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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憋气。”
掉下去时, 陈之夏听到江嘲在她耳边这么说了句。
紧接着,他箍住她脚踝的那个不轻不重的力道改为掐住了她的腰,带着她, 两人一齐沉入水底。
憋气的要领,这两周上游泳课旁听老师讲解过,也看过别人演示, 如此猝不及防, 她还是在没入水下的一瞬间憋足呼吸。
可能是因为太过害怕,下意识地就用胳膊攀住了他的肩膀。
隔着水面,除了喧嚣的心跳什么也听不到。
只察觉不多时, 有一束远光从恢复寂静的池水来回掠过, 他和她所在的位置正好被跳台挡住,运气好的话,从门口望进来不会看到他们。
陈之夏紧张极了,江嘲的体温熨着她,让她更紧张,他们肌肤相贴,无休无止的池水有多少充斥两耳,她就更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有多么迅烈。
他一条手臂还揽着她,他们近乎拥抱。
怎么每次,都是这么猝不及防地就发生了呢。
好在。
巡查的老师可能只是到点儿了例行过来看了一圈儿, 到底正常人不会大晚上跑进学校的游泳馆。
见没什么异样,那束光就晃了回去。
水面再次坠入一片漆黑的寂静。
陈之夏的意识已经有些稀薄了, 她怕呛水, 还是不敢松气, 不知道老师走没走,不由地抱他紧了点。
很快, 她就感受到了他的回拥。
又被他拖上水面。
“哗啦——”出了水。
陈之夏伏在他胸口,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气儿好半天才顺。
他们如此靠近,近到这四下静谧之中,她都可以感受到他心脏的节律。她是第一次这么接触男孩子的身体。
陈之夏想说点什么,或者松开他。
可还没开口,也没来得及有动作,江嘲抱着她突然转了个方向,将她的后背径直地抵在了泳池的边沿。
这里水深,她踩不到底,他于是托了下她的双腿,夹在他腰身两侧。
她脸又红了。
……好羞耻的姿势。
他黑发不断向下沥水,一滴滴落入水面细碎的月光里,落入他们肌肤之间。
无法说他们现下有多么暧/昧,只是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盯了盯她的唇,他微微一垂眸,气息漂浮到她鼻尖儿。
她就知道他要吻她了。
她闭了闭眼,他的唇沾着水汽的清冽就覆了上来。她还是生涩的不行,缩在他的怀中,小心翼翼地张着唇,紧张且不得章法地迎合他。
要缩回勾着他肩的手,他却是抵住她唇,低声警告:“不许松开。”
“……”
其实陈之夏忘了说,她私下有傻乎乎偷偷上网搜索过“如何与男生接吻”这样的话题,就像姜霓搜索“世界末日”一样好奇。
尚且不知今年的12月21日是否会真的世界末日,可她知道,遇见他的每一天,好像都在经历她的世界末日。
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江嘲亲了她一会儿,她大脑还在缺氧,窒息感浓烈。
以为他可能又要对她做点什么,可却是稍稍放开了她,他的睫毛濡湿了,如此看起来,有种异常温柔的感觉。
他眼底泛起笑意来,“不是说要摸我吗,怎么不摸。”
“……”
陈之夏瞧着他,脸涨的通红。
他怎么还记得……
“有点进步,”江嘲的嗓音低低地落在她唇上,又好笑地问,“和别人练习过?”
陈之夏吃吃摇头:“没有。”
“行,”江嘲又亲了亲她的唇,鼻息轻动,笑了,回归他们下水之前的话题,“谁说不教你了,不就是个游泳,有什么难。”
说完,他放开了她,然后真的一五一十地教起了她。
好半天,陈之夏都没从他那个吻里回过神来,比起他半是认真地教她游泳的劲儿,吻她那时便对比得有些敷衍。
她无比失落,又不知道是否是自己太过贪心。
今晚来这里,他似是有心事,放下她后,又去游来回。
陈之夏倒也在用心同他学,游泳课教的是蛙泳,她多少看过一些别人是怎么游的,下了水,再有他的指导,很快就会了。
不能逗留太久,怕丁韵茹问起来不好解释,最后她便准备游到对岸再游回来,然后跟他说她想提前回去了。
是了。
她完全可以拒绝他,今晚不出来的。
可她又无比清楚地知道,她有多想见到他。
游到过半,可以看到对岸反射的水光。
陈之夏蹬了下腿,大脚趾与小腿突然跟着一阵儿的抽痛。
她在水里抽筋儿了。
大人们总说,抽筋是缺钙所致,因为缺钙,她的牙齿也不够好。
所以她每每都受不了这样的痛,迅速抓住一旁的浮标,溺水不至于,就是快到深水区,她的脚半天踩不到地,筋儿怎么也顺不了。
时不时地抽疼,她的眼泪要出来了。
水声哗啦作响,白晃晃的月光像水一样流泻,被不断地冲向岸边,聚散离合。
江嘲似是注意到她这边情况,从不远向她游了过来。
他从水底浮起,身材坚实,肩膀宽阔,已经逐渐有了成年男人的轮廓。那时她不得已抱住他时,就有这样感觉。
四下无灯,还是能看到她眼底那一抹红,她眼睫潮湿,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看起来很痛的样子。
“抽筋了?”
江嘲问她。
陈之夏有点不想和他说话,刚才就暗暗做好了游到对岸就和他说要离开的打算,但她实在是太痛了。
她只得咬咬唇,点头:“刚游了一半……”
似乎妄图告诉他我不是因为想见你才出来,我真的是来学游泳的。
但这样的措辞未免傻气。
“也不喊我,我又不是听不到,”江嘲有点不悦,“过来吧,我带你过去。”
若是不在水里,她肯定能义正严词地拒绝他,告诉他她有脚,可以自己一走了之。
但岸边着实太远,到底是有点无所依傍。
“过来。”
江嘲说。
陈之夏抿了抿唇,没吱声,她再次像刚才那样攀住了他肩,他也托住了她的腰,不多时,就带她游到了岸边。
江嘲从后扶住她,让她先上去,他也随后上来。
陈之夏疼得站不稳,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
江嘲径直蹲过来,问她:“哪条腿?”
陈之夏伸了伸右腿:“……这个。”
“我看看。”
江嘲垂了垂眸,伸手捏住了她的小腿。
他低头下来的这个角度很温柔,睫似鸦羽,落下一片浅淡的阴影,双眼皮弧度单薄狭长,眉眼很深。
鼻梁又高又好看。
潮发垂落了几缕,有种非常不羁的散漫。
他那五指干净又修长,又漂亮,这会儿擎着她的腿肚,轻缓不一地按捏了起来。
“我、我自己来吧……”
陈之夏心下一惊,想挥开他的手。
江嘲也没松开,却是抬眸看着她:“还以为你学会了呢,就没管你。下次要叫我。”
他这是……
在后悔吗?
捏了会儿,江嘲便抬头,淡淡又对她笑:“你腿确实挺好看啊。”
“……”
这个人。
许久,两人都没开口。
陈之夏还沉浸在那个令她失望的吻里,忽然唤他:“江嘲。”
“怎么。”
“你干嘛大半夜跑来游泳……”她循循看着他,“还叫我一起。”
“我喜欢在晚上游泳,或者游泳馆不开灯的时候,”江嘲答,“叫你是因为想见你,我不是说过了?”
“那你……为什么想见我。”
江嘲按揉她小腿的动作停下了,对上她这般怯怯,又很质疑的视线。
他笑了笑,用捏住了她的下巴。
拉近了她。
他依然在笑,嗓音幽幽的,“这个我也说过了。”
为什么?
因为想上她。
就这么简单。
他做的一切,无论是吻她,抱她,或是怎样,甚至这一刻为她按捏抽筋的小腿,不都是为了这个?
是她忘了。
这一刻,都不知是羞耻还是生气。
陈之夏感觉自己就像个傻瓜,最近这段日子完全沉浸在他制造给她的梦幻错觉中。
她彻底挥开他,强忍着腿疼站起,用尽所有力气,扬手,就把他从岸边推了下去。
“哗啦——”一声响。
比他拽她下去时的动静还大。
眼见那道高高挑挑的人影儿坠入水面,她有点后悔,又觉得解气,没理会他,拔腿就走。
“陈之夏——”
他叫她名字,有点不爽。
“陈之夏。”
似乎上了岸。
“——陈之夏!”
四周太黑了,这么昏头昏脑又气在心头都记错了方向,走到哪儿差点撞了墙,才发现这不是换衣间。
才换了个方向,他已经追了上来。
手腕儿蓦地就横过来个力道,她被他拽住的一瞬间,脊背狠狠撞到了墙上,她的下颌被他死死地掐住,比那天在后巷时都狠。
他的气息跟着砸下来,“——叫你你没听到?”
陈之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似是在弥补方才心底莫大的失落,她勾着他的肩膀拉低了他,踮起脚来就要去吻他。
江嘲好像也真的要哄她,他也就势这么低头吻住了她。
初初他吻她近乎撕咬,带着脾气,到后面就逐渐温柔,循着她的唇齿有来有回,真的好似在试图一点点地教会她。
她的腰在他怀中一点点地软了,如此,她终于有了补偿。
江嘲一边吻她,一边搡着她,旁边有个座椅还是什么,他坐了下去,她也被拉着跌到他怀中。
他吻得她节节败退,无法招架,他吻了她唇,又来吻她脖颈的痣,有凉风拂着她的皮肤。
他捏住了她扶着他胸膛的手,吻着她,也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的,低喃着:“陈之夏。”
他的口气有点警告,“我不喜欢哄人,但对你可以例外,前提是你不许惹我。”
“……”
她哽了哽气。
“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叫你出来?现在我就可以告诉你,”他不吻她了,指尖儿勾了勾她颊边的发,看着她,倦淡地笑着,“你想吗,嗯?”
真是个混蛋……
陈之夏咬牙切齿,好半天都没吱声。
江嘲用一条手臂懒懒撑住自己,他向后靠了靠,看着身上的她,抬了抬下颌,问她:“摸到了?”
她不说话,他又不悦地问:“问你话呢。”
“……嗯。”
他倒是真记得上次她向他提出的要求,什么都满足了她。从座位起来,拿起一旁零散的东西,改为牵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去换衣服,“行了,算我还给你了,不许再生气了。”
陈之夏臊得脸红,心下到底还有点脾气,几度想挣开他。
他这次却死死地用五指扣住了她。
他们彻底变成了十指相扣。
江嘲又漫不经心地问:“你今年多大。”
“16……”
“这么小啊。”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自己特别畜生?
她在心底忿忿想。
“什么时候生日?”
“11月……22号。”
他的步伐顿了一顿:“真巧,和我一天。”
她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又用手指抬了抬她下颌,迫使她迎视他低垂下来的视线:“这么小,我都不好意思碰你。”
“——你还知道……不好意思?”陈之夏没忍住。
江嘲清朗地笑了起来,他淡淡瞥她了眼,松开她去换衣服了,“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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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陈之夏打听到,江嘲的生日的确和她是同一天,只不过他比她大一年。所以他下个月就要成年了。
一眨眼,就步入十一月,立冬了。
没想到来港城的日子过得这么快,紧锣密鼓进入了第二轮复习,那些有的没的都被她抛了开来。
她变得很少再接他的电话,虽然大部分时候还是希望他打过来。就算不接,还是会忍不住回他的短信。
有时她也会找借口躲开他来找她一起上学,但又很期盼某一天醒来,他就出现在她家楼下。
当然他做什么万事都凭心情,找她、打给她,也变得不那么频繁。
对她失去了兴趣,也许马上就会把目光转向下一个女孩儿,对他来说太正常不过。
她时不时感到安心,却又有些失望。
先前那晚,陈之夏听丁韵茹说要和姨夫离婚,她心底一直揣着这事儿,没找到机会跟张京宇开口,又不知该不该告诉他。
毕竟今天立冬,姨夫很有可能回家吃饺子,万一在饭桌上说这件事怎么办,张京宇接受得了吗?
这天下课,陈之夏去抱作业,厚厚的一沓坠在怀里,视线都要被挡住,上楼梯都不方便,走的小心翼翼,躲着四面冲撞的人。
好在程树洋也在,他先把他们班送了上去,转身就回来帮她,二人说说笑笑。
没到教室门口,察觉到有人停在她的面前。
“陈之夏。”
女孩子的嗓音清亮。
是邱安安。
陈之夏愣了愣,到底没想到是她。
还不知如何开口,四下已经围拢过来了各个教室的人,全一副想看好戏的样子。
“……我是想说,你能不能离江嘲远一点?”邱安安开门见山,“你现在及时止损,可能还能在他身上少受点伤害。”
陈之夏不由地抱紧作业本,没说话。
当然,邱安安的话中也不完全是为她着想:“众所周知,江嘲好过那么多女孩儿基本都是玩玩暧昧而已,他唯一在一起而且承认过的女朋友就只有我,所以,我劝你趁他玩够之前赶紧离他远点,我真的很不喜欢你每天跟他……”
“——她每天跟谁?”
身后落下凉凉的一声,打断了这段长篇大论。
江嘲缓缓地掐了烟,披拂一身寒气,走了过来。
他没有来找她上学的情况下,多数是不会按时来学校的。比如现在。一脸没睡醒的样子。
邱安安咬了咬唇,半天也没了音儿:“江嘲……”
“跟我是吗?”
江嘲的视线滑过陈之夏、程树洋,最后落在邱安安身上。
他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挪步朝另一个方向过去:“过来吧,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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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嘲……”邱安安与陈之夏的话还没说完, 一下欲言又止。
江嘲没再说什么,最后只淡淡回头看她了眼,继续往楼梯方向过去, 好像认定了她一定会跟过来。
的确,邱安安也没犹豫多久,跺了跺脚, 就跟了上去, 走前,还咬牙切齿对陈之夏说:“我下课再来找你!”
四面哗然一片:“……哇哦!就说江嘲是对陈之夏腻味了吧。”
“果然他还是喜欢邱安安那种玩得开的。”
“你说哪种玩得开啊哈哈哈——”
“邱安安和他就没断过啊。”
“咦,这么看来陈之夏好像插足哦……”
…
陈之夏抱紧怀里东西, 又一次有了入学第一天站在讲台上那种无所适从的不安, 只不过当初的不安是不知怎么应对他,现在的不安,好像是不知如何应对自己。
是的,这段时间,*七*七*整*理她都不知道是否要继续喜欢这个人,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在告诉她,喜欢他是万万不该的。
陈之夏顿了顿步子,在四面的巡视礼下进教室。
近来很少接他电话,回他消息,在与他刻意拉远距离的同时, 又盼望他能主动靠近她,可他和邱安安那么自然地离开, 像她曾一次次目睹那样, 看她的目光反而陌生且不带情绪。
让她好似就不小心坐实了旁人的看法, 甚至连这一刻自己也觉得,她就像他们之间的第三人。
一瞬的心不在焉, 迎面过来个人都没注意,肩膀被猝不及防地撞了下,怀抱空了大半,书本“哗啦啦——”地掉在地。
她恍然惊醒,匆匆要低身下去捡。
就有男孩子对她吹起了口哨:
“——喂!陈之夏,我也不错啊,你考虑考虑我呗!”
“或者我呢!我注意你很久了!我是14班的蒋飞扬——程树洋和我熟,你直接找他要我电话号码!”
“说不定人家已经在考虑程树洋啦,你算哪根葱啊哈哈哈……”
…
程树洋也蹲下来帮陈之夏捡,这么闹哄哄的,他也有点生气,对那个吵吵嚷嚷的男孩子说:“有点过分了吧,蒋飞扬,哪有这么和女生说话的?”
可这一片哄然丝毫没有消停:“程树洋,谁看不出你也对陈之夏有意思啊,你也太老实了吧,你学学江嘲啊。”
“是啊,你这样能追到女孩儿吗?”
“没人教他怎么开开窍吗?”
“——别说有的没的了行不行!”程树洋忍无可忍,捡差不多了,噌地站起来,“预备铃都响了,赶紧回教室!不然扣你们这周纪律分了!”
“行行行,学生会的又是班长,真牛逼。”
“他自己追吧,你操什么心!”
周围三三两两散了。
程树洋把东西还给陈之夏前,从口袋掏出纸巾,帮她把灰尘一并擦了干净:“好在我们班后门这里没人拖地,不然肯定弄脏了。”
陈之夏脸色稍好,感激一笑:“谢谢你啊。”
程树洋安抚她道:“没事儿,我们班那群人就那样,嘴比较没边儿,你别在意。”
陈之夏点点头:“不会的。”
“陈之夏。”
正要进教室,程树洋突然又叫一声她。
陈之夏回头,风拂过她颊边碎发,一双眼眸清滢,“嗯?”
多少能看出她心情不佳,刚才的笑容都是强撑。
“那个……你好像总是对我说谢谢,”程树洋看着她,说,“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我们是朋友……总说这个,实在有点生分了。”
程树洋不想让她多想,也不想让她为难,笑一笑,“下次你可以尝试跟我说点儿别的,尤其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我肯定都在的。”
说完,他朝她挥一挥手:“上课去啦。”
“……”
陈之夏在原地愣了愣,还是老师来了,在门口催她一句:“陈之夏,都上课了怎么还不进去?”
她也赶忙进了教室。
把一沓作业本放下,回到座位,路过冯雪妍,她还颇为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老师让课代表把今日的课堂测验卷给大家传递下去,乱中,陈之夏的手机震动了下,冯雪妍发短信过来:
【你没事儿吧?我就上了个厕所,听说邱安安来找你了?】
陈之夏小心看了眼讲台来回巡视的老师,偷偷打字:【我没事。】
冯雪妍发完消息,甚至回头看了过来。
【真没事吗?】
似是有点欲言又止。
陈之夏对她轻轻笑了笑,摇头,让她安心。
试卷哗啦哗啦地飘到桌面,蓦然,听到谁小声地议论了句:
“诶,你们看到学校论坛里关于陈之夏的贴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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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一场冻雨过后,天台铺的草被都湿漉漉的,天边浮着灰蒙一片的云,从楼顶眺望,与远处冷雾弥漫的海面相接,看不到阳光。
江嘲伏到栏杆儿边,吹了会儿风,周身没睡醒的倦乏才被吹了个干净,他从口袋摸出烟盒儿,敲出一根,咬在唇上。
“咔哒——”一声轻响。
邱安安趁他摸出打火机之前,先把自己的晃了过来,她手心拢住火苗儿,小心翼翼地递给了他。
江嘲淡淡看着她。
他眼底仍没多少明烈的情绪,素来如此。
没说什么,他只垂了垂眸,迎上那火光,任她为他点燃。
邱安安想了许久,他这么突然找自己是为什么,是不是真的对陈之夏厌倦了,腻了,又想到了她了?
反正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现在她多少感到了雀跃,坐实了一路来的猜想。
“……江嘲,我刚才去找陈之夏,没别的意思,”邱安安如此有了点底气,为自己辩解道,“不管是之前她拿你校服铭牌,还是最近跟你走的很近,还是什么,我都觉得她对你有点目的不纯……所以我今天去找她,让她离你远一点——”
江嘲朝稀薄的空气中吐烟了个圈儿,侧眸看她。
邱安安满腹的委屈:“比如之前篮球赛吧,是她给你买水,还非要留下来陪你的吧?哦,哦,前阵子每天早晨还跟你一起上学呢,这些都是她要求的吧?还有诶,她表哥不是19班的张京宇么,张京宇去你家了她肯定就跟着去了呗……”
江嘲静静听完,这才笑了,“是吗。”
“难道不是?”邱安安颐指气使的,“这都是事实啊,我都看到……了。”
话还没说完,下颌边儿挨过个略带强硬的力道。
江嘲咬着烟,半眯起眸子,隔着一层烟气,这么扳着她的下巴,左右细细地打量起她的脸来。
他嗓音依然带笑,“你就这么确定?”
邱安安任他这么瞧自己,脸腾地红了,一边惊喜,一边又莫名心生惧意,不知怎么,突然就不是那么确定了:“江嘲……”
“问你话呢。”
“……我、我就是那么觉得的。”
“哦,那看来,那些东西都是你发的啊,”江嘲嘴角轻勾,如此满意了,指腹还算温柔地抚了下她脸颊,“怪不得我最近觉得你不漂亮了,原来是这个原因。”
“……”
邱安安的眼眶一下就红了,咬咬唇,说不出话。
“回去删掉,知道吗,”江嘲冷淡地说,“别再让我看到。”
说完,他就松开了她,挪步要走。
“江……江嘲!”
邱安安急切出声。
他又回头。
“……你说的,有事找我,就是为了这个?”邱安安的眼泪已经在打转儿了,简直不可置信,“就是为了……我发的有关于陈之夏的事情?”
江嘲唇边斜斜一抹猩红,眉梢轻扬,“不然?”
“什么意思?你这么怕别人欺负她?你也太维护她了吧……”邱安安深感可笑,“那天晚上在后巷,你不是和大家一样……觉得欺负她很好玩吗?”
江嘲听到这个描述,稍稍摘下了烟,“啊”了声,肯认地道,“是啊,是很好玩。”
“……”
“但我觉得好玩,跟你们的‘好玩’可不一样,”他看着她,轻笑,“比如,我现在就觉得你很不好玩。”
邱安安眼泪彻底掉了下来:“……江嘲。”
“不要再来13班找陈之夏的麻烦,”他说,“还有,别搞错了,我也不是你们‘大家’中的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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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论坛的……什么?
陈之夏大概知道,崇礼好像是有个这样的论坛还是什么,可她从没上去看过,家里是有电脑,放在张京宇的房间,她也没有借用过。
又好奇又恐惧,折磨了她一整节课,测验结束就打铃了,好在老师没有授课。
想找冯雪妍问个明白,老师一离开教室,陈之夏马上拽着冯雪妍奔出去。
冯雪妍想说又不想说,拗不过她了,就装模作样地打开手机拨拉两下,结果却是很惊喜地:
“哇!怎么都没啦——”
这里是开水房,都听到了冯雪妍这声儿。
可显然,除了陈之夏,大部分人都知道今早学校论坛发生了什么。
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没了,冯雪妍确认好几遍,发现的确空空如也了,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如此便安下心来,打好水了,和陈之夏回去的路上,才说起:“嗨呀,也没什么啦,我都不经常上去看的,还是那会儿上厕所听隔壁说的,就是邱安安发了点儿东西,贴子顶到几百楼了,我也没细看,都是造谣。”
造谣?
陈之夏听到这个词,更有点儿心事重重,她不怎么接触这种网络论坛,对相关描述还是感到陌生:“几百楼……是什么意思。”
“就是,好多人都看到了,”冯雪妍宽慰她,“没事儿的,肯定学校维护论坛的老师看到了就删掉啦!你别多想!”
说着,就气呼呼的:“邱安安以为她用个小号就不知道是她了吗?此地无银三百两,本来我也没一下子想到是她,结果听说她来找你事儿,大家肯定都猜到啦。”
路过19班教室,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在教室门口抽烟,见冯雪妍过来,吹起一阵儿的长口哨:
“张京宇!你看看谁来啦!”
“——张京宇!你的冯雪妍来了!”
“张京宇!!”
陈之夏还打算顺路找张京宇聊聊姨夫姨妈的事,这会儿冯雪妍红了脸,用水杯子去揍那几个嘴欠的男孩子。
张京宇也被一声声儿地给叫唤出来了,跟着冲旁人嚷:“赶紧滚进去,瞎起哄什么!热水泼不死你!”
哄笑就更烈。
大家已经坐实了他们的暧昧,完全不会有对于江嘲与她那样的评价。
陈之夏和冯雪妍说自己先回教室,冯雪妍匆匆和张京宇说了两句,奔过来和她一道,没让她落单。
进教室,陈之夏下意识往座位后方望了眼。
仍空空荡荡。
邱安安与他去做什么了吗?
她心口突然有点酸涩。
下节课是班主任刘松源老师的理科数学,一打铃,他就兴冲冲地进来,把一沓资料放在讲桌,扶了扶眼镜,对大家说:
“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通知大家,希望各位同学呢,都能踊跃报名。”
讲台下方齐刷刷全竖起了耳朵。
陈之夏也不由地坐直了身,抛开了乱七八糟的念头。
“含金量最高的全国中学生理科知识竞赛,本月中要在北京举办,崇礼是历年的协办方之一,校方鼓励我们的同学们——尤其是年级排名前列的同学都能参加,为咱们崇礼争光。
“虽然不直接加高考分,不过我听说,本次出竞赛题目的老师里有参与高考调研的,不说拿个奖了,多少也是个给大家的锻炼机会。”
“有没有感兴趣的呀?”
刘老师环视一圈儿,说完许久,下面还是鸦雀无声:“怎么都不说话?这要是拿了奖,奖杯可是放在崇礼的,都能上校友光荣榜了,咱们可是全高三最好的班,这么多优秀的好苗子,没人报名吗?”
“——老师,我报名!”
冯雪妍先举起手,从座位站了起来。
“不错!冯雪妍报名,还有谁?”刘老师眼前一亮,很激动,“不要担心耽误高三复习时间,耽误不了几天的,现在都是复习啦,真想学习放哪儿不能学?”
冯雪妍对这种比赛一向很有兴趣。
陈之夏在她家看到过她从小学、初中到高中大大小小的奖状、奖杯,加上她学习也很好,刚就猜她会报名的。
冯雪妍转头,朝陈之夏眨了眨眼,暗示她也举手。
陈之夏从没有参加过这类大型竞赛,尤其不知自己那应付应付考试还行,其余对比起来就非常狭窄的知识面能否顺利应对。
比如她今天连学校的论坛都没上过。
“陈之夏,你可是第一名哦,你不报名可说不过去了吧?”刘老师也把希冀的目光投向了她,温柔地鼓励着,“试一试呀?重在参与嘛。”
“快举手!快举手!”冯雪妍对她作嘴型,“我们一起去北京!”
北京,对于小湾出身的陈之夏来说,诱惑比港城,与这场比赛可大太多了。
她还没有去过北京。
全班也都看向了她。
陈之夏沉了沉气,心一横,缓缓举起了手,接着站起来。
“老师,我报名。”
“太棒了!”刘老师这下喜笑颜开,好像铺垫这么多就在等她加入,非常之满意,“好,加上陈之夏,这下我们班就三个人了。”
三个?
“冯雪妍和陈之夏。”
“还有,江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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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嘲同学要代表学校参加另外一项全国性的比赛, 今天就出发去北京了,”刘老师继续介绍道,“下周呢, 刘老师我将作为咱崇礼的指导老师带队全高三参与本次理科知识竞赛的同学们出发,到时候……”
有同学又举起了手。
刘老师扶了扶眼镜,难掩惊喜:“邹帆帆, 你也参加吗?”
“——老师, 我就是想问问,这次是两项比赛吗?”邹帆帆梗着脖子,站起, “另一个是只有江嘲可以参加?”
陈之夏有相同疑问, 她也想知道另一项是做什么的。
“你对理科知识竞赛没兴趣吗?”刘老师有点失望地问。
邹帆帆点头,立刻回答:“是的,老师,如果另一项允许报名,我也想试试,不能每次什么好事儿都给江嘲吧。”
刘老师掏出小手绢擦汗,干咳一声,似是也有点尴尬,“这个……是这样的,也不是不让大家参加, 主要另一项,是大学生游戏编程设计大赛。”
“江嘲是主办方破格要求参加的。”
“……”
全班在不约而同地沉默两秒后, 齐齐爆发出了哄堂大笑。
“——邹帆帆, 你问什么啊, 这东西给你也参加不了啊。”
“江嘲做游戏很厉害的诶!他写的游戏都卖到FEVA了!”
“天哪,你也不是第一天和江嘲当同学了, 有什么不服气的哈哈哈哈……”
“这个除了江嘲也没人会呀。”
…
邹帆帆深感尴尬,涨红着脸,一屁股坐下了。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吵死了,都给我安静一下!”
刘老师敲了敲讲桌,平息骚动:“原则上呢,学校要求一个班至少出两个人,那既然没别的同学报名,咱班现在都三个了,这事儿就先这样,等下班长把赛程安排去我办公室复印两份给陈之夏和冯雪妍。”
班长应声:“好的老师。”
“那现在大家把书摊开准备上课吧,今天我们复习数列。”
翻书声窸窸窣窣响起,陈之夏的前桌突然转过来,小小声地:“哎,陈之夏。”
陈之夏抬眸:“……嗯?怎么啦。”
前桌把手机小心放到她笔袋儿里,特意选了个不让老师发现的角度,屏幕亮堂堂的,提醒她道:“你要是因为江嘲也去北京才参加比赛的,我看还是算了吧……他又和邱安安混一块儿了哦。”
屏幕上赫然一张照片,是在天台,她今早就想说了,这样黑色的高领针织毛衣特别适合他,也特别好看。
邱安安站他面前,他背靠栏杆儿,一边抽着烟,一边很随意地、又略带怜惜地抚她的脸颊。
有一种非常漫不经心,但很迷人的落括。
早知他喜欢那样齐肩发的女孩儿,邱安安还烫了发,挑染一小撮,张扬又特别。大家也都说,他钟意这种很玩得开的女生,很久之前的那个夜晚,他就是这么认错了她。
他今天来学校没穿校服,也不知是怎么进的校门,可能本来是要去北京的,顺便来了一趟?所以 ,他是特意走之前来见邱安安的吗?
甚至什么也没对她说。
“好啦,你看完偷偷塞我书包里就行。”
前桌趁老师写完板书,赶忙就转回去。
刚那话倒真不像在提醒,反而像是在劝她不要不自量力。
陈之夏认为其实没有必要,她参加比赛,还真不是为了他,她更多的是受了冯雪妍的鼓舞,想去北京看看。
可是,还是会和他照面的吧。
为什么在这样的失落中,她对他还是会有所期待呢。
老师开始讲课了,陈之夏没再多想,默不作声地把手机塞到前桌的书包,她深深呼吸平缓情绪,也翻开了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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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立冬,姨夫果然回家吃饭了。
丁韵茹包了三四种馅儿的饺子,喷香扑鼻,还用紫薯汁、菠菜汁给面粉染了色,看起来好看又可口。除了自己家吃,准备给邻居家也送些,毕竟平日嚷嚷张京宇没少扰民。
港城在北方,很重视这样的节日,冯雪妍去了父母那边过节,叔叔和婶婶也给陈之夏打来电话询问近况。
餐桌上一切无虞,陈之夏吃得还是有点胆战心惊。
姨夫和姨妈虽平日爱吵架,面和心不和,但在张京宇面前基本都会消停,所以陈之夏才担心万一离婚这事儿突然这么抖出来,他会接受不了。
加之她那晚不小心听了一耳,装在心底,好像是在保留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秘密,实在煎熬的很。
“来,之夏,尝尝香菇猪肉馅儿的,今天用鸡蛋调味腌过的,”丁韵茹匀了几个饺子给她,“你这高三,得多补充点肉蛋奶,你不爱喝牛奶,肉也不爱吃,真是的,怎么长这么大的啊,怪不得这么瘦。”
陈之夏感觉到丁韵茹在和她找话题,她虽心下感到勉强,但还是主动用盘子接过来:“……谢谢姨妈。”
“之夏,”姨夫张建峰同她攀谈,直夸赞,“听说你能考崇礼的第一名啊,真厉害!你妈妈这个学给你转的很值得!”
“……嗯,”陈之夏谦虚一笑,“运气好,还不知道下次能不能保持住。”
“我不是早就说了人家学习特别好?你耳朵长哪里去了,我看张京宇一天天的死脑筋一点都没遗传上我家的优良基因,真是全随你了。”
丁韵茹不乏得意,又给陈之夏夹一筷子,“保持住啊,有什么保持不住的!你不是和江嘲那小子并列第一吗,加把劲儿,下次给他压下去!”
这怕是……
有点难。
陈之夏吞了吞气,还是勉强点了点头,微笑:“嗯……我尽量。”
姨夫今天罕见地没跟姨妈吵起来,碎碎念两句,转而便对张京宇道:“京宇啊,你得学学之夏的上进,她还参加了那个什么理科知识竞赛,要去北京呢,你不考虑考虑?”
“张建峰,你别瞎怂恿行不行,他几斤几两啊,高三这么紧张还要去趟北京,之夏没经过我同意报名了我就不高兴,多耽误学习……”
“——我也报名了。”
张京宇吃了口玉米猪肉馅的饺子,支吾了句。
“什么?”
丁韵茹嗓音拔高,以为听错。
“我说,我报名了,”张京宇这回口齿清晰不少,“每个班至少俩人,我们班没人,我就报了,这周末就走。”
丁韵茹嚷了起来,指责他胡闹,浪费时间,不知天高地厚。姨夫反之唱起了白脸,赞赏他的勇气,还说什么考不上大不了第二年复读的这种话。
餐桌上一时好不热闹。
饭后,丁韵茹洗着碗,还跟沙发上看电视的姨夫有一句没一句地争执。
陈之夏和张京宇给楼上楼下的邻居送饺子。
姨妈姨夫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可心里门清儿,“张京宇,你是不是因为……冯雪妍报名了,你才报名的?”
张京宇挑了挑眉毛,反问:“你是不是因为江嘲也参加,所以你也参加?”
怎么都这么觉得?
“……不是啊,”陈之夏今天基本上就是在这样的议论声中过完一整天的,有点无语,“我是因为想去北京,我没去过北京。”
这下连从她口里亲自说出来,她都有点不太确定了。
“北京什么时候不能去?以你的成绩明年考个北京的大学绰绰有余吧,你蒙鬼呢,”张京宇说,“我是因为冯雪妍去才去的,加上我们班确实没人报名,学校也呆烦了。”
“你和冯雪妍……”陈之夏想到今天在教学楼走廊,“在交往吗。”
张京宇挺得意:“快了吧,你现在可以这么认为。”
“……”
张京宇斜眼看她:“你和江嘲呢?”
陈之夏多少听出他的口气有点故意,还有一些看好戏的意思,她张了张唇想辩驳回去,他却是又说:“所以,你也看到了吧,他和邱安安?”
“……嗯?”
“江嘲就是那样的人,虽然我和他平时一起玩儿还是什么,但是他怎么样我知道。”
陈之夏没说话。
“我心想你没恋爱过,是要尝尝暧昧的滋味儿,但是要和江嘲谈恋爱,真的不值得,还是算了吧,”张京宇观察着她的表情,“你妈让我妈花那么大功夫给你转到港城,你可别因为他哪天给你伤透心了你又转回去啊,麻烦死了。”
张京宇到底不是油盐不进,知道他老妈老爸当初给他转个学有多费劲儿。
“所以你趁早和他断了是好事儿,别他转头再来钓你,你又屁颠屁颠地凑上去。”
这话显然同她憋了太久,陈之夏居然听出了苦口婆心的意味。
陈之夏借势也同他开了口:“我也有事想跟你说……”
张京宇:“干嘛?”
“就是,之前我在家不小心听到姨妈打电话,”陈之夏思考措辞,避免他觉得她是在打击报复,“姨夫和她说……”
“离婚是吧?”张京宇平静地接话。
“你知道?”
“迟早的事。”
“……”那你怎么还能这么淡定。
“我就觉得你最近老有话要跟我说,还以为你要跟我聊聊江嘲还是冯雪妍什么的,没想到就这个啊,”张京宇白她一眼,“我早不在乎了,随他们吧,人跟人总要分开的。”
他这话说得随便,很像是在敷衍她和他自己,甚至有一种故作老成的幼稚。
可却给了陈之夏莫大的震撼。
她这一刻很深切地认为,从此往后的很多年,她都会一直记住这句话。
二人又聊了些去北京的事儿,据说学校临时决定再加派一名老师带队,张京宇被分到了B组,由另一个老师负责。
陈之夏和冯雪妍都在A组,刘松源老师组织他们。
这消息可比陈之夏灵通多了,张京宇有点儿轻嘲她整天就知道学习,她反驳他说可是她是第一名,他就闭嘴了。
今日的对话一直让她心事重重地装到了出发那天。
果然,江嘲一整周都没再出现在学校,他的座位照旧堆满各种各样的礼物、情书,尤其快到他的生日。
陈之夏一直很好奇这些东西他都怎么处置,旁敲侧击地问过张京宇,张京宇拿起自个儿用的那个最新款的MP4朝她晃了晃,答案不言而喻。
……真的是烂啊。
如此,对他的念头好像就放下一些。
陈之夏与冯雪妍的A组和张京宇他们B组是分开出发的,据说是方便学生管理,她们两个女孩儿一趟车,倒多有照应。
港城去北京坐高铁更便捷,陈之夏这次也感到非常惊奇。
路上,收到了妈妈的短信。
说起来,她几乎没有收到过妈妈发来的信息。
多数情况妈妈都会打电话,可打给她要么是她上课期间静音接不到,要么就是她干脆不想接的时候。
上回姨妈说妈妈打电话问她情况,要她有时间回一个,她也忘到了脑后。
原来,脱离一个长久的习惯会这么可怕吗?
曾经她可是无时无刻不期盼妈妈打给她,会来港城接她。
那么对于江嘲,她是不是也可以很快适应?
洋洋洒洒的黑体字占了好几面屏幕:
【小夏,听姨妈说你要去北京参加比赛,妈妈真替你高兴,也为你感到骄傲,你真的是个非常优秀的好孩子。衷心希望我的小夏能取得一个好的成绩。
【下周就是小夏17岁的生日了,妈妈下周出差到北京,如果你有时间,这个生日妈妈想陪你一起度过。】
…
剩下的就是稀松平常的关心话了。
陈之夏敢保证,妈妈逐渐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她留守小湾的这些年,从没收到像现在这么多来自妈妈的关心。
数月前那些抗争与怨愤的情绪逐渐消失,泪水涌上眼眶打起了转儿,鼻子跟着发酸,她着实不是个喜欢哭的人,也并不想别人察觉,默默哭了一会儿,见冯雪妍还在一边安睡,心里稍安。
下午四五点出发,到北京已快晚上九点,一过立冬,北方的天黑的非常快。这一点与小湾,与港城,都没有多大区别。
开心的是,下雪了。
夜空下一片白茫茫,未见琼楼玉宇,甚至可以说天色灰蒙蒙的,有点了无生气。
可这里是北京,哪怕云中飘下一粒雪花,落在她的眼睫上融化,都会让她感到非常的兴奋、新奇。
跟另一所中学拼了车,一辆大巴没坐下,陈之夏和冯雪妍被安排到另一辆,周围都是不认识的同学,带队的也是陌生的老师。
目的地都是一样,刘老师让她们随时保持联系,在酒店汇合。
一路上,陈之夏都趴着窗朝外望,时不时还能小声地“哇——”这么一下。
冯雪妍觉得她好笑,过来和她一起,看北京的高架起伏,霓虹错综,拔地而起望不到头的高楼大厦,还有那么几处经过了就能认出哪儿是哪儿的地标,也跟着她故意那么一声声地“哇——”。陈之夏就去挠她的痒痒肉。
到地方,隔壁学校的老师先带他们的学生进去登记了。
刘老师那辆大巴也不知是绕了远路还是早到了,这会儿打电话居然没人接,许久也没见到哪儿有他们崇礼的人。
北京比港城纬度高,冷个好几度,没料到突然会下雪,冯雪妍穿的薄,冻得有点站不住脚,便让陈之夏帮自己看行李,她去马路对面不远的便利店买个暖身贴,顺便买杯热豆浆。
陈之夏想和她一起,可现在还没联系上刘老师,就只能在原地等候。
四面都是陌生街景,灯火环绕,雪扑簌簌地往下掉,几近鹅毛之势,雪花在手心一点点融化成水蒸汽,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还不知道港城下雪是怎样,小湾的雪可真的一点儿都不大,每年只是洒洒水就不了了之。
她一眼就喜欢上了北京,还有北京的冬天。
刘老师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正往马路对面眺望冯雪妍有没有从便利店回来。
蓦然,一道高挑的身影落入她眼底。
她不由地愣了一愣。
一场雪铺天盖地,落不到尽头。
他穿一身轻便的黑,衬得整个人修长又笔挺,站在路口的那一头,遥遥一望,就足够惹眼。
他的姿态散漫疏倦,抬起只手将手机贴在耳边,正在打电话,那截儿腕骨很漂亮,手指好似沾惹了这般的皎皎雪色。
等红灯结束,他修长的双腿迈开,另一手抄在口袋,便往她所在的酒店方向这边过来。
雪肆意下落,隔着飘飘摇摇的冷雾,观察左右来车时,路灯昏昧的光线落在他的矜深的眉眼、额角、高挺鼻梁,与唇锋的轮廓。
他薄唇上咬了支烟,一点儿摇摇欲坠的红色,侧脸的线条落括分明,五官实在优越,好看的不像话。
连一根头发丝儿都这么吸睛。
陈之夏居然有一种很久违的感觉。
是了。
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他了。
隔壁学校还有没走完的,此时都有了不大不小的低呼:“哇……居然是崇礼的江嘲!他也来参加比赛了吗!”
“他也住这里?”
“快快!快去问问他住几楼住哪个房间呀!会不会离我不远!”
…
漫天大雪在眼前飞速流动,他过了马路,同时一个抬眼,看到了她。
并且径直走向了她。
她还是挪不开视线,也挪不开脚步。
很快,察觉他靠近。带着一股清冽的冬日气息与被雪意冲淡的烟草味道。
她头顶落了个很轻的力道。
江嘲站定她面前,照旧温柔地摸了摸她脑袋,又像是在为她拂去她头发的雪花儿,有点惊讶地笑了,嗓音很好听。
“怎么站这儿发呆?”
好像早就知道她会来。
此时,真的有雪花落在了她眼睫,以至于她微微一眨,就无比快速地蒸腾成了雾气。
似是因为她看向了他,才一触即化。
灰飞烟灭。
“……”
陈之夏没忘记近日给自己的心理工作,她没犹豫多久,动了下步子,转身就往酒店大门的方向走去。
江嘲顿了顿,也跟着她过来。
“喂,陈之夏。”
他叫她。
陈之夏又想到还没联系到刘老师,冯雪妍也没回来,她暗暗骂自己实在昏头,赶忙又毫无头绪般地往外走。
江嘲就有点好笑了,他脚步一转,两手插兜,又慢悠悠地跟着她退了回来。
“?”
她还不信这个邪了。
江嘲眉梢扬了扬,见她警惕得跟兔子似的,嘴角都勾起了笑容,又要和她齐头并进。*七*七*整*理
陈之夏彻底在门边停下脚步。
江嘲于是也停下,他还歪了歪脑袋,目光循循地落在她身上,眼带笑意。在等她先开口。
陈之夏于是张唇:“……你干嘛。”
江嘲垂眸觑她:“我还想问你,你干什么?”
“我等人,”陈之夏说,“老师……还没来。”
“是吗,”江嘲微微低下身来,好笑地看着她,“那我也等人,行不行?”
……什么叫,你也等人?
我等人你就等人是吧?
学人精。
陈之夏心下憋不住了,凭什么每次都是你看心情,逗小猫小狗一样,其实跟邱安安背地里很幸福吧!
感受到他的呼吸都飘过来,旁边隔壁学校的人和一些大人也朝他们瞧,她决定今天自己也要随心所欲一次,阖了阖眸,忍不住说:“江嘲。”
“嗯?”
“我……讨厌你。”
“……”
江嘲愣了下,盯着她眼睛,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陈之夏发泄完了,拔腿就想跑。
“——陈之夏!”
冯雪妍回来了,过了马路,喊她的名字。
陈之夏要去拎她和冯雪妍的行李箱,可还没碰到,东西就先一步被他给扣住了。
他那一截手腕儿冷白,懒懒地落在拉杆儿上,漫不经心的,还用脚随意地支住了滚轮儿,她好半天都没拉动。
当然,他本意肯定不是要帮她拿行李,他顺势那么拽住了她手腕儿。
一下就拉近了她。
“……”
猝不及防地,她险险撞到他怀中,一抬头,整个人都好似掉入了他眼底去。
心跳差点儿蹦出了嗓子眼。
江嘲拽着她,低垂目光,淡淡地逼视下来,寒声道:“你刚说什么。”
要我再说一遍?
陈之夏可不怕他这个,她扬起下颌,看着他,咬咬唇,声音小,却很坚定:“……我说,讨厌你,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因为你回头找邱安安,我讨厌你。
因为你没有像之前那样天天打给我,我讨厌你。
因为你去北京之前见邱安安了都不来见我,我讨厌你。
因为你亲我,摸我,抱我,还说想睡我,所以我讨厌你。
就算我故意不联系你,你却也在减少联系我的频率,于是我就特别讨厌你。
可她无比清楚,自己的话多少有点违心。
“行啊,”江嘲半眯起眼睛,“听到了。”
“……”
“不就是喜欢我吗,”江嘲看着她,笑了笑,眸中隐隐有危险浮动,“我们可以回房间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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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 车灯划破雪幕,一辆大巴停下。陈之夏认出来,是刘老师他们先走的那辆, 居然晚了这么长时间才到。
车上还有其他同学,她哪管江嘲说什么,慌忙挣开了他。
冯雪妍正好也过来, 二人迎上, 去等刘老师他们。
走时,陈之夏还惴惴不安,下意识地回头。
江嘲再次点起一支烟来, 斜斜地咬在唇, 他嘴角虚虚上扬,那么半眯起眼睛,视线还直直落在她的身上,似笑非笑的。
又混蛋又迷人。
这下一窝蜂全是崇礼的学生了,张京宇他们B组的车都到了,人比A组少,就来了一辆,黑压压的都下来。
冯雪妍踮着脚,越过人群张望。
“你们还挺快啊,等久了吧, ”刘老师望着这漫天大雪直喊冷,搓搓手, 安抚两个女孩子, “不好意思啊, 老师的手机没电了,刚想接就关机了, 我让其他同学发信息给你们了,没看到呀?”
陈之夏拿出手机,空空如也,摇头。
冯雪妍打开自己的,的确好几条未读,肯定是她顾着跟张京宇发短信都没切出去看,惊呼了声:“这么多!”
“冯雪妍啊,你要是平时不那么毛躁,学一学陈之夏的稳重心细,下次肯定能考年纪前五,”刘老师碎碎念道,“脑子那么聪明,要精益求精啊。”
冯雪妍吐了吐舌头。
料想只有陈之夏没收到,可能是有点儿被孤立了,其实平日就能察觉到一些,冯雪妍盯着她瓷白的脸蛋儿,胳膊轻轻搡一搡她,“干嘛啦,别多想。”
陈之夏有点儿愣:“嗯?”
“他们爱发发不发拉倒,给我发的我不也一条没看?放屁一样!冯雪妍才是最爱你的人。”
其实都在陈之夏的预料之中,反倒要是发给她了,她恐怕还不知该如何应对,她就只盈盈一笑,没多在意:“我当然知道啦。”
“江嘲又找你呀?”冯雪妍到底问了她句。
“……没有,”陈之夏心虚地说,“我没多和他讲话。”
刘老师把大伙儿聚一块儿,1-13班挨着点过去,每班基本两人,到她们13班,自然而然跳过了江嘲的名字,只点了陈之夏与冯雪妍。
可谁都知道他的存在,就有人悄悄议论他参加比赛是真还是假。
陈之夏又往刚他所在的方向瞧去了眼,人已经不见了。
只有大雪无声地下坠。
到14班,刘老师点到程树洋,陈之夏以为自己听错,紧接着,就听到人群中冒出铿锵有力的一声:“程树洋到!”
四下睃巡了圈儿,发觉程树洋竟然就站在她不远。应是早看到了她,就等她发现他,这时他朝她挥了挥手,笑容熠熠。
陈之夏也微微一笑,同他招手,打了招呼。
“你知道吗,学校其实就要求每班最多出两人,刘老师怕咱班没人报,非说至少两个,就给咱俩忽悠上去了,”冯雪妍悄悄咬耳朵,“14班竞争挺激烈,本来报够了的,但谁让程树洋学习好呢,他们班主任还是把机会给他了。”
所以,江嘲又破格了啊。
陈之夏心下默默想,刚听了一圈儿,的确只有他们13班是三人。崇礼应该就指望他给学校拿奖吧。
房间安排在8层,一整面儿都是他们学校的学生,江嘲应是提前住了进来,也不知和他们是不是同一层。
各自领了房卡,避开老师,张京宇来帮冯雪妍拿行李。
冯雪妍非常好意思,顺带还把陈之夏的也塞给了他,又见程树洋过来了,登时后悔极了:“对不起啊,我是不是应该把你的给他啊。”
陈之夏耳根微微泛了红,拧她手心:“你说什么啊。”
程树洋笑一笑,没说什么,就要接过陈之夏的,却是张京宇劫过去了,拍了拍手底那个小推车儿,非常逞能:“我这能推动!多一个没事儿的,程树洋,你别花那力气!你东西也带了不少呢!”
冯雪妍气得揍他肩膀:“张京宇,你怎么专破坏人家好事儿啊!”
“……啊?”张京宇呛声,以为自己又在她面前做错了事,“我有吗?”
陈之夏和程树洋多少有点尴尬,虽然他和她根本没什么,进电梯、上楼、到房间的这么一路上,二人便随意地聊了起来。
得知程树洋从小经常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在寒暑假辗转来往北京,陈之夏非常羡慕。程树洋说,等这几天有空,可以带她好好出去转转。
过几天,就是陈之夏17岁的生日了。她很开心今年的生日能在一直想来的北京度过。
从小到大基本都没什么人记得她的生日,妈妈偶尔某年会来个电话就作罢,叔叔婶婶几乎想不起来。只有姜霓记得。
今年还多了冯雪妍这么几个朋友,还有姨妈,加之妈妈也说会来北京。这一切都让她无比期待。
她过生日。
同样也是江嘲的生日。
时而会感叹,他们居然是同一天,好像终于有一件她之于他来说非常特别,别人无法抢走、复刻的事情。
她也不用再复刻谁的存在。
又很不安地想,还会有人和他是一天生日吗。
他会不会认为是她提前打探过,向他撒了谎,以让他觉得她很特殊呢。
陈之夏和冯雪妍住在813,尾号很神奇地与班级一致。张京宇和程树洋帮她们把行李放下,就收拾自个儿房间去了。
奔波这么久,到底累了,冯雪妍去冲澡,陈之夏把厚衣服挑出来,放在行李箱上层。这只小巧的箱子还是姨妈给她买的,她特别喜欢。
水声哗哗地响起,如催眠,陈之夏躺在床,看雪在窗玻璃上飞速流动,好似能淹没整座城市。
她一瞬都怀疑,那时在酒店门前,他从马路另一头坚定不移地走向她,是她的错觉。
正想着,手机震动。
她人有点昏沉,快要睡着了,好半天才从口袋拿出来。
是江嘲。
好吧……
不是错觉。
不知是惊喜,还是得偿如愿,明明那时才义正严词地说过讨厌他,可她到底知道自己有多违心。
捧着手机,她蜷缩在床,盯着屏幕上他名字,忽然很想看看他能坚持多久挂断。
不出意外。
她没接,很快他就挂了。
……果然。
她心下叹气。
这想法才冒出来,手机又在掌心嗡嗡地震动。
还是他。
陈之夏没坚持多久就动摇了心思,忍了忍,还是接起了,她的气息也轻轻地:“……喂。”
“喂?”
江嘲的嗓音很低,“怎么才接。”
“在,收拾东西。”
陈之夏说。
“你房号多少?”
她愣了愣,没反应过来:“……嗯?”
“几天没跟你打电话,怎么话都不会说了,”江嘲听她支支吾吾的,笑了,“你住哪个房间。”
干什么?
……要来找她吗。
陈之夏有点不想回答。
到底知道她有点闹脾气,江嘲也就作罢了:“不说是吧。”
“?”
“不就都在八楼吗,”他轻笑,“我一个个去敲门总能敲到你吧?嗯?”
听着那边都传来他开门往外走的动静了,她可真信他这人能做出这样的事儿,匆匆开了口:“江嘲,你别——”
“怎么?”江嘲脚步没停,淡淡地笑,“你不是不说吗。”
“……”
真可恶啊。
陈之夏真是没法子了,这一路敲过去不炸锅了?何况老师也住这一层。
她终究把持住自己的气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了句:“我在……813。”
“多少?”江嘲有点儿故意。
“……”她沉默了下,“在813。”
江嘲顿了下,便笑了:“哦,就我隔壁啊。”
“……啊?”
“行了,开门吧,我到了。”
真来啊他?
冯雪妍还没洗完澡,陈之夏心一横,想说既然是隔壁要不我过去找你好了,但她立马觉得这样还是很不妥,“江嘲,我不是一个人住,冯雪妍她——”
“我说,开门,”江嘲有点没耐心,“还是我敲门冯雪妍给我开?”
“……”
性格真差啊。
陈之夏不想惊扰冯雪妍甚至任何人,这晚上肯定有人闲不住在楼道逗留,说不定已经发现他在她房间门口徘徊了。
力图不让冯雪妍发现,她只能轻手轻脚去开门。
“陈之夏?”冯雪妍听到了她动静,隔着水声作响,扬了扬嗓门,“可不可以帮我拿件睡衣呀?就在我行李箱的夹层里?”
来不及了。
陈之夏听到她这音儿,已经打开了门。
凉风盘旋过她脚踝,一阵儿冰凉。
接着,腰上横过来个力道,江嘲一步进门,提起了她一只手腕儿,她整个人顺势就被他压在了门上。
“嘭——”的一声门关了,震得她后脊背发麻。
他的气息沾惹着雪天凉意,顺着她的唇就沉了下来。
却没有吻她。
只停在她的唇上方,将落不落。
陈之夏心跳如雷,她甚至都做好了迎接他的准备,睫毛颤了颤,惶惶地就要闭眼。
察觉他迟迟没来吻她,忽而又匆匆抬眼,于是就看到了他眸底故意又挑衅的笑。
江嘲眉梢轻扬,似乎在说,等很久了吧?
你这也叫讨厌我?
一眼被他看透,她简直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陈之夏——”
冯雪妍听到门响,以为她出去,又叫了声。
你爱亲不亲。
陈之夏被他搞得又尴尬,又烦躁,她推了推他,要给冯雪妍拿睡衣,“……你让开。”
这时,下巴突然又挨过了他手指的触感,他强硬地把她的脸扳回来,迫使她的视线一寸都不落在别处。
他鼻息轻动,笑了笑,“你是真的很需要人哄啊。”
“……”
陈之夏还没接话,他眼睫一垂,呼吸彻底落了下来。
“陈之夏?你在吗,陈之夏?”
“……陈之夏?”
“——人呢?”
陈之夏感觉自己,好似也跟随这场雪在渐渐地蒸腾、融化。
那一个个去敲门弄清楚她住哪间的坏脾气,他倒真的全都气势汹汹地发泄在吻她的功夫上。
他的气息清爽干净,沾着雪天的凉薄感,唇舌柔韧温热,缠着她的,满是侵略欲。她衣服下摆都窜上去,他手指触到了她,她都微微开始喘起了气。
江嘲这才很低地笑了,嗓音点着她的唇,眼神儿明晃晃:“去不去我房间?”
“……”
理智告诉她不行。
“很近的,不就在隔壁?”江嘲诱哄她,略带认真地又吻她的嘴角,“不是讨厌我吗,我看看你有多讨厌?”
陈之夏一瞬就清醒了许多。
可他堵在她面前还是纹丝不动,实在让她感到害怕,浴室水声停了,眼见冯雪妍要出来了。
江嘲见她这副表情,似乎就达到了他目的,他于是轻佻地勾了勾她下巴,唇边一抹漫不经心的弧度:“最近也不联系我,是喜欢上别人了?”
他好像一点不觉得讨厌他才是最终答案。
“……没有。”
陈之夏看着他,小声否认了。
“真的?”
冯雪妍到底察觉了外面的异样,紧张地停住脚步:“陈之夏?怎么有男生说话,有人来了吗?”
“啊……不好意思,我拿了个东西,”陈之夏这才接言,恐怕江嘲不走,她都把门打开了,“我马上给你拿衣服!”
冯雪妍便放弃了开门出来:“嗯,好。”
江嘲却是笑了,饶有兴味瞧着她:“喂,你撒谎啊。”
陈之夏懒得再同他多说,赶紧把他往门外推,“我、我要睡觉了……你快走。”
江嘲在门前停了停脚步,他斜斜靠着门框儿,“过来亲我一下我再走。”
“……”
“你不亲我我怎么知道你没喜欢别人?”
你可真是个人啊。
“快点?”江嘲挑了挑眉,催促,“这么不好意思,是要我进去你才敢吗?”
陈之夏拗不过他,她左右观察了下走廊有没有老师或者同学,磨磨唧唧的,人却又猝不及防地被他给拽到身前。
江嘲甚至还弯了弯腰,“好心”照顾她亲他嘴巴可能不好意思,把一侧脸凑过来给她,“嗯?”
仔细想来,因为他高,每次他与她讲话似乎都会低一低头配合。
陈之夏沉了沉气,心想这到底没什么难的,敷衍过去他就走了,她于是默默避开他一贯玩味又散漫的视线:“一下就行?”
“你还想几下?”江嘲好笑极了。
陈之夏忍不住在心里小声骂了句脏话,她踮起脚,闭了闭眼,很迅速地在他颊边挨了下:“……好了。”
江嘲眉眼一扬,立刻感受到她的敷衍,陈之夏已经从他眼底看到“你给我再来一次”这样的情绪。
蓦地,走廊那头突然传来老师的怒喝:
“——喂!那边一男一女干什么呢?!”
完了。
陈之夏头皮一麻。
她很明显地就感觉他往自己身前挡了下,他顺手把她脑袋按在他怀里,好像不想让对方看到她。
接着,便也用对方能听到的音量,对那老师说:“不好意思老师,我们在接吻,打扰到你了吗。”
那老师气冲冲地就要过来:“你你你你——你们俩!哪个班的!”
“给我站那儿!”
“——不许动!!”
陈之夏还不知该怎么办,江嘲随手就把她推进了门,略带警告地拍了拍她后腰:
“这个不算,明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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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前, 陈之夏还听到他同她说了句“晚安”,最后笑着看她一眼,就回去了。
老师气势汹汹地追过来, 楼道里有人听到这动静都开门张望了,她赶忙回房间,把门紧闭, 期盼老师只是呵斥两句, 不追究他们。
她可知道,江嘲这人到底有多唯恐天下不乱。
奔波了一天,今晚居然又因为他没睡好, 他住在她隔壁, 虽没看清门牌,她暗暗推算了下,应该是在811。
他们的生日也快要一起到来。
从未如此接近过。
房间是双人床,陈之夏与冯雪妍晚上蜷缩在一个被窝,说了会儿悄悄话。
冯雪妍在和她计划她生日那天他们要去哪儿玩,酒店房间里有便携版的旅游手册,她们这几天准备好好研究一下。
虽也不知道当天有没有这样的空余机会,赛程时间安排非常紧密。
陈之夏睡在靠窗户的那半边,雪还在下,月光冷冷地洒入, 这一侧亮堂堂的。
她发现这个房间与隔壁,居然依着外墙, 形成了个不大的弧形对角。隐隐看到江嘲的房间亮着灯, 他还没睡。
手机放在枕边, 再也没响起。
第二天清晨,老师早早就来挨个儿敲门叫她们起床, 要出发去众创中心那边,备赛与比赛都在那里。
仍是乘昨夜的大巴,A组和B组分别一辆车。
又开始下雪。
陈之夏与冯雪妍踩着尾巴上去,好在座位绰绰有余,找了位置坐下,姨妈的电话打过来:“之夏啊,你和京宇一块儿吗?他怎么不接电话啊。”
陈之夏看了眼冯雪妍。
冯雪妍的手指近乎在键盘上飞舞,手机时不时地就“叮——”的震动一下,不断有新短信进来,她也满面春风的。
“呃……可能没看到吧,他在另一辆车上。”
陈之夏心想张京宇肯定是故意不接的,平日就想巴不得逃脱丁韵茹的掌控,这下来了北京可是无所畏惧了。
丁韵茹又问:“你和妍妍一起吗?”
陈之夏:“嗯。”
“穿暖呀,你走时姨妈给你把厚衣服装少了,你妈不是过几天到北京么,我跟她说了带你买几件挡寒的衣服,”丁韵茹说,“北京下雪可冷了,我可知道,你和妍妍互相照顾好,京宇那小子我就没指望他!”
“知道啦,姨妈。”
“缺钱缺啥给姨妈说,快递给你邮过去,学习别落下,啊。”
“好。”
陈之夏心底暖意阵阵,不仅仅是因为姨妈的关心。这一次,感觉妈妈应该不会失约了。
快开车了,人群中不知谁又冒出了声:“老师,江嘲还没上车啊?”
“就是,不是他也要参加比赛吗,怎么一直没见他?”
“他也住进来了呀,我听说了。”
“真的假的啊?”
…
陈之夏汗毛直竖,生怕他们下一句就是“江嘲昨晚和陈之夏在房间门口接吻”这样的话。她昨晚可是连谎都给冯雪妍撒了。
“这有什么真的假的,我哥在北京读大学,也参加那个什么大学生游戏编程大赛了,明天是他们赛程最后一天,不出意外江嘲要拿金奖了,好厉害啊,”那人差点儿都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哦,哦,他是跟咱们学校一块儿住这个酒店的。”
“那也没见到啊。”
“今天应该就能见到吧,他得来和我们一起备赛……”
话音未落,遥见一道颀长的人影晃入了前方车门。
吊儿郎当的。
“——江嘲,怎么才来,车都快开了,”刘老师坐前排,看到他不由地呵斥了句,“敲你房间门也没回应,一点儿都听不到?”
“这……这个就是江嘲?”刘老师旁边的那位上了年纪的老教师,到底觉得他有点儿眼熟,盯着他好一阵儿地瞧,“昨天晚上在房间门口和女孩儿在一块儿的,就是你?”
陈之夏坐得不算远,这下慌忙把自己往座椅里塞,半个脑袋埋入了围巾,只敢怯怯露出一双眼睛,生怕被一并揪出来。
江嘲却只是一个抬眼,就看到了她,他的唇边紧接着有了笑意。
没理会两位老师左右开弓般的盘问,径直朝她走了过来。他太高了,这车顶比之他这高挑的身形实在有点局促。
他还被迫弯了弯腰。
“……”
陈之夏慌张别开视线,力图不落在他身上丝毫。
“住那么近都不来叫我起床啊。”
少年散漫中带着些许冬日薄凉的声线,在她额顶猝不及防地落下,“白疼你了。”
江嘲抬手弹了下她脑门儿,见她疼得眼眶一下红了,他便得逞地笑了一笑,就势在她右手边的位置坐下。
他们之间夹着一条狭窄的过道。
“……”
四面都安静了。
连只顾着发短信的冯雪妍都惊异地从屏幕上抬了头。
只能说,好在刘老师他们没听到,真是不幸中的万幸,陈之夏的呼吸都变得很轻很轻,她只能把自己缩作一团,怎么想怎么不服,支吾了句:“老师去叫你了……”
额头上痛感隐隐,突然那么一下,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那又怎么样。”
江嘲便淡淡地哼笑了声,他长腿抻了抻,坐下后就闭眼养起了神,没再说什么,看起来极为疲倦的样子。
他旁边座位没人,衬着一面通透的窗,外面正扑簌簌下着雪,他的侧颜明朗,鼻梁很高,皮肤泛着层薄冷的白。
睫毛长而淡,阴影错落。
如此安静下来。
冯雪妍古怪的眼神儿飘到陈之夏的脸上了,她于是主动解释道:“……呃,他住咱们隔壁来着,昨、昨晚就是他来送东西。”
“咱们隔壁?”冯雪妍吃惊极了。
陈之夏用了她们才能听到、近乎私语的声音,煞有介事道:“是的,在811。”
冯雪妍便非常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
看来你这辈子是逃不开江嘲这个人了。
/
全年级50多人分成三人一组,老师商量了下,还是把AB组打乱了,冯雪妍和其他班的两个男生同组。张京宇低三下四,好说歹说的,终于说服其中一个和他悄悄换了,得偿如愿与冯雪妍一起。
陈之夏与江嘲一组,外加个程树洋。
刘老师美名其曰,冯雪妍被分了出去,他们三个就是这群人里学习成绩排名最靠前的了,是这次比赛的种子队,要着重培养。
围着圆桌落座,今日任务是熟悉赛程赛制还有赛事内容,发给他们一人一大本厚厚的资料,里面有往年的竞赛题目。
左右都有了此起彼伏的哀嚎,统统开始后悔到这儿来了。
这么厚一沓,还不如坐在教室里学习呢,怎么能全部看完?三天后就要模拟赛了。
陈之夏也难免苦恼,她翻了两页,略略浏览了下,还是认真地研读起来。
桌面“哒——”的声。
程树洋为她端来杯热可可,放到她手边,跟着坐下,同样翻开面前的资料,“还不知道这么多要怎么看完呢?陈之夏,你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
陈之夏用余光悄悄地瞥另一边的江嘲。
他完全一副无所谓的姿态,胳膊肘支在身后的椅背,倒真挺困倦似的,懒懒垂着眼,拨弄着手机。
看都没打算看一眼面前那本资料的样子。
“我觉得,我们可以找历年的题目来练习,出题老师应该会有一些偏向,”陈之夏的声音轻轻的,“找找共同规律看看呢?就是不知道高中组的题目会超纲多少。”
程树洋深以为然,点头:“应该不会太超纲,刚看了道题目,明显是把我们物理常考的电磁知识和化学配平结合起来了。”
陈之夏自然没忘了江嘲和程树洋有多么不对付,她秉持着一碗水要端平的原则,况且他也是他们的组员,顺带着,也同他开口:“江嘲,你觉得呢。”
他那么聪明,肯定有自己独特的应对办法吧。
当然如果他三天之内解决这本书,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怎么了。”
江嘲关了手机,抬眸,淡淡看向她。
原来,都没听他们说话啊……
陈之夏心下有点失望,她顿了顿声儿,想再重复一遍,却是程树洋先替她开口:“是这样的,江嘲,我们刚在讨论,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迅速解决这本资料?毕竟实在是太厚了,三天看完根本不现实。”
陈之夏点头:“是的,三天后就是赛前模拟了。”
这么一唱一和的。
江嘲左右看了眼他俩,眉梢轻扬。
陈之夏和程树洋屏息凝神等他开口。
江嘲顿了顿:“我觉得。”
“……”
“不一定完全要按照书上的来吧,”江嘲漫不经心地说,“其实无非就是学科互补,你用来解决物理的思路,相反的也许可以用来解决数学、化学、生物这些,大部分时候是逆着你的思维走的,就是要让你一下子想不到原来可以用你现有的、平时很熟悉的思路解决。”
陈之夏从没想到过这个角度。
她头一回听他说这些。
他这人平素傲归傲,和他们讲这些却完全没感到他有架子,反而还有一点点抽脱对他的那种遥不可及的“天才”印象。
江嘲又笑了笑,说:“当然我比较聪明,不存在这种问题。”
“……”
真臭屁啊。
陈之夏准备收回耳朵,不打算听了,江嘲望了望窗外雪景,又转眸看着他们,手里转着支圆珠笔,嘴角淡勾,“如果人脑能像电脑程序一样,能执行‘YES or NO’,或者模仿类似的题目重组出新的题目出来,这样问题就好解决得多了。”
通明透亮的落地窗,映着他们三人围桌而坐的倒影。
陈之夏默不作声地透过镜面般的玻璃,悄悄观察他。
他的想法还真的和常人不太一样。
什么程序,那不是他会的东西吗?
她和程树洋怎么会?
他们普通人就只能用最老老实实的法子。
江嘲视线再次落在她的身上。
陈之夏一个激灵。
江嘲只看着她,淡淡地说:“不过,你的方法更实际一点,看看历年题目总归是没错的。”
他听到了啊。
所以,那时他问“怎么了”,是以为她要对他说别的什么吗。
对于他这样的肯定,她表面虽不动声色,心下难免已经隐隐雀跃。
江嘲正经起来倒真挺正经,对他来说,所有事情好像只有想不想做,没有做不做得到。
陈之夏本以为他有别的比赛,加之这种竞赛奖没少拿过,肯定不放在眼里,谁料一上午的大部分时间,他基本都在和她跟程树洋在一块儿研究赛题。
她端水的压力颇大。
平日不上课不学习也能稳拿第一名,让他在她心目中实在有点儿遥不可及,算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同他讨论学习。
能从程树洋和他,尤其是他的身上受益良多,得到很多平日老师教不给她的启发和收获。
不到午饭时间,江嘲早早离开了。
听同学说,明天就是编程大赛最后一天,她想了很久,要不要发个短信祝他一切顺利,睡那么晚,应该也是因为这个吧。
但只是想想,最终作罢。
也许早有很多人祝他比赛顺利。
吃过晚饭,稍微休整,陈之夏和冯雪妍到酒店的公共休息室找地方学习。
这也是学校和刘老师的要求,出来比赛了,到底是高三的节骨眼儿,复习进度不能落下。这里已被改成了专为他们准备的自习室。
这下更热闹,张京宇、程树洋、冯雪妍,她,还有别的班的几个同学,都围着张大桌子,如此便好,有不会的题目了也能互相讨论一二。
张京宇是个坐不住的,在冯雪妍旁边,总有一句没一句地想说话,冯雪妍轻轻踹一脚他小腿,他就立刻闭嘴。
别桌的看到了,一阵阵的起哄。
许是真受了江嘲上午给她的启发,今日陈之夏的学习效率极高,往常能让她抓心挠肝好一会儿的物理题目,稍稍一加思考也可迎刃而解。
冯雪妍见大伙儿都在,一齐研究起来:“大后天22号,是我们陈之夏17岁生日,咱们来计划计划去哪儿逛逛吧!模拟赛结束应该有大把时间,还是周末呢!”
谢超笑嘻嘻地接话:“那如果没时间呢,冯雪妍,你和张京宇过?就把陈之夏丢下了吗?”
“嘴贱什么,”张京宇在桌子底下踹他,“你爱去不去,别在这里搞破坏。”
“张京宇,冯雪妍踹你的时候有这么狠吗?”谢超疼得嗷嗷叫,“我怎么不去,我还欠陈之夏一个道歉呢!去哪*七*七*整*理儿都行,我来请客——”
冯雪妍一五一十地作起了规划:“模拟赛结束应该是下午五点多,咱们回酒店收拾收拾就晚上六点,到北京了天/安/门总得去吧,故宫那时候应该快关门了,可能去不了,我查了路线,咱们坐地铁8号线……”
这方闹哄哄,陈之夏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她差点儿都没发现。
随手打开,看到屏幕上的名字。
目光微微一滞。
“……哦对了,差点忘了个最重要的事情!”冯雪妍的话音儿猛然一转,“陈之夏,你妈妈22号那天什么时候来接你?”
说起这个,陈之夏就更没头绪了,摇头:“还不知道。”
又有点担心。
不会又不来了吧。
“……啊,那就不能计划这么早了,”冯雪妍叹气,“这可就难办了。”
“没关系,你跟我说句生日快乐我就很开心了,”陈之夏浅浅地一笑,安抚她,边起身,不好意思地说,“我先去个卫生间。”
“好,等你回来我们再商量。”
“嗯。”
陈之夏错过了第一遍的来电,往卫生间方向去,旁边就是电梯口,她正拨过去。
“叮——”的一声,电梯在脚边落下。
门一开,江嘲往出走。
她迎面就撞上了他。
江嘲见到她,摘下手机:“我还想下来找你的。”
“找我?”
陈之夏也摘了自己的,有些诧异。
她还以为这个点他给她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儿。
“上来吧。”
江嘲歪了歪头,对她笑一笑,一步又退回电梯。
也许真的是鬼迷心窍,这一幕让陈之夏想到那天早晨在学校,他来找邱安安,似乎也说了类似的话,似乎也是全凭他的心情。
她却还是跟他上去了。
金色镜门倒映出他与她的模样,他们站的有些距离,有人上来,他还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揽了一揽。
她小心地借着镜面打量他,都在心底暗暗猜测他是否是在骗她。
有没有可能是实则他要出门,看到她了,觉得好玩儿,所以又把她叫上去,还要带她去他的房间。
江嘲在电梯里就在同别人打电话,陈之夏听出并不是女孩子,这让她感到稍稍心安。
江嘲刷开了门,电话也正好打完。
他侧了侧眸,见她定定地站那儿,一动不动的,他便很是好笑:“怎么不进来,怕我吃掉你?”
陈之夏咬了下唇,不可否认。
“想给你看个东西,”他没想遮掩,“主要是想你试试看能不能用。”
“……”
看什么?
陈之夏惊恐又好奇地睁大了眼,想到了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江嘲一下就看透了她,他实在觉得她有趣,轻轻地拍了下她的额头,难掩愉悦,还低了身下来靠近她耳边,嗓音带点儿幽昧的危险:
“别瞎想,小心我真的有别的心思了,嗯?”
陈之夏赶忙匆匆收回思绪。
毕竟是在她和冯雪妍隔壁,他房间的布局结构与她们几乎一样。不过就他一人住,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
与她第一次去他家时的感觉一样。
过于规整,反而没太多的生活气息。
“江嘲。”
陈之夏忍不住开口。
“嗯?”
“你怎么知道……我在下面,你来找我?”
江嘲淡淡觑她了眼:“你想知道?”
当然了。
总不可能是——
“我猜的。”
他便笑了,说。
“……”
真的假的啊?
居然能猜中她在哪儿。
陈之夏这么想着,江嘲已经拉着她手腕儿,不由分说就给她拽到了桌前的座位。
桌上摆着个笔记本电脑,呈现出一个写好的程序。灰蓝色的。
陈之夏疑惑地眨了眨眼,抬头:“这是什么?”
江嘲微微垂眸看着她,嘴角有笑意:“你试试呢?”
“……”
陈之夏于是抱着试试的心思,拿起鼠标,轻轻点了两下。
头顶忽然落下了他的气息,他用一条手臂撑住自己在她身侧,那么低下腰来,他嗓音也沉沉的:“试试旁边那个小箭头。”
陈之夏照做。
突然,一个大大的问号图标跳了出来。
吓得她跟那天在他家打游戏一样,直向后往他怀中栽,小脸儿都煞白。
他……
在整她吗?
果不其然,江嘲就笑了起来,他是真的被她这惊弓之鸟的模样逗得开心了,以至于她能听到他胸腔的震颤。
实在是可恶。
江嘲不打算同她绕弯子了:“我把题库综合了一下,随便写了个程序,你每点一次这个问号,就会随机组合跳出来不同的题目,基本不会超出赛题的范围。”
……哇。
陈之夏不由地瞪大了眼。
“当然了,解题也用的是‘YES or No’的架构,理科题目辩证较少,这类比赛基本就是绕你思维的圈子,一个方法做不出来,系统会自动为你推算下一种方法,还会保留你上一次演示过的步骤,比较方便吧。”
江嘲说着,低眸看她一眼。
她就用那种有点儿发怔的表情,抬头瞧着他,那一双眼眸清澈,满脸写的都是“你好厉害”。
江嘲捏着她下巴,把她的脸强行再次对向屏幕,“你别看我,”他笑声清朗,忍不住似地,“试试吧,能不能用,我还没测试过。”
陈之夏于是由他所说照做。
这东西哪里需要什么测试,她点开一道题目,恰恰就是她和程树洋今天下午练习过的一道真题母版,这程序丝滑极了,又随机组合进去了另一个常考学科的知识点,再稍微推演一下,就像在玩游戏,很轻松地就解决了。
真是太厉害了。
他是什么样的天才。
当然,他还觉得不够好,又随手在后台更改了几个数据。
她再点进去,组合的种类便更丰富,涵盖了几乎所有能考到的知识,连一些延展性的也跟着一条一条地罗列了出来。
丰富极了。
江嘲为她解释,他不过是下载了赛事官网的题库,这些延伸考点链接了其他类似比赛的数据引擎而已。
而已。
对他来说,仅仅是“而已”的程度。
“……你是不是,”陈之夏终于忍不住问他,“半夜不睡就在忙这个?”
江嘲慢条斯理地点了根烟,没回答她,好笑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半夜没睡觉?”
陈之夏指了指他窗户:“因为,昨晚从我房间能看到你这边亮着灯……一直到好晚,你都没睡?”
江嘲笑着摸了摸她脑袋:“还挺关心我啊,还以为你一天就记着程树洋呢。”
“……”
心眼真小啊。
“你明天,不是最后一天比赛了吗,”陈之夏怕他误会她打探他的隐私,立即补充道,“我是听别人说的。”
江嘲没否认:“对,怎么了。”
陈之夏就循循看着他,颇为关切地说:“那你今晚好好休息啊。”
隔着一层烟气。
江嘲半眯起眸子,看着她。
“……熬夜会很伤身体的,对思维反应速度也有影响。”
陈之夏想了想自己考前复习的时候如果熬夜猛了,第二天人都是懵的,她又有点语无伦次,不知他是否需要这样的关心,话却已经溜出了口,“早点休息的话精力才能跟上,当然,我也希望你比赛一切顺利。”
说出来了。
她今天还苦恼找不到机会发这样的短信给他。
江嘲静静听完了,却仍那么瞧着她,慢慢缓缓地抽着烟。
陈之夏倒真的从他眼中读到了好似要吃掉她的意味来,她深知自个儿不能再久留了。
于是,她立即起身:“我那个……我得走了。”
他看似真的极疲倦,居然还为他们赶工做了个程序出来——她到底不敢想是为了她。
他这次罕见地,没用奇奇怪怪的理由留下她,只掸了掸烟,起身:“要我送你么。”
“……不用了。”
她还是拒绝了,还得下去学习。她和冯雪妍只说自己去上卫生间而已。
她还要学习的。
到底不像他,无需多费工夫就能考第一,他已经如此聪明了。
可她又马上后悔了,应该说要的,这样他们就能走一段儿了,还可以说点有的没的。
也许,他们还会接吻。
她又实在想让他好好休息。
太矛盾了。
“那好。”
江嘲没勉强,送她到了门口。
快关门。
陈之夏忽然又回身,叫他:“江嘲。”
江嘲的步子在原地顿住。
“明天,明天比赛加油!”
少女鼓励他时,不由地都捏紧了拳头,灼灼地瞧住他,眸中满是诚挚与热烈,“还有……你真的要早点休息!不要睡太晚了。”
江嘲微微一愣,旋即便笑了,摸了摸她脑袋:“好,勉强答应你。”
36
36/
天色蒙蒙亮, 还不见日光。
江嘲躺床上没多久,还没陷入深眠,翻了个身, 就被手机的动静吵醒。他强撑困意掀开眼皮,看到屏幕上闪烁着来电人的姓名,有点烦躁, 不想接。
闭上眼继续睡, 到了凌晨六点半,手机的睡眠模式自动解除。
来电不再震动,换作了铃声大噪。
“你爸昨晚在实验室晕倒了, 差点儿心脏骤停, 现在要紧急心脏搭桥,需要直系亲属来医院签手术同意书,”江柏火急火燎的,“你还在北京没回港城吧?现在可以过来吗?”
“——江嘲?你在听吗。”
“江嘲?”
“……喂?”
再次把电话挂断,满世界都清净,连雪落在玻璃的声音似乎都能听见。
江嘲再次沉沉阖上眸,把手机调至静音,尝试入睡。
一通电话彻底扰了他清眠,到底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北京连下了好几天雪,今天是第四天。
江嘲点了根烟, 双手落在口袋,站在路边等车。
黄蓝相接的出租车在眼前一辆一辆地掠过, 这个点儿, 在这个路段, 虽下着雪,打车倒不是很难, 他也没招手拦停。
江柏离得不远,说要来接他,他拒绝了。
清早七点半,已有崇礼的学生三三两两地从酒店大门鱼贯而出,前仆后继地上了大巴。
在这雪地里抽了两三根烟,无所事事地站了二十多分钟,江嘲有点冷了。
最后是一辆出租车主动停到他的面前,司机师傅摇下车窗,操着口北京话同他说:“小伙子,走哪儿呢?”
他便徐徐掐了烟,慢悠悠地钻了进去。
临上车,隔着窗望去一眼,身形娇小的短发少女也和同伴手挽手从大门出来了,同伴似是忘记带东西,“哎呀——”惊呼了声,匆匆折返回去。
她于是安安静静地在原地等待。
她穿了件儿有点旧了的羊角扣白色大衣,系红色围巾,一张小脸儿冻得瓷白,鼻尖儿泛了红,单薄的刘海儿下,那双眼眸清澈。
如此干干净净,乖乖巧巧的,整个人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
他很容易就联想到几天前那晚,她在他房间门口,非常一本正经地对他说:“江嘲,明天比赛加油。”
今早的坏心情似乎都消失了点儿。
“——小伙子,还等人吗?”司机师傅见他往那边瞧,好心说,“你要等人的话,我只能到前头路口掉头回去啦!这块儿是单行道。”
“不等了,”江嘲报出江柏发过来的医院名,“我不赶时间,您慢点开。”
司机师傅感谢他的体恤:“好嘞。”
江嘲在出租车上小补一觉,还是司机叫醒他,江柏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促,他一个都没接。
进了医院,手术室灯光亮起,除了等在门前来回踱步的江柏,就是关白薇了。
关白薇见那道高挑的人影儿吊儿郎当地晃过来,一时心火猛烈,匆匆上前来,扬起手,不由分说地就给他了一巴掌。
“啪——”的一下。
力道不轻。
江嘲的脸狠狠地向一侧偏了过去。
江柏与一边研究室的同事们都吓傻了,这下大气不敢出。
“……你要是不想来,干脆就说不要来,现在来干什么呢,”关白薇气得发抖,“出现在这里是恶心我,还是恶心你爸?”
“你问我么,”江嘲的嘴角勾了勾,转眸过来,看着关白薇,“你心里答案不是很清楚么。”
“江嘲!”
江嘲反而心情很好似地,淡淡一笑,稍稍靠近了关白薇,一字一顿:“我过来,当然是看看他能活到什么时候——怎么,是我来太早了吗。”
关白薇的气儿都不顺了。
“也不一定要我来吧,”江嘲慢条斯理地从口袋掏出烟盒儿,咬了支烟在唇上,正要点,似乎才想起这里是医院。
一时,他的眸底都有了光,好笑地抬起下颌,示意手术室方向,“你不是都签好字了吗?怎么这么大火气,人死手术台上了?我还是来太早了?”
“……好了,好了,婶婶,您别动气,别再动手了——江嘲,你也别再气你妈了!”
江柏可知道这一家三口没一个省油的灯,吵个架就是世界大战的程度,慌忙纾解道:“都怪我,怪我想着江嘲最近这段时间在北京参赛,叔叔要做手术,我就赶紧给他打电话了,怪我,真的怪我——”
江柏别提有多自责了。
江嘲最近几头连轴转,还经他介绍在给他朋友的游戏公司出提案,估计昨晚又很晚睡,大早上就被电话叫起来了。
没过来还好,过来还挨这么一巴掌,真是何必。
“——他就是个白眼狼儿,冷血东西!这么多年他对他爸和我什么样儿你还没看到吗,江柏?你给他打电话有个屁用!”
关白薇骂道:“你真以为他来了是照顾他爸的啊?还不是我飞了北京在同意书上签的字?你看看他什么时候才来?”
“是是是……您说的是。”
江柏赶忙接话。
“你参加那些比赛有什么用?你做游戏有什么用——嗯?”关白薇恨恨地瞪着江嘲,“你爸和我是不是让你进研究所?花了那么大功夫,你是怎么对待我们的?江嘲,你知道你从小到大就这一点上,有多么不讨大人喜欢吗——”
“有什么用,”江嘲冷笑着打断,“我也觉得没什么用。”
关白薇冷冷地看着他。
少年的视线如同淬了这冬日寒霜,他虽在笑,语气却无半点感情,“但是我要你和他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不成为你们想让我成为的样子,明白吗?”
“你……”
关白薇正要开口,立刻被江柏他们给拽住了。
旁人纷纷劝阻,“冷静啊……婶婶!”
“冷静——冷静一下,关科长!”
“那到底是你自己家的小孩啊,不要再置气了——”
“下次死人了再通知我吧。”
江嘲最后毫无情绪地看他们一眼,随手把空了的烟盒儿扔到一旁垃圾桶,双手抄在口袋转身走,“走了。”
江柏见那道身影消失在拐角,到底忍不住了:“婶婶,你这是何必,何必动手呢——有什么不能好好说?今天可是江嘲的生日啊……”
/
陈之夏一早起来,心情就非常好,清晨快出发那会儿,冯雪妍说忘拿东西,匆匆就奔上了楼,陈之夏本想一起上去,被拒绝了。
大巴载着一群人晃悠悠地开始行驶,冯雪妍突然从书包里摸出个精致的礼物盒塞给了她。
“看你手表的表带儿都坏了,给我着急的,就送了一块儿新的给你,不许不喜欢啊!”冯雪妍笑嘻嘻的,到底藏不住谜底,还用满车厢都能听到的音量大声地说,“——陈之夏,祝你生日快乐!”
“Happy Birthday!!”
陈之夏在这一众莫名其妙的注视下把自己缩进了座椅,但也难掩开心,捧着礼物盒儿,小小声问:“会不会很贵呀……”
“拿着吧你,你管多少钱呢,”冯雪妍说,“我想送你礼物是我的事,跟多少钱有什么关系?快拿出来看看,不许不喜欢!不许不喜欢——”
“好好好。”
陈之夏打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装,看到盒盖儿上的Logo心底就暗暗吃惊,肯定不便宜。
一块白色的机械手表,圆形表盘,指针是玫瑰金色的,简单又大气,就是再长个几岁戴也毫不过时。
非常漂亮。
“——是不是很好看啊?”冯雪妍见她眼睛都发直,得意极了,“我昨晚和张京宇出去挑了好久呢!”
说着,边拉过陈之夏的手给她戴了上去,“这个表带是陶瓷的,不容易坏,你要一直戴着哦,等以后我们结婚了,我要去你家检查这东西还在不在。”
一下子说到这么远,又是这么没边儿的事,陈之夏的脸都微微有点红了。
她当然喜欢这块手表,喜欢得不得了,如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得感激笑笑,笨拙的说:“谢谢你啊,冯雪妍,明年生日我也送你礼物。”
她还记得冯雪妍的生日是4月17日。
“干嘛啦,怎么显得好像是要‘还我’一个什么才行?好朋友不说这些!”冯雪妍立刻有点不高兴了。
“那我也要送你呀。”
“不行!不行!你送我我也不要——”
陈之夏有预感,这将是她17年来,最快乐、最难忘的一个生日。
因为下午模拟赛一结束,她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妈妈今早到的北京,怕打扰她比赛没有立刻联系她,这次终于没有失约,给她了个饭店地址,在她所在酒店不远的地方。
姨妈说,提醒了妈妈来北京带她买新衣服,这让她不禁也心生期待,妈妈会不会已经买好了就等她过去呢?可是这么久没见了,她都有点长个儿了,妈妈会买到合适的尺码吗?
定在一家连锁火锅店。
陈之夏没正儿八经吃过这种看起来消费就很高的门店,她和姜霓以前去县城玩儿,会吃30元一份的自助,对于她来说,那种程度的就很好吃了,她口味重,还可以无限加辣。
一进去,热腾腾的蒸汽都要蒙住她的眼睛,倒是妈妈一眼就认出了她,同她招手:
“——小夏!这里!”
“妈妈在这儿呢!”
陈之夏心底登时浮现出惊喜。
但很快,就落寞了一瞬。
妈妈不是一个人来的,坐在她旁边的,还有一个完全陌生的、看起来年纪稍大的男人。
无所适从地融入另一个存在陌生人的家庭的恐慌感,还是出现了,陈之夏到底没了在跟家人一起吃饭的轻松愉悦,落座都很局促。
妈妈不断地热络气氛,似是把那些不接电话、不主动联系她、对她毫不关心时的体己话,全都一股脑说了,无外乎最近学习累不累,天气冷不冷,穿的厚不厚这样毫无营养价值的话题。她却完全没有被补偿到的感觉。
那男人不住地给她夹菜,她推拒无果,只得任他把东西放碗里,趁他们不注意,她再偷偷扔到脚下的垃圾桶里。
她只吃妈妈夹给她的。
妈妈比记忆中丰腴了太多,许是真的找到了第二春,加之怀孕的缘故,所以面色红润,没了从小到大她印象中总在各地奔波打工是的肌瘦憔悴。
这让她有了一种妈妈背叛了爸爸和她的感觉。
“小夏,什么时候比完赛呢,”那位叫黄叔叔的男人同她攀谈,和善地说,“我跟你妈妈看看能不能在北京多待一段时间,想等你结束后,带你在北京玩一玩呢?你还是第一次来北京吧?”
“哎呀,小夏高三了,估计时间有点紧呢,你不是还要去上海开会吗,”妈妈先替她推拒,“是24号比赛是吧?小夏?”
陈之夏默默地纠正:“25。”
“比赛结束就回港城么?”黄叔叔又问。
“……嗯。”
“那看起来真的没什么时间啊,”黄叔叔说,“不过也没关系,马上大学了,你这以后寒暑假都没什么学习压力了,逛北京的机会可很多呢。”
黄叔叔又问:“小夏啊,大学要不要考到苏州呀?我跟你妈妈都在苏州,到时候弟弟出生了,你来了,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我跟你妈妈也方便照顾你。”
妈妈夹了一筷子涮羊肉给她:“是啊小夏,妈妈也想跟你说呢,要不要来苏州读大学?以你的成绩不一定在苏州,南京,上海,也有适合你的好学校,都离得不远,南方还是更适合女孩子一些。”
这北京的铜锅涮肉,一点儿辣味没有,实在不合她口味。
她全程也不敢多嘴问能不能加点辣椒,恐怕黄叔叔笑话她的土气,再去笑话妈妈。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我还没想好,”陈之夏说,“还不知道去哪里。”
大人们就哄堂一笑:“瞧这孩子,怎么到现在一点人生规划都没有呢?”
她在心底很不服气地想,她才17岁,哪有什么人生规划,每次考试拿第几名都不在她的规划范围之内。
根本不是她说了算的东西。
比如今天她以为只有妈妈一个人,比如她以为可能不会定在这么难吃的火锅店,或是哪怕是在这里,应该最起码有一份生日蛋糕——即便不一定是生日蛋糕,路边甜品店里十几块一份的那种就很好。
比如她以为妈妈会给她买新衣服,哪怕没有,饭后也可以带她去哪儿逛一逛,明明是叫她出来吃饭,给她过生日,为什么要一直和那个什么叔叔说话呢?
他是我们家的人吗?我根本不认识他!怎么一见面就要装作非常热络的样子?
——这些都不是她说了算的事情。
她还想说,她可以和老师用尽百般谎言争取在北京多留一阵子的。
无论是装肚子疼,还是怎样,只要妈妈能多陪她一会儿,能带她四处走走,不特意去某些地方逛街,去看所谓有名的地标、景点,只是看看这北京的雪,她就很开心了。
可都没有。
简单吃过饭后,妈妈和这位黄叔叔就送她回酒店了。
是了,他们居然还是开车来的的。
听说黄叔叔在北京有自己的公司,可那时妈妈却让她自己打车。
这么大的雪,她在路边等了快一个小时都没见到空车,最后还是一位好心的司机阿姨停下,让她和别人拼一个她才来的。
她满腹的委屈。
上了车把自己藏在后座的暗处偷偷流起了眼泪。
无论饭桌后半段,还是车上,基本就在听黄叔叔和妈妈聊他们的生意了,妈妈明明对此一窍不通,还要装作非常感兴趣的样子!
大人真是虚伪至极。
下车时,黄叔叔塞给她一张银行卡,说这是妈妈和他的一些心意。
陈之夏猜到她转学到崇礼,住在港城姨妈家的一部分花销,大抵就是这位黄叔叔掏的钱。
她没有收,把东西放到车门的夹层,和他们作别就回去了。
妈妈似乎才想起来了什么,这才打来电话,非常不好意思地对她说:
“小夏,生日快乐。”
“真不好意思呀,妈妈忘记祝你生日快乐了。”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这个生日,一点都不快乐。
一来一回的,堵在路上都花了不少的时间。
时候不早,白天才结束模拟赛,老师让大家休整一晚,基本上都三三两两地出去看夜景、聚餐了。
走到一层的公共休息室门口,陈之夏才想到,今晚里面大抵是没人的。
正好冯雪妍之前的出游北京计划搁置了,先前一心为她和妈妈的见面腾时间,陈之夏现在都不知道,该不该后悔去吃这顿饭了。
可是现在都快晚上九点,就算出去玩儿,应该哪里也都去不了了吧……
这么想着,她已不知不觉推开了休息室的大门,好笑地心想一本书也没带下来,过来做什么呢。
才准备回去。
蓦然,就听到一声弦音拨颤。
“……”
陈之夏的脚步停住,一转眼。
看到了江嘲。
形容恣意的少年,此时懒懒窝在个翻皮沙发里。
他一只脚随意地踩在一旁,眼睫半垂下来,头顶的光线不甚明朗,在他眼底落了一层潦草的阴影,与唇上那一点猩红色隐隐地晃动着。
不知从哪儿弄来把挺旧的吉他——陈之夏有点印象,好像就是酒店随意摆在这里的,她还以为是个摆件还是什么。
他拿着吉他拨片,灵巧地带动弦音,在外面的隐隐嘈杂中轻盈地弹动。
弹的居然是《祝你生日快乐》。
琴音不若原曲的曲调那般轻快温馨,在这萧索冬日,她居然听出了一丝低沉潦倒的感觉,好像专门为她准备。
完美契合了她当下的心情。
想到今晚饭桌上的一切,所有所有,令她失望至极的一切。
她突然就很想哭。
今天也是他的生日。
他今天,过的怎么样呢?
一支烟见底,江嘲弹了一半儿,见她来了,他就把吉他放到一边儿,缓缓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拿起搭在一边的外套,径直朝她过来。
陈之夏的脚底仿佛生了根,站在原地不动。
直到他经过她的身侧,她很清晰地感受到了,他随意地揽了下她的肩膀,他手就势便搭着她,带她向外走去。
他的嗓音跟着落下,带着微微的笑意:“行啊,电话不接,房间没人,非要我在这儿等你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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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不是, 他又一次猜中了她会来这里吗?她只是因为心情不好心血来潮过来看了看,没想到他居然也在。
都不知道该说到底是谁比较好运才好。
如此寒天地冻,一场大雪肆虐了北京整整几天几夜, 远远瞧去,四处冷雾弥散,无休无止, 丝毫没有消停的迹象。
江嘲带她离开了她还没进来多久的酒店大门, 他们去了路边等车。
他没再搭着她的肩,她却还是鬼迷心窍地和他走到这里。
也许真的是老天在补偿她,不若那时她去赴约在雪地呆站了一小时都没等到, 不多时, 一辆出租车就停在他们面前。
江嘲抽完最后一口烟,轻轻拍她的后腰。
陈之夏先坐了上去。
狭小的后座,冬日索寒,她穿的臃肿,不大的空间连空气都紧密挤在一起。司机嘱咐她离她那侧车门远一点,那扇门坏掉了。
“过来我这边。”江嘲对她说。
陈之夏就只能靠他非常非常近,近到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体温,盘旋在她的额顶,身侧,柔和地包围住了她。
她的脸颊生出痒意。
准备出发, 司机笑呵呵地问他们:“这么晚了,二位去哪儿啊?”
此时, 江嘲也垂眸看着她:“想去哪。”
……怎么都在问她?
陈之夏半是惊异地眨了眨眼。
他就好似真的是随着那首徐徐低沉的《祝你生日快乐》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来实现她的生日愿望的。
她小心翼翼瞧住他, 试探了句:“哪里都行?”
江嘲不置可否:“叫你出来当然是你说了算。”
那既然把选择权都交给了她,她便有点不客气了:“那我们去……游乐园吧?我很想去。”
陈之夏还没去过那种非常大型的游乐园, 一直很向往,生日去真是再好不过了,冯雪妍先前还为她计划过。
但很快,又后悔了。
大晚上的,还下这么大雪,会有游乐园营业吗?她这是不是有点为难……
江嘲便淡淡地看她一眼,转而对司机师傅说:“麻烦您找个夜场开门的吧。”
还有……
夜场这种东西啊。
又一次刷新了陈之夏的认知,她哽了哽气,没敢说话。
江嘲却好似明了了她的顾虑,瞧着她,弯起了嘴角。
“……哎唷,这地方可不好找啊,就算是北京,这么大雪,又这个点儿了,”司机略有点苦恼,看出他们大概还是学生模样,不由地替他们担心,“可能得走好一段儿呢,附近肯定是没有啦。”
会回不来吗?
陈之夏想起来,今晚老师好像要查各个房间的人,毕竟下午就放大伙儿出去撒欢儿了,肯定怕他们玩野了夜不归宿。
加之在陌生的北京,多不安全啊。
江嘲长眸觑她,他从方才就似笑非笑的,现在一副“还没走太远,你想下车回去还来得及”的表情。
陈之夏知道,这样恶劣的天气,也许绕这北京城一大圈儿也找不到一处夜场营业的游乐园,可能白跑一趟。
能不能赶上老师查人另说,到时候或许真的回不去了。
陈之夏莫名想到,他开过玩笑说要带她逃课。
她闪躲了下他这样的注视,微微垂下眼睫,任他与这辆车载着她在无边夜色与雪色之中奔逃,居然没有想过要回头。
“没关系,”江嘲这也才对司机说,“您尽管找就行。”
也许,好运在今日眷顾到过了个很糟糕的17岁生日的她。
车开近一小时,攀上了座座错综绵延的高架,途径霓虹繁华,也路过杳无人烟,都不知驶到了哪里。
最终遥见雪幕下,一座巨大的摩天轮闪烁着五颜六色,嵌在黑沉一片的夜空中,四面灯火如炬,欢声沸腾,初见游乐场轮廓。
陈之夏不由地也跟着雀跃起来:“江嘲,江嘲——找到了,我们到了!真的有晚上营业的游乐园*七*七*整*理诶!”
全程盯着不断从窗户滑过的各样街景,与好心的司机师傅一同搜寻,她都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睡着了。
车载着他们,忽然猝不及防地转弯儿,他那脑袋重重落在了她的肩,呼吸也沉沉地砸入她的颈窝里。
她皮肤掠过一阵儿的酥痒,登时吓得比他还要清醒。
江嘲也没料到自己居然会睡着。
几乎一路都在听她时不时对着那窗户“哇……”、“好漂亮”、“好大”这么禁不住地低呼,他便偶尔顺着她看一看外头,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惊奇。
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
只记得自己做了个不太好的梦,说不清。
昨晚睡得太差了。
“——可太不容易啦!”司机师傅见后座女孩儿这么高兴,心生欣慰,“你们运气不错呢,还是找到啦!就是这地方太远了,离你们上车的地方可能有个三十多公里,回去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谢谢师傅!”
陈之夏忙不迭从口袋摸出钱包,看了眼出租车的打表,还不知自个儿带的零钱够不够。
江嘲却已经先她一步给司机付了钱,下车:“不用找了。”
陈之夏那侧车门坏掉,她就只能跟着从他那边下。
江嘲在门外站定,还微微俯身下来,伸手接了下她。
她犹犹豫豫地扶了下他手掌心,他却是如那个清晨一般,自然地反握住她的手,牵她下了车。
她又要不会呼吸了。
许是因为周末地缘故,这么晚了,雪又这样大,售票窗口前居然还排了长队伍。
江嘲让她站到他身前,他们随人群缓缓挪动。
陈之夏稍稍地回头,抬起眸,自下而上地看着他:“……江嘲。”
江嘲垂眼:“怎么了。”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弹吉他的,”陈之夏扬起笑容,问他,“我都没见过诶。”
她似是心情很好,如此情不自已地笑起来,两个浅浅的梨涡儿,杏眸澈亮,皮肤又白,令他不禁微微地一愣。
江嘲从她脸上挪开视线,“我随便弹弹。”
“哦,这样呀。”陈之夏心底感叹,这个人还真是聪明。
不过,她又有那么一丝浅浅的失落,也契合了她的猜测,肯定不是为了她啦。
“跟上,”江嘲说,“到我们了。”
陈之夏甩开思绪,一步上去:“……嗯,好。”
其实她还想问,你今天的生日过的开心吗?是和朋友一起过的,还是家里人?
之前他有说过他来北京,应该在这里有认识的人吧,到底不会像她的生日过的这么糟糕。
售票窗口的漂亮姐姐只看了眼他俩,就利索地拍过来了一张双人票:“情侣夜场双人200,到凌晨2点,注意时间。”
……情侣?
陈之夏心下一惊,小声开口:“……呃,我们不是。”
——不是那种关系。
话还没说完,江嘲却是又轻飘飘地扔过去两张钱,拿起她面前的那张票,就往场内走:“玩不了多久了,走吧。”
陈之夏亦步亦趋地跟上,她到底不喜欢亏欠别人:“江嘲,我……今天身上没带够零钱,回去和车费一起还你。”
江嘲顿了顿步子,他看着她,略带痞气地笑了一笑,有点故意地问她:“今晚要回去么?”
“……不回吗。”
陈之夏吞了吞气,眨眼。
“你还想回学校啊,”江嘲就定定地瞧住她,嘴角勾起,气息幽幽的,“我还以为你这种乖乖的好学生,要和我夜不归宿。”
她的脸就涨得通红。
“难道不是吗?”
他又笑着问她,半是意味深长。
陈之夏说不出话。
接着,头顶箍上一个很轻的触感。
冰冷的塑料猝不及防地回弹在她耳朵上,本来就冷,她耳廓都冻肿了,这么一受力,痛得登时呲牙。
“……”
江嘲把与票一同附赠给他们的那个麋鹿头饰,别到她脑袋上。
见她都红了眼眶,他稍稍侧头,随意地用手指撩起她耳侧头发,观察了下,为她调整头箍的位置,揉了揉她泛红的耳朵。
“算了吧,”他嗓音淡淡的,“我不习惯女孩子掏钱的,而且,今天不是你生日吗,嗯?”
也是你的生日……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一起过生日吗。
陈之夏心下难免雀跃,一边又略带警惕地盯住了他。
江嘲的视线转到她脸上,见她这模样很是好笑,“你想说什么,不要总是这么看着我,直接说就行。”
“你不习惯女孩子掏钱……”陈之夏一字一顿地重复了遍,小脸儿挺严肃,“那你平时应该花销很大吧。”
——毕竟,你身边好像从来没缺过女孩儿。
江嘲沉默了两秒,他指尖儿挑起那发箍,故意地弹了一下她,报复她的伶牙俐齿。
陈之夏痛得眼泪飚出来了。
“……”
这个人太可恶了。
他似是冷笑,先一步向前去:“走了。”
陈之夏第一次来游乐园,对什么都很新奇。
因了雪天,加之考虑到夜晚的安全,夜场开放的项目并不多,比如她最想玩的过山车就没开。
除此之外,每个都排了很长很长的队伍。
江嘲倒真像是陪她来玩儿的,她说想玩什么,他就和她一同去排队,当然他也会嫌弃旋转木马这类项目的幼稚。
陈之夏哪管幼稚与否,一圈儿一圈儿地坐,他也耐心,在一旁等着她。
这个人可真是受欢迎,这么站一会儿,就有陌生的女孩子来找他要电话号码了,甚至还有人认出来,他就是前几天拿了编程大赛金奖的那位。
不过,陈之夏没想到的是,江嘲居然恐高。
玩碰碰车那时,他把她撞得死去活来的,她人都要飞出去,他可是嚣张的不得了,上了摩天轮,却是坐在位置上几乎一言不发,脸色都有点发白。
于是轮到陈之夏嚣张了。
玩儿了一大圈儿,饭桌上那时的不开心统统都被她抛到了脑后,陈之夏看出他不舒服,时不时地同他搭话,比如:“——江嘲,你看大摆锤!我们等下去玩那个好不好?排队的不多耶。”
“鬼屋开门了吗,我好想去!”她又有点担心,“这么晚……会不会真的有鬼啊?”
到最顶点,她趴在窗户,看景色一点点慢慢下沉,对北京的喜欢,一瞬间也随着摩天轮到达顶点攀到了顶峰。
“江嘲,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儿?”
江嘲听出她是故意,有点儿咬牙切齿,他一条手臂懒懒地搭她的肩,给她抓了回来,就好似从后虚虚抱着她。
像那日在他家打游戏一样。
他薄白的眼皮掀了掀,随着她目光遥遥地向那远处一望,漫不经心地回答:“这里应该到五环之外了,和酒店在另一个方向。”
“……那好远啊,”陈之夏感叹着,她回头看他,眼神儿带着质询,“江嘲,你喜欢北京吗。”
“北京?”
“嗯!”
江嘲见她这么兴奋,到底怕她又同他说一堆北京这样儿,北京那样儿的,随口答:“还算喜欢。”
“——我也很喜欢诶!”她转头望窗外,又嘟哝了句,“等下如果有烟花的话,从这里看肯定很好看吧,我们就在这里看吧。”
远处灯火一片,明亮葳蕤,在大雪纷纷扬扬中幻化成点点斑驳的影,汇成光海在脚下音乐浮现。
这座偌大的首都城市,在她眼里变得梦幻又神秘。
听说港城的临海广场也有摩天轮,如果坐那里的,肯定也很漂亮吧。
他说喜欢北京,不知怎么,想到那时妈妈和黄叔叔问她,以后想去哪里上大学。
她的心底突然有了想法。
——北京。
她想来北京读大学。
想看看更远、更广阔的世界。
如果……
能和他一起就更好了。
怀揣着这样大胆的心思,她偷偷观察他的侧脸,看光影在他眉眼一层层掠过,又暗暗心想,他们一起来北京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
可和他在一起,没有期待也会渐渐变成了有所期待,然后就盼望他全部能为她实现。
如果她这一刻说,江嘲,我今天的生日愿望是我们明年一起来北京读大学吧。
他还会满足她吗。
遗憾的是,一眨眼就快凌晨1点半了,他们本就来晚,加之前前后后排队花了不少时间,统共没玩到几个项目。
摩天轮才坐了这么两圈儿,工作人员拿着喇叭喊停止运行,她不够尽兴,但也非常开心,大摆锤与鬼屋这次肯定是没机会去了。
江嘲确实很恐高,下摩天轮座舱时他都有点晕乎乎的,陈之夏顺势扶了下他,看出他可能不太舒服,便找理由说:
“江嘲,有点冷了,我们回去吧……”
打个车,七绕八绕,一个多小时后应该能到吧。
老师已经在找他们了。
他这么高高挑挑的,忽然往下一栽,半个人的重量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陈之夏手忙脚乱,不留神,就环住了他的腰。
或者说,是他先这么借势拥住了她。
“现在就回吗,”江嘲站稳了,下巴懒懒抵在她额头,“你不是说要看烟花?快开始了。”
“……”
陈之夏心如鼓擂。
她随口一说而已,她自己都没放心上。
方才座舱太热,他把羽绒服都脱掉,这么拥住了她的时候,他便把衣服披在了她身上,她感受到了很柔软的温暖,熨着他的体温。
就像他嘴唇的触感。
其实她想说,冷也是她随便找的借口而已。
绚丽的烟花从四面飞腾而起。
他们开始接吻。
陈之夏努力踮脚,尝试用手勾他的脖子。
江嘲很配合地向她微微低下了身,他用一只冰凉的手,擎住她小巧的脸颊,也来温柔地厮碾她的唇。
他的气息薄凉又干净,沾着暧昧的温热感,侵蚀入她的每一寸呼吸,她都被他吻得要向后栽过去。
腰被他牢牢掌住,她就只得毫无章法地回吻他。
这一刻,她也开始变得贪婪至极。
一朵接着一朵的烟花在空中炸开,色彩缠绵,形状变幻。
星星点点的余烬四散,如盏盏炬火般的夜明灯,天空被照得几近亮同白昼。
她紧紧抱住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今晚的一切都惊喜地在她的意料之外,还是想温暖把外套给了她的他。
还是因为,他吻她实在太过温柔。
她整个人都有点儿发抖,轻轻儿地喘着,呼吸都上气不接下气,感觉自己要窒息过去。
手机从进入游乐场没多久就在震动,不知是老师,还是家长,还是朋友们在找她,她统统都没有理会。
偷偷关了铃声,只想享受与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迎着这满目绚烂,她微微地仰起脸看着他,眼神儿大胆而坚定,忽然改了主意:
“江嘲……我们今晚可不可以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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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绵了整个北京数日的风雪, 渐渐地从陈之夏的耳畔飘远,烟火停止了沸腾,摩天轮不再转动, 灯光俱灭。
踩着最后一刻从游乐园离开。
他们都知道,并非绝对回不去。
夜场结束,又是这样糟糕的天气, 正是出租揽客的好机会, 也许排一会儿队,在门口稍等一等,就能盼到辆没什么人的车, 回去也最多是被老师呵斥一顿, 仅此而已。
出了门,陈之夏一步跟上江嘲,不假思索的像是怕被他丢掉,一齐往人群的反方向走,在雪色与月色之中永无止境地奔逃。
大抵因为太过紧张,心虚,还有一丝丝莫名的兴奋与雀跃,加之今晚发生的一切给了她巨大的勇气。
她小心翼翼地去牵他的手。
可才伸出手,她就有点后悔了,想趁他没发觉赶紧收回。
江嘲却已经察觉到了, 他五指轻轻地一拢,几乎是在她碰到他的一瞬间同时回握住了她, 她的心脏就怦怦地狂跳起来。
江嘲微微侧眸, 看了眼她。将熄的霓虹映衬在他矜傲深邃的眉眼, 散漫而不甚经心,他薄唇扬起个浅浅的弧度, 似笑也不笑的。
像是港城雨夜的地下铁,她见到他的第一眼。
陈之夏后来才明白,也许从最初的最初开始,到之后的很多年,他之于她,就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那就是,鬼迷心窍。
飞蛾扑火。
甘之如饴。
少女亦步亦趋、不前不后地跟着他,她那双清澈无比的眼睛怯怯瞧他一眼,又迅速地闪躲开目光,抿了抿嘴巴。
她莹凉纤小的手落在他的掌心,也握得他紧紧的。
怕他松开一样。
运气不错,可以说,整个晚上他们的运气都很好,以为至少得打辆车在这周围转两圈儿才能堪堪找到地方。
谁知拐了个弯儿,一长溜儿形状颜色各异的招牌就映入了眼帘。
陈之夏的手心因了紧张而汗津津的,渗着丝丝儿的凉。
她多少生出了点退缩的念头来,可他这么温柔地牵住她,到现在都没松开,她着实不舍得放手。
“好像没什么特别好的地方,”江嘲说,“你想去好点儿的酒店我们可以等等车过去。”
“不、不用了……太麻烦了,”陈之夏怕再拖下去她真的会反悔,她不敢同他对视,随便扬手指了一间,“就这里吧。”
“好。”江嘲摸了摸她的头发。
不大的小旅馆,前台是个四十五六岁,看起来与丁韵茹年纪差不多的中年女人,江嘲与她甫一进去,就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了他们。
陈之夏心虚得要打嗝儿了。
江嘲把身份证放前台,向躲在他身后的她回了下头,似是一阵儿风雪拂过,他的嗓音清清淡淡的:“你的给我。”
“嗯?”
“身份证。”
“……哦,哦好。”陈之夏匆匆从口袋摸钱包。她可一点儿经验都没有。
掏口袋的动作过于慌张,钱包没拿出来,她的手机倒是又一次震动起来。
“啪——”的一下掉到地上。
陈之夏心慌极了,低身要去捡。
江嘲却是慢条斯理地弯下了腰,先一步替她捡起。都没问她接或是不接,直接就给她挂了,重新塞回了她的衣兜。
还饶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
……这是彻底不让她走了。
陈之夏不知道是谁打来,也顾不上直接这么把电话挂断会有什么后果了,她心头蓦然泛起一丝儿难以描述的痒。
气息也变得轻轻的,都不知要往何处落,她一鼓作气拿出身份证,与他的放在看了一起,郑重地递了过去。
中年女人看了看他们,便一一地打量起他们的证件来,忍不住把江嘲那张脸与他身份证上的照片多瞧了几眼。
放到一边去,再看她的。
“——未成年?”女人拔高了嗓门儿,说话的口气都与丁韵茹差不了多少,“未成年就出来开房啊?”
“……”
陈之夏心慌得想死掉了。
“睡个觉而已,不犯法吧,”江嘲的语调倦漫,透出嘲意,“还是你们这里做生意有别的规定?”
中年女人看了看陈之夏,“当然不犯法……”
“那你总盯着她做什么。”
江嘲的眉梢微扬,很是不悦。
生意肯定还是要做的。
女人不盯着陈之夏看了,要他俩对着个摄像头录了人脸,验证好他们的身份证,问了句:“单床双床?”
江嘲答:“一张。”
“安全套要吗?”
“不要。”
“到中午12点,不含早餐,158一晚。”
“算到下午吧,不想起那么早。”
“那就是到第二天。”
“嗯。”
这间小旅店上下只有三层,房间在二楼。
登记结束,拿到了门卡,陈之夏跟在江嘲的身后,正往上楼去,依稀就听到那个中年女人,与方才也一直用不加掩饰的目光审视着他们的保安叔叔啧啧感叹着:“哎呀,现在的小孩唷,可太早熟了……真是不自爱啊!”
她匆匆地低下头去。
到门前,江嘲刷房卡,陈之夏多少有点儿局促,蓦然,就听到他淡淡地说了句:
“现在走还来得及。”
陈之夏恍然抬头。
少年深邃好看的眉目由门廊不甚明朗的灯光遮掩,他这么低垂下视线,漫不经心地看着她,眸底是一贯的漫不经心。
对她的欲.望向来如此不加掩饰。
让她更明了,她到底对他有多么的鬼迷心窍。
陈之夏眼睫轻轻地一落:“我……没想回去。”
“那最好,”江嘲勾一勾嘴角,似笑非笑,“我也没想放你回去。”
他说罢,抬起手很温柔地抚了下她的后颈。
随着“嘀——”的一声房门打开,她便被他这么按了进去。
比那时在烟花之下吻她更迅烈,他的这只手掌着她的后脑勺,清冽的呼吸一向下倾压,她还未踮脚,他的唇就碾了下来。
她忍不住勾着他的肩,他于是吻她更深。
独属于异性的灼灼气息厮弄着她的唇与齿,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生.涩又热烈迎着他的每一寸侵掠,努力同他合拍。
幢幢黑暗,没有一盏灯。
江嘲寻着她左侧脖颈的那粒痣的位置吻了过来,呢喃的嗓音落在她的耳畔:“自己脱掉。”
陈之夏没有任何犹豫地解开了纽扣,他指尖儿的凉意登时顺着她衣服下摆窜上来,她如同与他牵手一般抓紧了他,无比清晰地感受着他修长有力的指骨的律.动,游移,如何也不要他松开。
侧面坐落着一面巨大的试衣镜,通明透亮,江嘲从后抱着她,二人亲了会儿,他忽然说:“现在不是不像小孩儿了吗?”
陈之夏只瞧了一眼,就慌忙躲开视线。
江嘲于是来咬她的嘴巴,狠狠一口,他还掌着她的柔.软,力道也不怜惜,“要不要我就这么带着你下去给他们看看,嗯?”
北京的冬夜格外燥冷,他的话让她感到害怕的同时又莫名兴奋,顾不得唇上的痛,她整个人竟微微发起了抖。
镜中少女通体雪白,腰肢纤细,曾为他指认过的位于腰线边沿、肋骨下方的痣,此时都清清楚楚地展示给了他。认识他以来的每一分每一秒,她好像就如同被他这么一点点地抽丝剥茧,一点点扒光,以至于如今这副狼藉模样。
江嘲到底没忘上次她还欠他一颗痣的事儿,不轻不重拍了下她,给她丢到床上去:“在哪儿呢,我看看。”
他有多可恶呢,饶是到了这地步,他竟还穿戴完好,几近整整齐齐。
如此更像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不行!”陈之夏匆匆遮掩自己,“江嘲,你不要看……”
江嘲居高临下地睥住了她,置若罔闻,他还打开手机自带的电筒,很是邪气地笑了:“怎么就不能看,嗯?上次不还是你自己给我看的?”
好讨厌啊……
这个人。
陈之夏阖了阖眸,连眼睛都不敢睁了,她羞赧地捂住滚烫的脸,心想他找到了也许就会放过她,可却没有。
与那晚浴室的冷热水一碰撞所蔓至她全身的感觉有根本的不同,他在下方感叹了句:“真漂亮。”俯身吻住她那颗痣时,她由内而外地感到了灭顶般的潮热。
大脑跌入了一片粉红色的空白中,几近无法思考。
渐渐地,今天生日作为一个陌生人,旁观了妈妈与另一个男人新组幸福家庭的空缺感,便被此时此刻的他,任何时候的他,弥补到了完整。
可她又实在很难过。
以至于就算他带给了她这样潮.湿、奇妙又愉快的感觉,她还是想流下眼泪。
——多想妈妈看看她这副叛逆至极的样子。
若是如此,就算是在她的生日饭局上多呵斥她几句,也让她能感受到那么一丁点难得可贵的存在感。
让她觉得她重要的。
可也只是到了这种地步而已。
听到她啜泣,江嘲就没了别的动作,不多时,待她从满脑子的粉色气泡中抽脱出来,他的唇也离开了她。
“怕了?”江嘲合着他们一团凌乱的衣服抱住了她,“还什么都没做呢,怎么就哭了?”
“……”
陈之夏咬咬唇,那种又麻又酥的感觉也渐渐从她身体中退却。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么害怕的话,跟我来做什么,还说你不想回去?”江嘲有点好笑,他的呼吸沉沉落在她后颈,吻了吻她的后耳廓,“算了,下次再说吧。”
是觉得扫兴了吗……
陈之夏从他怀中翻身过去,同他面对着面,“……我不是因为害怕。”
“江嘲,我没害怕。”
她又重复一遍,强调自己。
四下没有开灯,只有一片纷纷扬扬的白色映着微亮的月光,投射入房间内,依稀才能看清对方的轮廓。
江嘲刚阖上眸,如此,再次睁开。
对上了她那双清澈坚定的眼。
“……对不起,我今天的生日过得不是很开心,”陈之夏也不知这样是否是在诉诸心事,“各方面都不是很开心,虽然是预料之中,但我还是特别失望。
“但是,因为你来找我了,陪我无论是去游乐场,还是……我们在这里,总之,我现在没有那么不开心了。”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所以,所以,”她咬着下唇,怯怯又大胆地瞧着他,“我们,要不要再来一次……”
江嘲这才出声,淡淡地打断了她:“陈之夏。”
“……”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也不用觉得是我弥补了你的‘不开心’,”江嘲说,“你可以当做是我为了弥补我自己。”
——弥补自己?
他今天的生日,也过得不开心吗?
所以才来找她……
她的唇上落了个微凉的触感。
“因为我今天心情也不是很好,”
江嘲用手指摩挲她的唇,带了些力道,以至于她都微微张开了嘴巴,轻.吟了声,眼眸蒙上一层朦胧的潋滟。
褪去了少女的稚嫩,雾蒙蒙地瞧住他。
“我说下次是因为,你得再心甘情愿一点儿?知道吗,至少换个我们都心情不错的时候,”江嘲半垂着眸,眼底覆上一层喑哑的深沉,“当然我也没觉得扫兴,单纯就是想以后再说。”
以后再说。
这四个字让他与她又有了从长计议。
他的这番话是在安抚她,她听出来了。
二人陷入一阵沉默,许久无话,他似也是真的感到困了,呼吸都沉了许多,再次将她揽入怀中,“睡吧,我累了。”
陈之夏却是忍不住,又唤他了声:“江嘲。”
“嗯。”
“你今天,也是因为……没过好生日,所以不开心的吗。”
“不算是,”江嘲有点儿答非所问,“我从来不过生日。”
——从来不过生日?
陈之夏很是吃惊。
不仅仅是因为他说出了的这话。
不过生日的他,今天居然陪她过生日了。
“那今晚,应该算是我们一起过生日了吧,”陈之夏多少有些同情他,安静了须臾,又问,“所以……现在的你,心情有没有好一些?”
江嘲终是被她扰到了清醒,他默了会儿,也不知是在思考她的问题还是什么,闷闷地就笑了起来。
嗓音愉悦,听起来是很发自内心的那种。
不等陈之夏想明白,紧接着,床头灯“啪”的一亮,那双好看的眼睛,带着笑意瞧住了她。
“你今晚话很多啊,自己发现了吗?”
“……”
江嘲坐起了身,顺势勾着她下巴拉近了她,“你要是实在睡不着,就来帮帮我。”
很快,她听到了拉链儿清脆的声响,他眼底弥漫一瞬的是方才捱灭的燥火,“会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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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嘲支起一条手臂, 懒懒向后靠去,意兴稍浓地瞧着她。
他原本是想睡觉的,到底有点儿困, 眼睫微耷着,语调也倦淡,却好似欣赏一般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的唇。
“我一直觉得你的嘴巴很小, 肯定很适合。”
早发现, 他的确喜欢女孩子留她这样的齐肩发,她柔软的发丝儿在他手指间肆意地汹涌,他捏住她下巴, 抚她的唇。
一举一动温柔又耐心。
“试试吗。”
江嘲笑着诱哄, 灯光落在他眼底,尽显轻佻。
陈之夏发觉,自己对他也是有很浓烈的新鲜感的。
那些课本上说的非常隐晦,常常能从同学们没边儿的玩笑话中听到的,让她脸红、羞耻,同时又好奇的一切。
以及发自天性想去探索异性,也渴望异性来探索自己的冲动,一并驱使了她。
于是她只用那种一贯略带胆怯的目光,盈盈地看了他一眼,就顺着他按低她后脑勺的力道, 眼睫微微一垂。
她低下了头。
似是也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大胆,没等她的唇触碰到他, 江嘲倏地又改为握住了她的手, 覆到自己上面。
“算了, ”他又打消了想法,“用手吧。”
那双好看的眸子直直盯着她, 他带着她的手上下,眼神儿都似乎在告诉她,他是因为她而感到了绝对的兴奋。
他又凑近了她,呢喃着来吻她,“一会儿给我用手接着,好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陈之夏手腕儿都发酸,才终于结束。
江嘲向前倾了倾身,一瞬间的脱力,他的呼吸沉入她的颈窝儿里,靠住她单薄的肩,气息都变得乱糟糟的。
她惊异地眨眨眼,掌心已是一片出乎预料的莹凉。
好半天,江嘲才回过了神,他眼底神色朦朦胧胧,稍稍平复喘息,嗓音也染上一层餍哑,轻笑:“你是一点都不会啊。”
“你……”
陈之夏以为他失望,她到底在意他说他今天生日很不开心,“没舒服吗。”
“谁说的,舒服死了,舒服到想跟你再来一次,”江嘲吻了吻她的耳垂,很低声地,“本来今晚弄你哪儿我都想好了的,谁让你非要哭的,让我不高兴。”
“刚才不是还说不扫兴的吗,”陈之夏的脸彻底红透,又羞又气,颊边温度烧到她人要冒烟儿了,“你骗我啊……”
“骗你又怎么样,”江嘲哼笑,扬手,从床头柜拿来卫生纸给她,“好了,擦擦吧。”
陈之夏的心口又慌又乱,蓦然想到那时在楼下登记,他说不要安全套,所以,如果他们今晚真的发生了……
这个人,真是从不掩饰他的这些坏心思。
而她居然也会跟着有那么一丝浅浅的遗憾,甚至,还想象了下那种画面。
江嘲倦懒地半撑着身体,饶有兴味地瞧着她擦拭自己每一个动作,每一丝表情,把这些统统收入了眼底。
陈之夏知道自己稚嫩,不会这些,她略带紧张地朝他看了过来。
江嘲笑了笑,却是又漫不经心地垂了垂眸,示意他自个儿:“帮我也擦了吧,它可是因为你变成这样的。”
“……”
真可恶啊。
陈之夏扭扭捏捏地过去,又忍不住问:“你真的……从来不过生日吗?”
——不会这个也是骗我的吧。
江嘲从床头柜拿了根烟,点上了,半眯起眼,瞧她小心翼翼地用手再次握住了他,他的眸子深了些许。
只得沉浸在烟气中,过滤掉周身的燥。
“怎么,很奇怪吗?”
是的,很奇怪。
陈之夏到底没想到是这样,就算是她的妈妈,也能抽出时间来北京见她一面啊。
对于他来说,怎么会从来不过生日呢。
陈之夏的眼睫轻轻一落,避开了他的注视,她老实地说:“奇怪。”
“哪里奇怪。”
“总觉得,应该有很多人会为你过生日。”
江嘲忽然轻闷地哼了一声,微微皱了下眉,叮咛她:“别那么用力,不然等会儿又硬了就真要你用嘴了。”
“……那你自己来!”
陈之夏涨红了脸,彻底不要管他了。
“不行,”江嘲按住了她手腕儿凑过来亲她,似在哄她,他嘴角的笑意深浓,“就要你,怎么样?”
关了灯再躺回去,房内暖气不很足,冷嗖嗖的。
陈之夏怕冷,江嘲就又拽过来一件他的衣服,与小旅馆中泛着股子消毒水味道的被子,一齐包裹住她。
他们就如同报团取暖。
连她也听出了那时他在逃避她的疑问。
也许她不该问这么多。
明显他不想多说。
他的一只手随意搭在她的腰,她下意识地与他十指交绕。
很快就感受到了他的回握,她心下稍安,也感到困倦,沉沉地闭上了眼,不自觉地喃喃着:“……江嘲,祝你生日快乐。”
半梦半醒中,似乎弥漫了一阵儿的沉默。
彻底跌入睡眠之际,还是听到了他的回应:“嗯,你也生日快乐。”
握住他的手,她就会感到满足,不多时就睡着了。
江嘲却*七*七*整*理是有点了无困意。
每年的今天,昨天,很多天,都会有无数的人对他说这句话,因为太多,所以从没有切实地放在心上过。
他的确从来不过生日。
生日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小时候他被江项明提着脑袋按到窗口,被迫往三十多层楼下看时的心有余悸。
自那天起,他就明白,没有人会真的为他的出生而发自内心地感到开心。
所以没有什么可庆祝的。
每年的11月22日,就只是这一年中普通的某一天而已。
其实他昨晚本想看一看,真正为了生日这一天而感到开心的人是什么样子。
可她却说,她也不是很开心。
看。
所谓的“生日快乐”。
所谓一年之中,自以为是非常值得纪念的某一天,本质来说真的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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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之夏认床,加之从未与男生这么共处过整整一晚,还是和江嘲一起,一整夜连他翻身、松开她手的细微动静都能一个不落地清晰觉察。
渐渐的,就都变成了没有多坐一圈儿摩天轮的遗憾。
她也没怎么睡好。
早七点她就醒了,床空大半,他已经不在身边,只浴室方向传来淅淅沥沥的动响。
感到失望至极的同时,立刻又被浓烈的安心抚慰,扛不住席卷而来的困意,她任性地决定再睡一会儿。
昨天晚上,从学校的酒店出来同他去往游乐园的路上,就没敢看手机了,梦里都在期望这一夜不要快快过去。
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一切,还舍不得他给予她的温情。
要不要早点回去呢?
是实话实说,还是编个理由?
对了,他昨晚说他要睡到今天下午的,肯定不能和她一起走了吧。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不留神又跌入睡眠,梦境连环浮现,梦到黄叔叔和妈妈坚持要她去苏州念大学,趁她不留意涂改了她的高考志愿。
她下意识反抗,想抓住些什么,抱紧了自己这边被子的同时,便牢牢地坠入了一个怀抱。
洗了澡,他周身寒气弥散,头发吹过了,还沾惹着些许潮意。
他似是也极困倦,和她一样到底没有起床回去的打算,如此心照不宣,察觉她抱住了他,他便自然地回拥。
他们就又这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
再醒来,已经快下午两点。
陈之夏冲了个澡,昨晚在火锅店没怎么吃好,饿得前胸贴后背,手机快没电,一打开全是未接通话和短信。
她想回去了。
江嘲还在睡,她不打算打扰,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东西,穿戴整齐,准备离开。
床上蓦然传来了翻身的动静。
“现在就要走?”
他的嗓音淡淡的,透出倦意。
“嗯……不早了,”陈之夏回头晃他一眼,“得回去了。”
“我说怎么旁边没人了,”江嘲坐起身,语气淡淡的,“还想跟你再睡会儿的。”
陈之夏脸颊微烫,没说话。
江嘲看着她:“不和我一起吗?”
你一向这么吊儿郎当的,课都不怎么按时上,就不用担心要面对老师的盘问这种事儿吧……我们怎么能一起。
而且我们一起……那岂不是要暴露了。
江嘲起身,拉开一侧窗帘儿。
铺天盖地的阳光洒了进来,他双手落在口袋,在窗边儿站了会儿,点了根烟,“雪停了。”
陈之夏停下收拾东西的动作,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窗外。
果然一片和煦,天空中没日没夜洋洋洒洒好几天的雪,这下一丁点儿都看不到了。
“应该会比较好打车吧,”江嘲咬着烟,微微地侧眸,嘴角轻勾,“真准备自己回去吗?你要怎么说。”
陈之夏到底不是个笨蛋,心想撒个谎而已,“我说我昨晚去我妈那儿了……她在北京。”
江嘲淡声打断了她,“——我的意思是。”
“嗯?”
陈之夏静候他下文。
江嘲懒得解释了,他径直朝她走了过来,“走吧,陪你。”
陈之夏没有立刻答应,甚至原地不动。
“怎么,”江嘲看出她犹豫,“昨晚那么想我睡你,现在一起跟你回去,都不愿意了?”
“……”她登时失语,“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那你就什么也别说,我来说就好,”他没好气地觑她,“两个人昨晚都没回去,你以为老师会想不到吗?”
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啊。
退了房,在前台阿姨与几个大人的注视与议论中离开,江嘲从出房门就牵着她的手,好像是专门要做给他们看的。
踏出小旅馆大门,一场连绵数日的大雪骤然从世界消失。
她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今日不下雪,很容易就打到了车,即刻返程。
路途缓慢,司机师傅说至少要一个小时,陈之夏实在煎熬,心下还有一些侥幸,忍不住说:“江嘲,你和我一起,是怕我不好跟老师解释清楚吗。”
江嘲今天是真的打算睡到下午的,这会儿人还昏沉,他靠着椅背,闷闷应了声:“不然呢。”
“可是,你和我一起回去,我不就,更不好跟老师解释了吗?”陈之夏非常严肃,“万一,我是说万一,老师根本没觉得我们昨晚在一起……”
司机听他们一口一个“老师”的,还是在小旅馆一条街打的车,此时透过后视镜,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目光打量起他们来。
江嘲侧过脸来,薄白的眼皮微微掀起,冷笑:
“你敢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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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雪妍:
【刘老师现在还没到, 你快点来!】
【……快快快!陈之夏,你到哪里啦?】
【到了没呀?你还记得地方吗,是众创中心, 你可别走错了啊!】
正式比赛在即,今日还在备赛阶段,陈之夏打开手机看到这一串串儿消息, 忙重新给司机师傅报出地址。都怪他, 让她满脑子乱糟糟的,还想着回学校酒店。
路途拉长,更让人焦虑。
到了目的地, 忙不迭地钻出了车门, 陈之夏不忘与江嘲约法三章:“江嘲,等一下还是我和老师解释吧!如果老师没说……还是不要说我们昨晚在一起,我们也不要一起进去了。”
“你是不是忘了,”江嘲眉梢微扬,“昨晚难道不是你跟我说你不回去了?”
陈之夏面颊有浅浅的酡色浮现,“我们不就是一起过了个生日吗,太晚了回不去,打不到车,所以找了别的地方住,就这样……而已。”
她被他盯得心虚, 到后面话音儿都弱了许多。
“而已?”江嘲很是好笑,“你这话跟老师说说呢。”
“当然不要——”
她又不傻。
“那我来说好了, 你说得对, 不就一起过了个生日?怕什么, ”江嘲就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我从来不撒谎的。”
从来不撒谎?
陈之夏一张小脸儿上满是不可置信, 忿忿地嘟哝:“……你胡说。”
“有什么不信,”江嘲嘴角牵起弧度,“我还要和老师说,你晚上睡觉抢我被子,抱着我不撒手,这些不都是你做的?嗯?”
“我怎么不记得了……”
“哦对了,”江嘲又半是认真地瞧住她,“我还要说,你不穿衣服对着我哭的样子——真、的、特、别、好、看。”
“……”
陈之夏咬咬牙,简直有一个冲动想抬手给他一巴掌。
太可恶吧,这个人。
江嘲见她又羞又气的,就好似得逞了,随意地摸了摸她的发,嗓音透出一星半点儿的温柔:“骗你的。”
“——陈之夏?”
“……江嘲!?”
蓦然,刘老师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
陈之夏后背汗毛直竖。
在心底演练过无数次下车甩掉江嘲逃之夭夭的画面,这下人都没走开就被抓了个正着,她定定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了。
听冯雪妍说,刘老师今天到赛事组开什么会去了,一扭头,果然一群带队各个学校的负责老师七七八八从一辆经停此地的大巴下来。
“——你们两个!!!”刘老师一见到他们,气势汹汹冲了上来,“昨晚都给我玩失踪,是吧?!”
女学生与男学生双双夜不归宿,到底惹人遐想,何况那晚揪住他们二人的老教师也在,同刘老师耳语了几句,刘老师的脸色愈发涨得铁青,似乎早认定他们昨晚混到一块儿去了。
不过,还是等旁人基本走光,刘老师才过来,压低声音质问道:“你俩到底干嘛去了!电话也不接?多让老师跟家长担心?!”
陈之夏意识到,那时自己想好的那个理由有多么的站不住脚。
刘老师八成已经联系过了姨妈或者妈妈,知道了她昨晚并未在妈妈那边留宿,就是未曾联系,等下打个电话过去不是全露馅了?
江嘲淡淡地开口:“昨晚我们一起去过生日了。”
“……”
真要这么说啊?
刘老师知道这小子坏心眼儿多,满脸写着一万个不信,拔高了语调:“是你过生日还是她过生日?过生日就能一晚上不回来?!你非要和她一起?”
“对,是我非要和她一起。”
刘老师气急了:“——江嘲,你说什么?!”
“我说,她和我是同一天的生日,我每年过生日都想要人陪,”江嘲语气不疾不徐,略显不耐烦,但很平静,“事情就是这样。”
陈之夏不禁想到入学崇礼的第一天,姗姗来迟出现在教室门口的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歉疚,还吊儿郎当地要求讲台上暴跳如雷的老师让她与他一起出去罚站。
而现在,老师还在暴跳如雷,他也是一贯的轻狂不羁,但他的话语之间竟让人听出了些许抱歉的意味来。
他还说,每年生日都想让人陪。
听到这句话,陈之夏的心跳变得轻轻的,明知道他在说假话,他分明说过自己从来不过生日,她心底还是生出了些许的同情。
刘老师质疑的视线在少年脸上停留小半秒,就差说你不会是在装可怜吧,四面有别的老师不断地朝他们瞧过来。
顾忌面子,刘老师也放缓了口气:“但是——那也不能不回学校吧?最起码接个电话呀,多让人担心?!”
“手机坏了,”江嘲悠悠然地瞥陈之夏一眼,瞧着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他嘴角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继续用那种有点装可怜的口吻说,“雪很大,我们没打到车。”
……这是替她把撒谎的草稿都打好了啊。
“手机坏了,我怎么不信?”刘老师说不过他,于是转向了她,“陈之夏,你呢?别总是江嘲说,你俩不是一起出去的?你也非要和他一起啊?”
对比他的“坦诚”,陈之夏此时竟有点儿心虚。
心里知道其实自己就是这么想的,就是她想和他一起的,但她到底心虚至极,只嗫嚅着唇:“对、对的老师,昨晚雪太大了,实在打不到车……”
刘老师听他俩的说辞都这么沆瀣一气,更来火儿了:“所以就去外面住了是吧?”
“……不是,”陈之夏紧张到都忘记要反驳什么,只赶忙强调,“……我们是两个房间!没有……在一起。”
说完一整句话,她差点儿都不敢呼吸了。
生怕江嘲下一句就是他们睡在一张床上,还做了什么如此云云。
果然,江嘲半是好笑的视线就落在了她的身上,他唇边噙着笑意,那表情好像在说“原来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啊”。
“是吗,江嘲?”刘老师的眼珠子都要在他俩身上转不过来了,质询道,“真是这样的?”
陈之夏的神情严肃许多,眼神儿疯狂警告他别瞎说。
江嘲到底没说什么,只似笑非笑地掠过她一眼,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
“对不起老师,手机昨晚真的坏了,”陈之夏匆匆鞠了一躬,顺着他刚才的说辞,“下次……不会了。”
“手机呢?拿出来我看看?”刘老师还是怀疑。
“已经送修了,”江嘲淡淡接言,“昨晚开碰碰车被我撞掉的,屏幕全碎了,应该要换新的了,”他还对她郑重地说了句,“对不起,我会赔给你的。”
“……”
好吧。
陈之夏发现了,没他跟过来帮她撒谎,她一个人可能真的不行。
刘老师这下似乎终于信了,顺了顺气儿,又是眉毛一横,严肃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陈之夏。”
“……老师。”
陈之夏浑身一凛,板正了站姿。
“你的情况我了解过,你姨妈花了那么大功夫坚持给你转到崇礼,我还没看出你一个小姑娘,平时乖乖巧巧的,胆子还挺大,”刘老师的口气冷硬,言辞中有了些许威胁,“你们小小年纪,孤男寡女的,要是发生了什么,你想过后果吗?真不怕我通知你家长?”
陈之夏不由地攥紧了衣角。
其实她宁愿妈妈知道这件事,甚至求之不得,能得来一丁点儿的责骂,好像都能证明一些自己在妈妈心中的存在感,在这一点上,她是渴望叛逆的。
可是,她不想让姨妈失望。
添麻烦不说,姨妈对她寄予了厚望,还三番五次地鞭策过她不要早恋耽误学习,平素给予她的关怀也不比张京宇少。
“老师不是在威胁你,怕还是怕你做了傻事儿,耽误学习,”刘老师说,“所以,这件事我不完全可以上报给教务处,通知你们的家长,那时候可就不是今天在这里挨顿骂这么简单了——”
陈之夏咬咬唇,说不出话。
“我的要求就是——”刘老师顿了顿,“陈之夏,你下次月考不准有退步,上回是第一名,那么以后次次都要第一名!否则这事儿没完。”
陈之夏惊异地抬头,感觉老师似是要放她一马。
“不仅如此,这次比赛也要拿第一名,保持住昨天模拟赛的水准,明白了吗?”
陈之夏心下松气之余,还是压力颇大地点了点头:“知道了,老师……”
“——还有江嘲。”刘老师没忘了他。
江嘲懒懒地投去目光。
刘老师不紧不慢地说:“你自己也说了,是你非要和陈之夏一起的把?作为一个男同学,居然把小女孩儿往旅馆里骗,实在恶劣——你们最好不要给我惹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来!你这学期的评优评奖我要重新考量一下了。”
……这么严重。
陈之夏的心头惴惴,有了些许愧疚。
不过连她也听出了,刘老师这是抓到了他小辫子了。
“你还要另外手写一份2万字的检讨交给我,回学校后,直到明年6月份的高考,一节课都不准缺,也不许迟到早退!学校一切的教学活动你都要参加!”刘老师显然早想治治他了,“当然你也是,如果你这次没有给学校拿到奖,或者哪一次考试退步,或者做不到我上述说的任何一点——陈之夏也不会好过!你以后犯事儿了我就找陈之夏的麻烦,我看你听不听话?”
这怎么说的……
好像她是他的软肋一样,他也根本不会在意的吧。
陈之夏莫名替刘老师捏了把汗。
“有异议吗?江嘲!”
刘老师最后质问道。
江嘲脊背直了直:“没有。”
“好了,你们两个今天就在走廊罚站吧,让大家都参观参观!不是爱凑在一块儿吗,等这次比赛结束,回到班里我会跟全班同学通报你们!”
刘老师说完背着手走了,尤其对江嘲的警告意味颇浓,“江嘲,你和陈之夏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啊。”
陈之夏跟着紧张兮兮地看他一眼。
他平日对刘老师多有忤逆,很明显,刘老师更多的是在借她在惩罚他,光是要他一节课不落地坐在教室里直到高考就能要了他的命吧。
如果不是非要跟她一起回来……
可能就不用这样了。
她到底也没想到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刘老师。
江嘲淡淡地瞥她,见她那小脸儿上满满的担忧,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倒是漫不经心:“行了,别那么看着我了。”
“……”
“为了你,我肯定也是第一名。”
“……嗯?”
陈之夏感到意外,心怦怦地跳。
“怎么,”江嘲又笑,“不会对我内疚了吧。”
“对不起,”陈之夏不置可否,“昨晚是我说不想回去的……”
“有什么,”他慢条斯理地从口袋拿出烟盒儿,敲出一支来咬在唇,笑得很无所谓又带着些痞气,“我对你可是一点都不内疚,我还很后悔。”
他唇上一点猩红摇摇地晃动,眼底浮现一丝笑意,似是在细细观察她有没有撒谎。
当然,多少因为老师的惩罚有点儿咬牙切齿。
“要是早知是这样,我就应该什么都跟你做了。”
“……”
你这个人。
陈之夏盯着他小半秒,脾气上来了,正欲开口,一下没憋不住,话没说出来,对着他,突然就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江嘲本想逗逗她的,就想看她害怕或是生气,却没想到她是这副反应。
他愣了一愣,惊异地眨了下眼睛,随后幸灾乐祸地笑开了:“看吧,让你昨晚抢我被子。”
“……我没有抢!”她据理力争。
他便是哼笑:“打喷嚏还挺可爱。”
/
“……刘老师!刘老师!等一下!”汪老师观察大半天刘松源他们班那两个学生,匆匆跟了上来,“那俩就是你们班昨晚夜不归宿的学生?”
刘松源点点头,放慢脚步:“怎么了吗,汪老师。”
“哎哟哟,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大晚上去住宾馆,这要是弄出点什么事儿来,学校的脸面往哪儿搁呀,尤其是那个女孩儿,真是太不自爱了!”汪老师愤慨地道,“之前我就看到他俩亲嘴儿呢,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说——我看啊,就该上报给学校,最好这理科知识竞赛的资格也给取消喽!”
刘松源拧开茶杯盖儿喝了口水,略带思索:“汪老师,您是觉得有必要取消他俩的参赛资格?”
“是啊,不然可不长记性,”汪老师可听过江嘲的鼎鼎大名,深知这位有多难管教,“教导学生这事儿我有经验,刘老师,您得信我!”
“这可就严重了啊,”刘松源半开着玩笑,“他俩要是取消比赛资格了,谁给咱崇礼拿奖呀。”
“您就这么相信他俩能拿第一?”
“不相信也不行啊,放眼望去只有他们那组有这个能力,汪老师您有所不知,他俩可是全崇礼数一数二的好苗子。”
“哦?怎么说。”
“那女孩儿心细,谨慎,刻苦,一转学过来就是年级第一,昨天带着他们组拿了模拟赛的第一,”刘松源难掩欣赏,“那男孩儿也聪明得很,从来不上课,每次就考个试,次次都是第一名,咱崇礼这几年大小竞赛的奖可基本都是他拿的,那奖杯奖状在教务处放不下了——这不还给咱们做了个备赛程序么?”
汪老师大吃一惊:“那是他做的啊?赛事组的领导还说,咱崇礼的备赛效率可高了。”
“是啊,”刘松源对此引以为傲,“昨晚雪那么大,俩孩子家里都不怎么管他们,就一起出去过个生日,人安全就行,汪老师咱昨晚瞒着领导出去喝酒,您也知道有多难打车,这要是报给学校就是另一回事了——对你我也都不好啊。”
“而且汪老师,咱们不同组的教师之间有所竞争很正常,不让人参加比赛属实有点过分上升定性了啊,不知道还以为您是怕我拿奖金呢。”
刘松源一语道破:“当然了,他们要是能得奖,不说我刘松源和您的脸上有光,也是学校的荣誉啊!高三了也别给孩子添堵了——你我都知道,早恋这藏在心里头的事儿谁能拦住?学习不掉链子就成,其他的真没那个必要。”
汪老师擦擦汗,只得讪讪点头:“……是啊是啊,刘老师您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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