定能赢的。
“冯雪妍!你笨不笨啊!”张京宇的那白色小人在河边疯狂打着转儿,一着急他也来了脾气,“我不是给你急救包了吗,你倒是打开看啊!里面有树枝,你找个东西合成一下挂到旁边就上来了!”
冯雪妍疯狂晃那摇杆儿,都要掰断了也没想到法子,“……你说谁笨啊!你看看你背包里有什么能合成的?你回头之前都不看一眼的吗!你还不如跟陈之夏走呢!”
说着她尖叫起来,几近语无伦次:“你看江嘲——张京宇!!你快看江嘲!!江嘲要对她动手了!!你快回去帮她啊啊啊!!!”
什么要对她动手……
陈之夏在冯雪妍这叫声里失了神,手柄的按键不由地一松,没攀稳岩石一样的像素方块,脚底一滑,险险就要掉下去。
仿佛是她要摔下悬崖,心脏紧跟着猝然一阵的失重感,她慌张用了背包里最后的攀山工具,整个人半死不活地挂在峭壁上。
江嘲操控的那个黑色小人儿,方才跟着她远远一段儿,好像就在等这一刻。
他“嗖——”的一下冲上来,合成了个什么黏黏糖似的可以弹跳又可以把自己粘在墙壁上的东西,轻巧地就爬了上去。
“怎么那么心不在焉,”他的嗓音还懒懒掠过她耳际,目光倦淡地滑过了她,有点儿轻嘲,“只知道偷看我?”
“……”
是的,从出发到现在,她几乎一直在一心二用。
也许是太想赢过他,或者说太不想让他得逞,她一边学张京宇的同时,视线总会在他那骨节修长的手指,莹白色屏幕光笼罩下他异常清俊的面容,深邃的眉目间睃巡。当然更多是留心游戏场景里总落在她后面那个的黑色小人。
他们实在是太近了,想不看都不行。
想看他是怎么操作摇杆,如何一个个翻过那些障碍的,想摸清他对于这款游戏的设计思路,想弄清他这人的大脑和这一屋子正常人到底有何不同。
——或者说,她想知道他到底是随心做来玩弄所有人,还是真的在和大家一起在虚拟世界里享受这片刻的开心愉悦。
就像考试那天他坐在她的左手边,她会在答题的时候,余光掠过他,想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丝的认真。
的确,她看到了。
如同在考试,在篮球场,在空无一人的赛后模拟,包括刚才的游戏里,她都看到了他稍纵即逝的难得用心,这让她有那么一丝丝的安全感。
然而除此之外,尤其是在女孩子的身上,他向来是一副漫不经心、游乐玩味的姿态,几乎从未认真过。
第一次见到他的地铁之夜,他可以出于好心情或是怎样轻易地就对路边的乞者予以温情,却绝对吝惜回应那个越过车流大喊他名字,要他一定要打给她的女孩儿。
方才她进门那会儿,他还半是认真地同她说,他下次会亲自联系她,他向她保证。
鬼都不信。
“那我……不看了。”
陈之夏气息轻轻的,这么回他一句,把注意力转向屏幕。
她心下也想在他面前大方点儿,别总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还被他说结巴,却又恐怕他在游戏里对她真的做出点什么来,赶忙盯住那个白色小人儿。
他已经气势汹汹站在悬崖顶了,她可完全能想象到,要是他动点什么小手段,或者在她爬上去的瞬间一脚给她踹下去,这些都不是没可能发生。
她万分小心翼翼,嘴上却还在说:“你刚才……故意在我后面摔倒,我都看到了,还有爬树的时候,你故意掉下去的。”
江嘲眉梢轻扬,看着她。
少女的神情异常娴静,盯着屏幕,抓着手柄有条不紊地操作,嗓音清清滢滢的:“你不用给我放水,就算赢不了你,我也不会哭的。”
哇。
她居然不结巴了。
……等一下,她本来也不结巴啊。
于是,陈之夏抽空又用余光看他一眼,这次她大方极了,还朝他扬了扬下巴,一字一顿地补充:“还有—*七*七*整*理—我、不、结、巴。”
对上他幽深的眸子,她心口又惴惴的,呼吸都发紧。
不等他说话,事不宜迟,她抓稳最后一块儿石头,摇杆向上,操控着她的白色小人高高跃起。
都能看到悬崖上方不远那颗红彤彤的果实了,她眼里都有了喜色。
突然,一道黑影跟着冲了上来。
是江嘲黑色那方的另一人,真是深得他的真传,什么坏劲儿都学到了。
借着那黏黏糖的动力跃上崖边,几乎一刹那间,就用个锄头还是什么东西,重重地朝她手砸了下去——
凿烂了她最后攀住的那块石头!
白色小人被甩飞。
陈之夏骇得仿佛是自己掉下去,整个人也跟着一脱力向后栽去,她就彻底跌入了身后人的怀抱。
……身后是。
江嘲。
心跳的要从胸口飞出来,不仅是因为那代入极强的失重感,他紧密的呼吸此时完全地环绕住了她。除非地铁停摆那夜,他们从未如此靠近过。
方才故作而出的片刻淡定登时了无踪影,她慌慌张张起身,就要挣脱他——
游戏手柄猝不及防地就被他扬手夺走。
就像刚抢她手机那样,他可丝毫不给她反应的机会。
他手臂绕过她身前,像是这么从后牢牢环抱住她,她便被稳稳箍于他怀中,他清浅的呼吸落在她额头,他下巴抵住了她发顶。
一经接手,就代她操控起了那个摔到悬崖底下的白色小人。
“……”
陈之夏这下连喘气都不敢了。
江嘲操作她的手柄,顺手把自己的塞给了她,嗓音沉沉落下:“把我背包里的东西扔下来。”
没了吊儿郎当,难得认真。
如此千钧一发,陈之夏脸都烫到冒烟儿了,但她实在太想赢,方才让她掉下去的那人手段也着实卑鄙。
“第二排第三个,快。”他冷静地催促。
她这下也没时间多想了,便应了声:“……好。”
陈之夏干脆地扔出来,发现是他利用丛林里捡到的工具合成的能爬山的黏黏糖。
她的白色小人在他手里宛若新生,同时,代表他的黑色小人永久地停留在了悬崖下方,变成了代表她的白色。
他变为了她的同谋。
自然他最清楚这游戏怎么玩儿,在黏黏糖合成了个登山钩一样的玩意儿,还给白色小人脚底安了一对弹簧。
“嗖——”的一下,他就冲了上去。
白色小人一下跳这么高,犹如一朝从地狱到天堂,她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可另一只黑色小人怎么肯放过这机会,又是滑板又是高跷,乱七八糟的东西无所不用其极,紧赶慢赶,却还是不如陈之夏与江嘲的黏黏糖加登山钩来的灵巧迅速。
一眨眼之间,就被远远甩开,几乎都看不到了。
“靠啊!江嘲——你这是作弊吧!作弊也要帮她吗!”
“……卧槽,这他妈跑的也太太太太太快了吧!!原来是这么玩儿的!”
“江嘲你是摆明了不想让别人赢吗——”
“悬崖上是这样的吗,我打了一天都没过关……”
江嘲丝毫没理会周围这些声音,把控她那只小人,火速冲向了终点,爬上最后那棵胜利树,一举摘得了红色的果实。
整个画面褪去单调黑白,色彩夺目迸发。
大大的“WIN”跳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冯雪妍都激动到尖叫了起来,比她自己赢了都开心,“赢啦赢啦!陈之夏赢了!!”
“……妈的,江嘲,你是叫我们一群人过来为你讨女孩儿开心来了吗?”黑色小人的主人不悦地扔下手柄,气冲冲起身,“不玩了不玩了!没意思!”
“王晗,玩不起吗,明明就是你菜——”
“怎么能是王晗菜呢?这游戏就是江嘲做的,江嘲要让陈之夏赢,陈之夏肯定能赢啊。”
“说什么呢,”张京宇也咋呼起来,“人家陈之夏玩儿的也很好啊,刚甩你们那么一段儿追都追不上没看到?要不是最后被王晗阴了直接就上去了好么。”
“行啊,张京宇你也帮她是不是?”
“我他妈哪里帮她了,我刚帮冯雪妍去了你眼瞎?”
“——喔哦喔哦!张京宇果然喜欢冯雪妍!”
冯雪妍脸也涨红了:“说什么呢你们!”
这一通嘈杂,陈之夏的意识还怔松,身后的怀抱不动声色地撤开了她。
她恍然惊觉,自个儿居然靠得这么自然,好一会儿注意力全在游戏里,结束后她也一直沉浸在整个屏幕倏然变幻成彩色的震撼中。
“怎么就让我输给女的了呢,”那个叫王晗的男生丢脸极了,“不来了,真不来了,下次说什么都不来了,江嘲你下次再叫我我也不……”
江嘲从地毯起来,手一扬,把王晗刚扔地上的手柄丢了回去,“随便你,别说没让着你。”
“江嘲……”
王晗支支吾吾半天,他自然知道和江嘲同阵营那会儿他都有意让自己,把很多道具都让给自己了,但到底没想到后面能为了陈之夏与他割席。
反而是陈之夏,从开局就没得到过什么帮助,张京宇还半路回去帮冯雪妍了,她赤手空拳一路向前,他从开始就没怎么追上她。
这下又气又委屈的却也不得不服,把那手柄老老实实物归原位了,王晗也不是第一次来江嘲家,知道他不喜欢别人乱丢东西,下次还是想来的。
凉风入室,空调不知什么时候开了。
这下高兴的高兴,不高兴的不高兴,热闹喧腾的气氛冲淡,七七八八散了。
晚饭时间到了,冯雪妍和张京宇说他们出去找个地方,等下给她和江嘲发消息直接过来就好。
四下都走光,陈之夏到底知道这最终的胜利不算完全属于自己,刚那个叫王晗的男声都快哭了,踟蹰了会儿,还是过去道:“啊那个,江嘲……”
“……我听说这个游戏是你做的,很厉害,”她也着实钦佩他的创意,说出了心下想法,“就是我第一次玩不是很会,可能下次就……”
但她又有点后悔开这个口。
心想她这么说,他会不会觉得她还想来他家啊。
江嘲随手整理了下乱糟糟的客厅,没接话,闻言径直走了过来。
陈之夏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狗腿心态,见他坐在高脚椅,要拿起流理台上的杯子,她也学着那会儿给他倒饮料的模样。
江嘲本想自己来,此时便把杯子放回去,让她倒入饮料。
他视线终于落回她身上。
不知为什么,她居然觉得他有点心情不好。
是因为刚才太吵了吗。
还是什么。
江嘲拿起杯子,清了清喉,这才慢条斯理瞥她了眼。
等一下。
她是不是先得把自己的手机要回来啊……
这么想着,她的视线越过他,赶紧睃巡一圈儿,没发现手机在哪儿。
他裤兜里却传来了阵阵的震动。
是她的手机吗?
她还没给程树洋回复,光顾着和他们打游戏了。
于是她的目光有点殷切。
她张了张唇,巴巴地瞧着他,好像在说,能不能把我的手机还给我,手下还很殷切地又要给他倒水,边很嘴笨地说:“……哦,哦,这个也应该谢谢你……挺好喝的,赢了游戏不容易吧。”
江嘲看着她,好像猜到了她的想法,从口袋里拿出她那只手机。
还在震动,信号灯一闪一闪。
陈之夏的眼前亮了亮,伸手要去接。
江嘲却是挥开手臂,借力,就把手机滑出了长长一段儿。
他心情这好像才好了点,冷不丁接她一句:“是吗,有多好喝?”
“……”
这人真的好混蛋啊。
陈之夏心底忿忿,赶忙绕开他,要往那边走,随口说:“就是,挺甜的,但又不是很甜……反正就是特别好喝——”
他懒懒地伸出了一条腿,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话还没说完,脚步顿住了。
不知谁方才出去关了客厅的半侧灯,如此灯光幽沉,抬头才撞上他的眸子,发觉他眼底那抹玩味笑意。
他清凉又带着丝儿甜意的气息,忽然就沉了下来。
“真的吗?”
她听见他这么笑着问她,嗓音又低又好听,却是话题一转,“我给你赢了游戏,你刚才却跟我说‘不看我了’,认真的?”
“……”
这是一个逻辑吗?
“是吗?”
他当然知道自己毫无逻辑,只这么一句一句地逼问,带着笑。
游戏开局之前,他曾还很温柔地为她拽了拽衣服的后摆,那时他手掌的凉意,这一刻,与她的皮肤毫无阻挡地接触。
他托住她腰的同时,她嘴角覆上了个柔软却寒凉的触感。
大脑完全跌入一片空白之际,她还是很清晰地听到他说:“不用和我找话题。”
“张嘴吧。”
23
23/
手机被他远远地扔到一边, 滑出了长长的一段儿,不知最后停在了哪里。震动也跟着无声无息地休止了。
她却是满脑子的震耳欲聋。
……他吻了她。
她梦到过。
想象过。
听别人议论过。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居然真的在做这件事。
他和她在接吻。
甘凉的气息, 混了些冰块儿的清冷感,他的唇覆下来的那一刻,就破开了她的唇齿——根本等不到她听他的话张开嘴, 入侵得毫不犹豫。
她的腰完全不凭意识地软了, 抵上大理石质感冰凉的桌沿儿,被他的呼吸这么纠缠住的一刹那,他同时与她交换了个位置。
一把就将她抱上了他方才坐的高脚椅, 如此似是更方便他来势汹汹地吻她。
陈之夏又怕又惊, 又诡异地兴奋。
江嘲一条手臂就撑在她的身后,他这么低身下来,吻得她节节败退,她在他怀中缩成一团,无所依凭,只能用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他的另一只手还扶着她腰。
是的,这T恤短了,她出门时还在想,若是这个周末有空,一定要冯雪妍陪自己去买一件新的。
可此时, 真的彻底想不起来这回事了,只感到他手指那微凉的触感, 在她牛仔裤低垂的腰线边沿附近, 似是那么搭着。
却又好似, 随她这么向后瑟缩,有意无意地落在她腰窝以下更深的位置。
曾在那萦绕她一整晚的梦境中, 在停摆了的黑沉一片的地下铁里,那种要溺死她的潮湿感,登时随着一股痒意泛上心口,她整个人都忍不住发起了颤。
她不会回应他,只得笨拙迎合,连该睁眼还是该闭眼的章法都不明确。
这个世界上怎么就没有一门叫做《接吻》的学科呢?
如果有,她就可以提前预习好再迎接这一刻了。那她一定会无比努力,她相信努力一定会有回报。
于是,他吻停下的那个瞬间,她微微地睁了睁眸,倏地就对上了他幽沉带笑的眼睛。
江嘲稍稍放开她一些,他垂下视线,俯身的这个角度,能将她的满目惶然收于眼底,她皙白的两颊染上了层绯色,唇半张着,青涩又娇憨地看着他,眸光轻颤。
带了点儿循循善诱的玩味,他的声音很低,唤她:
“喂,陈之夏。”
“……”
陈之夏怔怔瞧住他,小心地吞气。
“亲你的时候你也要看着我的,知道吗?”他有点不满地半眯起眸,好笑地说道,像是认定了她的生涩。
江嘲说完,就彻底松开了她,他要起身的一刻,她却是忽地扯了下他的袖子。
“……江嘲。”
她急切地出声。
陈之夏也不知自己哪来的胆子。
她当然知道一切事情都有一回生二回熟的道理,他刚那么说,她倒安心许多,不想再找那乱七八糟的话题同他再开口。
可耻地想到后巷的雨夜,他也是这么叫她的名字,用那种非常恶劣的姿态命令她说喜欢他。
唇上还残留着他入侵过的触感,她第一次和人接吻,这还是她的初吻,心这会儿扑通扑通跳个没完,要从嗓子眼儿里钻出来。
她有点儿不服,又似是想跟刚和他玩儿游戏那样证明自己,定定瞧着他,张了张唇:“能不能,再……”
“——江嘲!”
突然,大门被人一把推开,跟着声儿高亢的叫嚷。
张京宇冲进来就后悔了。
眼见陈之夏蜷缩在江嘲身下,娇娇小小一团儿,江嘲一条手臂还撑在她身后,两人如此暧昧直接。
尤其陈之夏,那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
猜都能猜到发生什么。
江嘲却是一副完全相反的淡然,他直起了身,看着他:“门没锁?”
——似有点不悦。
张京宇:“……嗯。”
“怎么了吗。”
江嘲淡淡地问。
“……噢噢噢,东西,我东西没拿,走太着急了,都怪冯雪妍一直催,”张京宇半天都忘了是什么没拿,进来匆匆踱了圈儿才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是钥匙、钥匙,弄丢了回去我妈得骂我。”
江嘲见他这样儿有点好笑,如此被打断了,他便有点兴味索然。
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儿,他咬了根烟在唇上,也没着急点,只把丢远了的那个陈之夏的手机拿回来:“你打个电话给我,或者给她不就好?你们不是住一块儿吗。”
“……”
张京宇也后悔半天。
是啊,早知道给陈之夏打电话了,早点叫她送出来,不至于留到这会儿。
“——行行,行,下次一定,”张京宇找到钥匙就出去了,走前还看陈之夏一眼,交代道,“我和冯雪妍订好地方了啊,不远,你出门给我打个电话,赶紧过来,别磨磨唧唧的。”
不知是否是陈之夏的错觉。
她总觉得,今天张京宇看她的眼神儿忧心忡忡的。
冯雪妍好像跟着来了,一脚还没踏进门,就被张京宇拽走了。
身侧“咔哒——”一声,火光腾起。
江嘲点上了烟。
陈之夏以前很讨厌抽烟的男孩子。
在小湾,身边年纪相仿的男生多数比张京宇还咋呼,总给她一种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却非常轻浮放浪的感觉。
轻浮和放浪两个词,好像就是江嘲的化身。
然而,她总是在讨厌他的同时,又忍不住为他着迷——即便这让她深感羞耻。
比如此时。
烟气遮盖他深邃好看的眉眼,他这么低垂下漫不经心的视线,迎接她的打量,即便她手机再次响起,他这次也没再抢走或是怎样。
似是在回应方才她那一刹的大胆,他随意地摸了摸她脑袋。
她就好半天回不过神。
他好像很喜欢摸她的头。
难道。
这是他喜欢短发女孩儿的原因吗?
陈之夏这么猜测着,沉浸在那个让她昏头转向的吻与头顶这触感中,半天都顾不上想他到底吻过多少女孩儿,摸过多少女孩儿的脑袋。
他已经走到了门边,要关闭这剩余半侧的灯了。
江嘲在门前停下脚步,回过身等她。
陈之夏也终于从自己的失神中抽离出来,重新背起那根本没打开过的书包,心下有一丝不务正业的心虚,走向了他。
心中有一丝非常恶劣的念头。
他在前方等她,她感觉自己好像成为了那个逆着车流等他回应的女孩儿,这一瞬间得偿所愿,有过满足。
真的非常恶劣。
恶劣到她都不敢多想,生怕这一刻的梦幻破碎。
好吧。
那她就拥有此时就好,走出这里,就不要再多想。
可是。
头顶的灯光与半个世界跌入黑暗的那一瞬,那种犹如坠入末日的感觉再次出现了,她一抬头,就看到了他唇角散漫的笑意。
门在身后关闭,他们好像进入了另一扇看不到尽头的门。
他松开门把的那一刻,臂弯又跟着揽了下她腰,俯下身,很轻快地吻了下她的嘴角:“以后慢慢教你。”
她好像连呼吸都不会了。
“对了,”江嘲最后说,“你后颈有颗痣,你知道吗?”
陈之夏第一次听说,昏头转向的,一时愣然:“嗯?有吗。”
他也不告诉她、或是向她指认到底在哪里,唇边那抹猩红色透露出难得的认真,只是呢喃,“回去自己找找哪里还有,下次全部要给我看。”
/
他今晚唯一一次让她感到失望,应该就是没有和她一同吃晚饭,其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外,某些隐隐的期待之中——甚至超过了她的期待。
即使她不是个喜欢期待、甚至害怕期待的人。
从他家离开的一路上,两人也可以时不时地搭两句话了。
下午五点十分到傍晚的六点四十五分,从她站到他家门前,绵延在他们之间的那种尴尬的暧昧,也逐渐被晚风吹得只剩下那一丝丝稀薄褶皱的暧昧感。
最终,在他送她到张京宇和冯雪妍所在的小饭馆儿门口离开后,她才重新跌入那种漫长的、看不到后果的期待之中。
连话题都不知如何跟他找了。
原来和喜欢的人接吻的后遗症,就是患得患失。
是的。
她喜欢他。
讨厌他又喜欢他。
喜欢他,又讨厌他。
比如和他分开后,她完全陷入一种,不知道他是否真的会打电话给她,是否真的如他所说以后他会慢慢教她与他接吻的惴惴难安中。
这时她就会无比讨厌他。
找了个附近很有名的烧烤摊儿,港城的烤海鲜非常有名,到地方,不仅有冯雪妍和张京宇,多的是下午聚在江嘲家的那群。
叫王晗的男生被伙伴们哄了回来,老板烤,他们自己也架着炉子烤,喝了啤酒,酒精上了头,唱起了最近常常能在校园广播听到的流行歌儿,崇礼的校歌也唱了一轮儿,那输了游戏的烦恼也被逐渐跑到了脑后。
王晗借着酒劲儿,还很大方地说非常佩服陈之夏,一个女孩子上手那么快,不愧和江嘲一样,是考第一名的脑袋。
他为那时对她的出言不逊道歉。
陈之夏不是很会应付这样的场合,还好有冯雪妍替她大大咧咧地收下王晗的歉意,他们都是初中同学,恩怨一扫而光,约好下次有机会再一起玩儿。
陈之夏在想,她不会面对这样一群伙伴的热情,江嘲还笑话过她的结巴,她大多时候也是个非常胆小、不会表达的人。
但那时在她家,的确是她本人拉了他的袖子,并差点儿就对他说完那句:
“能不能再亲我一次。”
当然她后面还有很多很多话。
“我还可以努力试试和你接吻的。”
“我是初吻,这是我的第一次,我可以学的。”
“我做梦都会梦见跟你接吻。”
…
陈之夏很能吃辣,冯雪妍给她递过来的那串儿烤虾尾,染着红彤彤厚厚一层辣椒,所有人心惊胆战要看她如何下嘴。
她却是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地吃光,眼睛红都不红一下。
唇上一圈儿酥麻,却不及他吻住她时万分之一的难忘。
直到漫天星斗,夜色降临。
她视线还会禁不住越过不远的车水马龙、高楼琼宇、霓虹灿烂,期盼他会不会突然出现,想起来和他们待在一起会更开心?
哪怕他只是需要人陪,需要热闹。
他会不会突然想看一看,她是如何吃红了嘴巴。
会不会,再出现一次想吻她的冲动?
晚些时候,没等再去续摊儿,陈之夏就先回去了。
张京宇仍一副忡忡模样,陈之夏猜到他也许想问她和江嘲那时发生了什么,江嘲对她做了什么,但终究也没问出口。
他和一群伙伴去KTV唱歌儿了,说晚点回家和她聊聊。
正好,陈之夏也不打算说的。
就算问她,聊起今天,她也咬死不承认。
也许江嘲今晚没和他们在一起,是去找别的女孩儿,邱安安,还是谁。这些一切的一切,她都无从得知。
那么她和他接过吻的事情,就烂在她心底吧。
如此想着,她又开始讨厌他。
那种对他的期待跟着减少,不再肆无忌惮地野蛮滋生。
回了家,丁韵茹照例问起张京宇是不是去同学家了还是什么,陈之夏摇摇头,说没见到,并撒谎自己今天和同学出去学习了一整天。
听到丁韵茹一个个给张京宇的同学打电话确认,她把自己关入卫生间,身上的衣服全部脱掉。
对着镜子,前后左右地检查起来,她的身上到底有多少痣,有多少可能会被他看到。
着重去看后颈的方向,在她的视线盲区,不怎么能看到,她用像素不高的手机拍下照片,终于瞧到了他说的那颗。
她左耳后方偏下的位置,朱红如砂,状似初生的赤豆,缭绕在发丝之间。
下一次,他会亲吻它吗?
她甚至有那么一个冲动想借着今日自己的大胆,把这张照片发给他,比起漫长的期待,她倒不如主动出击。
附带着还要说一句:
【你很喜欢吧。】
【那下一次亲我这里好不好。】
又想到那时,他抱着她打游戏怀抱的温度,扶她后腰的力道,花洒的热水篼头浇下的一刻,好像他又在抚/摸她,像水流,沿着她肌肤纹理更深入。
他会那般温柔地亲吻她、抚/摸她。
他喜欢短头发的女孩子,所以她的头发会铺天盖地从他漂亮的五指之间流泻而下,他会顺势擎着她小巧的后脑勺,天昏地暗地吻着她,并教她怎么和他接吻。
她想象着,蓦地浑然地一激灵。
水凉了,瞬间从幻觉中惊醒。
“洗完了吗,之夏?”丁韵茹啪嗒啪嗒过来,敲她门,察觉她今晚有点不大对劲,“你怎么回来一句话也不说就洗澡去啦?今天出去没遇到什么事儿吧?”
丁韵茹有点担忧,猜测着:“你不会又遇见江嘲那小子了吧?”
江嘲。
江嘲。
又是江嘲。
总是江嘲。
来到港城后,她的生活几乎逃不开这两个字。
潮意泛滥,身体由内而外的热意与铺天盖地而下的冷水一碰撞,她整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抖了起来,像是他吻住她的那个瞬间。
晚上她用手机连上流量偷偷查了很久,原来这种奇妙的感觉,叫做高/潮。
这个晚上,她还是没有等到他的电话,短信,或者任何,洗澡时冷热碰撞,让她大脑跌入空白的感觉,从她身体中渐渐褪去。
于是她把手机关机,翻过身,赌气似地睡了。
24
24/
凌晨六点, 整座城市轮廓鲜明,阳光藏得严丝合缝,一片积雨云高高坠在头顶, 倾压感很重,预示着今天是个坏天气。
像是港城持续的绵雨天。
周身倦躁未消,江嘲点了根烟, 站在窗前清醒了片刻。
窗台上一簇红色的牵牛花, 缭绕着翠色枝叶,困于小型玻璃鱼缸似的花盆,正上方落着盏暖色的温室营养灯。
花瓣的色泽枯败几分, 显然救不活了。
咚咚——咚——
有人轻缓而礼貌地敲门, 动响回荡在偌大的房间,更显四面空旷。
“进来。”
江嘲应了声,熬了一整夜,他的嗓音染上了层失真的哑意,都差点儿以为不是自己发出来的。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江柏端了两杯咖啡,推门进来,遥见落地窗旁那一道颀长的身影,已然是一副闲适的姿态,悬了一天一晚的心终于落下了,便笑了:“昨天下午打电话给你, 心想你可能学校有事情走不开,毕竟高三那么忙, 没想到晚上就到了——好在你来了, 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正好有空, ”江嘲俯身注视着那花儿,“其他时候你找我我肯定没时间。”
江柏满意问:“全搞定了?”
“不然?”江嘲慢悠悠收回了视线, 半是不悦地笑着,“你大周末把我从港城叫到北京,我也不能白来吧。”
“我也没办法了,这东西本来就是你做的,你那脑子谁能搞得清楚?我反正是束手无策了,”江柏说,“昨天整个程序崩溃,你爸那科研室都瘫痪了,气的发火呢,我们差点儿以为真是你在背后搞你爸。”
“是么,”江嘲不大客气地笑笑,“那你怎么就不觉得,真有可能是我干的呢。”
“……”
江柏听他这不像开玩笑的口气,一时心惊,笑容登时收敛,“——不会吧,真的?你别吓我,真是你干的?”
江嘲只是笑着,悠悠然吐烟圈儿。
蓦地,他想到昨天下午,坐在那张巨大的LED屏幕前的少女,握着手柄全程认真盯着跃动的画面,从头到尾,脸上都有那么一丝显而易见的惊奇。
还有人正儿八经地给她科普,那不是大一号的电视机,她信了又没信似的。
“你给我家换的那张巨幕还不错。”江嘲说。
江柏知道他这次真是看在他面子上才愿意帮这个忙,不由感到万幸,有意宽慰道,“你爸就那个脾气,从小到大你不是不知道,好在啊是他交给了我,说让我帮他给你家里东西都换一遍——怎么,是不是很适合和女朋友在家里看电影啊?”
“看电影?”江嘲认为这主意也不错,掸了掸烟,“挺适合打游戏的。”
“——对嘛!哎哟,还说呢,最近又有朋友跟我打听你来着,”江柏严肃了点,“其实伯父让你搞科研也不是唯一的选择,你完全可以入游戏行业啊,不管这啊,那啊的,国内国外,就算是在北京,也有适合你专长所在的地方,你也不是没那个能力……”
“北京?”
“对呀,来北京嘛。”
“也不是很喜欢。”
江柏顿了顿,问他:“那你要去哪儿?大学打算在哪里读?你还打算读大学的吧,以你的才能,想去哪里都行吧。”
“不知道,”江嘲仍很随性,好笑瞥他,“反正不来北京。”
“……”江柏没话了。
江嘲此人,向来只有他想做便做,并且一定能做到——但绝对没有别人想让他做什么,或是成为什么人的道理。
江项明上周被他气进了医院,他可是看也没去看一眼,他们研究室的程序是他写的,以他和他老爹多年来那个剑拔弩张、分外眼红的劲儿,要是真想做点手脚让江项明屁滚尿流地求他,简直信手拈来。
江嘲垂着视线,暖调温室灯在他薄白的眼皮落了层浅淡的光晕,更显他五官凌厉分明,神情一贯的漠然散漫。
江柏爱这花花草草,见他瞧那花儿,很感兴趣似的,便转移话题:“6、7月那会儿开花很漂亮的,是那种很漂亮的粉红色,一般来说开到8月就败了,现在都10月了,别人都要丢掉,我觉得可惜,硬是搬回来这么养着了。”
江嘲问:“都快死了,怎么不换一种养,这么喜欢?”
“那可不一样,你是觉得花快死了,可能人也没新鲜感了,但是你知道吗,这牵牛花还有个名字,叫做‘昼颜’花——冲这名字你也得多养它一天,是吧?多好听!就好像养它一天,就有一天的新鲜,它一天变一个模样。”
“是吗。”江嘲笑了笑,又去打量。
想象了下从前开花正烈的模样,但又总觉得现在如此枯败了、有点朱红的颜色,更有种清透妖涟的美感。
像是女孩子后颈痣的颜色。
似是因了江柏这话,他心底也滋生出那么一丝的新鲜感来。
让他想到了谁。
“不如养到彻底死掉喽,”江柏笑笑,“不说有多喜欢,从它开花到枯萎,所有的样子你都看过了,不是更有趣吗?就像短期恋爱和长期恋爱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江嘲饶有兴味地盯住那花儿,指尖儿捻过花瓣,细腻如肌肤的触感,完全不似花期将过。
他却是勾了勾嘴角,没什么情绪。
“不是很想恋爱。”
“——哇,你身边女孩儿不是很多吗?”江柏很吃惊,“你恋爱都不跟人家谈啊。”
再聊了会儿别的,北京的天彻底亮了,江柏送江嘲离开,拿来的咖啡放凉了他也没碰,说是要在飞机上睡一觉,回港城后再好好补个眠。
他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熬夜的感觉。
航班起飞前,江嘲给江柏发了短信,让他把上回送他的那种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也没名没姓的椰汁,抽空再拿一些过来。
江柏半是猜测的:【绝对是拿给女孩子的吧!】
可久久也没等到回复,估计太累,他直接在飞机上睡着了。
/
周日整天,陈之夏好不容易把那些有的没的抛到脑后,怒刷了两套理科数学的卷子,跟冯雪妍、程树洋打电话一起订正错题。
陈之夏和程树洋约定了周日一起学习,昨天下午她却连他电话都没接上——虽晚些时候她主动发了短信给他道歉,终究还是心有亏欠。
心虚什么?
心虚她屡次没接他的电话,其实那时满脑子装的都是江嘲,人在江嘲的家,身体在江嘲*七*七*整*理的怀里,连初吻都属于江嘲了,这么见色忘义吗?
昨天在江嘲家,除了最后四下无人的那个吻,其余的可是所有人都看到了,也许程树洋已经从其他同学那里听说过了。
陈之夏这么心想周一见到他了,一定要郑重道个歉。
当然,她是不会说她和江嘲做了什么的。
就烂在心里吧。
也许明天江嘲还是不会来上课,也许他吻到了她就失去了新鲜感,也许也许,他已经和新瞄上的女孩儿,在做他们昨天做过的事情了。
他身边从来不缺女孩儿,况且她除了学习好之外,实在平平无奇,来自小湾那么名不经传的落后地方,长相也很普通。
本来上周在报告厅作为第一名演讲时,那种隐隐约约的自卑与敏感已经被她强压下去不少,几近消失。
但从昨天傍晚六点四十五分与他在路口分别,这种情绪,没有任何一刻一分一秒不在野蛮地膨胀。
一直伴随到周日的下午,和冯雪妍为了下周新开的游泳课去商场买泳衣时,都未消弭。
崇礼开设了很多这种特色课程,尤其是学校里就有个很大的游泳馆,港城涉海,听闻平时都会有一些体育赛事举办。
体育课现在高三上学期也没有被文化课和高考的快节奏占用走,新开设的游泳比起好不容易才通过考试的体操课,对于陈之夏来说,更是完全抓不到头绪。
姜霓很会游泳,夏天放学,她常常一个猛子就扎入学校不远的那条小河,如鱼得水,陈之夏不会水,每每就远远在岸上看着她。
每到那时,就会有很多男孩子特意过来围观,对姜霓吹口哨,开点没羞没臊的玩笑。
姜霓却完全不会生气,她很得意地认为,他们是在欣赏她的身体,能欣赏她是他们的福气,女孩子应该为别人能欣赏自己而感到骄傲,就算没有,也要学会自己欣赏自己。
当然到了港城,也会有一些男生或女生细碎的议论,说陈之夏的皮肤白,腿长,细,直,身材瘦,眼睛大等等诸如此类,她多数情况下会因此而感到羞赧和不好意思。
可是,却会因为江嘲说她后颈有颗痣,她回家就对着镜子找遍自己全身。
很奇怪,似乎只有他,能让她获得姜霓所说的那种被欣赏的满足感。
她会因为他而感到羞耻,感到雀跃,就是那天站上报告厅的演讲台,她的视线也会不自觉地落在他所在的方向。
是的,她会想让他欣赏她,想让他也喜欢她。
她听说,他偶尔也会出现在学校的游泳馆,于是,素来买衣服穿衣服都很凑合的她,今天这件泳衣却挑的异常用心。
与之前体操课一样,她们13班,张京宇所在的19班,还有程树洋所在的14班的课又是一块儿的,也许有了各照不宣的心思,陈之夏发觉冯雪妍今天也挑的很用心。
这让她很有安全感。
昨晚张京宇唱K回来很晚,都快凌晨,陈之夏早早回来,没跟着去,但她知道一晚上冯雪妍和张京宇都在一块儿,那时在烧烤摊他们就有点醉了。
楼道的隔音很差,丁韵茹睡了后,陈之夏还在床上辗转反侧,听到他和冯雪妍说笑的动静,他们还在楼道里小讲了会儿话,期间还沉默了好一阵儿。
她那时就在心底猜测,在那四下无人的沉默里,他们也会像她和江嘲一样,在背着大人们、同学们、朋友们,偷偷地接吻吗?
会是谁主动呢?
张京宇?
还是冯雪妍?
如果下次江嘲要吻她,那她一定会先……
“——哎,那不是邱安安吗?”
冯雪妍拿着件泳衣在身上比量着,突然用胳膊肘戳了戳陈之夏,随口说了这么一句,一瞬就把陈之夏从那些乱七八糟的心不在焉里拽了回来。
陈之夏顺着一望,的确是邱安安,旁边是经常和她在一块儿的雀斑女孩儿,叫林晓,那天在食堂里还拽着许娇的领口发脾气。
这家店不仅卖泳衣、泳镜这种东西,还会卖内衣什么的。
眼见邱安安拿起了件非常张扬,内裤边儿还缀着蝴蝶结似的细带儿的款式,和同伴窃窃笑着,似乎还提到了江嘲的名字。
陈之夏下意识盯了盯自己手里一件款式很普通的鹅黄色泳衣,想到她文胸都只能穿包的严丝合缝的,有点儿羞赧。
不禁去想,江嘲会看邱安安穿那样的内衣吗?
他也会夸邱安安身上某颗位置很幽昧、很隐晦的痣吗?
当然,冯雪妍提醒陈之夏是为了不和邱安安打照面。
冯雪妍不喜欢她们那群人,也是顾忌近日江嘲与陈之夏走得太近,正好挑了件,就拉着陈之夏去试衣间的方向,有点兴奋:“快来陪我试试这个。”
陈之夏瞧着她手里那件粉色小碎花泳衣,下半截还是荷叶边儿似的衬裙样式,嘘声嘘气地:“你不是不喜欢穿裙子吗?”
冯雪妍脸红了点:“……突然想穿了嘛!”
陈之夏自觉她昨天也不够“清白”,忍了忍八卦的心思,终究没问冯雪妍昨晚和张京宇在楼道里发生过什么。
冯雪妍估计也在忍耐想问她和江嘲的冲动吧,张京宇昨天都看到了。
陈之夏同样拿了那件鹅黄色的泳衣来试,两个女孩儿挤进同个狭小的试衣间,拉上帘子。
好半天,却是冯雪妍边脱衣服,边先漫不经心开了口:“对了陈之夏,等下,你要不要请我吃个刨冰啊?”
“……”陈之夏愣了愣,有点了然她的意思,“可以呀,不过……我最近快来例假了,就不吃了,我请你吃吧——我们还去棠街那家吗?”
“你要来例假?算了算了,你不知道女孩子在一块儿玩久了生理期都会撞一块儿吗,”冯雪妍瞧陈之夏解文胸费劲儿极了,给她肩膀扳过去帮忙,“我估计我也快啦,我们吃点别的吧。”
“那好,”陈之夏答应着,心下还想确认她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所以,你吃的时候……再告诉我吗?”
话才说完,她后背被冯雪妍重重挠了一下,冯雪妍又羞又气:“陈之夏,你知不知道你这人畏缩的时候特别畏缩,直接的时候又特别直接?”
“……啊?”陈之夏没反应过来。
“你不就想知道我和张京宇——”冯雪妍本来拔高嗓门儿,这下声线倏然弱下去,嘟哝了句,“昨晚发生什么了吗?”
陈之夏此时也不加遮掩了,笑一笑,应道:“……嗯,我想知道,你等下告诉我吧。”
她下意识地想说,等你告诉我了,我就也告诉你我和江嘲接吻的事,可冯雪妍好像实在憋不住,给她解开文胸扣的一刻,囫囵说:“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就这样啊。”
“哪样?”陈之夏没懂。
冯雪妍索性把她直接扒光,好像在演示什么:“就……就这样啊!”
“……”
我靠。
这又给了陈之夏莫大的震撼。
“当然我也摸他了啦!”
冯雪妍一副不想吃亏的口气,匆匆补充着。
如此,陈之夏都跟着兴奋了起来,那种昨晚洗澡时,从身体深处泛上来的潮湿感,又一次紧密地包裹住了她。
冯雪妍……
应该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吧。
两人换好了试穿的泳衣,互相打量彼此给意见,冯雪妍还开玩笑说她最近有点发育迅速,隔壁试衣间就传来了邱安安她们的说笑。
“……我当然知道她昨天去江嘲家了啊,谁又不是没去过,谁不知道江嘲对她就是新鲜感罢了,江嘲玩过学习好的女孩儿,但还真没玩过学校的第一名,图好玩罢了。”
邱安安气呼呼的,言辞之间却不乏嫉妒,“他啊,对哪个女孩儿都这样的,当然啊,我是没跟江嘲一起打过游戏啦。”
“我才不生气呢!他玩腻了就会换一个的,估计已经腻味了吧——不信等着瞧呢?”
“哎?林晓,你说这件好不好看?我觉得很性感诶,我看网上都说,内衣要穿成套的才好呢,我年后就18了……”
“是吧!我也觉得很好看!那我就买啦——”
…
冯雪妍这下后悔了,非要把昨晚的事儿放在现在说,耽误这么久,这试衣间的隔档空空一块儿单薄的木板,什么都听到了。
可陈之夏只听了会儿,就不动声色地换掉了那件刚才试穿的泳衣,准备穿回自己的衣服,也没什么过多的情绪。
冯雪妍没说错,她淡定起来简直淡定得可怕。
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冯雪妍还没开口,陈之夏便那么赤条条地站在她的面前。
纤细的少女通体莹白,肌肤如雪色,瘦却不干瘪,胸脯像精心雕琢过的璞玉,两湾盈盈绕绕似是冷月亮。
她微微垂着眼,羽扇般的睫在眼底落下浅浅阴影,唇鼻玲珑,如此再看向冯雪妍时,那双杏眼清澈,眸光彻亮,几近摄人心魄。
冯雪妍从一开始就告诫她,要离江嘲远一点,但几次下来,好像却是江嘲想离她近一点。
就算是新鲜感,冯雪妍此时也能理解了,为什么江嘲左右的女孩儿素来个个明艳活泼如邱安安,现在却独独瞄上了安静的陈之夏。
穿回衣服时,陈之夏也只是用那种近乎私语,只有她和她能听到,却无比有可信度的嗓音说:“冯雪妍,昨天你们走后,江嘲亲我了。”
冯雪妍只微微心惊,不是很意外。
陈之夏看着冯雪妍,似是鼓足勇气,继续安静地说,“昨天晚上我有想着他自.慰……我还想,他亲我。”
“对不起,冯雪妍,本来我想烂到心底的,”她下定决心,无从辩驳,“我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我喜欢他。”
/
在试衣间说完那些,陈之夏心中某些罪恶感消失了,甚至深深松了口气。这些时日以来,对冯雪妍的那种隐隐的背叛感也不见踪影。
总在书上看到,青春期的喜欢就是这么毫无道理,轰轰烈烈,她们尚且还没尝到轰轰烈烈的滋味,但已经知道了什么叫做毫无道理。
包括冯雪妍,初中被张京宇追的避三舍,知道早恋是头一等死罪,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是最亲近对方的人之一,最知道对方的好与坏。
买完泳衣,两个女孩儿坐在小吃店,冯雪妍扎了块儿臭豆腐,一本正经地承认她对张京宇其实并不是百分百喜欢,有好感,但好像还达不到那种程度,因为从小到大总在一块儿,丧失了那种莫大的新鲜感。
说白了,她更愿把昨晚楼道里发生的事当做一种对异性的探索,那些生物书上含含糊糊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神秘,也太有吸引力了。
陈之夏为那件鹅黄色的泳衣付了钱,当然她也会渴望能穿上邱安安中意的那种大胆张扬款,但终究不好意思,所以选了这样保守的样式。
在试衣间,冯雪妍就一个劲儿夸她还是更适合这样的,性感有性感的美,清纯也有清纯的迷人。
冯雪妍还说,她右腿靠近臀沟的地方有一颗痣,无所谓穿怎样的泳衣,但痣长在那里就特别性感,而且是她看不到,只有别人能发现的位置。
陈之夏又开始遐想非非。
已经要把他说要打电话给她这事儿忘到脑后了,总会失望,所以她也学会了放下期待,就像对妈妈一样。
下个月她就要17岁,虽上学早,但到底不是个傻瓜,每天在周围狭小的世界里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早知邱安安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她不是不知道。
当然她也清楚,自己早有冯雪妍所说的那种渴望异性来探索她,她也可以探索异性的冲动。也许和他接吻就是一种探索。她也愿意这么认为。
今日傍晚过后,家里空无一人,丁韵茹上晚班,张京宇趁机出去打球。
陈之夏把泳衣过了遍水甩干,与明天要穿的校服洗净了晾在阳台,她还下意识张京宇跑走的方向朝楼下瞄,思索晚上江嘲会不会和他们在一块儿。
视线掠过,一道颀长高挑的身影倏地落入她眼底。
暮色四合之处,好像一晃回到了昨晚的六点四十五分,他与她分别那时,天边坠着一抹蔷薇色的云,像是梦中的场景。
她的手机就响了。
的确是他。
电话也是他打来的。
似是一晃回到暑假那天清晨,他穿着那件黑色的高领外套,几乎也是下意识一抬眼,就看到了还没从阳台离开的她。
少年好看的眉眼轻抬,慢条斯理抽着烟,这么微微扬起下颌,隔着一道腾腾的烟气,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上方的她。
他那明晃晃、不加掩饰的眼神儿,似乎与唇边那抹猩红色一同跃动。
他没有喊她或是任何,好像也在等她发现他。
见她接起电话,趴到了阳台边儿,朝他看过来,他才把手机挨到了耳边。
陈之夏小心翼翼的,其实趴过来就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此时看他却也不敢看他,惴惴地望向他,两人共同在电话中沉默。
直到听到了他低沉的笑意。
“陈之夏,”
江嘲先开口,直直看着她,很直接,“来见见我?”
不知怎么作答,陈之夏只得盯着楼下的他,心口难安。
好似他的呼吸还意犹未尽地落在她嘴角。
见她犹豫,他却是又沉沉地笑了,“那好吧。”
少年已有了男人的轮廓,他单手落在口袋,长腿迈开,很快就作出了他的决定。
走向了她。
“你不下来,那我就去见你好了。”
25
25/
“……等、等一下!”
陈之夏匆匆地出了声。就像昨天拽住他的衣袖那般, 几乎未经过任何理智的思考就脱口而出。
说完,她就有那么一丝隐隐的后悔。
可江嘲闻声,脚步已经停下了, 他慢条斯理地往后退开了两步,回到刚才的位置,直到能再次看见楼上的她。
“怎么了。”
电话贴到耳边, 陈之夏能听到那边似是风、又似乎是他的笑意。她心如鼓擂。
这样实在太过煎熬了, 她索性摘下手机,隔空远远地对他就喊道:
“我现在……下来!”
嗓音清清亮亮的,义无反顾。
一张俏白的脸, 晚风拂动她颊边的发, 映着双眸子潋滟,应是穿着白裙子,两条纤细的肩带缀在胛骨上。
江嘲不由地想到一个多月前,隔着球场铁网看到她的第一眼。
那么的青涩剔透。
陈之夏没挂电话,喊出那句话好像就用尽了她浑身所有的力气与勇气,心噗噗地跳着,还在楼上看了他一会儿,想走又不想走的。
不知是在等他回应还是怎样。
不过很快,她就很清晰地看到了他唇角半噙着的笑。
“不用化妆不用打扮,就这么下来, ”
他的声音透过电流传入她耳,状似昨日的低喃, 却是定定地在下方看着她, “衣服也别换。”
……衣服也别换。
这五个字, 让她的脸又烧了起来,在他这般的注视下, 她再也不敢看他,慌忙把自己缩回了房间。
她很喜欢冯雪妍那条白色的碎花裙子,冯雪妍不爱穿,之前说看她穿更合适,索性送给了她。
她一直很不好意思,加之今天出去买泳衣看到冯雪妍似乎也接受了穿裙子,便想还回去。可洗完澡出来,所有衣服几乎都晾上了阳台,实在没什么可穿的了,只能暂时用这件应付。
过于随意,没有丝毫精心的准备。
他却说,不要她换。
陈之夏忙去丁韵茹的卧室,对着那面很大的试衣镜,前后左右地打量自己,桌上有口红什么的,她并不会用,犹豫了下还是没碰。
掀起了裙子,看到自己侧腰的一颗痣。是她昨晚从他家回来后洗澡发现的。
但已顾不上再想这么多,她拿起钥匙,就出门了。
离开前,还把书本什么的摊开到写的密密麻麻的某一页,好像作了会和他待在一起很长时间的准备。
如此,不仅能应付丁韵茹回家找她,也能打消她那么一丝丝不务正业的心虚。
下楼时她还在想,他们会去做什么呢,会找个旁若无人的地方继续天昏地暗地接吻吗?
她昨天表现那么生涩,尚未体验到唇与齿肆无忌惮痴缠的乐趣,虽他吻住她时,她浑身就已如过电,颤抖到不能自已了。
明明只有六层楼,楼梯却如此漫长,转过最后一段拐角,终于得偿如愿。
身形高挑的少年,倒是有极好的耐心,随性地靠在一旁,颀长又干净,长腿疏懒地交叠,一副素来倦漫的姿态。
他低头这么漫不经心地滑着手机,边等着她。
只是这样就很惹眼。
这是个学区小区,来往的基本都是附近学校年纪差不多的学生,崇礼周围的可基本都认识他,就算不认识的,此时也对他不断予以注目礼,伴随小声惊喜的议论。
陈之夏有过那么一刻的退缩。
江嘲却已经看到了她。
似是以为她下来还要好一会儿,他那烟抽完了正要点起下一根,才咬上了唇,一个抬眸,便见她出现在眼前。
确是一袭素淡的白裙,如他所想,也如他所说。
陈之夏方才在楼上喊他时几近毫无顾忌,这时她却顿了顿步子。
江嘲懒懒点起了那支烟,先一步走向了她。
在她同时靠近他的那一刻,他便笑了:
“这么听话啊,让你穿什么就穿什么。”
陈之夏眼睫轻轻一颤,下意识想回避他这样审视般的目光。
左颊却是贴过来个略带凉意的力道。
江嘲就这么用手掌箍住了她的脸,他抬起她的下巴,隔着烟气,那双幽深狭长的眼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她。
好像真的在检查她究竟有没有化妆还是什么。
他拇指的指腹还顺带着抚过了她的下嘴唇,触感比他昨天吻她时冰凉。
她就只得半仰起脸来,迎接他的这般注视,看到他眼底一点点地泛起兴色。
“不是来见我吗,躲什么,”
江嘲眼见她那清澈的眸光有些微微打颤,终是揉了揉她的发,就放开了她,好笑地说,“还以为亲了你就能不那么紧张了,怎么还这样。”
说完,他转身,双手插兜就往一个方向去,还回头淡淡看她一眼,“刚一个人在家?”
似是在后悔他刚才没有直接上去破门而入。
陈之夏一步跟上他,快要与他并排时,又放慢了速度,点头:“嗯。”
“学习?”
他这么同她聊天。
她下意识答:“……对。”
江嘲便侧眸对她笑,“真乖啊。”
其实她刚洗完澡,还洗了衣服,出门前还偷偷对着镜子如他所说检查了自己身上的痣,下午还跟冯雪妍去买了泳衣。
她想把这无聊的一切都告诉他。
尤其还想对他说,她也不像他想的那么乖,那么安静又普通。
陈之夏同样想知道,昨天傍晚他们分开后他去做什么了,当然答案可能不言而喻,可关于他,对她来说一直都很神秘。
她早就想弄清楚怎么他天天都在学校,却几乎没坐在教室里上过任何一堂课,她都很难见到他,若非他出现在她家楼下,给她打电话,她还是会觉得很难与他相遇。
快走出小区大门,陈之夏终于开了口。
“……江嘲,你昨天。”
四面鸣笛渐起,江嘲听到她细微的这声,视线很快转向了她,意识到她总这么不前不后,他停了停脚步,与她保持了并排。
“怎么了?”
他问。
陈之夏想到冯雪妍说她畏缩的时候很畏缩,大胆时又很大胆,她便想那倒不如问问他,昨天亲了她回去有没有想她吧。
她可是整整想了他一晚上一整天,还因为他答应给她打电话却没有而暗自赌气。
一同过马路,好像在延续昨天的分别,对她有所补偿,她便有了胆量,动唇:“昨天你有没有想……”
话还没说完,便被四面迭起的车喇叭淹没。
她的手腕儿上紧接着落了个力道,他抓住她的手臂,趁着绿灯快跳红,带着她大步地就往对面走去,像是牵了她的手。
一晃又似是从后巷出来的那个雨夜,在提醒她什么,她的此种念头于是又被浇熄,喜欢他这件事所带有的隐隐耻感重新浮现。
江嘲没听清,到了马路对面,便松开了她,垂眸:“你刚说什么。”
“……”
陈之夏抬眼,看着他,咬咬唇,忽然难以启齿。
江嘲便有点奇怪,瞧着她笑了:“嗯?”
“呃,我是说,”她于是沉了沉气,换了个问题,“你昨天,亲了我之后,就去见别的女生了吗?”
……她居然。
说出了这么直接的话!
“什么?”
江嘲都被她问的愣了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他脸上那种素来的散漫与不经心都消失了点儿。
盯着她小半秒,薄唇扬起弧度,便笑了起来。
他嗓音沉沉的,不捉弄人时这般真切的笑,异常的迷人。
昨天去他家那会儿她就这么觉得了。
陈之夏被他盯得不自在,他总是这么看着她,好像亲过她后就在瞧她的笑话,她抬起手,下意识匆匆遮自己的脸:
“……算了,你当我没问。”
手腕儿便被他牢牢攫住,江嘲给她那要挡住自己的动作掰开:“喂,陈之夏。”
她哪管他,又要挡。
他继续唤她名字,跟着逼近她一些:“陈之夏。”
“——我说,陈之夏。”
陈之夏终于奈何不了他,他两只手抓紧了她的手腕儿,她都快贴到他的身前,眼睛和注意力四下都没地方安放。
就只能看着他。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江嘲看着她,鼻息轻动,很好笑地,“再说一遍我听听?”
历史是会重演的是吗。
怎么每次他都这么喜欢命令她做一些她想做但是又不那么想做的事,说一些想说但是又不那么想说的话。
陈之夏心想我也没说什么,我不过就是问了想问的话,于是阖了阖眸,嗓音清莹的:“我就是想问你,昨天你亲我后,是不是又去见别的女孩儿……了。”
一句说完,气息都不大稳了。
又庆幸,和他说话好像不会再那么紧张了。
江嘲眉梢微扬,笑意不减,觉得她万分有趣:“这么在意我啊。”
“因为你亲我,”陈之夏言之凿凿,看着他,“那是我……初吻。”
“是吗,”他倒没一点儿愧疚,反而眼睫微落,再次意味深长地盯了盯她唇,“亲你又怎么样,犯法吗。”
“……”
好可恶啊。
“怎么,你就想这个问题想了一天?”江嘲笑着反问她,还靠近她一点儿,气息也幽幽的,“亲完你回去,想我了吗?”
陈之夏都有点无语了,“不是我先问你的吗?”
“有什么关系,”江嘲笑道,“你告诉我就考虑回答你。”
真无赖啊!
陈之夏一边咬牙切齿地想你可真是个混蛋,却又忍不住地心口的惴惴,嗫嚅了下,终是承认了:“……我想了。”
“怎么想的,说说细节吗,嗯?”
他似笑非笑的,好像在说,回家检查身上有多少颗痣了吗?有没有想着我对自己做些什么?诸如此类。
一下就看透了她似的。
“——不行!”
陈之夏立刻拒绝。
那些潮湿的心事,能大胆对冯雪妍说出来的,刚见到他时在心底跃跃欲试想告诉他的,终究当着他面无法出口。
“我说完了,”陈之夏看住他,有点倔强,“该你回答我了。”
江嘲舌尖儿微顿,就是一副“还有这回事啊”的表情,对她笑了笑,直起身来:“我不告诉你。”
……这个人!!
陈之夏不怎么会骂脏话,现在都想说脏话了。
反正还没走太远,她心底来气又羞耻到极点,跺了跺脚,丢下一句:“随便你。”转身就要往马路对面回去。
“陈之夏。”
“陈之夏。”
“喂,陈之夏——”
没走出两步,就听他在喊她的名字。
她脚步如飞,头也不回,心想再也不要喜欢他了,初吻就当喂了狗,匆匆想逃脱他的视野范围。
但终究没他追上来快,腰上忽地就横过来了个力道。
“……”
他那么一揽,就给她揽了回去。
接着,他身上那件外套同时从她身前围了过来。
就像昨天在他家打游戏那般,他这么从后抱着她,气息沉下来,混着烟草的味道,把外套慢条斯理地系上了她的腰。
她一低头,看到他漂亮的手指,恰恰落在她腰侧痣的位置。
“跑那么快干什么,”他视线四下扫过一圈儿,却是有点儿轻嘲,“早说就不让你穿裙子了。”
“……”
/
还早说?
她怎么知道出门就会撞上生理期,还穿的白色裙子,真是信了他的邪!
此时腰上系着他外套,衣袖还有他的余温,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心想他那会儿给她抓回来,肯定是明晃晃地被好多人看到了。
……太丢人了。
遥遥一望,他已进那便利店去了。
他突然出现在楼下,让她一时晕头转向,出门太着急,她身上都没带钱包。但眼下没别的法子了,她没犹豫太久,还是跟他进去。
一脚还没落入门槛儿,身后忽然一道清朗的男声。
“陈之夏?”
陈之夏辨识出了是谁,匆匆一回头。
确是程树洋。
“你怎么在这儿?”程树洋也挺惊奇,但又想到她家就在这附近,便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匆匆停下那辆白蓝色相间的山地自行车,便朝她过来了,“你出来买东西吗?”
说完,他注意到了她腰上的黑色外套。
明显是男生的。
陈之夏也发现了,原来他是有自行车的,他家离这儿倒不远不近,但相比崇礼属实有些距离了,应是骑车更方便。
那晚他陪她一起坐的地铁。
“嗯……我那个,才出门……”
陈之夏也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现在的状况。
本就欠他个道歉,总不能说我是跟江嘲一块儿出来,半路遭遇了生理期还糊到裙子上,所以才不得已挂着他外套吧。
咚——
咚咚——
便利店的橱窗玻璃传来动响,轻缓且不大耐烦,像谁渐失的耐心。
江嘲敲那玻璃,两手一左一右不同包装规格的卫生巾,就那么晃儿在她和程树洋眼前,似乎在问她意见。
对她作了口型。
“给我进来。”
26
26/
陈之夏很轻地眨了下眼, 隔着一道玻璃,居然看出了他在说什么。
两边为难,不知道她是先进去还是怎样, 程树洋却是又笑了一笑:“我正好准备去打球来着,路过了这里,没想到居然碰到你了, 真巧——对了, 江嘲也去打球吗?”
程树洋说这话时,视线是落在她身上的。
陈之夏没反应过来,微微仰脸看着他。
“……就是, 我想, 他去的话,你也会来看的吧,”程树洋有点儿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说,“我这次,应该不会再输给他了。”
啊。
原来他还在介意上次学校篮球赛的时候对她说的话,那时他信誓旦旦保证赢了就来找她的。
陈之夏其实认为并不打紧,她根本没有在意,而且在她眼里他已经非常非常厉害了。
于是她动了动唇,才要说话。
咚咚, 咚——
玻璃又被人敲响,这次彻底没了耐心。
江嘲最后瞥她和程树洋了一眼, 转开了身, 就好像要去付钱。
陈之夏心里一惊, 现下她的确情况紧急,虽身无分文, 但心想自己多少应该去同他说一声。
程树洋正好也要进去,便和她一道:“我也买东西,跟你一起吧。”
“……嗯,好。”陈之夏点头。
“对啦,上周的英语小考卷子,我还有几道题很拿不准,今天咱们打电话那会儿听你和冯雪妍讲了一遍我也没理解透彻,”程树洋和她进了便利店的门,边说,“明天到学校了,你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单独给我讲讲吗?”
他实在是太谦虚了。
高三公认的尖子班就是13班和14班,程树洋是14班的第一名,他差0.5分就可以进最好的13班,已经很不错了。
而他所不满意的英语成绩,不过就是差3分拿满分而已。
陈之夏笑着,答应了他:“没问题,可以呀。”
她还细细回想他说的有可能是哪些题目,这次的小考比上次分班考试难很多,她也有几处意外失利的地方。虽然她的成绩还是第一。
江嘲还没去收银台结账,他手里拿*七*七*整*理着两包卫生巾,人又高挑又慵懒,不伦不类的,十分惹眼。
陈之夏心下松气的同时,不由地微微脸红,没来得及同他开口,程树洋便扬了扬声,打了招呼:“——江嘲,等下来打球吗?”
江嘲转眸,淡淡地看他。
程树洋继续说:“张京宇他们等会儿也过来,我们约在体育大道那边,咱们再比一场吗?上周都没跟你们打爽。”
陈之夏也想知道江嘲会怎么回答,明明是来找她,不会就这么把她丢下了去跟别人打球吧,他来找她可能有别的计划……
脑袋顶落了个很轻的,如棉花般的触感,有塑料包装纸的感觉。
接着,那包刚在他手的卫生巾便从天而降,“噗”地掉下来,陈之夏下意识伸出臂弯,东西径直就落入她的怀中。
“不去,”江嘲说,“我送她回家。”
送她回家。
陈之夏都顾不上失落他没有选择与她在外面多待一会儿,或是抓她去球场看看他打球什么的,这四个字,就蓦然柔软地砸到了她的心里。
江嘲说完,又把另一包以她脑袋为跳板,再次那么扔了下来。
陈之夏真是服了他这人,匆匆又手忙脚乱地接住,他的手便随意地搭在了她的肩。
裙子是细肩带的,她能清晰感受到他腕骨的轮廓与重量,他微微垂下来的一截儿莹凉的指尖儿,指背有意无意地绕了下她颊边的发。
江嘲看着程树洋,懒声笑道:“你看她这样儿,还能去看我吗?”
确实。
她腰上还系着他外套,怀中抱着卫生巾,能不能去答案早就不言而喻。
陈之夏羞耻被他在另一个男生面前暗示她众目睽睽之下遭遇生理期的窘况,还弄脏了衣服,心说我也不只是去看你一个人的吧。
“那好吧,”程树洋却已明了江嘲这赶客的意思,他抿了下唇,不乏担忧,对陈之夏说,“那你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学校见吧。”
陈之夏答应:“……好。”
“都十月了,港城这时候天气特别凉,怎么能穿裙子出门呢,”程树洋温和地建议道,“下次穿暖和点吧,听说晚点又要下雨,别感冒了。”
就是,早知她也不穿了,干嘛那么听这个混蛋的话。
陈之夏深以为然,浅浅地一笑:“知道了,要下雨的话,你打完球也早点回去吧。”
程树洋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他给打球的伙伴们拿了各种各样的水、补充能量的东西,朝她挥挥手作别便走了。
陈之夏站在那卫生用品架子前,听头顶冷不丁落下一句:
“说完了?”
毫无感情的。
陈之夏抬头。
江嘲眉梢动了动,往程树洋去结账的方向示意过去,“这么依依不舍,怎么不过去亲他一口和他走?不是聊得很开心吗。”
江嘲手还在她肩膀搁着,那双眸子却是定定的,好笑地看住她,“还是舍不得我啊。”
他的口气,完全不若介意她会当着他的面亲另一个男孩子,反而像是怂恿。
明知道她现在的状况不可能和程树洋一起走。
陈之夏没说话,江嘲便用微凉的指背抚了下她的唇,悠悠然放开了她:
“我不会挑,你自己来吧。”
陈之夏这才又看了看他,她咬唇,却是很难开口似的:“那个,我出门的时候……”
江嘲早看出她那在门口磨磨唧唧加上这会儿是怎么回事儿,他站她身后,稍稍地倾了身,同她一齐看货架的同时,看着她安静的侧脸。
“喂,你就是很喜欢我吧,陈之夏?”
“?”
“不然刚才不叫他给你付钱?”
“……”
这人可真该死啊。
谁知挑个卫生巾,江嘲居然跟她这么一板一眼学了起来,他问她夜用日用的区别,问她安心裤是什么,问她护垫和超长版。他刚就拿错了。
问得她一阵阵儿地脸红了,咬着嘴唇好半天都说不出话,他就好像达到了目的,气息落在她耳后沉沉的。
“好了,不就来个月经,以后知道怎么给你买了。”
“……”
陈之夏听他这么直白,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跟着轻轻的。
不知怎么,生理期所带来的那种羞耻感,随着他的话好像也慢慢消失了。
他以后。
还要给她买吗。
不等她想清楚,江嘲就接过她挑好的那包,转身去了收银台。
他从她身上他外套的口袋里拿走了钱包,“下次你周末给谁打电话就让谁去给你买吧。”
……他听见了啊?
陈之夏这下好像,也才从那种他毫不介意她会和其他男生接吻的失落中回神,她看着他,便开了口:
“……那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江嘲淡淡瞥她。
“你不是保证……要给我打吗。”陈之夏蓦然想到那个在地铁口前没收到他任何回应的女孩儿,她心底不报多么大希望。
只是,她很讨厌这种失落的感觉。
明明满口答应好要打给她,她等了很久很久,等到无比失望却都等不到,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对她许诺。
人怎么总喜欢轻易对别人允下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呢?
让人无端期望,就像妈妈那样。
可她又想,他没打电话给她,却很惊喜地出现在她家楼下,虽不知道是否特意来见她,但已经完全超出她的预料了。
她就只想解释清楚自己:“你说什么我怎么不和程树洋一起走……我们,就是说了明天去学校要一起讨论试卷的题目,今天我和他打电——”
“你想我打给你?”
江嘲打断她,忽然问。
陈之夏也没什么不好承认,她在外面连他昨天和她分开后有没有去见别的女孩儿这种话都问的出口,便点头:
“想。”
收银员姐姐本时不时盯着他那张确实有点惊为天人的脸在瞧,这下听了他们的对话,马上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江嘲收走零钱,把东西扔她怀里,“那我打给你。”
“……嗯?”
陈之夏眨眨眼,将信将疑地盯着他。
江嘲就好笑地觑她了眼:“不是你说想吗?”
……好啊。
所以把自己昨天说的话全忘了是吧。
陈之夏此时都不知是该期待还是该失望了,惴惴地和他从便利店出去,他点上根烟,拿出手机。
她的随之就响了。
一串儿她几乎盯了整整一个周末的电话号码跳了出来。
江嘲咬着烟,朝她吐烟气,笑得有点儿痞:“接啊,不接我挂了。”
“……”
陈之夏真是搞不懂这个人,她盯着屏幕小半秒,还是接起。
抬起头,江嘲已经长腿一迈,先她一步走出了段儿。
她只能亦步亦趋跟他身后。
还以为他们会待一起很久,都做好了周全的准备,现在他却真的在送她回家,她又不知道该是失望还是怎样。
“昨天去北京了,一晚上没睡,早晨回来就在睡觉。”
迎上夜风,他的嗓音很稀薄,竟然在回答那时她的问题。
陈之夏看着那道高挑背影,愣了一愣。
“哦,我几点起来的?好像就找你之前吧,”他抬起手腕儿看了眼表,回头看她跟在不远,便好似放心地笑了笑,“至于为什么过来找你,可能,”
他刻意或是无意地顿了顿,她就心如鼓擂。
“可能,睡醒了想起来,你昨天被我亲的样子很漂亮吧,”江嘲思索着,有点意味深长,“你还真是初吻啊,一点儿都不会。”
“……”
“我很喜欢你昨天的反应,”他的潜台词似乎是放心我说过我会教你这样的话,“你穿裙子我也很喜欢,在家照过镜子吗?又乖又漂亮。”
她心口忍不住地噗噗作响。
“对了,回去数过自己全身有几颗痣了么,”他便好像在同她做着交易,笑得轻浮,却完全不令人讨厌,“我会天天打电话给你,只要你想,你也要穿着裙子全部指给我看,知道吗?”
当然他的意思是。
今天就算了。
回到路口,江嘲停了停脚步,等她过来。
陈之夏这次好像没太多的犹豫,她迈动双腿,径直走向了他。
今晚有没有雨不知道,但的确有点儿冷了,她过来时,他便低下了头,把她腰上的外套解开,然后让她面朝他,他为她披到肩上。
她有那么一刹那的幻想,好像被他拥住。
好在他的外套又大又长,轻轻地一裹,娇小的她就没入其中,他还特意看了看她身后,去瞧有没有完全遮住她的裙子。
“跟你说了那么多,怎么跟我一句都没有?”
电话已经挂了,江嘲下颌轻抬,睥住了她,“你和程树洋不是很能说吗,就在我面前装哑巴?”
送走一个结巴,又来一个哑巴。
陈之夏沉下气,对他这个形容有些不快,她便看着他,静静地问:“……你明天,会来上课吗?”
江嘲有点意外,咬着烟便笑了,还以为她会说什么“可不可以再亲我一次”诸如此类的话。
她那表情还挺严肃,不像是在和他开玩笑。
陈之夏问完也有一丝丝的后悔,他这人,是需要上课的样子吗?
她好像就差直接对他说,你能不能明天坐在我后面,我想跟你一起上课,毕竟我们还是前后桌。
——那你想不想我去。
她都想象到了,他会这么饶有兴味地反问。
“好啊,”江嘲却是很快答应了她,“我明天就去。”
陈之夏微微睁眸。
江嘲便一如既往地那么揉了揉她脑袋,这次他脚步一转,朝向另一个方向,就要走了,“衣服明天还我。”
红灯跳绿,他只送她到这里,恰到好处地为今夜画上休止符。
她又满足,却又无比失落。
四面车流汹涌,她失魂落魄地走了两步,又匆匆地回头去睃巡他在哪里,好像真的变成了那个大喊他名字的女孩儿。
抑制不住就开了口。
“……江嘲!”
他的背影被人潮裹挟,渐行渐远,不知道听没听到。
“江嘲!”
陈之夏便又鼓足勇气喊了一声。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失落感从心底腾起,她坠入其中快要窒息。
她心想,没错,的确不该有那么多的期待,今晚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每次抱有期待后就很容易失望,意外惊喜几乎很难眷顾到她。
正欲收回视线,一抹猩红色晃入了她眼底。
他回过了头。
那道散漫的视线,直直落在她的身上。
陈之夏也不知自己究竟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也明明是个胆子很小、遇事就很畏缩的人,可来到港城后,她就好像一次次被他抽丝剥茧,一点点地蜕变。
他好像有什么事情赶时间,也许是去见别的女孩,他没回头太久,只是用手比作了打电话的样子示意了她。
然后转身,身影再次没入人海。
他说明天会来上课的。
不出意外会坐在她的身后。
他还说,会天天打电话给她。
好可恶的人,又让她有了期待。
27
27/
陈之夏一晚没睡好。
不仅是因为痛经, 只要躺在床上,小腹就一阵阵儿抽疼,是她的老毛病了。
好像又回到那天从校门分别, 他给她打完电话,她回家一整晚都会时不时拿出手机翻看,会不会有他的电话或是短信过来。
却都没有, 留给她的只有傍晚时匆匆那面的意犹未尽。
她叫了他, 他给她比了打电话的手势,意思是有什么事就可以打电话给他吗?
还是只要想他,她就可以打给他呢?
……算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 无论什么姿势, 手脚放在哪儿都令她无所适从。
实在受不了,爬起来把自己蜷缩在椅子上,索性刷了套模拟试卷才躺回去,整个人如同被泡在黏糊糊的潮水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睡着。
周一清晨,丁韵茹做好早餐等她和张京宇起床,饭香味儿喷鼻,丰盈地充斥在空气中。
因为痛经,陈之夏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 坐在餐桌前背单词。这是她每天早晨的习惯。
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不时就会拨弄一下手机, 丁韵茹都看出她有点心不在焉, 频频瞧她, 她赶忙又把注意力落回了单词书。
“之夏,你今天游泳课上不了了吧, ”丁韵茹说,“你说你们学校也真是,本来高三时间就紧迫,还开这么一门课,之前那体操课我就想说了,多分心啊。”
陈之夏瞧了眼还晾在阳台的泳衣,心下也遗憾她昨天还挑了很久呢,接话道:“下学期……就没有了。”
丁韵茹把手工做的小笼包跟荷包蛋端上桌,喷香扑鼻,却是循循地看着她,试探道:“你们现在青春期,可能对异性都有点好奇,上游泳课的时候都没穿两件,可别净盯着那男孩子看,你学习好,千万不要落下了,辜负我和你妈妈的期待。”
陈之夏正襟危坐了点,老实保证:“您放心,不会的。”
她心底猜测,丁韵茹是不是发现她又把男孩子的外套带回来了?
她昨晚明明藏好了的,确保万无一失,今早起来就装进了书包里。
张京宇才起床,应也听到了丁韵茹这话,陈之夏刻意盯了盯他去卫生间洗漱的背影。
丁韵茹平时可敏锐的很,不知有没有看出他和冯雪妍的不对劲儿。
“——你也是啊,张京宇!”正想着,丁韵茹已经出声警告了,“花那么大功夫好不容易给你转崇礼,你可别给我搞早恋!周末偷偷出去打球的事儿我就不跟你计较!”
“你说陈之夏就行了,说我干嘛!”
张京宇刷着牙,脑袋一歪往她们方向瞟来一眼,很是不满。
陈之夏手下不由地一用力,把荷包蛋用叉子捣碎了。
……说的他心里没鬼一样。
她忿忿地想。
咚——咚咚——
响起轻缓的敲门声,冯雪妍来了。
几乎每天早晨这时如约而至。
“哎哟,该是妍妍吧,”丁韵茹趿着拖鞋去开门,边催促,“之夏,快点吃呀,妍妍都来找你了!张京宇——你也给我快点洗漱!每天都赖床!”
陈之夏感觉到一向慢吞吞的张京宇加快了速度。
这时。
她手机响了。
明明还没看到来电人,心却已经噗噗地跳了起来,有了莫大的预感。
打开看,果然是江嘲。
陈之夏到底心虚,怕丁韵茹察觉。
赶忙给挂了。
虽然她等这个电话几乎从昨晚等到今早。
“吃早饭了吗,妍妍?”丁韵茹迎着冯雪妍进来,笑眯眯的,“阿姨今早亲手做了小笼包,比外面卖的还好吃!要不要尝尝呀。”
“阿姨,我吃过啦。”冯雪妍甜甜应道。
丁韵茹没一点儿客套:“成天啃面包有什么营养,吃了还冰肚子,你别不好意思啊,以后想吃了直接来我家吃就成,我跟你爸爸妈妈都熟那么多年了。”
冯雪妍与陈之夏照例打了招呼,很快便把目光落向张京宇那边,似乎想说两句什么,终究没好意思开口。
陈之夏也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他俩的尴尬。
此时,手机“叮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来短信了。
丁韵茹热络地给冯雪妍装小笼包去了,冯雪妍就跟那特务似地,没等陈之夏把手机打开,凑她耳边悄悄地说:
“哎,我刚在我家阳台看到江嘲了。”
“……”
“他来等你一起上学?”
冯雪妍窸窸窣窣地笑。
陈之夏低着头,感觉荷包蛋的热气扑到眼睛上,她很小声地:“……应该不是吧,他可能是来找张京宇的……”
冯雪妍就笑吟吟的,同她咬耳朵:“你别装了,他要是找张京宇那我找谁?”
“?”
怪不得张京宇今天罕见地没赖多久床。
陈之夏几乎脱口而出“好哇你个见色忘义的冯雪妍,原来不是来找我上学的”,丁韵茹就啪嗒啪嗒地出来了,装好一塑料袋儿的小笼包,笑眯眯塞给冯雪妍。
冯雪妍连声说谢谢阿姨,张京宇让丁韵茹也给他装起来,他拿到学校去吃,劈头盖脸挨了一顿的臭骂:“让你赖床那么久,死活叫不起来!从小就这个狗样子,妍妍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是吧——人家学习好能考上崇礼,你怎么还要我费那么大劲儿呢!”
冯雪妍咯咯咯的,偷偷笑个没完。
陈之夏在这乱七八糟的动静中打开手机。
一条短信,言简意赅两个字。
【下楼。】
“……”
真是来等她上学的啊。
短短一周末,加上现在发生的一切,让她仿佛置身于一种莫大的幻觉中。
事不宜迟,陈之夏也只能从餐桌站起,对丁韵茹很抱歉地说:“姨妈……那个,我,我也带到学校吃吧。”
丁韵茹就一副“你现在和张京宇也穿一条裤子了吗”的表情。
陈之夏心虚得快要打嗝儿了。
比起这个,更担忧的还是被丁韵茹发现有男孩子在楼下等她,而且是江嘲,如果丁韵茹抓住江嘲问他来找谁,他绝对不会撒谎说是张京宇。
不知为什么,她认为他就是会直接回答他是来等她的。
他向来那么的恣意直白。
不知自己是怎么再从这六层楼梯下去的,甚至没有从阳台偷偷地看一眼他,像是想保留足够的惊喜。
也从没觉得哪天早晨的空气如今日一般新鲜。
身形颀长的少年依然一副倦漫姿态,校服穿的吊儿郎当却不失落括,单肩挎着书包,从来不是个一板一眼的人。
江嘲见她出现的一刻,他就缓缓地掐了烟,不等她先靠近,便先朝她走了过来。
陈之夏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下楼太急,有点儿喘不过气,胸口微微起伏着。
才触到他视线的瞬间,还不等他开口,她慌忙就抓住他的手腕儿,往一个方向匆匆地过去,“……这、这边走!”
第二次这么直接拉住他的手腕,呼吸都不匀了。
江嘲就那么任她拽出他一段儿,没走出几步,他突然就反客为主,把她的手反握在了自己掌心。
他们牵手了。
陈之夏真的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江嘲察觉她刚那火急火燎的步伐都慢了下来,他没松手,侧眸看一眼她,问:“怎么下来这么慢。”
“……在吃,早饭,我姨妈做了早饭,”陈之夏一句话都说不流畅了,她的脸烧得耳根子都发烫,不想显得自己在找话题,“你呢。”
“嗯?”
江嘲嘴角扬了扬。
“你……吃早餐了吗。”
天啊。
这话题好蠢。
“不吃,”江嘲淡淡说,“家里也没人。”
他手心很凉,如同他的冷淡语气。
陈之夏蓦然想到上次姨妈给他一巴掌,要他家长到学校来,那时他拍了拍她脑袋,说了句算她好运。
是他家长不怎么管他,不会来学校替他“伸张”任何,所以,才算她好运吗。
几个穿校服的男孩儿骑着自行车,唰唰唰冲撞着经过,江嘲牵着她稍稍避让。
他们不是十指相扣,可以说,他只是这么随意地牵着她,仅此而已。陈之夏实在有点不自在,又怕丁韵茹从楼上看到。
趁此,赶紧缩回了手。
缩回的一刻,她又后悔到想哭。
怎么办,是他主动牵她的。
这可是第一次有男孩子牵她的手。
江嘲没说什么,手慢条斯理地放入口袋,终于走过了居民楼拐角,他的步子彻底停下。
陈之夏跟着顿了顿,也站在他的面前。
树影婆娑,细碎的阳光落在他的眉眼,他这么微微垂眸看着她时,唇角自然微扬,笑也不笑的,过于高挑,让她觉得颇有压迫。
……生气了吗?
陈之夏皮肤上还残留着他手掌的余温,那一刹那的肌肤相贴,与初吻一样,对于她来说,实在过于意义深重。
“太早了是吗?”
江嘲先开了口,看着她。
陈之夏微微仰头,迎视上他这样散漫的注视。
是太早。
但也是她太生涩了,居然连牵手都会退缩,对他来说很扫兴吧。
明明,她也可以大胆一点的……
这么想着,他的气息已经落了下来。
“对不起,下次我注意。”
江嘲俯了身,却是相反地,用唇温柔地碰了碰她的嘴角。
他有点儿故意作弄她似地,又像是在替她宽慰,轻轻地笑道:“这里就没人看到了吧。”
——胡说!
这周围来往的都是人,还有很多崇礼的学生,很多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们大人,他和她也还穿着这么明晃晃的校服。
怎么可能会没人看到。
“你真是什么都写在脸上啊,”江嘲饶有兴味地盯了她一会儿,“做你自己就行了,不用在意我的感受。”
陈之夏多少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比如她这会儿就涨红了脸,整个人都不知作如何反应,怕他又故意亲上来,还下意识用手背遮了遮嘴巴。
江嘲笑了笑,就放开了她,转身,先她走出一段儿。
陈之夏非常警惕,回头惴惴环视了一圈儿有没有可能被丁韵茹看到,稍后也跟了上去。
“江嘲。”
她又叫一声他。
“怎么了。”
“你……来找我,是去学校的吧。”
她不大放心。
江嘲脚步再次停下,他回头看着她,眸色淡淡,唇角稍牵:“我也可以带你逃课,走吗?”
28
28/
逃课?
这两个字根本不存在于陈之夏的人生字典, 对她来说过于惊险,陌生,刺激, 离经叛道,是绝对不可触碰的未知领域。
“不行,不能逃课……”
她往前铿锵走了两步, 走太快, 都超过了他。
又似是患得患失,怕他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在前方顿了顿步子。
江嘲刚才分明看到了她眼中一刹而过的兴奋, 不过, 紧接着就被理智盖过了,她那张小脸儿此时都透出了严肃。
好像在说:你也不能逃课。
江嘲慢悠悠地跟上了她,“你不会从来没逃过吧?”
“当然……没有,”陈之夏哽了哽气,恐怕被他小看,“……我很守纪律的,从来没有过。”
江嘲斜斜觑她,嗓音儿透出诱惑的意味:“那你想不想逃课?”
“……”陈之夏咬唇。
“想不想,”江嘲唇边泛起笑意,追问, “嗯?”
陈之夏看着他,直见他的眼底有了明晃晃的暗示, 似是只要她说想, 他就立刻能换个方向, 带她彻底去疯狂一次。
真奇怪啊,怎么每次她说想, 他都绝对能为她做到。
陈之夏承认,自己有过一丝丝的动摇,但她还是坚定地摇头:“不行……”
江嘲更好笑了:“是不行,还是不想?”
“——不行!”陈之夏这次一口咬定。
“那好,”江嘲点点头,懂了,故作出那种遗憾的口气来,“看来今天不行,那就明天找个机会带你逃一次看看好了。”
似乎,又延续了他们之间的这种什么都算不上的暧昧。
下次打给你,我保证。
以后慢慢教你接吻。
我会天天打电话给你。
明天找个机会带你逃一次课。
都是他许诺给她的。
从小到大,她就总是在妈妈的期待中落空,于是变得不那么期待,可是在他的身上,她却一次一次,无比想他把这些全部兑现给自己。
不过,理智终究还是占了最上风。
“……明天也不行,高三都不行,”陈之夏可没忘记丁韵茹的嘱咐,她当然也知道什么是轻重缓急,他不上课照样能考第一名,她可不行,于是她非常认真地说:“江嘲,你昨天也答应过我,说要好好来上课的。”
——是吗?
他好像,不是这么答应她的……
陈之夏话音才出嘴边就后悔了,都能想象到他会说点儿什么回呛她了。
江嘲却只是淡淡看着她,笑了下:“好,我听你的。”
忽然,他就凑过身来,再次、再次这么靠近了她。
“……等等。”
她以为他又要来亲她或是怎样,每次都让她毫无准备,心开始狂跳,要推拒他。
他的呼吸是落过来了没错,但却只是那么低了头,为她去拉书包的拉链儿。
“……”
陈之夏怔怔眨眼,这个角度,能完全将他好看的五官收于眼底——虽然这几天,每天都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看他。
此时,他凌厉分明的面部轮廓,深邃眉目,高挺鼻梁,他垂下眼来,用手臂绕过她身后,为她处理她那拉链儿时,整个人都变得好温柔好温柔。
江嘲又悠然地抬眸,勾一勾唇角:“我答应你的可以做到,你答应我的呢?”
“……”
她答应他什么了?
身上的痣吗……可是,那难道不是他单方面要求她的?怎么成了她答应他的了?
拉了好半天儿无果,才发现原来是坏掉了,她书包豁着一张大口,书本什么的都快兜不住,刚就这么和他走了半路。
“你出门都不检查一下的吗?就这么急着来见我?”江嘲鼻息轻动,最后似笑非笑说了这么一句。
然后很自然地接过了她的包,挎在了他肩膀。
陈之夏身上一空,愣了愣,急忙出声:“江嘲……那个,我的书!”
少年的背影高挑干净,已经先她走了出去,话到他嘴里,不应当的都变成了理所当然:“你跟后面看着,如果掉了就捡起来吧。”???
那也太傻了吧!
/
直至到站,下了地铁,陈之夏终究也没问出口,你昨天傍晚和今天早晨究竟是怎么来见我的呢?
是从你家的那站出发,完全不怕麻烦地沿着这个长长的环线绕了这么、这么大的一圈儿,现在又要陪她走重复的路去学校。
还是有可能起晚了,打了个车来?
还是,还是,其实你起得很早,只是想呼吸呼吸清晨海风拂来的新鲜空气,突然想到可以来等她一起上学,所以步行过来了?
当然最后一种,很快在她心底作了否决。
可以肯定的是,不管哪一种,结果都是,他真的来见她了。完全超乎她的期待。
出了地铁口,甚至列车在停停走走的时候,四周几乎就都是崇礼的学生了。
清一色的藏深色秋季校服,他与她身处其中,这附近其他学校的基本都知道他是江嘲,她也跟着受到了无数的注目礼。
尤其是,他还背着她那个只能拉住不到一半儿拉链的小碎花书包,太不伦不类了。
到校门口就更夸张,没有一处目光是不在他和她身上的,陈之夏终于把书包要过来,抱在怀里,发觉比背在身上可重了太多。
他刚给她背了那么一路。
程树洋他们学生会的同学在门口执勤,查校服铭牌和仪容仪表什么的。程树洋本人不在。
一进学校,避开老师,身后照旧就有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江嘲真把邱安安甩了啊,换口味了吗?分手了?”
“分手?当然是他玩腻了啊。”
“人家两个全校第一,很般配啦……”
“陈之夏周六去他家打了一整天的游戏,你们真应该打听打听那天他俩是什么样儿的。”
…
大家总喜欢把这样的事往最暧昧、最惹人遐想的程度说,都没人关心真相其实是她在他家只待了短短的一个半小时而已。
江嘲要去教务处,陈之夏与他在楼梯口分开。
这些议论已经听了太多,然而这一刻,一整个周末,浮现在她脑海中的那种不真实的梦幻感,才渐渐地消失。
走时,他照例摸了摸她的头发,根本没在意充斥左右的那些尖叫与不可置信。
陈之夏又一边晕乎乎的,一边如芒在背。
一进教室,陈之夏刚坐下,七七八八的同学一窝蜂地凑到了她面前。
“——陈之夏,你周末真的都在江嘲家吗!”
“你是不是和江嘲交往了啊!”
“呜呜呜,江嘲是不是每天早晨都和你一起来上学呀!”
…
陈之夏不知道如何回答,而这些或是妒忌或是猜疑或是羡慕的声音,都在江嘲去教务处拿了书回到教室后消弭殆尽。
他居然真的去拿书,准备好好上课了。
陈之夏刚与他分别的那一刻,其实都做好他可能会临时改主意的打算,毕竟他向来无拘无束,怎么会因为她那句话就……
“……江嘲?”
早课老师是他们班的化学小老头,素来不把他放在眼里,今天看到他这么明晃晃出现在教室都深感吃惊,扶了扶眼镜,半天以为看错了人。
身后的桌椅传来动静。
江嘲在这般的迎视下,很快坐了下来。
他顺便倾身,一截儿线条结实流畅的手臂,一扬手,就把前桌陈之夏桌上的课本拿走了,“给我用一下。”
教室里又是尖声阵阵,哄笑一团。
不过很快,随悠扬的铃声响起,在老师的不断出声警告下,这骚动就渐渐休止。
“……”
陈之夏好半天都没回过神。
他应是大概翻了一下老师讲到哪一页,就把她的课本从后扔回了她桌面。
事不宜迟,恐怕他又坏心眼儿地做出点什么,她赶紧*七*七*整*理调整好状态,与大家一起正式进入新一周的高考复习。
教室这板板正正的一亩三分地,说白了,着实不适合他。
也许同时耗尽近几日对她的新鲜感,课上一半,感到身后座位又空了。
陈之夏在学习上一向是个蛮有定力的人,按部就班地听课、记笔记、做习题,在那些有的没的的在意中,也渐渐变得没有多在意。
下了课,教室后门一阵儿的骚动,陈之夏敏感地察觉到了,以为是江嘲回来,她想装作把书本放到身后书包里,顺便瞄一眼。
谁知,却是程树洋定定地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他也看到了她,眼前一亮:
“——陈之夏!”
冯雪妍坐在陈之夏旁边,打着哈欠,还同她咬耳朵调笑了句;“你最近桃花不错啊,程树洋天天来找你。”
……哪有天天。
陈之夏白她一眼,“……你别瞎说。”
程树洋拿着上周的小考试卷进来,看到冯雪妍也挺惊喜:“你和冯雪妍都在,正好,我还想跟你们一起讨论讨论。”
“……”
陈之夏与冯雪妍见程树洋坐在了江嘲的位置,禁不住一阵儿的心惊。
可这也不能怪人家程树洋,江嘲那课本都是全新的,上面一个字没写,连个名字都没有,谁能下意识想到他坐在这里。
程树洋摊开卷子:“这次考试和上次分班考试我都错在一个地方了,昨天多亏你俩打那么久电话跟我说,这次完形填空的非谓语动词考的真难,我实在拿不太准……”
“——所以,你就随便坐别人的位置?”
一道嗓音凉凉地落了下来。
正是清早大课间,无论教室内,还是走廊,都唧唧喳喳的,要么聊八卦要么是朗朗背书声。
陈之夏正凝神听程树洋说,此时,察觉四周静了下来。
江嘲两手落在口袋,漫不经心走了过来。
虽他刚那么说,但也没完全要赶程树洋走的意思,只是过来,先勾了下同桌的椅子,拉出来,定定就坐在了他们之间。
“继续啊,怎么不说了?”
江嘲一条手臂搭住椅背,笑了笑,却是有点毫无情绪,“正好我犯困。”
他确实看起来挺困,那薄白的眼皮微微耷拉着,倒是真有几分慵倦的散漫。
程树洋到底没想到这是江嘲的座位,正欲起身:“我不知道你坐——”
“等一下!”
冯雪妍眼疾手快,大喇喇把陈之夏那张差1分满分的英语卷子铺过来,大手一挥:“这道题陈之夏会啊——她做对了!她昨天在电话里讲那么多,其实我也没怎么听明白——来来,陈之夏,你英语好,再给程树洋和我讲讲。”
陈之夏有点弄不懂冯雪妍,她又跟她咬耳朵:“这你就不懂了吧,自然界的雄性是很好斗的!”
“……”
什么什么啊。
冯雪妍还同江嘲笑眯眯地说:“你就别听了吧,江嘲?你不用坐在教室里就可以考满分,就把位置暂时让给程树洋呗。”
……好嘛。
连陈之夏都听出了这是在激将。
江嘲左手转着支笔,懒懒地歪着头:“我没考,我也想听。”
周围嘘声阵阵:“哦哦哦,江嘲果然对陈之夏——”
要是考满分的上次,陈之夏多少有点底气,可他那么聪明,也就是没参加这次小考,不然这次题目对他来说肯定是小儿科吧。
听闻他的英语没有拿过满分以下的成绩。
实在有点班门弄斧了。
可不知怎么,想到早晨他说,不要总是在意他的感受——当然和程树洋与冯雪妍讨论题目,到底与他无关。
陈之夏于是轻轻沉气,打开卷子,红笔在上面画了圈儿,缓缓开口:
“其实这道题目很简单,只要分析一下句法结构以及主语和谓语的主被动关系就好了……”
刚才他说,他也要听。
话是对冯雪妍说的,眼睛却是看着她的。
到底是听题,还是听她。
简直不言而喻。
“然后呢。”
江嘲问。
——比程树洋出声都快,好像真的是在听她讲。
但又带着素来的玩味。
四下无声。
陈之夏知道,他一直以来都对她有兴趣,但终究如大家所说,就只是他玩玩而已,无非好像就是为了他那些有点变态的嗜好。
可现在他问她,她却还是想下意识地回答他。
都好像,不是在回答程树洋。
为什么?
是因为他亲了她,因为他牵了她的手?
“然后……拆分一下句子,可以把倒装结构还原回去,像这样。”
陈之夏接着,用笔在试卷演示起来,红色的走珠线条,牵动娟秀的字迹,英文字母写的又流畅又漂亮,洋洋洒洒落在洁白的卷子上。
阳光衬着她皙白的肤色,她低下头来的这个角度,表情娴静认真,颊边的发悄无声息地滑落,拂过颈边那一粒旖旎的暗红。
“我这样说你能懂吗?”
她还抬头,对面前的程树洋浅浅地笑了下,几分羞赧。
程树洋有那么一刹的失神:“呃……没……”
“都这么说了,怎么还不会?”
江嘲在陈之夏又要动笔的一刻,出声打断了。
“……”
刚才还说要听她讲,现在就失去了耐心。
他缓缓地起身,高高挑挑的人影儿倚在一旁,如此才作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看向程树洋:“再不会的话回去自己琢磨琢磨,给你讲完了,要上课了,从我的座位起来吧。”
……这个人,心眼真够小啊。
陈之夏心想她哪里讲完了,明明都没把这句子怎么拆分、怎么变换还原的讲解给程树洋。
可不等她开口,卷子都被江嘲拿走了。
“下次你可以直接来问我,你14班的就盯着13班的了?”江嘲看着程树洋,又慢条斯理地、状似无意地环视一圈儿周围,“全13班也不是只有她能问吧。”
这话说的,好像那些抓着陈之夏问他和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的人,也可以直接来问他。
“……江嘲,”
程树洋多少也有点脾气,从座位站了起来,“我不过就是问问陈之夏题目,你不至于这样吧?再说了你对她也不是——”
悠扬的预备铃响起,淹没程树洋的话音儿。
前后左右围观他们的同学一哄而散,老师的脚步声渐近。
江嘲轻抬下颌,眉梢轻扬,笑一笑:“也不是什么?”
程树洋说不出话。
“程树洋……”
陈之夏多少觉得江嘲这样有点过分了,他实在是太不尊重人了,她先对程树洋说:“我等下把讲解过程拍下来,标注好发短信给你,你要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再来找我就行。”
“那好,真的麻烦你了,”
程树洋点点头,多少很不好意思,他很想把这道题目在今天之内解决,可又不想再来13班教室与江嘲照面,便说,“下午游泳课之前我来找你反馈。”
老师已经在教室门口了。
程树洋与陈之夏告别,就出去了。
江嘲似是终于得逞,悠悠然地在自己位置上坐了下来。
陈之夏还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的。
“干什么。”
他有点不快,抬眸。
“……我的试卷,”她不是这个意思,这下没犹豫,朝他伸手,“能还给我吗。”
江嘲瞥她一眼,视线一转望教室门。
示意她老师来了。
陈之夏心头一突,慌忙转身坐下。
结果就发现老师还在门外同隔壁班的班主任聊天。
“……”
怎么又耍她!
接着,那试卷轻飘飘地落在她脑袋上,是他一贯的捉弄人的方式。
“怎么,我想坐我位置都不行?”
“……”
陈之夏的耳根子红了一截,她不说话,默然打开卷子,在刚写下的句子旁,又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好解题思路。
拍照,用彩信给程树洋发了过去。
她安静地说:“没说不行……但是是他问我题目……”
耳后又悠悠然地飘过来他倦懒的嗓音,似是真的没睡醒。
“那又怎么样。”
“……”
“但他看你就让我很不爽。”
/
他这种不爽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了下午的游泳课。
班里还有几个女生也遭遇了生理期,没法下水,班主任刘松源老师就提前安排她们几个女孩儿游泳课前到办公室帮忙。
下了课,大家都三三两两、撒欢儿似地去了准备游泳课,兴奋地讨论着今天要看那个男孩儿哪个女孩儿。
这是繁忙的高三中为数不多能放松的时刻。
陈之夏把桌面的东西收拾好,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便准备和班里其他几个女孩儿去找刘老师。
才出了教室门,就撞见了江嘲。
他似是等她很久,一根烟都抽完,这下拉着她的手腕儿,大阔步地,就往反方向走去。
“江嘲——”
陈之夏急匆匆地出声。
他却置若罔闻,拽着她一路下了楼。
上午程树洋离开教室,他和她就再也没说过话,好像默许了别人猜忌他们有没有什么中的“没有”这个选项。
他走得飞快,步子大,她几度跟不上他。
走廊上都是人,眼见着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全部迎面而过,他根本不停。
是,今天又有了别的说法。
有人说,崇礼高三最耀眼的两个男孩子为了她剑拔弩张。
还有人说,原来江嘲才是倒追陈之夏的那一个,看到程树洋和她在一起,他表现出的分明就是不高兴。
还有人说。
程树洋以前就跟他抢过女孩儿,江嘲最不爽的就是这个,包括上次的篮球赛,所以为了盯死他,今天可是一堂课都没缺过。
更有人说,江嘲就是这样的阴晴不定。
陈之夏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她只知道,这天下午,校园的风很迅烈,他带着一路从楼上奔下去,穿过细密的人群,众目睽睽之下给她抓进了换衣间。
他千分万分的不爽。
也不知他怎么找了个如此私密的换衣间,外面喧闹阵阵,这里一个人都没有,陈之夏跟着他连奔带跑地进来,气儿喘的脸都红透。
她听说过,江嘲经常会看来这里游泳,或许他身边有邱安安,或许有别的女生,总之他身旁是从来不缺女孩子的。
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就喜欢那个。
前一秒这样,下一秒就那样。
于是他就好像彻底放弃了,清晨那句似乎要与她循序渐进的打算,拉开一扇柜门的同时,他拽着她的手腕儿。
恶狠狠就将她抵了上去。
“还有哪里有。”
江嘲垂眸看着她,毫无情绪,声音低冷。
陈之夏几乎马上明了了他的意思,那晚与他接过吻,再听冯雪妍在试衣间描述过她和张京宇后,她无数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
可真实降临到她身上,居然又有了那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让她开始后悔,自己在他身上根种了那样潮湿隐晦的心思。
她直直盯着他,很轻地眨了下眼睫:“江嘲……”
“快点,”他却是不大耐烦,“是要我给你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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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人声沸腾, 像是前仆后继钻进墙壁里的气泡,咕嘟咕嘟的,不断地充斥、膨胀。都不知哪一刻会有人突然从外头闯进来, 发现有个女孩儿在他们男生的换衣间。
那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非常强烈,每次都要折磨得她疯掉,好像也是在满足自己的某种期待, 陈之夏正好今天一整天的心情也不是很好。
她阖了阖眸, 只逃避了一瞬,就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向他撩起了短袖上衣的下摆。
“……”
少女的肌肤雪一般白, 只一个边角, 腰侧那粒细小的红色便明晃晃掉入了他的眼底,倒真的又乖又听话。
也叛逆得让江嘲微微吃了一惊,出乎预料。
这么一路上来,他呼吸也有点起伏,轻轻地扑在她脸上,是清冽的感觉。她双颊还是禁不住地染上绯色,睫毛如蝶翼轻颤,终究还是羞赧的。
动作小心翼翼的,她早在镜中打量过全身,这时都不用低头, 只依着记忆就能向他指认:“……一。”
这是第一颗。
她居然真的数了起来。
江嘲的眸色渐渐晦暗。
她那双眼睛清澈,惶惶又大胆地看着他, 衣摆又向上了点, 继续下一颗:“二。”
在她脊背靠近腰窝的地方。
“三……”
落于校服裙的腰缝儿, 她的嗓音因了紧张而变得稀薄。
陈之夏心想,也许有哪一颗记错了位置, 就像背单词背错字母的顺序,会让她苦恼,有种认真准备了考试还没法拿到高分的无力感。
可她最能确定的某一颗,就是冯雪妍在试衣间里为她指出的那块儿。她回家还观察了好久
“还有吗?”江嘲眉梢微扬,“这就没了?”
“……”陈之夏咬咬唇,看着他,“还有。”
“哪里。”
“江嘲,那个,我今天来例假……”
“我问,哪里?”
江嘲很没耐心地,重复一遍。
紧密的潮意汹涌而上,陈之夏向后退一步,把脊背贴住了身后柜子,他就立刻明了,“在后面?”
“……”
她没说话,人已经被他扳了过去,心狠狠一跳,他从后压住了她,他指尖儿微凉,沿她方才指认过的腰缝儿、腰窝儿、肋骨那么一路向上,径直从下方探入,整个儿地握住了她。
她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满脑子跌入一片空白。
显然顾忌了她生理期的状况,放弃了寻找,他的呼吸很沉很沉地砸了下来,循着她柔软的后耳廓来吻她,一整日的脾气显然未消,“陈之夏,换了别人你也给他看?你给程树洋看么,嗯?”
陈之夏从不知道,原来耳朵也可以这么敏.感,她心口好似都坠入了他津凉的掌心,想制止他:“江嘲……”
他的吻便更来势汹汹。
亲得她腿都软了,她校服下摆被完全推了上去,他手心熨着她的柔软,凉风儿阵阵儿的,混着从游泳池飘进来的清凉水汽。
“……哇!你这新泳镜好酷诶,还有度数,早知道我也让我老妈给我买这个啦——”
“是吧,本来我就近视,到水下不是又变成瞎子啦。”
外面有脚步与说笑声传来。
陈之夏想挣脱,江嘲却是又从后不由分说地扳过了她的下巴,如上次那般攫住她的唇,吻了上来:“问你话呢,躲什么。”
他垂下眼这般吻她的模样,一如她在他家的第一次,有种散漫之外的难得认真,令她恍然又失了神。
那天晚上在浴室幻想过的一切,居然全都成了真。
“……等下游泳课诶,听说了吗?今天早晨在13班,江嘲和程树洋为了陈之夏差点儿吵起来呢!”
“天啊,我没看到,他俩等会儿要不要比比游泳,让我过过眼瘾啊!”
“要我说,还是程树洋游泳厉害点儿,他初中就入市队了呢!”
“……啊,我觉得江嘲也不差啊,还是江嘲吧。”
“那可说不定哦,一会儿瞧瞧看啦。”
…
这断断续续的谈笑声越来越近,脚步听着就要落到这边了。
他吻得她眼前一阵儿的天旋地转,她也终于凭借理智拗过了他,把上衣的下摆狠狠拽了回去,赶紧转了个身。
他一条手臂还撑在柜门,另一手扶住她的腰,她无处可逃,就只能缩在他怀中,把脸扭开埋入了他的臂弯,好半天大气都不敢出。
陈之夏相信,要不是她动作快,江嘲真的会让别人看见他们在做什么,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任何要放开她的意思。
“其实我完全能理解程树洋,还有江嘲为什么不理邱安安,改看上陈之夏了,诶嘿嘿,之前她们体操课,我就有偷偷在体操教室外面看她。”
“陈之夏确实很耐看啊,人家学习还很好呢。”
“那又怎么样,江嘲不就是……”
这么说着,为首的男生留意到了柜子那儿的两人。
还想调侃一句谁啊怎么跑这儿偷偷亲嘴来了,结果发现是说曹操曹操俩人还都到了,登时没了音儿。
四下寂静。
江嘲用手指漫不经心地勾了下陈之夏的下巴,他拽了拽白衬衫校服上衣的领口,深深喘了口气,一脸打扰了他好事的表情,淡淡地瞥向他们:“没见过别人换衣服?”
“……”
但是没见过带着女孩儿换衣服的。
这一片沉默中,不知谁没头没脑冷不丁地就接了句:“你俩……一起换?”
“不然呢,”江嘲冷笑,“你想看吗?”
……你可真是个畜生啊。
几人心底嘘气。
江嘲随手把女孩儿的脑袋抵在胸前,一副要继续“好事儿”的样子,颇为烦躁:“不想看就快滚。”
“……”
脾气是真差啊。
看当然是不想看的,就算想看也不敢看,看到点有的没的就不好了。几人没再说什么,灰头土脸地就走了。
可没出门多久,外面就炸了锅:
“江嘲和陈之夏在换衣室接吻呢!!”
“——噢噢哦哦哦哦!”
陈之夏想死的心都有了。
江嘲稍稍活动了下有点酸痛的肩颈,他下颌轻抬着,垂眸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想起来什么来,又低头,气息飘过来:“陈之夏。”
“……”
陈之夏又羞又气,不想理会他,别开脸。
下颌便箍上刚才他汹汹吻她时的那个力道,他扳着她脸过来,唇再次覆过来的一刻,狠狠地咬了口她的唇。
她痛到呼吸一窒。
“忘了教你了,不好意思啊。”江嘲扬了扬眉,很是得意地笑,“谁让你半天不回答我。”
还有比这更可恶的人吗?
真的太痛了……
感觉他都把她的嘴咬破了。
陈之夏想用手背试试有没有流血,江嘲却就这么捧住了她的脸,他劲儿很大,不要她动分毫,却是用指腹温柔地抚着她的唇,吊儿郎当地安抚起了她。
“多亏你,我心情好多了。”江嘲笑一笑,“你只能给我看,知道吗?”
陈之夏到底也有脾气,那时他手在她皮肤游.走的触感,让她对上他眼睛的这一刻,还是不由地红了脸,噎了噎气:“……我,不是为了讨好你。”
江嘲眉眼挑起。
“其实我也很不开心,你在班里那么说程树洋……我和他是朋友,你不能那么说他。”
“那又怎么样。”
“……我给你看是因为我想,和程树洋是两件事,你不要弄混了,”陈之夏自顾自地说,很不服气,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依然很直白,“现在你高兴了,那么,我也要看你的——”
江嘲唇边笑容渐凝。
“……你摸我了,所以,我也要摸你,”她学他一样有商有量,“不能每次都总是你——”
陈之夏不敢再说下去了,赶忙闭嘴。
她怎么……这么大胆了?
江嘲却是盯着她,一直那么盯着她,盯了好半天,直到她都感到心发慌,才听到了他的一声轻笑,“就这样啊?”
“?”
陈之夏警惕了下。
“这么想看我?”他好笑地问,“你怎么对程树洋说这些呢。”
她立刻反呛:“不、不行吗?”
该说不说,她真的与其他女孩儿有点不太一样。
她的心愿总是很容易满足,无非就是要他一整天坐在她身后,他打个电话给她等等此类,实现后她脸上就会有显而易见的开心。
现在还向他提这种莫名其妙,又完全可以轻易实现的要求。
“怎么不行,”江嘲说着,当着她的面儿,开始解衣服的纽扣,还学她方才有来有回的口气,“你让我心情好了不少,我也得让你高兴点儿,是不是?整天一句话都不和我说。”
“……”
你不是也没和我说吗?
陈之夏眼见他衬衫都快脱掉,她到底没冯雪妍那么胆大,虽然幻想过无数次,脸还是不争气地就烧了起来,匆匆闭上眼睛:“等等!”
江嘲问:“怎么了?”
她慌忙推拒他:“别别别……我我不看了!”
“怕什么,不是你要看吗?早就在心里偷偷想过好多回了吧。”
“——我不看!不看!”
“那你好吃亏,初吻是我的,也是第一次跟别人拉手吧?”
江嘲一把捏住她不断推开自己的手,随意贴在他胸口的皮肤,凑近她耳边,故意地说,“陈之夏,你被人摸是不是也是第一次,嗯?我摸完你回家,你会不会想着我做点什么?”
“!!!!!!”
陈之夏羞耻到要尖叫了。
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啊啊啊啊啊。
于是她脑袋又被他那么按到了他胸口,他当然没有全脱掉,她的额隔着层布料贴着他,听到他沉沉地笑了起来。
胸腔都有愉悦的回音儿。
“陈之夏,你真的很有意思,”
江嘲最后这么笑着,低下头,亲了亲她的指尖儿,然后用那种略带警告的眼神儿盯住她,“等会儿别让我听到你给别人加油。”
……真要比赛?
陈之夏蓦然抬起头。
他把她这一瞬的凝视当做了怀疑,漫不经心瞥她:“干什么?觉得我会输?没听刚他们说,我游泳也很厉害的吗。”
“……听说了。”
陈之夏吃吃地点头,想到冯雪妍说自然界的雄性都很好斗,这一刻她深以为然。
很快,江嘲就要换衣服,他当然没打算避开她,陈之夏一溜烟儿地就要出去。
离开前,他忽地又揽了下她的腰,如那时一般咬了咬她耳朵,下巴搁在她肩窝,幽昧地笑道:“忘了说,我干/你也很厉害。”
“……”
如同地铁停摆那次,他每次讲话都很直白,这次分明是他的警告。她听出来了。
有时陈之夏会和其他同学一样,很嫉妒他这样的人。
长相好,头脑又超凡脱俗地聪明,喜欢他的人数不胜数,家世优秀,走哪儿都很耀眼,从出生起几乎不需要花费心力,就能获得别人怎么努力可能都换不来的东西。
他虽平素一副漫不经心,对这些都满不在乎的样子,可他的确知道自己很优秀——或者说已经从小到大习惯了以此为傲。
真令人羡慕。
比起学习这种事儿,别人无论如何拼劲儿,到最后总会被他轻轻松松压那么一头,程树洋游泳的确不输于他。
一场体育课到最后又演变成他们两人的角逐,高三实在过于枯燥无聊,不是上课就是考试,全校几乎都跑来看。
大课间安排了本周内的小考,教务主任不得已举着大喇叭驱逐他们。
到后面,两人游了个三比三的平手。
江嘲心情又差了不少,毕竟那时在换衣间,他信誓旦旦可以赢过程树洋。
晚上小考他如约参加,上学、考试、按部就班地坐在教室里对他来说的确毫无意义,她通过后座的细微动静就可以判断出他写到了试卷的哪一面,他几乎不加思考,是凭意识在答题,坐在她身后写得飞快,不出意外应该还是满分。
就算不上课不学习,他也是永远的第一名。
游那么长时间,他到底累了,早早交卷也没离开教室,趴在桌上睡觉。
一截儿手臂伸过桌子,她一个侧眸,就能看到他近乎冷白的皮肤,手背微微凸起的青筋,他漂亮的手指。
那时居然那么抚.摸过她。
稍看一眼,她就耳热心跳,好不容易才能把意识从他身上拖回来。
一下午紧锣密鼓,实在没顾上程树洋。
陈之夏今天在看台上,目光也几乎不能从他身上移开,看了江嘲又忍不住看他,当然最后还是在看他的时候,又忍不住把视线落回更恣意张扬的江嘲。
听说,程树洋的理想其实是成为一名游泳运动员,没有选择成为体育专长生的原因是他家中不同意他走这条路。
不过他学习成绩足够优秀,游泳显然也没落下,以后肯定有更好的发展。
陈之夏不禁又想,那么江嘲呢。
他在游戏方面有那么过人的天赋,没有选择按家人安排这学期转出崇礼,是否是一种对抗呢?
那次去他家她就感到奇怪,他家里完全不像是有人与他共同生活过的样子。
从那天起,江嘲偶尔的某天早晨会来到她家楼下,陈之夏屡次心惊胆战地逃过丁韵茹的盘问,他们一起去学校。
他几乎每天的每节课都在教室,各科老师从一开始的吃惊变为了不动声色——当然若是他中途不见了,某天没来,所有人都很习以为常。
包括陈之夏。
最近几次小考下来,他这个第一名成天坐在她后面不怎么学习都能考满分,让她感到压力颇大。
生理期持续了一周多她都没法下水,每逢游泳课她就站在岸边那么看着,都快十月中旬,放学上学一路上的树叶由绿变红,由红变黄。
才如潮水一般缓慢消退。
别人都能游个对岸来回了,她连基本的动作都没练习过。
周末,陈之夏吃完晚饭去冯雪妍家学习,当然现在还加了个张京宇。
班里同学除了乐此不疲议论她和江嘲外,捎带着在冯雪妍和张京宇的身上也投注了不少的谈资和乐趣。
晚些时候,张京宇和冯雪妍出去吃夜宵——当然用的理由是给丁韵茹带一份儿。丁韵茹上班经常需要倒作息,补顿饭是常事。
陈之夏回到家,冲了澡,坐在台灯下复习这几周的学习笔记。
江嘲打给了她。
他的嗓音有点困倦,似是才睡醒。
每到周末他打电话给她时就会这样,只不过偶尔可能“喂”一声,叫一句她名字就敷衍地挂掉,全凭他的心情。
可她总能想到之前那次他说,他一睡醒,就想见她。
这次又是只“喂”了声,他就忽然冷不丁问了句她:“生理期过了?”
陈之夏多少忘不掉那天,他每次讲话给她的冲击都很大,每次都给她更大、更嚣张、更让她期待的幻想。
听他这么懒洋洋地问,羞耻感又从心底升腾,有那么一个冲动想赶紧挂掉,去卫生间把脸泡在冷水里,这样才能把温度降下来。
“不说话是要挂了吗,”江嘲听她呼吸远了那么一瞬,猜到她要做什么,又笑着问了遍,“过了么。”
陈之夏把手机贴回耳边:“……嗯。”
“那出来吧。”
他说。
她好似在等他说什么,比如她今天要穿什么样的衣服诸如此类,他便又笑了:“今天穿泳衣吧。”
“?”
“陪我去游个泳,顺便教教你。”
陈之夏看了眼时间。
过晚上十点半了。
“……江嘲。”
“嗯?”
“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不知道,”他答得倦淡,“但我知道我要见你,就现在。”
30
30/
陈之夏的房间太小, 泳衣放在丁韵茹卧室的衣柜。
挂了电话许久,她都没想通该怎么把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出来,还不引起怀疑。这么晚出去, 带夜宵这样的理由都被张京宇先用了,不知该编个什么借口。
手机又在桌面震动了下。
江嘲发了短信。
【十分钟,我来接你。】
“……”
陈之夏心一横, 准备行动。
丁韵茹在睡觉, 她蹑手蹑脚地进去,说起来,甚少见到姨夫回来吃饭或是什么。
她初来港城的那天晚上, 姨妈与姨夫两人为了张京宇转学的事情吵得很凶, 后面一直在分居状态,她之前还有点自责,以为是自己这个不速之客加剧了他们的矛盾。
偶尔听张京宇透露,其实不仅因为那天,他父母的关系这样很多年了。
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庭关系,对于陈之夏来说,并非绝对需要面对的课题。
有时不禁会想,要是妈妈真的在不久之前从港城接走她,把她置于一个更复杂的关系中,妈妈要和另一个不是爸爸的男人组建家庭, 还和那个男人有了新的小孩,那么她应该如何适从呢。
至少在这里生活了两个多月, 到现在, 并没有让她感到有多么的难以融入。
陈之夏拉开柜门, 不敢制造出一丁点的动静,她没开灯, 借着门外的光,找到那件鹅黄色泳衣,放在夹层的抽屉。
做贼一样,赶紧抽出来。
“……之夏?”丁韵茹翻了个身,察觉到了,“还是京宇?”
陈之夏后脊背汗毛直立,转过身,把泳衣藏在背后:“姨妈,是我。”
丁韵茹醒了:“京宇呢?”
“他……买夜宵去了。”
“哦,想起来了。”
“那个,姨妈,我,”陈之夏还是开了口,“我等会儿也……也出去一下。”
“现在?”丁韵茹打着哈欠,“这么晚了,干嘛去?”
“去小区走走,”陈之夏脱口而出,顿时觉得这个理由蠢爆了,但只得这么硬着头皮说下去,“最近,学习压力大……我想出去散散心。”
“白天去不行呀,你看看这都几点了?”丁韵茹说着,也叹气,“算了,我看你最近是有点儿状态不好。”
“嗯?”
“早上吃早饭就老是苦着张脸,闷闷不乐的,没吃那几口就嚷嚷要去学校,上心的不得了,京宇*七*七*整*理要是把贪玩儿的心思放一半在学习上,我就烧高香喽。”
“……”
陈之夏哽了哽气,心说其实我也早有了贪玩的心思。
没吃几口早饭匆匆要走是因为江嘲在楼下等我,总心事重重是因为怕您发现,比如现在,我就因为撒了谎而心虚得要死。
“你可早点回来啊,小区附近溜达溜达就行,顺便给京宇打个电话,你俩一块儿,你一个女孩子我不放心。”
陈之夏点头:“好。”
“你手里拿着那什么?”
“哦哦……冷了,我加件衣服再出去。”
“行。”
陈之夏正要掩门出去,丁韵茹又叫了声她:“对了,之夏。”
陈之夏定定站住。
“你妈妈给我打电话了,”丁韵茹说,“你没接她的,她就打给我了,没别的,就问问你最近的情况,关心关心你的学习。你有空给她回一个。”
陈之夏没说话。
“姨妈没别的意思啊,你别多想,看你现在呢,也稳定下来了,还转到崇礼这么好的学校,当然你也争气……你可能觉得姨妈是因为你妈给了钱才关心你,但怎么说,毕竟她是你妈妈,姨妈在意你,她虽然在乎自己更多,但多少也记挂你。”
丁韵茹见她许久没声儿,又强调了遍:“知道了不。”
陈之夏这才点头:“嗯,知道了。”
丁韵茹笑道:“怎么这么敷衍呀。”
“……没。”
丁韵茹昨天倒了个大夜班,饶是如此,几乎每天早晨还要爬起来给他们做早餐,总说外面卖的不营养不干净。
陈之夏虽没觉得丁韵茹完全是为了妈妈给的生活费,毕竟能给张京宇托关系转得起崇礼,不过是暂时为了学区户口住在这老破小,其实并不算拮据。丁韵茹虽脾气不好,但对她的关心,她可以真切感受到。
陈之夏没敷衍,可的确不知道,打过去该同妈妈说点什么。
时隔这段时间,气儿基本都消了,以前是怕妈妈不来,现在隐隐很怕妈妈会立刻带走她,把她塞入那个绝对会让她非常尴尬的家庭关系里。
把现在的一切都毁掉。
陈之夏带好东西出门。
临走,以为丁韵茹又在叫她,或是妈妈再次把电话打过来,她正好可以省却一桩心事。
“——离婚?!”丁韵茹的嗓门儿拔高了十万个分贝,“离婚就离婚!你吓唬谁呢张建峰!我怕不跟你过吗!”
“你怎么就会跟我嚷嚷呢!有本事你和京宇说啊!”
陈之夏赶忙缩回脑袋,跑下了楼。
江嘲来的比她想象中晚。
他说十分钟,只有她老老实实卡准时间下来,站在秋末夜晚的冷风里,才想到以他家的距离,到底十分钟到不了这里。
顺着上学的早晨他会出现的方向望了望,许久都没见到那道颀长身影,陈之夏担忧游完泳出来会很冷,在想要不要上去再加件外套。
蓦然。
低沉的引擎声轰鸣而过,带动风喧嚣。
一辆黑色的重型机车驰骋,稳稳停在她的面前。
陈之夏愣然地眨眨眼。
少年戴着头盔,一条长腿支在地,他穿了件黑色夹克外套,长裤短靴,没了素来人前的光风霁月、无比耀眼,在这夜色之下,她险些没认出是他。
江嘲没摘头盔,遮不住护目镜后的深邃眼睛,他黑发散漫落下几缕,衬着眉目周正,看着她的眼神儿也一贯的倦淡。
“你还真听话。”
他的嗓音在头盔后方闷沉沉的。
江嘲略略打量她今夜的穿着,弯了弯嘴角,随手就把另一个头盔抛入她怀里,“上来。”
这猝不及防的,陈之夏险险就没接稳。
小心翼翼跨上车,在他面前连这种事都是第一次,不得章法,下意识要找个点支撑自己坐稳,拽了他的衣服。
他忽然回过头。
以至于她一脑门撞到了他。
“……疼。”
陈之夏嘶了声,立刻吃痛。
江嘲似是大概想到她可能不怎么会戴头盔,又接过来,直接罩她脑袋上了。
他为她调整系带,末了微凉的指背滑过她下巴,顺带着勾了勾她:“有点晚了,我开的快,怕的话就抱住我。”
当然,他那眼神儿似是很玩味地在说:
你不会还没抱过别人吧。
陈之夏料想到了,她这次没有很听话地点头答应,反而不服气地自己拽了下那头盔,小声嘀咕:“……我又不是不会戴这个。”
江嘲没说什么,半是好笑地看她一眼,转过身去。
此时。
引擎突然震颤一下,车子往前发动。
陈之夏正心想自个儿也不是个笨蛋,不就戴个头盔有什么难。
如此双手无凭,还在整理系带,他突然加速,她整个人都要被甩下车,依惯性向前,一下跌向他的后背。
还不大不小惊叫了声:“——啊!!”
“……”
她抱住他了。
他的声音透着风传来,笑道:
“原来这么怕啊。”
一路风驰电掣,几个急转弯,心都要窜到嗓子眼儿里。
忍不住胡思乱想,他今晚叫她出来,所谓的想见她,是只想见她,还是只是随意拨通手机通讯录里某个女孩儿的电话。
那电话号码的主人恰好是她而已?
快十一点,夜色浓稠,繁星笼罩在整座城市的上空,晚风吹得人浑身清爽,她只初初抱他那一下,后面说到底不大好意思了。
对她来说,这种事情总是意义深重,尚且没有准备好——可遇到他后,每每总是还没来得及准备,就会猝不及防地发生。
她分明好意思的情况下又非常好意思,甚至大胆到也时常令自己吃惊。只要有关于他,她好像就会变得如此矛盾。
转弯时,缓了车速时,突然加速时,她就会依靠惯性那么偎住他,像是被风吹到了他的身上,只能凭他依傍。
饶是没加外套,他体温熨着她,也完全不会冷。
让她想到那天他探入她衣服的掌心温度。
江嘲载着她在夜晚的城市隧道穿梭。
风呼啸过耳边,听到不远海浪翻涌,如大自然的低语,他与她衣角翩飞,霓虹与夜色在他线条冷冽的侧脸层层掠过。
不知不觉,盯着他入了迷,到了地方,才后知后觉发现,这里是学校后门。
来学校游泳?
这么晚了。
崇礼虽平日状如半开放式,海纳百川,包容万物,可毕竟还是高中,适逢这无人的周末,大门森严紧闭,里面黑黢黢一片,几乎没有一盏灯。
江嘲轻车熟路地先去试探侧门有没有挂锁,很快便放弃了,要翻墙。
“你先过去。”
他说。
“……啊?”
陈之夏哪里干过这种事儿,她想说要不然换个地方或者换个时间吧,如果被巡查老师抓到就麻烦了。
她去丁韵茹房间拿泳衣的时候已经很像在做贼了。
可不等她犹豫,手腕儿上就挨过来一个力道,江嘲不由分说拉她过来,给她推到那栏杆儿边上,要送她上去。
他从后扶住了她的腰,她的脸又涨得通红,好在这么晚了,他肯定看不到。
“江嘲……”
她急切地出声,恐怕他又顺着她衣服摸进来,“我、我会翻墙。”
“你会?”
江嘲有点儿诧异。
在小湾,每逢暑假,姜霓带着她总在果园爬上爬下的,翻墙这种事儿还真难不倒她。
陈之夏真是不想被他小看,很笃定地点头:“当然,不信……你看看?”
有点挑衅啊。
江嘲盯了她一会儿,那双眸子在夜色下黢黑明亮。
陈之夏被他看的都有点儿心虚,她匆匆别开头:“你、你别看我了……我真的会。”
江嘲松开她,笑了:
“你还真是装都不装一下啊。”
“……”
什么意思?
有人跟他装过吗。
陈之夏完全没从他的话中感受到开心,甚至有点失落。
也许她不是第一个这么晚和他来游泳的女孩儿,他和她的很多事,也许他对其他女孩儿也做过。她并非独特的那个。
于是她开始后悔,应该说不会的。
“我过去接你。”
江嘲丢下这么一句,先她翻了过去。
这个人真是无恶不作,之前还说要带她逃课,看来没少干过这种事儿。
他这句话又让她产生了期待。
校墙看起来倒不高,这处应是经常有学生翻出翻进的,上面尖锐的阻挡物都被掰断,久无人修缮。
事不宜迟,陈之夏抓住栏杆儿,找准地方,踩稳上去。
视线一瞬拔高,她竟有点晕乎乎的。
陈之夏在心底庆幸,好在她今天没穿裙子,不然这个角度真是太让人羞耻,他在下面肯定什么都看到了。
可他的确是看着她的。
高挑的少年如此一身黑色,身处半明半晦的夜色之中,明明是他说好要等她,偏生有种置身事外的漫不经心。
“咔哒——”一声轻响。
有灰蓝色的火光从眼底滑过。
江嘲从口袋摸了根烟点上,悠悠然地抬眸,见她已经顺利侧骑到最高处,便笑了:“还真会啊。”
如此居高临下的,陈之夏有股子莫名的底气,她看着低处的他,动了动唇,“你不是说好接我的吗。”
怎么抽起烟了。
看她的笑话一样。
“是吗,谁说的。”
“……”
陈之夏咬咬牙,都想骂人了。
江嘲听她沉默下来,在这黑暗中都猜到了她是副什么样儿的表情,他笑了笑,忽然就朝她缓缓张开了手臂:
“行了,下来吧,我在呢。”
陈之夏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四周这样黑,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好像喜欢他这件毫无安全感的事情,都有了隐晦的安身之处。
翻上去容易,下来着实有点难,何况还这么黑,陈之夏抓住栏杆儿,用脚后跟找了处地方踩住,看着他,莫名有了些勇气。
她往下跳。
江嘲跟着向前走一步,她便真的直直掉入他的怀里。
清冽的烟草气息包围住了她。
她穿的短T恤,这么下来,衣摆往上窜,他接住她时,带着凉意的掌心便触到了她后腰裸/露的皮肤。
她听到自己心跳咚咚咚的。
“江嘲。”
她出声。
“怎么了。”
“……你能不能,先别松开啊。”
江嘲便沉沉笑了,她扶稳他臂弯的同时,他跟着抚了抚她的脊背,问:“吓到了?”
“……嗯。”
其实不是这样的。
她不是因为吓到了才不想他松开。
她根本不害怕。
他半拥她了会儿,摸了摸她头发,就放开了她。
“走吧,别等会儿被人发现了。”
/
大概知道为什么,他选择带她来学校的游泳馆了。
她刚过生理期,学校很照顾她们女孩子,这里的水常年比恒温的温度还要更高些。
按冯雪妍所描述,就是如同睡入妈妈暖过的被窝里——虽然妈妈的体温暖过的被窝是什么样的,对于陈之夏来说,是非常遥远、几乎没有印象的记忆了。
陈之夏在岸边热身,眼见那道人影儿没入水里就没了踪影,很快到达另一头。
如此来回,水花激扬,如月色下的透明荆棘。
很多次,他好像都是这样,会把自己搞得很累很疲倦——或者说,是选择了这样的方式来宣泄。
陈之夏站在岸边踟蹰,实在忸怩,若是上游泳课,在一群男孩儿面前也会觉得很不好意思。
热完身,江嘲也从远处游了回来。
他们偷偷溜进来,四下没有灯,只借着投射入窗内的月光与不远处高楼建筑物的绚烂霓虹打量对方。
少女穿了件鹅黄色两截儿泳衣,纤腰盈盈,两条腿倒真如旁人总议论那般,又细又长又直,皮肤衬着层冷月光,通体雪白如玉。
不知是冷,还是极为羞赧,她抱着条手臂,稍稍拢着自己,池水泛着一层波光粼粼,光点沿着她锁骨下滑入前胸一湾盈盈轮廓。
那双清澈的眼睛瞧住他,怯怯又大胆的。
这夜晚的游泳池,与她,共同神秘得像是一个梦境。
因了运动过一番,江嘲的胸膛也微微起伏,黑发沥水,肌肤上也挂着水光,一张脸映着夜色,五官更显深邃。
他那双黢黑的眼散漫瞧着她,略带戏谑地笑了:
“怎么还不下来?不会还要我接着你吧。”
刚换衣服,陈之夏就隐隐很怕突然有巡查的老师,或者保安叔叔发现他们。她到底连翻墙这种事都是第一回,别说是大晚上溜进学校的游泳馆了。
她走上前,蹲下,试了下水。
的确是很舒服的水温。
“你说好要教我的。”
陈之夏看着他,小声地嘱咐,怕他反悔。
那次在试衣间他可是咬了她的嘴巴,根本没想教她接吻或是什么。
是个骗子。
江嘲眉梢轻扬,示意他会做到。
陈之夏小心地瞧他了眼,就要下水。
突然,外面有脚步声。
明显的皮鞋动响,咔哒咔哒的。
陈之夏以为自己听错,屏息凝神又要用耳朵去辨识。
那人铿锵咳嗽了几下,似乎察觉到了他们这边窸窸窣窣的动静,举着个远光手电就晃过来了。
她头皮一紧。
……不会吧?这么倒霉。
突然,水花朝她聚拢。
江嘲游向了她。
她一只脚才落入水,接着,脚腕儿被他的手捏住,不等她反应,她整个人“噗通——”一下。
就被他拉入了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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