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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一晃儿回到了入学的那天。
结局不同的是,她这次终于和他一起罚了站。
出来参赛的同学不多, 几乎都知道了她与他昨晚一夜未归,没有意外,应是已经传到了整个学校。
刘老师下定决心惩罚他们, 更多的, 或许是怕江嘲钻了空子,稍不留神哪一刻就带着她跑了,盯得很紧, 时不时过来溜达一圈儿, 扯起嗓门儿,阴阳怪气两句,扳回一些平素总因为他丢的没剩多少的班主任威严。
惹得四下对他们可是注意频频,众创中心还有其他学校的同学,都朝他们这边看。名副其实的“被参观”了。
江嘲吊儿郎当惯了,从没把学校和老师放在眼里过,他若想走,不管刘老师说什么、如何威胁,肯定可以立刻一走了之。
陈之夏也一早就做好他根本不会同她傻乎乎在这儿站到老师消气的打算。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真的和她一起接受了老师的惩罚, 连她也差点儿忘记,说到底是她拖累了他。
江嘲自己可能没觉得有什么损失, 被这么多人频频注意、参观有多丢人, 反正他素来被如此簇拥、注视, 不过是换了种方式而已。
就是他看起来实在是困,站累了, 手臂环抱胸前,后脑勺轻轻抵住墙,闭上眼睛开始韬光养晦,不管刘老师如何跳脚,统统全部当作了耳旁风。
今日不下雪,日光清冷,洒入室内,如雪花落了他满身。
少年如此高挑落括,眉目深邃,五官明朗,疏懒地挺立在这里,一贯锐利桀骜的气质仿佛也跟着削减、柔化。
无论是抱着笑话的心态来瞧他们的,还是久闻他大名特地来看他的。
还是,站在他旁边儿这么一对比总显得有些普通、不太起眼,甚至她自己也很无所适从的陈之夏。
都无法从他的身上移开视线。
一时都忘了,他们是在这里罚站。
陈之夏没有被老师这么惩罚过,当然非常羞耻就是了。
走廊的窗户大敞,她没忍住,小声地打了几个喷嚏,江嘲似是被她扰了清眠,眼皮微掀,散漫地朝她看了过来。
她赶忙别开目光,不怕他发现她偷看,怕又被他幸灾乐祸。
刘老师现在认定了他们在“早恋”,估计更多是因为这样,所以给他俩特意抓到个很明显的地方来杀鸡儆猴,警示他人。
陈之夏知道,其实他们做了更过分的事情。
而那些,都不是以所谓早恋的名义。
至少对他来说不是。
江嘲接了个电话,她听出了是邱安安,想从他的脸上瞧出一些表情来。
多少还是有些在意。
但她好像到底没有介意的资格。
刘老师眼睛尖,背着手,迈着颐指气使的步伐过来,扬声就是一句:“江嘲,是不是要跟老师说——你有事儿要提前走了啊?”
刘老师又语重心长起来:“怎么,现在让你和你的‘好同学’,哦不,你的‘女朋友’陈之夏罚会儿站,就受不了啦?那你答应我的还能做到吗?”
刘老师从他们站在这里,就用这种“男朋友”、“女朋友”的话调侃,每每砸下来,还力图要其他人听到。
陈之夏的耳根子都生了热,低下了头。
“怎么不说话啦?江嘲,”刘老师鼻孔朝天,有点费劲儿地仰视着眼前颀长高挑的少年,“平时不是很会说么——嚯!每次我都不知道怎么反驳你!这下你就蔫儿了?
“想不到,你小子还挺能担事儿!我看啊,我这办法不错,还是得用陈之夏来治你!”
“老师,先让她回去吧,”江嘲突然淡声地道,“她感冒了。”
陈之夏意外地抬起头:“……”
刘老师挑起了眉,很是质疑:“你说什么?”
刘老师狐疑的视线就飘忽到陈之夏身上来了。
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她居然非常“配合”地轻轻咳嗽了下。
后背覆上一个轻缓的力道,江嘲还配合地拍了拍她。
“心疼女朋友啊?”刘老师继续阴阳怪气。
陈之夏是有点感冒,不是这会儿才又是咳嗽又是喷嚏的,刘松源一早就瞧出来了,小姑娘瘦瘦小小,弱不禁风的,这走廊上也的确冷。
可终究对江嘲不大甘心,这么好的机会杀他的锐气。
“……算了,那陈之夏回去吧,喝点儿热水,好好休息,后天还要比赛呢!病了可就不好了,”刘老师干咳几声,维持着姿态,“至于江嘲呢。”
陈之夏才松了口气,老师的话却还没说完。
“江嘲啊,既然是你提出的让我放过陈之夏,那她剩余没站的时间,你明天就替她多站一天吧,怎么样?”
“……”
这哪里是在惩罚他俩,分明一切都是在针对他。
“可以的,”江嘲不假思索,“我没问题。”
“说好了,明天一天哦!”
刘松源心下已经顺着他这副十分淡定的模样,开始揣测他明天会和自己玩什么小九九了。
不过,到底是有胜利感的,没再多为难,摆摆手,就让他们走了。
刘老师走后,他一如往常摸了摸她的头,如此算作告别。
陈之夏顺着他手掌力道,抬眼,动了动唇:“对不起,因为我……老师才那么惩罚你的,明天你还要站在这里……而且,刘老师还误会我们了……”
同学们隔着一间间活动室的玻璃,都像看动物园里的稀有物种一般打量他们,刘老师又那么调侃,还不知道回去后大家会怎么议论呢。
唉。
她真的很后悔。
江嘲却是有点明知故问:“误会我们什么。”
“他误会,我是你女朋友……”陈之夏顿了顿,痛心疾首起来,“而且你没必要都答应刘老师的,不用担心他请我家长什么的,昨天晚上……确实都是我不好。”
“所以,”江嘲半眯起眸子,看着她,“你不想当我女朋友?”
陈之夏愣住了:“……嗯?”
江嘲散漫地勾了勾嘴角,“你害我这么惨,我不需要找个理由慢慢你算账吗。”
“……”
算账。
就一定要做你的女朋友吗。
你这个人,还真是不讲理啊。
陈之夏正这么想着,心已经扑通扑通地循着某个答案跳了起来。
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怎样,在他的这般注视下,不敢回答他。
只是,如一阵凛冽的风,带着些许独属于冬日的清冷。他的气息就落了下来。
一时间,她连呼吸都不会了。
望入她惶惶的眼,少年便好似已经明了了她的答案。
他好看的唇一张一合,“那就这么说好了。”
说好……什么?
他也不给她回答,不顾四面教室如何传来惊声尖叫,议论纷纷,他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放开她就走了。
陈之夏知道自己是真的病了。
因为现在,她人都开始发晕了。
/
17岁的第一天,陈之夏感冒了。
不知是否是在走廊吹了冷风的缘故,加之他的那个似吻非吻,还有那句似是而非的话,本以为自己只是有点儿咳嗽而已。
一到晚上,她整个人都变得昏昏沉沉,完全提不起来精神了。
如果,按照一些电视新闻播报中的官方语言,那就是“舆论彻底沦陷”,冯雪妍虽极不想向她提及,从窸窸窣窣的关于她和江嘲的言谈中也能听出,大家都在讨论这件事。
“——刘老师就是在针对江嘲啊,谁都看得出来!其实昨晚他们一群老师还违反规定出去喝酒了呢,差点儿没打到车回来,所以没往深追究这件事儿,”冯雪妍难得为江嘲打抱不平两句,忿忿地说,“本来刘老师不知道你没回来的,不知道谁偷偷去打了小报告!真讨厌!”
冯雪妍同她悄悄咬起了耳朵,打探道:“老实交代,你和江嘲昨晚到底干嘛去了?电话短信都不回,可急死我了,还以为你在北京丢掉了!江嘲昨晚也不在我就猜到了,让张京宇问他来着,他说你们在一起我才没担心。”
“……我们,没做什么,”陈之夏趴在桌子上,摊开了书,心虚到想把脑袋埋进去,“就一起去过生日了。”
“别骗人了,他都在走廊上亲你了耶!当着那么多人面——我就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冯雪妍追问道,“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对你做什么吧。
这几个字砸下来,昨夜的一幕幕,在她脑海中就愈发清晰。
陈之夏的思绪似乎还沉浸在他走时的那个吻中,或是说,她完全沉浸在发生在她17岁开头,与他有关的一切一切里。
“说说嘛。”
冯雪妍虽愤慨,到底感到好奇。
陈之夏没想对冯雪妍隐瞒,若是不说出去,她整个人也要憋到爆炸。
像是一点点地对抗了青春期的耻感,与异性探索过彼此身*七*七*整*理体的奇妙难以藏于心底,当然有的还是不好意思说的。
陈之夏自己也不知如何表述清楚。
冯雪妍和她一起趴在桌上,对此可是门清儿,晃着双马尾,小小声下了结论:“这有什么难以描述的?不就是他给你口了吗?”
“啊?”陈之夏心下一惊。
原来要这么表述的吗?
见她怔怔地张着唇,冯雪妍更是咯咯笑了起来:“干嘛这幅表情啊,我在小说上看到的啦——你看你那嘴张的,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啊。”
哪里什么都不懂了?陈之夏有点儿不服气,江嘲昨晚说她的嘴巴小,她立刻就知道要做什么了。她也不是完全一无所知。
可终究不好意思像冯雪妍一样说的这么直白。
“舒服吗?”冯雪妍眨了眨眼,问她。
“……”
陈之夏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不敢吭气。她不能否认,因为她现在都能清晰地回味到。
冯雪妍从她表情都猜到了,笑一笑,不多问了,反倒煞有介事地感叹:“原来男生的那个是凉的啊,小说里都说是热的烫的——果然都是骗人的。”
这口气说的,像是要找机会亲自和谁试试一样。
陈之夏忧心忡忡地往张京宇的方向瞧去,张京宇见她俩这么鬼鬼祟祟的,也一个劲儿地往这边瞟,满脸的警惕,又想知道她们到底在说什么,别提有多好笑。
冯雪妍和她都忍不住抿起嘴角,偷偷地笑了。
“所以,你们最后那个了吗?”冯雪妍问。
“哪个,”陈之夏人有点儿昏沉,没太听明白,登时反应过来,脸一下又红了,“没有!你别瞎说。”
“那你们是怎样?都到这种程度了,”冯雪妍满脸的怀疑,“所以现在算是什么?江嘲是要跟你交往吗?”
是要跟她交往吗?
他走时那番漫不经心,又带着些许调侃的话还回荡在耳边。
陈之夏很讨厌这种莫名因他人而起看不到任何着落的期待感,可又忍不住地牵肠挂肚,她无法回答,只喏喏地答:“那些都是刘老师开玩笑的……”
“所以,你看吧,连你自己都说不出你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他就是想跟你玩玩儿暧昧而已,江嘲就是这样的,”冯雪妍看出她的难以启齿与明显的失落,说,“你得庆幸没和他发生什么,我也就放心了,下次你也不要傻乎乎的和他出去了,因为他受老师的罚,多不值当啊。”
陈之夏下意识点了点头,想到刘老师今日对他的揶揄,冷不丁又接了句:“……不过,其实,是我昨晚先和他说不想回去的。”
“你说什么?”
冯雪妍一口水差点呛到。
陈之夏犹豫要不要再说一次。
“——陈之夏!你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冯雪妍嚷嚷起来。
“……”
“我还以为是江嘲骗你出去开房的——想不到你比他可坏多了啊!”
“我哪有坏……我没有骗他,”陈之夏睁了睁眸,她还从未被人这么形容过,慌忙辩解道,“昨晚雪真的很大,本来就打不到车。”
“得了吧,你这话和江嘲一起骗骗刘老师可以,骗我就算了!”
“你就是想和他发生点什么吧,”冯雪妍一眼洞悉她那些小九九,半开玩笑,“我看可以不用怎么担心你了,说不定江嘲迟早栽到你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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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柏还以为经过昨天医院的那事儿,江嘲不会再接他的电话了。生日当天好端端给人叫过去,结果平白挨了那么一巴掌,他心底也很过意不去。
不过一开始,江嘲显然是不想接的,今日事出有因,江柏再三保证这次绝对与别的无关,是一家游戏公司的人想要见他。
他才回了电过来。
江嘲从不过生日,他父母也从不会为他庆祝,这次约见,无异于是江柏送给他最好的成人礼。
近些年,大大小小游戏行业的人,以及江柏的一些做相关产业的朋友,大多听过江嘲的名字,前仆后继想与他打交道,碍于他还在读书,基本只停留在合作层面。
江柏知道,对于江嘲来说,这已不仅仅是他的兴趣使然,更是一种与家人的抵死对抗。江嘲通过种种与“科研”这一行背道而驰的事情崭露头角,一直在证明他自己……
今天想见他的这家,虽然比起鼎鼎有名的行业标杆FEVA差点儿距离,江嘲还是来赴约了。
谁料对方负责人开口就提了条件,希望江嘲明年可以在北京安定,他们决定将他设计的那款像素丛林的MOBA冒险游戏作为母本创意买下,期望以后能在那里与他有更加深入密切的合作。
江柏全程听下来,有些心惊胆战。
这事儿可是他牵的头,今日大抵也是不该让江嘲来赴约的。
凡事之于江嘲,只有他想不想做。
北京对于他来说,也只有他想不想来。
以他的能力,随便报哪所国外的学校都绰绰有余,为什么非要来北京呢?有的是更优秀顶尖的好归处供他选择。
这是要让江嘲唯他们所用吧。
这一面,着实有些浪费时间了。
更何况,江嘲本人也并不是很喜欢北京,他父母常年在这儿工作,三人在此地如同兵戎遇水火,几乎没有心平气和的时候。
可江嘲却没有直接拒绝,只说:
“我会考虑的。”
江柏吃了一惊,居然没从他话中听出敷衍。
对方的人也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谈了下来,为首那位擦了擦额头的汗,还奉承两句:“果然我们没看错人,第一次看到你名字,就觉得不是一般人,别人起名字都叫‘江潮’——你怎么叫‘江嘲’?还是这个口字旁的嘲,实在很特别。”
——看起来就恣意轻狂,不太好讲话。
“是么,”江嘲不怎么意外有人评价他的名字,只笑了笑,道,“难道不是,只有你的父母不喜欢你,才会给你起这样的名字吗。”
“怎么会呢!你开玩笑的吧,”对方又是一通的天花乱坠,“我要是你父母,你这么优秀,我自豪还来不及呢!”
江嘲就只是淡淡地笑,没再说什么。
江柏开车载江嘲回酒店,路上聊及此事,多少有点安慰的意思:“江嘲,我觉得你不应该这么想,虽然伯父伯母感情一直不怎么好,但其实仔细想想,他们这次的出发点是好的啊,无论是想让你高三这一年去国外读,还是和他们一样去搞科研,总之都是在为你考虑吧……就是你们的性格冲突蛮大的。”
“你都说了是‘出发点’,”江嘲说,“所以,不都是从自己出发的么?无论是他们,还是你,还是刚才的那些人,还是我,所谓的‘出发点’不过是想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本质来说大家都挺自私的。”
“……”
江嘲微微侧眸,半掀眼皮,揶揄地笑道:“你比我大,就可以尽情说这些让人生腻的话了吗?”
“——别别别,我不是为了教训你,”江柏叹气,“就是,我始终过意不去昨天医院的事儿,我虽是你堂哥,比你大个五六岁,到底是跟你一起长大的,不愿意看到你和伯父伯母的关系恶化到这种地步。”
“没什么好过意不去的,”江嘲困倦地阖眸,“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江柏只得换了话题:“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不会一直都很讨厌你的名字吧?”
“你问我不就已经知道答案了?”江嘲笑了笑,看他一眼。
“不喜欢?”
“嗯。”
“那怎么不改名呢。”
“为什么要改,”江嘲说,“这不就是我吗?”
“我打小就佩服你这一点,做什么好像都是你自己,啧啧啧,刚人家OSS的人跟你聊天,你还真一五一十地回答起人家来了,”江柏犹豫了好半天,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不过,我真想问问你,你明年真的要来北京吗?你要是来了,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说了我考虑。”江嘲说。
“真考虑啊?”江柏吃惊,还以为他只是敷衍的话,“虽然这次是我给你牵线的,但是实话实说,OSS这两年业绩确实不行,一直在亏损,就算他们投了,你也跟进了,近几年市场低迷,你这款作品的版号可能都下不来,到时候你真的就白忙活一场,以你的水平考到北京最好的学校都有点屈才——再说了,你不是不喜欢北京么?你真得好好想想。”
不喜欢北京。
江嘲的脑海里,蓦然浮现出一张倒映在摩天轮座舱玻璃上,属于少女的皙白小脸。
太容易满足,以至于她那时趴在窗口,惊奇地望着这偌大城市灯火通明的一隅,不住地对他说,她很喜欢北京。
好像那一刻,就拥有了落于她眼底的世界。
“是啊,”江嘲没否认,“我不喜欢。”
当然他也让江柏放心:“我有分寸,OSS我了解过,研究过他们的研发方向,目前看来没有比他们更适合做MOBA的了。”
“至于去不去北京,”他有些倦地重新闭上眼睛,“再说吧。”
又下雪了。
天空茫然地亮着,看不到半轮圆月,四处都是雾蒙蒙一片,高楼上下,霓虹深蓝,浮现在地平线尽头,不是大海。
死气沉沉的。
经过一段冗长拥堵的路段,终于通畅不少。
电话响了。
江嘲皱了皱眉,下意识想挂断,垂眸,看到了来电人。
不是邱安安。
江柏察觉到他这一瞬的细微变化,笑着调侃:“找你的女孩儿挺多,今天咱俩见面的这么一会会儿打给你的有几个了?我要是没听错,还有顺着你前几天那参赛的预留信息打过来的找你吧。”
电话通了,陈之夏还未开口,很清晰地就听到了江柏这话。
她愣了一愣,原本因了他白天那话而上下难安的心情,蓦然被心口泛起的一丝浅浅酸涩冲淡,要把她从哪里拽出来一样。
“……喂?”
陈之夏的气息很轻,力图不让自己露出一丁点儿破绽。不想让他觉得她在意。
可还未开口说正事,她忍不住咳嗽两下。
“听起来怎么严重了,”江嘲听她这么一声声儿的,调笑起来,“没休息?”
陈之夏极力不被他这还算温和的口气转移注意力,嗓子发着哑,开门见山地道:“你……快回来了吗。”
“怎么了。”
“呃,是这样的,老师前几天不是分配下来一台电脑吗,我们用的都是你的那个程序,”她说,“我和程树洋刚刚正在做题,好像出了点问题……”
江嘲有点儿冷笑:“你和他在一起?”
“啊?我们是一个组啊。”陈之夏莫名其妙。
“……”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陈之夏已经从他的沉默中听出了,这个人,居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所以,下午走时对她的那句随口的话也根本没放在心上吧,亏她打电话给他还有点紧张。
陈之夏到底也有脾气,方才还听他旁边的人说有女孩儿给他打电话,说不定现在就和谁在一起给自己补过生日呢。
说什么从来不过生日,是骗她的把戏吧。
可她有资格这么生气吗?
……他们说到底,不就是同学关系吗?
“你没空的话就算了吧,”陈之夏咬咬唇,颇为淡定地说,“我们借一下别组的电脑就好,等下我去找他们帮帮忙应该可以,我问问冯雪妍——”
“我在路上了,”江嘲说,“应该快了。”
“……嗯?”
陈之夏满脑子发蒙,没反应过来。
“快没电了,”他说,“等会儿找你。”
“……”
耳边就只剩下忙音。
陈之夏摘下手机,那边已经挂断了,屏幕渐熄。
“怎么样了?”程树洋颇为担忧,生怕江嘲为难她,“他说什么了?”
陈之夏浅浅地一笑,梨涡盈盈,“他说他已经在路上了,应该……一会儿就到了吧。”
不过她可没打算真的等他,谁知道他是真是假,另做了打算,“嗯,我还是先问问冯雪妍他们的电脑用不用吧,她如果不用的话我借过来。”
“这样最好,”程树洋深以为然,刚听她一个劲儿咳嗽,“不然还是明天吧,你要不还是上楼休息一下,咱们今天就到这里?正好,蒋飞扬前几天感冒了,他那边还有点药,我拿给你。”
“没事没事,不用麻烦了,”陈之夏摆摆手,“我就是有点儿着凉……没关系的!”
“那好吧,”程树洋没多强求,还是有些担心,“实在不行的话你一定和我说啊,都是同学,不要客气。”
“嗯……好。”
陈之夏去隔壁找冯雪妍,蒋飞扬一屁股坐程树洋旁边,装模作样地学他说话:“哟哟哟,‘都是同学,不要客气’——程树洋,你装什么啊,昨天冒着大雪,给人家挑了那么久的生日礼物,结果她晚上和江嘲跑了,你这东西还送不送了?”
程树洋皱了皱眉,摊开书本:“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你不是给陈之夏买了个特贵的手链儿吗,”蒋飞扬大喇喇地要去翻程树洋放在桌兜里的书包,“是藏这里了,是不是?她和江嘲一晚没回来,江嘲今天还当着那么多人面亲她,他俩估计什么都干了,你也太冤大头了!”
好事的同学凑过来,忙接话:“就是!我早看出来了,她那种女生,就是装清高罢了,表面好学生,实际上很闷骚的,江嘲什么德行啊,你们不知道?他为什么偏偏喜欢跟她玩儿呢,肯定是她私下玩得开啊!”
“哪种玩得开啊?”旁人不怀好意地调笑,“有邱安安玩得开吗?”
“邱安安都被江嘲甩啦!可能他偏偏就喜欢陈之夏身上那种反差气质吧——”
“噢噢噢噢——”
程树洋死死地抓住书包,制止他们:“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这么说一个女孩子,你们都不脸红的吗?”
“让你不早点表白,兄弟们都暗示你几次了,喜欢人家不说出口谁知道啊?早跟别人跑了!”
“是啊是啊!机会要自己把握啊——”
“程树洋,你也真是奇怪,怎么江嘲喜欢谁你就喜欢谁啊!你俩口味一样的吗?”
“这样吧,程大班长,我好心教教你,”蒋飞扬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你去把东西送给她,她要是接受了,就和江嘲什么也没有,你顺便表白好了,要是没接受——”
如此点到为止,一群人又啧啧起哄。
如同狂欢。
“说什么啊!”程树洋也生气了,“我们就是朋友,什么表白不表白的——为朋友准备个生日礼物有什么的?”
陈之夏与冯雪妍说说笑笑地回来了,当即就听到了这句,她俩从没见过程树洋发火,步子同时顿在了门边。
蒋飞扬吹着悠长的口哨,不忘添油加醋:“——喂,陈之夏!程树洋给你准备了个非常贵重的生日礼物!昨天挑了好久呢!你可一定要收啊,不然他都不好意思跟你表白了!丢我们14班的脸呢!”
大伙儿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向他们。
陈之夏不知如何回应,反倒是程树洋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抓起书包和笔记本什么的,扭头就往门外冲。
她手腕儿上忽然还落了个力道,紧紧抓住了她。
“程树洋……你去哪儿?”
“别在这里了,”程树洋拉着她,就要往旁边的另一间活动室过去,“我们去用别组的电脑吧!不要待在这里了……他们一直胡说八道。”
蒋飞扬他们更兴奋地叫嚷起来:“哪里胡说了啊!东西就在他书包里——陈之夏你不信的话去翻一翻看啊。”
“程树洋,买了得送人啊!不送你买它干什么?”
“喔哦喔哦——程树洋和陈之夏拉手了!”
“拉手了就要表白哦!”
…
身旁的少女与他一样的无措,她眉眼盈盈的,望着这一屋子的乱七八糟,无所适从到脸色都有些微微发白。
下午她与另一个男生在走廊罚站时,他一直透过玻璃观察她。
包括那个男生在众目睽睽吻她的画面,他也看到了。
那时他就有所察觉,比之她入学第一天他在教室外走廊看到她的第一眼,现在的她,似是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说不上是哪里。
只是她和江嘲在一起后,就好像在争分夺秒地蜕变。
程树洋这也才意识到,突然这么拉着她过于突兀,不够妥帖,他赶忙松开,有些语无伦次:“他们的话……你别放心上,不好意思。”
她纤细的腕骨攥在他掌心的触感,皮肤细嫩的温度,似乎还在。
不知是否是被蒋飞扬他们的话怂恿,他心下突然有了某种冲动,这样一贯的妥帖话好像并非是他想对她说的。
“……”
这时,门边传来动静。
一道高挑颀长的身影随着推拉门旋开的光影,徐徐出现在这里。
蒋飞扬他们的嗓门儿太大,隔着走廊都听到了,江嘲稍一抬眼,就看到了这幅情景。
他淡淡地环视一圈儿,似是也有些许兴味,笑着问道:
“谁要表白?”
“……”
江嘲瞥了程树洋一眼,单手抄在口袋,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
“给你买了感冒药,”他食指上提溜着个塑料袋儿,冲不远处的少女扬了扬,“不是说了让你回去休息么。”
……感冒药?
陈之夏深感意外。
“过来啊,”
江嘲见她不动,便有点儿不耐烦了,笑道,“不会真要我在这儿看别人对我女朋友表白吧。”
这三个字好像有什么魔力,陈之夏心下一轻,可不等她走近。
江嘲过来,一条手臂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肩,带她往反方向的门外出去。
他清冷的嗓音不带半点儿情绪,径直从她额顶落了下来:
“别对谁都摇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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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专门来这么一趟给她送感冒药的。
江嘲把那一塑料袋儿东西丢给她后,又离开了。
管都没管她和程树洋——当然也是他所在的小组那台吭哧吭哧上了年纪、把程序都给弄崩溃的旧电脑,剩下他们一群人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然而, 他的那句“女朋友”可是被大家都听到了。
现在不光是刘老师认为他俩有什么,这下其他同学几乎都以为他们在交往了。
多亏了冯雪妍,给张京宇、谢超他们一并拽了过来, 几人捣鼓来捣鼓去, 陈之夏再面对程树洋,就不至于双双跌入尴尬。
到最后也没弄出个结果,不得已, 还是借用了冯雪妍他们组的电脑。
晚些时候, 回到酒店,陈之夏洗过澡,早早休息了。
昨晚的事情到底惊扰了丁韵茹。
不过,刘老师那时还没完全认为她和江嘲在一块儿,致电过去并未多说,丁韵茹没觉得她是和男孩子一起出去的。
加之张京宇替她撒了一部分谎。此事终于平歇。
睡前,丁韵茹打来电话,却是对刘老师颇有微词:“哎哟哟,你们那个班主任,我在学校见过一面, 看着人五人六的,很稳重, 昨晚居然喝的醉醺醺的给我打电话, 一直追问你去哪儿了, 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看错啦?
“我们家的小孩那么乖,又不是五六岁不懂事儿的年纪, 好端端的,和她妈妈出去过个生日怎么会走丢呢——还夜不归宿?”
陈之夏当然只能硬着头皮圆谎,听到丁韵茹称呼她为“我们家的小孩”,她心头不禁泛起了阵阵柔软的涟漪。
也许是她太容易满足,不得不承认,虽只仅仅几个月的相处,丁韵茹带给她的,远比妈妈这十七年带给她的感觉要亲切太多。
这让她觉得自己是被在乎的。
许是念头过于强烈,妈妈听姨妈说起她昨晚与那位叫“冯雪妍”的女同学在外面过生日,被大雪困住没回来。
当即就打给了她,嘘寒又问暖。
不过,人好像就是这样,一个期望被满足,就会不断地奢求更多。
明知妈妈要和黄叔叔回苏州,等不到她后天比赛结束,她就会在心底埋怨,为什么不能多为了她留一段时间,哪怕再多半天都好。
最后,妈妈就只一如既往,略带敷衍地对她说:“小夏,加油哦,妈妈会关注你的比赛的!我们小夏那么努力,聪明,一定会拿到第一名!”
陈之夏想说,如果我拿不到第一名,如果你知道我昨晚是和男孩子在一起,整晚都没回来,会不会冲到我面前狠狠骂我一顿,说我伤透了你的心,白费了你那想一脚把我踢开,一直踢到港城去的一番苦心呢。
或者,我要是生了一场非常严重的病。
你知道了,会不会留下来呢。
人病了,心性儿就轻,半睡半醒的状态就开始胡思乱想。
依稀听见隔壁811江嘲的房间传来动静,他似是回来了,她就想,一定要找机会抓住他问问,今天连叫她两句“女朋友”到底是什么意思。
怎么每次就只有他让她的心变得乱糟糟的,再全身而退呢。
也许,这念头也足够强烈。
不多时,房间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冯雪妍去开门,传来的却是程树洋的声音,他们似乎在唤她的名字。
陈之夏因了这场来势汹汹的感冒睡得迷迷糊糊,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浑身几乎没一点儿劲儿去回答。
不知是否思虑太多。
翌日一早,陈之夏精神不佳地醒了。
见她霜打了似的,冯雪妍过来,摸一摸她额头,没觉得烫才放心:“还好没发烧!你那闹钟一直响,我叫你也醒不来——今天感觉怎么样?江嘲给你买的药吃了吗。”
小时候妈妈的一句:“感冒这个东西,吃药七天好,不吃药一个星期好”,深深烙在她心底许久。
出于寄予叔叔家篱下、长期住校的缘故,为数不多生了病的情况下,她前期基本都靠硬扛,若非实在受不了,绝对不会把药当饭吃。
每次也基本是这么扛过来的。
这次她还偏偏有了赌气的念头,只摇了摇头,回答:“我先不吃了,吃了胃里难受。”
“——你确定?”冯雪妍的嗓门儿追着去卫生间洗漱的她,“不吃药行吗你?要不吃点早餐了把药吃了?”
“没事儿的,”陈之夏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把握,冷水让整个人也都精神了点,“我睡一觉起来好多了。”
“你可别硬撑啊,不行就吃药,别严重了,”冯雪妍拍着爽肤水,不忘嘱咐,“对了,程树洋昨晚过来给你放了东西,等下你看看。”
桌上放着个小盒子,包装非常精致。
陈之夏想到昨夜蒋飞扬他们的玩笑话,不用打开也猜到了这是程树洋送她的生日礼物,应是她生日那天就要送她的。
“看看,我就说,程树洋有点喜欢你吧!这个牌子东西很贵的,他可真是有心了,”冯雪妍到底有点可惜,“昨晚你睡了,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就先让他放这里,你起来再作处置——你放心,我跟他提前打好预防针了,你可能不会收。”
这东西对于他们高中生太贵重不说,昨天江嘲当着他们那么多人面把他俩“开诚布公”了,若是收了算怎么回事儿啊?
还可能给程树洋招致一屁股的麻烦,人家一片好心。
江嘲可不太好惹。
“哦对,”冯雪妍忙说,“江嘲昨晚也来找你了。”
陈之夏愣了愣,有点意外:“……嗯?”
“他跟程树洋撞到了,要不是你睡了,我看他那架势真能给你吃了——不过,他这人居然也会吃醋的?我是真的从来没见过。”
冯雪妍这下都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的判断了,“他说你是他女朋友,到底真的假的啊?要是真的,邱安安得气死了吧!之前总那么说你,还造谣。”
感冒到底让思维迟钝很多,陈之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冯雪妍问:“程树洋的东西你不收的吧。”
“嗯,”陈之夏说,“我找机会还给他。”
“哎,我就奇怪了,”冯雪妍笑嘻嘻地揶揄她,“怎么江嘲给你买感冒药,你心安理得就收下了,程树洋的礼物就不能收了?你们现在算是朋友,朋友可以互相送东西的啊——我送你生日礼物,你不就收了?”
“……这不一样的。”陈之夏说。
“哪里不一样了?”
陈之夏一点都不敢去想,程树洋对自己到底是不是冯雪妍和蒋飞扬他们说的那样。
总觉得若是收了,以后她和他会更尴尬,可能朋友都没得做了。从小到大也没有男孩子送过她这么贵重的礼物。
“这……太贵了,”陈之夏辩解道,“而且江嘲的药……我会给他钱的!”
“怎么都男女朋友了还计较这个?!”冯雪妍简直不可思议,替她不值,“江嘲好小心眼啊,我看还是程树洋比较好,你还是收了程树洋的吧。”
陈之夏听出她开玩笑,气呼呼去捏她的脸,冯雪妍躲不开她,咯咯直笑。
二人闹作一团,电话铃声同步响起。
冯雪妍还开她玩笑:“行啊,让我猜猜是江嘲还是程树洋打给你的?要是程树洋,你就把东西留下吧!人家送你个礼物挑那么用心!”
陈之夏看到来电人,心下莫名松了口气,拿起外套和书包就走,没好气地说:“再说这话,今天不跟你一起了。”
“那我找张京宇去了,威胁谁啊你,反正你有的挑,我可没的挑,”冯雪妍前仰后合的,眼见她到门边了,“喂,你真走啊,干嘛去?”
“——不是说了吗?我去给他钱!”
“江嘲?”
“嗯!!”
冯雪妍瞧着她背影,在心底感叹。
真是太可爱了。
响铃结束,也没等到对方接起,江嘲打开房门往外走。
迎面,一道小小的身影就同他撞了个满怀。
一缕清透的栀子花香浮动,娇小的少女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她向后退了两步,惶惶抬起眼,那双清澈的眸子瞧住了他。
细碎的齐肩黑发散落在她脸际,衬着一张脸蛋儿白皙,唇鼻小巧,安安静静的。
江嘲单手抄在口袋,摘下电话,脚步同时停在原地。
陈之夏迎视上他倦淡的视线,张了张唇,还没开口说话。
他忽然朝她抬起了手。
“……”
以为他要如往常般摸一摸她的头,她眼睫很轻地眨了下,条件反射一般地有了心理准备,心跳噗噗的。
却是额头覆上了个力道。
他掌心温度渗着微微的凉意,这么随意地探了探她,紧接着,带笑的嗓音便徐徐低缓地落下:“还好啊,没发烧。”
“……”
陈之夏昨晚分明在睡梦中都很生气他明明回来了,就在隔壁,怎么不来找她,方才听冯雪妍说他来过,她的气就消了大半。
现在彻底无踪无影了。她还真是好哄。
江嘲收回手,垂眸看着她,唇角扬起弧度半分:“昨晚程树洋去找你了?”
陈之夏点点头:“……嗯。”
江嘲扬了扬眉毛:“他去的时候你也睡着了?”
“……”
还真吃醋啊?
陈之夏整理了下思绪,差点儿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又点头。
“是吗,”江嘲薄唇微动,冷笑,“我不信。”
“……”
随便你。
一大早他打给了她,她都没接起,就出了门径直来隔壁找他,倒真像是在对他摇首摆尾。
就是现在二人话不对头,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江嘲见她还挺乖,便笑了一笑,拍拍她脑袋,没忘记正事儿:“进来吧。”
进去……干嘛?
陈之夏可没忘他昨天因为刘老师的针对性惩罚说要找她算账,楼下都开始集合了。
她紧张一瞬。
江嘲没理她,径直房间内去,开始收拾桌面的东西,着重把他那台笔记本电脑装了起来,瞥她一眼:“这几天就用我的吧。”
“你……”陈之夏忍不住出声,到底有点儿哀求,“学校的那台,没办法修好了吗。”
“有办法啊,”江嘲挑挑眉,摆出姿态来,“但是我不想。”
——行。
冯雪妍说的没错,的确,同样的事落在他身上,就会变得很不一样。
别人也会为她庆祝生日,会因为她生病对她表达关心,现在他们一起下楼,上了大巴,见到程树洋了,她还能摒弃昨日的尴尬打一打招呼,可若他昨晚没来找她,或是今日他没有出现,她就会感到无比失落。
谁让他昨天说了,为了她也会拿第一名。
还答应了刘老师会为她罚站。
刘老师很记仇,见他出现,一下就扬高了嗓音:“江嘲,昨天不是跟我保证了不会迟到吗?怎么又这会儿才下来!故意和我作对?”
又看到了陈之夏,更是吃惊:“你俩还真凑一块儿去了啊?!陈之夏,你现在可是越来越像江嘲了,怎么也跟老师玩儿迟到呢——”
“哇——”
满*七*七*整*理车厢都是起哄声儿。
陈之夏还没说话,手掌蓦地覆过来个冰凉的力道。
江嘲当众牵住了她的手。
四面彻底登时陷入狂欢,刘老师知道这小子在气自己,简直暴跳如雷。
陈之夏不敢松,也不想松开,她感觉自己都不会呼吸了,只低下头,在周遭无数双眼睛的指示下,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冯雪妍为陈之夏预留了位置。
张京宇一人大喇喇霸地占了个双人座,见他俩过来,忙不迭抱着书包,一屁股就坐到了冯雪妍旁边。
陈之夏就只能和江嘲坐在一起了。
她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一切都太明目张胆了吧……
少年周身缠绕着雪日清晨的冷冽气息,淡淡缕缕的,他坐在靠窗的那一侧,稍稍侧眸看着她时,眼底似有雪意涌动。
“今天还咳嗽吗?”
似是随意地聊天,江嘲问她。
陈之夏才要摇头,不留神就咳了两下:“……”
“昨晚你睡了,本来还想跟你说说药怎么吃的,”他弯了弯嘴角,看了她一会儿就别开目光,“想了想你照说明书上吃也行。”
“……”
怎么能这么敷衍,又好像不那么敷衍。
关心她。
但好像又没那么关心。
“记得吃药,”他似是叮咛,沉沉阖眸,“真怕你好不了。”
大巴车载着他们,缓缓在铺天盖地、洋洋洒洒的雪幕之中穿行。
“——江嘲。”
半途,陈之夏默默地出声。
江嘲闷闷应道:“怎么了。”
“昨晚,程树洋找我的时候,其实我还没睡着,但是你来找我那会儿我睡了……不知道你过来。”
“……”
“所以下次,你来找我的话,”她说,“直接让冯雪妍叫醒我就好。”
空气都跟着沉默。
小几秒后,江嘲咬牙冷笑了声:
“行,算你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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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害当然是厉害的,很奇怪,陈之夏每每生病,学习效率只会更高。
很少跟人炫耀,她上学以来头一回考年级第一,当天还感冒发着烧,一心只想答完卷子回家休息,结果一气呵成,三门课都拿到了满分。
不过,那是小学的事情了,说出去只会惹人笑话。
比赛近在眼前,江嘲这几天逐步上心,三人合作,效率奇高,赛事组的老师们很看好他们,私下总说,他们崇礼今年又要拿第一了。
这样的称赞更像一种无形的压力,尤其陈之夏还答应过刘老师,以至于几天都没睡好。
感冒一天比一天加重,吃药都没用了,开赛前夜她人都快烧糊涂,刘老师让江嘲和程树洋大晚上打车送她去了医院。
挂了一晚上吊针才勉强退烧,到最后她脑袋发晕,两眼昏花,江嘲站她面前,她以为是程树洋,程树洋照顾她,她把他认成了江嘲。
三人第二天临上赛场,全蔫儿了吧唧的。
更糟糕的是,陈之夏的嗓子完全哑了,近乎失声。
比赛时,她专注抢灯,由江嘲和程树洋轮流作答,她也能举一举标有ABCD的牌子,他们配合的行云流水,一轮一轮儿倒是毫不费力,过五关斩六将,轻松杀入了决赛。
最后代表崇礼的参赛队伍只剩他们三人,对手水平相当,还是感受到了非常大的压力。
这项全国性质的竞赛每年都备受瞩目,现在正在某个教育电视台同步直播,也许姨妈和妈妈,还有姜霓,以前在小湾的同学们都在看。
陈之夏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刻也不敢松懈。
中场休息后,比赛进入白热化,主持老师紧张地擦了擦汗,宣布道:“经过了刚才一轮激烈刺激的竞争,目前看呢,来自港城崇礼中学的三位同学为自己的学校夺得了本场最高分数!”
镜头切向了陈之夏、江嘲、程树洋三位。
台下观众席响起热烈的掌声,摇动着崇礼的校旗,阵阵尖叫:“——江嘲!江嘲!太棒啦!江嘲你是我们崇礼的骄傲!!”
“陈之夏!加油!!”
“程树洋!!!看好你!!!”
陈之夏与程树洋名列其中,谁都能听出来,更多的却是在为江嘲呼喊,甚至连其他学校的也不例外。
连摄像机的镜头都对着他的脸多停留了几秒。
“哇!那个就是崇礼的江嘲吗——他可太有名了!”
“你们知道吗,我玩过他设计的游戏!他好帅呜呜呜呜——”
“他有女朋友吗!”
“旁边那个陈之夏好像就是吧……”
“哈哈哈,怎么感觉有点普通呢……”
冯雪妍他们小组在上一轮被淘汰,此时从观众席站起,似是在反抗人群中的议论,对她大喊道:
“——陈之夏!加油!!”
“程树洋!!加油!!”
几乎充当了崇礼的啦啦队,旁人跟着喊:“江嘲——加油!!!”
“打败他们拿第一!!!”
事不宜迟,主持老师赶紧拉回镜头和全场注意力:“好,接下来,我们进入最后一部分!注意哦,各位同学们,我们赛事组悄悄调整了难度,请大家尽量结合自己的逻辑思考作答,不要漏听漏答!”
陈之夏人虽有点昏沉,腰背却挺得笔直,竖起耳朵。
“作答规则有所变化,比如A同学抢到灯,那么我会随机摇屏幕上的这个三角骰子,A、B、C三人随机一位作答,如果无法在限定时间内回答,将会进入重新抢灯阶段!所以不要盲目抢灯!想好了能否回答再做决定,三思而后行——”
陈之夏嗓子疼到已经无法正常发声,她太紧张了,只能祈求骰子不要摇到她,要是摇到了,可以顺利说出话来。
她不想给整个队伍拖后腿。
“——请听题!”
四下正襟危坐,鸦雀无声。
“有一支科考队呢,在印度的平原上发现了一些很不寻常的陨石,经过研究陨石的构成元素,表明它们只可能来自水星、金星或者火星,由于水星靠太阳最近,所以它的物质只可能被太阳吸引,而不可能落到地球上——这些平时有过了解的同学肯定知道。
“但是这些陨石,也不可能来自金星,因为金星表面的任何物质,都不可能摆脱它和太阳的引力而落到地球上。
“因此,这些陨石很可能是某次巨大的碰撞后从火星落到地球上的。”
陈之夏惊喜极了。
这道题她做过类似的,还跟程树洋讨论过!恰恰就是系统崩溃那天卡住他们的题目!
主持老师经验老道,话锋处处都是玄机,柔中带韧的说话方式就是对听题人的一种干扰,很容易就没听清。
已有人听完还是一脸的茫然,小声地议论:“他在说什么啊……可以再说一次吗。”
“是啊,是啊,我也没听清楚……”
“这道题目想问什么?”
…
“我的问题是,”主持老师已将一众茫然的情绪收于眼下,此时语调一转,激亢昂扬,“接下来,请举出一个与我上述所说使用了相似论述方法的例子!”
“——现在,请先抢灯!”
陈之夏和大伙儿都没想到前一刻还在说要他们慎重抢灯,现在却让他们先抢灯,出于条件反射,她几乎不假思索。
毫不犹豫地就按了灯。
抢到了!
“哇!又是崇礼队抢到了!”主持老师惊喜但不意外,“想必肯定是经过了一番缜密的思考,胸有成竹吧!那让我们看看,命运挑选你们队伍的谁来作答呢——”
大屏幕上的三角骰子开始晃动。
也许按灯的那一刻她就有了预感。
现在,陈之夏也眼睁睁地看着骰子roll到了她。
本场镜头第一次对准了她的脸。
全场屏息凝神,目光齐刷刷落在她的身上。
“港城崇礼队走到现在,多亏了这位女同学前几轮在努力,是时候见证你真实的实力了,”主持老师留意她许久了,“来吧,请列举你的答案!——限时30秒!”
开始倒计时。
紧张是紧张的,陈之夏站在座位上,脑海中已有了想法,之前和程树洋解决这道题目时论述了一草稿纸的例子,可是举了不少呢。
“如果……”
可她张了张唇,只能发出这个简单的音节。
一整天都在吃润喉糖,快把上下颚粘起来了,此时抻了抻嗓子,居然还是无法顺利说出话。
“如果,有一场谋杀……”
面对无数双或是质疑,或是期待的眼睛,她再次尝试,终于非常艰难地说出了一整句话。
可到后面,就无法正常发声了。
怎么办……时间快到了。
江嘲和程树洋昨晚在医院照顾她一晚上,几乎都没怎么睡觉,今天答题的主力毋庸置疑是他们,她抢了灯,被点起来,却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眼见屏幕上的数字从30跳到了10以下。
她越想发声,喉咙就越痛。
叮——
“很遗憾,时间到了,”主持老师同情地看她一眼,“下面我们将会进入重新抢灯环节,其他刚才没抢到灯的同学们做好准备,当然,崇礼队不要气馁,还可以参与抢灯哦。”
观众席飘来窸窸窣窣的议论:“什么呀,她好逊哦……听说她还是崇礼的第一名,这样还能保住第一名吗?运气好罢了吧。”
“……她真的是江嘲的女朋友吗,江嘲看上她什么了?”
“仔细看看,长得还可以诶,花瓶罢了哈哈哈——”
“我听说她是乡下来的诶,就会抢灯吧她?可能以为会roll到江嘲和她旁边的男同学,结果出丑了诶!”
“好好笑!”
“没准儿她考崇礼第一也是靠作弊呢。”
…
一个字比一个字刺耳。
“好了!大家安静!”
席间有老师维持着现场的秩序。
陈之夏头昏脑涨地坐下,满脑子都是这道题目的答案,从站起到现在,不知在心底复述过多少遍。
她陷入深深的挫败之中。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蓦然落入了她的眼底。
递过来一小瓶的矿泉水。
陈之夏默默抬眸,恰恰撞上了那双好看的眼睛。
“润润嗓子,会好受一点,”江嘲拧开递到她面前,眸底分明了有种某种明显的情绪,“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
这种情绪,那天在大巴车上坐在他旁边,还有昨晚在医院时,她都从他的眼中看到了。
叫做关心。
从坐在这里开始,头脑就在高强度地运转,喝水这样简单的事情竟然都忘记了。
她默然接了过去,心下责备自己真是太紧张了。
程树洋同时收回了想递给她水的动作,与她和江嘲商量起来:“这道题目我和陈之夏遇到过,不如等一下我来抢灯吧,”他没忘记她刚才要说的那个论述例子是什么,颇为尊重她和也很有团队精神,“我按照陈之夏刚才说的往下说就好了。”
陈之夏小口地喝水,察觉到江嘲似乎一直在看着她。
她拧起了瓶盖,脸有点红。
“好点了?”
江嘲的嗓音很低,问她。
陈之夏点点头:“嗯。”
“那你说句话我听听,”他说,“声音小点就好,我能听到。”
“……”
程树洋不明白江嘲在这个节骨眼上想做什么,紧张地出了一声:“喂,江嘲……要抢灯了啊,你要干什么。”
江嘲没作理会,反而微微侧头,靠近了她。
“……”
陈之夏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她眨了眨眼,紧接着就看到了他眼中温和的情绪,“怎么,跟我说话也紧张吗?”
好吧。
不知为什么,她这一刻突然很相信他。
恐怕镜头拍到他们,她便小心地凑近了他一些,尝试发声,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随口道:“江嘲,我很喜欢北京……因为过生日那天,变得更喜欢这里了。”
——尤其是因为你,我才更喜欢。
江嘲听得很认真,他侧脸朝向她的这个角度,能看到他根根可数的睫毛,单薄的双眼皮。
周身一缕淡淡的烟草味道和沐浴露的香气扑向了她。
她的心跟着下坠。
“嗯,然后呢。”
“我希望……”她继续说,“以后,能来北京读大学。”
——然后就是。
希望你和我一起。
这是他们那天晚上在摩天轮上聊过的,她当时没有说出的话,现在更没有说出来。
他就像是一阵难以捉摸的风,怎么会为了她特意停留。
可他听完后,稍稍一抬眸,看向她的这个瞬间。
她意识到,他应是察觉到了。
这又让她变得紧张。
居然很流畅地说了好几句,嗓子也没有特别用力到难以承受的感觉。
“这不是说出来了吗,”江嘲只是笑了笑,看着她,“刚才你就是太紧张了,想用嗓子发出声音,所以才会特别难受,以至于一句简单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样吗?”
陈之夏吃惊地看着他。
“我们的桌子上都有隐藏的话筒,你抢到灯后,现场后面的直播导演会给你打开,所以你不用担心声音太小,”他说,“你就用刚才和我说话的力度发声就好,小声说话的时候,人更多用的是腹部的力量,嗓子不会那么难受的。”
这个瞬间,陈之夏突然意识到。
如果不是众目睽睽地坐在这里,他说完这话后,一定会来很温柔地摸一摸她的头安慰她。
——可她真的不甘心。
丢掉了这道题目,就拿不到第一名了。
她心底似乎早就隐隐察觉到了,他的父母不怎么关心他,不会和他一起生活,连生日这样的特殊日子都不会为他庆祝。
可能根本就不喜欢他。
因为她也逐渐明了,妈妈或许也不怎么喜欢她,不然一早就会带她走,不会因为要和另一个男人组建家庭而再三敷衍她。
不是第一,就无异于输掉比赛。
刘老师,也会把他的家长请来学校吧。
她不想这样。
明明那天晚上是她先把“不想回去”撕破了说的。
她早就因为他开始变得贪婪。
“我来抢灯吧,”程树洋多少听出了江嘲在鼓励她,他还是担心她,加之为确保万无一失,还是说,“等下我来答吧。”
江嘲这才悠悠然地看向了他,有些好笑,“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一定会roll到你呢。”
生怕他俩吵起来,陈之夏跟个哑女一样,左右同他俩摆了摆手。
二人也配合,没别的动静了,倒都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准备下一轮的抢灯。
江嘲还漫不经心地安抚了句她:“别放心上,一场比赛而已,输了就输了。”
更像是在鼓励她了。
“——好了!”主持老师说,“我们马上开始抢灯!就看手速了!加油哦!”
“三!”
“二!”
“一!!”
陈之夏想着他刚才对他说的话,这一次,还是毫不犹豫地抢了灯。
并且,又一次抢到了。
此刻,不仅是整个观众席,主持老师,还有一众扛着摄像机的工作人员,还是程树洋,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一片哗然。
余光瞥见江嘲,却是弯了弯嘴角。
相反的一副尽在他掌握之中的样子,他知道她会抢的。
陈之夏也知道,她会抢的。
屏幕上的三角骰子又一次命运般地停留在她的序号。
陈之夏再次从座位站起,她想象着自己还像刚才一般同他耳语,尝试说得低一些,缓一些,把力气集中在腹部。
于是,可以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了。
主持老师的表情欣赏,意味着完全可以听到她的声音。
“……其实这个命题类别,我们的高中数学课本上有学过,这相当于排除法,我们可以……运用‘否定肯定式’排除其他可能,最后得出结论。”
陈之夏莫名又想到。
她在崇礼参加第一次考试的那天,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说,算她好运。
每每想到这句话,她似乎就会真的变得非常好运。
所以,她的论述愈发的流畅,清晰:“我的例证是,如果有一起谋杀案,这起谋杀无非只有三种可能,或是财杀,或是仇杀,或是情杀——
“但作案现场并无财物丢失,死者家属和睦,夫妻恩爱,感情没有破裂,一切都很美好,他们也很爱自己的小孩。
“因此,最大的可能是仇杀,不会再有其他可能。”
生病让最后一丝理智耗尽,赶在时间结束最后一秒,她近乎呢喃地重复了句,“因为,他们很爱对方,还有自己的小孩。”
43
43/
2012年冬天, 所谓的世界末日并没有如期而至。
陈之夏恋爱了。
姜霓从老家小湾寄给她的包裹到了。
小湾镇的绣女山上有一座绣女庙,据传建于南宋时期,几百年来多经修缮, 非常灵验,本地人悉心供奉不说,每逢新年伊始或是重要的节日, 周边各地也常有人络绎于此, 人烟香火袅袅不绝。
姜霓对什么都深信不疑,前些日子和家人去祈福,顺带着给陈之夏求了张护身符纸, 与她外婆绣的符包一并寄了过来。
陈之夏收到后, 发现寄来的并不是一个,而是一对。
“——得了,这世界末日之前我还没谈上恋爱,你可偷偷背着我谈上了,陈之夏,我真是嫉妒死你了!”
姜霓在电话中气哼哼的,“本来我只给你求了一张,保佑你一切顺利,明年高考可以考到北京最好的学校,我外婆年纪大了, 记性不好,以为你还住在你小叔家呢, 就做了两个符包, 一女一男, 给你堂弟也准备了一个,我心想肯定没那个必要啦, 就一起寄给你了。”
陈之夏打开绣着金线锦鲤的符包,里面一张叠成三角形的黄色符纸,照姜霓所说展了开来,上面娟秀工整的几个字。
“姜霓祝陈之夏金榜题名,好运常在”。
姜霓吐了吐舌头,说:“人家都说了,要是请符给别人,得把自己的和对方的名字都写上去,我的字还可以吧?”
“很好看呀,”陈之夏由衷地夸赞,“我会一直留着的。”
“哼,语文老师天天说我字难看,”姜霓不忘嘱咐她,“你平时就带在身上吧,考试运会变得很好!很灵的!”
“没问题。”
“另一个袋子里有张空符纸,我看不如送给你男朋友吧!”姜霓已经替她作了打算,“要写什么祝福你就自己写好喽。”
“……啊?”陈之夏完全没有经验,不禁脸颊生热,“要写什么呀。”
“你还真是没谈过恋爱啊——随便写写就好了呀,像我写给你这样的简单祝福就很好!或者,或者,你可以写希望你们在一起长长久久,一起去上大学,去同一个城市念书等等这样的心愿,一定要虔诚,绣女娘娘知道了会为你们实现的!”
姜霓还煞有介事地说:“你最好21号之前送给他哦,21号可就要世界末日了!说不定能为他抵挡什么灾祸呢!”
陈之夏哑声失笑:“你还信这个呀。”
“怎么就不能信啦!”
“那马上都要世界毁灭了,你保佑我明年金榜题名还有用么。”
“……哇,陈之夏,”姜霓好半天没绕过她的思路,“我怎么觉得,你到港城后的变化这么大呢,你学坏了啊。”
陈之夏到底把这事儿揣在了心里,想了很久要写什么祝福,再以什么借口送给他,这么不年不节的,生日一个月之前他们就一起度过了。
难道,只因为一个连她自己也不信的“世界末日”这样的理由吗?
这种没什么价值的东西,他会收吗。
隔天晚自习放学,出了校门,陈之夏忍不住问:“江嘲,你有没有用过护身符这种东西呀?”
港城近几日都在下雪,常常是一眨眼之间,天与地便被白茫茫同一种色彩相连覆盖。
她的棉靴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地作响,深冬的风穿梭在这座海滨城市,比想象中还要潮冷凛冽,她把手小心放在他的掌心,他自然地牵住了她,放入他羽绒服的口袋。
这是上月从北京回来后,她最喜欢的他们之间的微妙变化之一。
街灯昏沉的雪夜,少年侧脸的轮廓映在霓虹与雪色之下,他的眉目矜冷凌厉,五官更显深邃,薄唇之间一点摇摇欲坠的猩红色。
他如此稍稍垂下眸来,隔着半明半晦的烟气看向了她,嗓音淡淡的。
“什么护身符。”
“……啊,就是,”陈之夏一下子也不知如何解释,心想,这算不算是封建迷信啊,他会觉得很可笑吧,只喏喏地道,“比如小的时候过年,我外婆都会去求一个,目的是为了保佑全家接下来的一年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吧……”
虽然,她的爸爸还是因为工伤去世了。
“算是一种很美好的寓意,”她声音小小的,“我们镇子上有个地方求来的符,还挺灵的,大家经常求来送人的。”
“这样吗,”江嘲了然,从她脸上收回了视线,漫不经心地道,“那你什么时候有空的话去求就好了。也快放寒假了吧。”
好像把这全然当作了个稀松平常的话题。
“嗯……”
陈之夏就只得应声。
照例在路口等红灯,去往马路对面的地铁口,陈之夏把五指蜷缩在他的手心,全身似乎也跟着暖和了起来。
他的手却还渗着凉,她不自禁地反握住他,想温暖他。
江嘲察觉到了,看她一眼,她便略带羞赧地冲他浅浅一笑。
这条走过无数次的路,现在几乎每天都和他一起。
附近几所中学交汇在此,雪天路滑,大多数的人都选择乘地铁上下学,黑压压的人堆儿里,他一如往常地惹眼夺目。
“……哇,你们看,江嘲真的有女朋友了诶,”细碎的声音时不时飘过耳边,“之前听我崇礼的朋友说,我还以为是假的!”
“对呀,我以为江嘲只跟女生玩玩暧昧的……”
“谁知道,我听说他女朋友和他可都是崇礼的第一名!次次第一哦!他俩上月的比赛还给崇礼拿了第一呢!”
“好厉害!”
“不过,也不知道这个能在一起多久才腻味呢,真想看看啊。”
…
“走了。”
陈之夏小小地发了会儿呆,头顶蓦地落下这么一声,江嘲缓缓地掐了烟,牵着她步上扶梯,二人前往冬夜风声呼啸的地下铁。
脸颊冻得有点儿冷,陈之夏将脑袋埋入了他的臂弯。
她很少这么主动,现在几乎是下意识的,好像是为了反抗一直以来围绕左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议论。让人烦躁。
江嘲低声地问:“怎么了。”
陈之夏抬起双清莹的眼睛,像只无辜又谨慎的兽类,她仰起小脸,看着他:“其实我来港城的第一天就碰到你了,就在这里。”
江嘲有点意外,眉梢轻扬,“在这里吗?”
“嗯,”陈之夏点一点头,“那天学校应该是在暑期补习吧,我……不是很会坐地铁,就在后面跟了你一段……可你是反方向,我跟着你第一次坐那个环线就坐反了。”
她极力地想忽略掉,那天他是和另一个女孩儿在一起,而她切切实实地目睹过那个女孩儿有多么的飞蛾扑火,直至最后被他伤透了心。
“所以,”江嘲薄唇轻牵,“跟着我,你就学会怎么坐地铁了吗?”
陈之夏思及那样的情景,也觉得有点好笑,她“嗯”了声:“那是……我第一次坐地铁来着。”
江嘲轻轻垂下眼,饶有兴味,“那你算不算是在跟踪我?”
“……嗯?”
陈之夏被他问得怔了一怔。
这也算是吗?
江嘲看她这愣滞的模样实在可爱,他鼻息微动,眼睫微微一垂,在如此冗长、冗长,看不到尽头的扶梯上。
他低下头来,开始旁若无人地吻她。
他抵住她的唇,还有点儿坏地问她:“算不算呢,嗯?不说话今晚不让你回家了?”
陈之夏完全管不住自己的心跳,雪花在她的眼睫融化,温柔得像他此时此刻的亲吻,与她的心口一起变得湿漉漉的。
从北京回来后,他们几乎每天都会这么接吻,她褪去了些许的生涩,小脸埋在他温热的胸口微微地喘息。
无法回答他,想像生日那一晚一样,他背过所有的老师同学,带着她逃跑。
她迎着他的亲吻,开始不住地说:“江嘲,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很多年之后。
陈之夏回忆起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自己也是在异曲同工地飞蛾扑火。
只是现在,迎合着时日以来令她无比熟悉,偶尔安心,更多时候又让她忐忑不安的独属于他的气息。
她就想好了,那张符纸上到底要写下何种有关于他的晦涩心愿。
唇上传来了隐隐的痛感,要把她从他的漩涡里拉出来。
可却又在触到他幽沉视线的一瞬间,她再次执迷不悟般地掉了回去,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
江嘲咬了咬她嘴巴如此算作了回应,他笑得痞气,嗓音沉沉的,“你还有很多的第一次要给我。”
/
12月21日当天,整条走廊闹哄哄的,几乎所有人都被勾走了心思,交头接耳地讨论下午3点14分世界是否真的会毁灭,无论老师怎么维持课堂秩序,大家完全陷入一种恐慌与莫名兴奋的情绪里。
黄叔叔代妈妈买了台笔记本电脑寄给了陈之夏,最近在网上搜索学习资料的时候,她偶尔会点进学校论坛看一看,不出意外,无论是哪里,满屏飘的都是相关内容,浏览多了,她更不信会有什么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了。
江嘲今天没来上学。
在北京与刘老师约法三章后,他倒是真的做到了,或许更多的不想给他自己找麻烦,有时到刘老师的办公室接受训诫,陈之夏听得出来,他与他父母的关系已经不算是不好了,说是如履薄冰也不为过。
化学课上,精神抖擞的小老头儿才习惯了江嘲这一月以来节节课不缺的“异状”,今日瞧见陈之夏后座空了,问起了她:“陈之夏,江嘲今天去哪儿了?你俩没一块儿来上学?”
自从北京比赛回来,同学们似乎都默认了他们的关系,而那之后两次大型月考,陈之夏和他都没掉出过第一名,他与她成了雷打不动、名副其实的“崇礼并列第一”,连老师都见怪不怪地喜欢拿他俩开玩笑。
这下满教室都吹起了口哨,比之兴奋世界末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们其他人也别瞎起哄,学学人家,次次考第一,要是人人都这样谁管你们早不早恋啊,”小老头不忘鞭策他人,“都把心用在该用的地方,该做什么的时候就要做什么,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老师,昨天在地铁站我还看到江嘲和陈之夏亲嘴呢,”有人笑嘻嘻地说,“这是该做的还是不该做的啊?”
教室的笑声更是哄然。
陈之夏的脸涨红了,头都不敢抬了。
下课后,老师找到她特意交代:“今天的测验卷子你周末抽空带给江嘲吧,我另外出了一套题专门给你俩做做看,你们赶下周一上课之前给我交上来。”
陈之夏也联系不上他,无论短信、电话,都没有回应。
下午安稳无虞地度过了“末日”,世界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这座城市也什么都没有发生,整栋教学楼却如同狂欢,近乎发泄压力一般地喧哗、嘶嚎。
陈之夏趴在教室里自习,甚至以为是否有什么他们看不到的不好的事情,独独给他卷了进去,所以他一整天下来才会销声匿迹。
这种念头愈发强烈。
周五没有晚自习,早早放学,陈之夏原本和冯雪妍坐上了回家的地铁,思前想后,还是在中途下车,又乘反方向回去。
陈之夏是个去过某个地方,下次去就绝对不会迷路的人,她还留着他很久之前用张京宇的手机发给她地址的短信,很快找到了地方。
她再次尝试打给他,依然无人接听。
楼上的灯却是亮着的,暝暝的一盏,遥遥缀在冬夜朦胧一片的黑沉天空。
多少会联想到别人总说,想看看他多久会对她腻味的话,她好像也常因此患得患失,就没多犹豫,还是上去了。
一扇黑黢黢的大门沉默地立于眼前。
她心底担心,也很不服气,抬起手,径直就按响了门铃。
可很快就后悔了。
因为不仅听到有人,甚至依稀听出里面在争吵。
心头打了个突,她心想还是应该等他回给她电话,这么贸贸然地来家里找他……
咔哒——
不等她装作是按错了门铃走开,门就开了。
一道高挑的人影儿晃了出来。
方才隔着一道门的高亢声音追着他一直到了门边儿,不住地质问:“你给我说清楚一点!你要去北京上学是为了跟着我跟你爸搞实验,还是为了做你那破游戏?”
江嘲咬着截儿快燃到头的烟,耐心尽失,眉宇之间蹙着冷意:“你自己知道还要问我?还特意跑回来一趟?*七*七*整*理”
“国外那么有多少好学校想要你,你是不是疯掉了——”
“不用说了,你只需要知道,我做什么都是要跟你们对着来就好了。”
江嘲冷笑一声,悠悠转眸,这才瞧见门边儿娇娇小小的女孩儿。
“……”
陈之夏意识到自己着实是个不速之客,向后退了步,“不好意思,我下次再来吧。”
江嘲还以为是快递员还是什么,到底没想到是她,也愣了一愣,紧皱的眉心稍稍舒展开,叫住了她:“你等会儿。”
“……”
她又鬼使神差地刹住了脚步。
“——江嘲,是谁来了?”关白薇察觉到动静,大为不悦,“又有女孩子来找你?”
江嘲彻底不耐烦了:“我女朋友。”
他掐了烟,“啊”了声,似乎想起什么,懒声地补充道:“我就是准备和她一起去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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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和她一起去北京?
几个字砸下来, 陈之夏微微地睁大了眼。
她都顾不上思量他的这话,江嘲却是又悠悠地瞥了她一眼,为她侧开了身, 示意道:“进来吧。”
惊喜与紧张同时窜上心头,仿佛有什么要立刻从她的胸腔里蹦出来。
这时,陈之夏才注意到了斜靠在沙发上的女人, 正用一双锐利的眼睛牢牢盯着她, 眼神儿中透出浓烈的审视。
是那种与丁韵茹完全不同的冷酷和尖刻。
又令她感到了害怕。
女人看起来就无比的精明干练,饶是上了些年纪,从精致的五官也能看出与他有五六分的神似, 应是他的妈妈。
这还是陈之夏第一次见到他的家人。
“可以走了吗?我还有其他的事情, ”江嘲请她进来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没有一丝的情绪,对关白薇道,“这里是我的家。”
关白薇打量着那个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模样倒是玲珑白净的少女,不禁冷笑起来:“你的眼光也不过如此嘛,怎么从来都自以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呢。”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江嘲勾了勾嘴角,语气平静,同样讥讽地回敬, “你早可以不用管我的死活,也可以早点离开江项明, 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和他都很清楚——别和江柏一样说什么为了我好的话, 真的令人恶心。”
关白薇只是笑笑, 便从沙发站了起来。
她稍整理了下身上的高级套装,有意无意掸了掸灰, 拎起包慢条斯理地就走了过来,站定在身姿高颀的少年面前。
“我都没发现,你居然长这么高了,”关白薇仰视着他,“我都没怎么管过你,瞧瞧,你现在不是也长的很好吗?头脑聪明,像你爸,女孩儿都喜欢你,因为是我给你了一张好脸皮——没有我们,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江嘲眉梢轻扬,嘴角噙着冰冷的笑意,目光也冷到了极点。
“轮不到你来置喙我和你爸的事情,”关白薇的语调无半点感情,“不是想证明你自己吗?不按照我给你铺设好的路走,那么你最好到北京给我做出点名堂来,我可不想因为你在别人面前丢光脸面,知道吗?别说我早不该管你死活,当年生下你就是我最大的错误。”
最后,关白薇的视线又掠过他身旁的少女,加以了不经心的点评:“仔细看看,倒还是挺耐看的,想不到江嘲口味换的这么快。”
陈之夏浑身一凛,大气不敢出。
“小姑娘,小心点儿吧,”关白薇不忘拱火,“我生的儿子我最了解,他和他爸有些地方太像了,可不值得你那么喜欢他。”
江嘲倒是难得的好脾气,这才淡淡地开口:“说完了吗。”
“你还想听?”
“说完就滚吧,”江嘲斜斜叼着烟,半眯起眸子来,唇角轻扬,也毫不客气,“不用想方设法弄到我家门的钥匙,你那么爱面子,肯定不想我再找谁去警察局捞你吧。”
关白薇撇了撇嘴角,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就离开了。
门关了,满室沉寂。
一场大雪铺天盖地,纷纷扬扬地映在玻璃上,漂浮在他与她之间的空气似乎都凝成了冰冷的丝绒,喘不过气。
“那个,我今天是来……送化学老师布置的卷子,”陈之夏率先打破沉默,紧张到都有点儿结结巴巴的,“老师另外布置了一份,他、他说,你很聪明……让你周一交给他。”
陈之夏又开始后悔。
他妈妈方才用了类似的话企图刺痛他,她怎么还可以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这些呢,该怎么说才好。
“好,我知道了,”
江嘲显然情绪不大好,接了过来,看也没看随手就放在一边,却是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倒很温和,“就为了这个跑这么一趟啊。”
陈之夏看着他,点点头,又摇头。
江嘲瞧她这副表情,就只是淡淡地笑。
“我可以陪你待会儿吗,”陈之夏又很轻声地说,匆匆望了眼窗外,想找个借口,“雪太大了……我不想那么快回去。”
不知为什么,她生怕他下一句就是“还有事吗,没事你可以走了”这样的话。
她知道也许他不会说,可她就是很怕。
一路冒着风雪过来,她的鼻尖儿冻得红红的,如此抬起头来,那双清澈的眼睛瞧住他,眼底泛着湿漉漉的雾气。谨慎又小心的模样。
“还有就是,”陈之夏又咬咬唇,到底找不到多么合适的理由,只说,“一整天没见你了,你也不接我的电话……我很担心你,也很想你。”
江嘲看了她小几秒,眼底似有情绪微动。
“……”
他好半晌不说话,她都觉得他快要拒绝她。
然而很快。
他就朝她伸出了手。
后背揽过个力道,她深深坠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周身的冷意与雪天萧寒一瞬间被他的体温驱散。
她太想安慰他了,却完全不知道如何去做这件事情,只是得偿如愿地闭上眼睛,紧紧地回拥。
“好,”江嘲说,“那待会儿吧。”
/
很长一段时间,陈之夏都不敢问他,你是否真的要和我一起去北京。
只是那之后,她几乎把自己所有这样的心思都压到了学习上,照丁韵茹所说,真是发疯了一样。
丁韵茹成天都顾不上拿她冷嘲热讽张京宇了,每天晚上雷打不动两点钟起夜催她去睡觉,白天换着法子给她做营养餐补脑子,生怕她把身体熬出问题来。
陈之夏知道,也许对于他来说,聪明就足够,不用怎么努力随便哪所北京的顶尖大学就可以信手拈来。
北京可能也只是他的一时兴起而已。
可她却连哪次考试会掉出第一名都不敢想,生怕万中疏漏不幸失利,除了做到努力去追逐他的那句话,赌上所有考去北京之外,其余什么也做不了。
一晃儿,期末考试结束了。
学校紧锣密鼓地补了两周的课,终于赶在除夕之前放了寒假。
丁韵茹大抵知道了她和江嘲在谈恋爱,他们大多时候一起上下学,每逢周末陈之夏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与借口出去。
他们还会在夜晚的路灯下肆无忌惮地接吻,就是丁韵茹没看到,邻居也能夸张地聊起一二。
丁韵茹偶尔会担忧地试探张京宇,江嘲会不会因为当时的那一巴掌欺负她,但见她学习从没落下,情绪也无波动,便只是时不时旁敲侧击提醒她不要误了正事。
陈之夏次次拿第一,作为崇礼一顶一的好苗子,光是寒假这么短短几天,丁韵茹就接了好几个外地招生办的电话,问她今年要不要考虑填报他们的学校。
丁韵茹知道她一心要考去北京,这边笑得合不拢嘴,那边还是替她回绝了。
丁韵茹和姨夫的婚姻彻底走到了头,除夕夜,姨夫都不会做做样子回来吃年夜饭了。
张京宇虽之前满嘴的“看得开”,他到底情绪不佳,晚上随便吃了两口,听了会儿无聊的春节联欢晚会,就与丁韵茹说,他要和同学去跨港大桥看烟花。
丁韵茹还很惊奇,叫不住他,直嚷嚷:“饺子还没上呢,怎么就出去啦?我还特意包了你最喜欢吃的香菇猪肉馅儿!这孩子。”
对于这段婚姻,丁韵茹好似一直都看得很开。
这可能也是张京宇最不舒服的地方,他们母子关系自打他进入了青春期,就变得非常别扭,丁韵茹是个严母,张京宇有时出奇的细腻,想安慰都找不到机会。
“之夏,你不和京宇一起去吗?”丁韵茹见她还雷打不动地坐这儿,问道,“每年那边都很热闹的,不和同学们出去看看烟花呀?”
陈之夏知道自己如果走了,就彻底剩丁韵茹一个人了,这么大过年的,外面万家灯火,一派欢欣,该有多么寂寥,冷冰冰的。
“我就不去了,”陈之夏找了借口,说,“姨妈……我还没吃饱。”
“行,”丁韵茹笑呵呵的,“那就多吃点儿吧,学习那么辛苦,得多补补!睡前姨妈给你热袋儿牛奶喝了,加点巧克力粉你喝的惯,对你睡眠好。”
“嗯,好。”
二人盯着电视机屏幕里不断缭绕的红黄蓝绿,昏昧的灯光落在丁韵茹的脸上,到底看得出有点儿落寞。
陈之夏在这边细嚼慢咽,丁韵茹跟着那小品时,不时同她干巴巴地笑一笑,其实也倍感无趣。
没过多久,丁韵茹便下了决心似地说:“走吧之夏,咱们也去看看烟花吧!姨妈上年纪了,京宇也快考学出去了,现在我也得为自己活一活了!咱俩守在这儿干嘛呀!”
去了才知道有多热闹,用人山人海形容毫不夸张,黑压压一片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堵在偌大的口岸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丁韵茹和陈之夏去晚了,只能遥遥站在观景桥的人堆儿里,位置倒还好。
临近跨年的0点,冷焰火沸腾而起,夜空一瞬被照亮,桥上桥下的人便跟着热烈高亢地呼喊起来,余烬星星点点落入海面,还是尖叫不断。
比去年她生日在北京的夜间游乐场看到的盛大辉煌,然而这么一对比,更觉得那次对于她来说的意义特殊。
这个时候,她忽然很想他。
想知道这样的除夕夜,他是怎么度过的呢。
放了寒假,不若上学期间的两点一线,他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忙,他们好一阵子没见面也没联系了。
当然,更多的是他单方面的没与她联系。
就总是她一人的碎碎念。
2013年2月2日 11:39
【今天起晚啦,昨晚睡得不好。】
2013年2月4日 23:34
【想了想,今年还是不回老家了吧,不然能见你的时候会见不到你。】
2013年2月5日 20:44
【和姨妈出去办年货啦,还是没习惯港城人喜欢吃海鲜。市场里都臭臭的。】
2013年2月6日 19:07
【过敏了,胳膊和脸上好痒啊。原来我最多只能吃虾。】
2013年2月8日 07:35
【今天起得很早!但是有点儿坚持不住了,好想赶紧考完去北京。】
2013年2月8日 18:35
【姨妈今天收拾我房间发现了你的旧校牌,我好紧张啊,但她居然没问我是怎么回事,我明明藏好了的……】
2013年2月9日 21:22
【张京宇说出去看烟花了,你要不要去?你去的话我就和姨妈撒谎出来。】
2013年2月9日 22:07
【好想见你。】
……
刚出门前,她还发了短信给他。
2013年2月9日 23:11
【要去看烟花啦。】
——这些都没有回复。
找好角度,对着天空拍了照片,陈之夏略略浏览了下,删掉了怎么看都不那么完美无缺的几张,听到旁人又开始叫嚷:
“又开始放啦!”
她赶忙再次把镜头对准炸裂出绚烂色彩的夜空。
听同学们说,最近有一种叫做“微信”的新手机软件,可以只用上网流量传送图片和消息,很方便。
但她用的翻盖机版本过旧,并不能安装,就只能把照片还是以彩信的形式发给他。
人群密集,信号很差,左右呼天喊地,搡来搡去,她高举着屏幕焦灼地盯着传送的圈圈转呀转,手机差点儿掉到桥下去。
发了五六张图片,烟火都不知炸开过几轮儿,只有一张完整地传送了过去。
陈之夏的手指冻得发僵,她心想,全部发过去了可能都不会有回复,她这时突然感到无比失望,就要收回手。
一张就一张吧。
蓦地,有电话打过来,手机在掌心震动了起来。
她很清晰地就看到了来电人的名字。
心下腾起了惊喜的预感,不知谁突然冲撞了过来,她险险就被撞倒,丁韵茹不悦地嚷了声儿:“小心点儿啊!行不行!人被撞下去你负责吗!没长眼睛啊?”
那人低头又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陈之夏接起了电话,周遭吵闹,她不住地“喂?”了好几声,才依稀感受到了电话的那头,似乎与她这边有着一样凛冽的风声。
他的嗓音在风与烟火中,显得低沉又缥缈。
“你在哪里。”
“……我在,”陈之夏环视一圈儿,“我在港湾广场这里看烟花。”
“我知道,”烟花落下,便能听到他语气中一贯的倦懒笑意,“我是问,你现在位置在哪,我到了,来找你。”
——他也来了吗?
“呃……这里,应该是一个桥,”陈之夏雀跃极了,但昏头转向的一时也说不清这里是哪儿,有点儿着急,“人太多了,我下去找你吧!”
“好,”江嘲说,“别挂电话,让我听听你。”
“嗯!”
好在丁韵茹没发觉异常,陈之夏拽了拽她的袖子,信口便道:“姨妈,我肚子有点儿疼,我想去上个厕所……”
“人这么多,”丁韵茹皱眉,“等会儿结束了去呀?马上跨年倒计时啦。”
“好难受……”陈之夏装出难忍的样子,微微弯了腰,“好、好像……来例假了。”
“哎哟!带没带卫生巾啊,”丁韵茹这下比她还着急,赶忙掏口袋,“我只有卫生纸了,姨妈去给你买?”
“嗯,嗯,带了,我感觉今天快到日子了,揣了一包,”陈之夏生怕她跟过来,“我、我自己去吧姨妈,马上回来找你!别等会儿咱俩都没位置看了,我顺便给张京宇打个电话。”
丁韵茹可知道张京宇一出门那电话就打不通了,也正担心,忙说:“那行,你快去吧!跟京宇约个地方咱们一起汇合——你也别走太远啊,知道公共卫生间位置不?”
“我找人问问就行……”
逆着人群挤出去可比挤上来难太多。
冬夜空气薄冷,想见他的念头过于强烈,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冲撞着,一心往外奔逃,都感觉哪一刻自己会溺毙其中。
电话没挂,循着他所在附近的某处地标一路过去。
这座城市对于她说到底还是异乡,她找了一圈儿下来,只觉得四面好似天旋地转,都不知道自己到了哪一处,什么也找不到。
“看到我了吗?”
“没有,我还没找到你说的……”
“——等一下,”
迎着四面嘈杂,他的嗓音却是倏地稳稳当当落入她耳中,“我看到你了。”
“……嗯?”
“别动,我来找你。”
陈之夏于是不动了。
海浪卷着风声呼啸,陌生的面孔一个个迎面经过,只有烟火不断在她头顶沸腾,如此吵闹,周围都是人。
他居然已经看到她了吗。
患得患失到了极致,她心底一时都在想,他不会是骗她的吧。
“你别骗我,江嘲,你到底在哪里,我找了好久了,怎么没看到你,”她心焦得想哭,不禁咬了咬牙,“你要是敢骗我……”
忽然。
一阵儿清冽的、柔和的,混着淡淡烟草味道,独属于他的气息,自身后接近了她。
“——谁骗你了。”
她的心才是一跳,他臂弯轻轻地一环,就这么从后抱住了她,下巴搁在她的头顶,“我不是在这儿吗。”
“……”
冷风灌入了眼睛,她的眼泪都在打转儿了。
“新年快乐。”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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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片大片的绚烂烟火突然照亮了整个天空, 顷刻间过幻作一个个数字的形状,人头密切地攒动起来,夹杂着更激烈的呼喊与尖叫。
猝不及防地进入了新年的倒计时。
“10!”
“9。”
“8——”
“7!”
…
“3!”
“2!”
“1——”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烟花无休无止地沸腾, 星星点点滚烫的火光洒入海面。
这样震撼的喧嚣与热闹,却都不若他忽然出现在这里,以及那简单的四个字落在她心口的分量。
迎上拥挤的人潮, 陈之夏转过了身。
江嘲见她眼眶都冻红了, 抬手,抚了下她冰冰凉凉的脸颊,“不是过敏了?好点儿了吗。”
“……早就好了, ”陈之夏枕着他掌心, 看向他,“你……怎么不回我的消息。”
“刚从北京回来,”江嘲垂下眼,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脸,“太忙了,才想起今天是新年,想着无论如何都得来见你一面。不算晚吧。”
满腹的惴惴难安好像在这一瞬间都消失了,陈之夏呶了呶嘴,还是有些委屈,她还没说出什么, 已经张开手臂,朝他踮起了脚。
江嘲顺势揽过她的后背, 低下头, 咬了咬她的唇, “我来晚了?”
“……太晚了,”陈之夏赌气地说, “本来我都想好了,要是你今天还不理我,我就再也不要见你了。”
见她俨然一脸的凛冽,江嘲闻言便笑了起来。
循着她这颐指气使的口气,他力气不小地反剪过她的手臂,箍紧了她的腰汹汹地来吻她:“威胁我吗,嗯?学坏了啊。”
他吻得她一直向后栽去,被他这么拥在怀中,一丝儿的冷意都感受不到了。她满脑子七荤八素的,也开始噼里啪啦放烟花。
生怕姨妈找下来看到他们,她匆匆说:“江嘲,我们不要在这里……”
“那去哪里,”他那双深邃又漂亮的眼睛瞧住她,故意很坏地问她,“我们去找个没人的地方,还是你来我家?正好没人陪我过年。”
她心下因了他这话隐隐感到了难过,但还是说:“……我、我和我姨妈一起出来的。”
“那我去和她说,”江嘲轻笑,当即替她作出决定,“不就是挨一巴掌?你愿意我就愿意。”
“……”
大脑登时跌入了宕机状态,陈之夏稍稍睁大了眼,好半天都说不出话,居然有那么一刻的心动想让他马上这么做。
江嘲于是半眯起眼来,笑了:“不会吧,真的舍得啊。”
“赶在跨年见到你就很好了,”他到底只是同她开玩笑,“看来今年应该还不错,是不是。”
是很不错。
她和第一眼见到就很喜欢的男孩子如愿以偿地恋爱了。
他赶在新的一年到临之前来见她。
他们在烟火里接吻。
他们还要共同经历高考,还可能一起去北京。
是的。
一定会很不错。
陈之夏用心声回应他,眼睛亮盈盈的,重重点头,绽开了笑容。
二人牵手走了一段儿,聊了些近况。
时日以来她发给他的消息,他全部在这一刻用语言回应给了她。超乎预料的同时,她又在想,她是不是未免太好哄了点。
江嘲送她回桥的那边,跨年到了尾声,方才还挤得水泄不通,现在如同开了闸,人潮流泻入海,好不壮观。
他们经过了路旁,一辆灰色的轿车朝他打了声喇叭,车灯亮了一亮示意。
是在等他。
原来他下车的位置离她这么近啊……
他们却绕了好大一圈儿才找到彼此。
陈之夏扬起脸来,一双眼清清滢滢的,问他:“你一会儿就回家吗?是要休息的吧,还是……”
有人送他过来,应该不用一个人过年了吧。
她想。
“怎么了,”江嘲长眸微眯,斜斜咬着烟,神色在雪色与雾气之间半明半晦,唇角噙着半分散漫的笑意,“要陪我回家吗。”
“啊,我是觉得……过年是很重要的日子诶,比如,港城有没有守夜的传统什么的?”陈之夏换了种说法,一开口却多少有点儿笨拙,“或者,或者,你有没有想实现的愿望——对了我们老家的规矩是,新年见到的第一个人,要给自己实现愿望的。”
这一刻的她,突然很想长大。
如果他们一起去北京了,是不是就可以不用顾忌大人,每时每刻在一起了。
江嘲知道她要说什么,却是反问:“你呢,年过的开心吗。”
“嗯。”
陈之夏眨了眨眼,不可置否地点头。
“不用担心我了,今天见到你就算是我的愿望实现了,”他漫不经心地笑道,“回去了打电话给我吧。”
这好像就是今天的结局了。
告别的最后一瞬间,凝固在头顶上方,他抚她头发的熟悉力道里。焰火落寞,雪势也由小转大,满世界一片纷纷扬扬的白。
他的身影就要消失不见。
“江嘲。”
陈之夏深知此时这个位置,如果姨妈往桥下走能正正儿好地看到他们。可她还是开口,尝试叫住他。
一开始的底气不够,她于是又喊一遍。
“——江嘲!”
人流汹涌,四面车声轰鸣,快要淹没她。
她当然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也知道此时的她,到底像是自己曾经目睹过的哪一刻。
可当看到他背影微微一顿,并朝她回过头来的同时,她就大阔步地就向他走了过去,直到他的体温与气息彻底扑面而来,所有的一切,好像统统都不重要了。
江嘲一只手都拉开了车门,蓦然听到她在喊他的名字。驾驶座上江柏半开着窗,调笑的话钻进了他的耳朵。
“哎哟,江嘲,那小姑娘追过来了。”
一转身,她娇娇小小的身影牢牢坠入了他的怀抱。
江嘲就势拥住了她,他动了动唇,还没开口,低下眸,直直撞上少女虔诚的目光。
“……江嘲,我们一起去北京吧。”
比起恳切的要求,她更像是在向他寻求确认。
“我们去北京,以后无论什么节日……还是我们的生日,我们都可以一起了。”
“今晚你来见我了,所以……你要为我实现我今年的新年愿望,”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怕他会拒绝一样,“好不好。”
彼此的眼底互为倒影,互相对视,她柔热的呼吸与体温,混着剧烈的心跳,驱散开了海边冬夜凛冽的潮寒。
他很清晰地感受到了。
明明是要他为她实现愿望,她却好像是把自己整个人抵给了他。
在这个属于新年与烟火的夜晚,她听到他说:“这也算是新年愿望吗。”
“我一直以为,你知道我是要跟你一起去北京的。”
/
临近高考的日子,比除夕的烟火倒计时要快太多。
冬去春来,一转眼,六月初的港城都有了缠闷的暑气。
高考前后几天都在下雨。
丁韵茹说,每年一到这时候,港城就阴雨绵绵,可能是怕他们这些精神时刻紧绷的考生中暑了晕在考场,到时候可什么都白费了。
陈之夏考了两天试,牙隐隐疼了两天。
考理科综合前夜,她难受到半夜失眠,第二天吞了两颗止疼药才勉强考完,好在发挥正常。
丁韵茹带她去牙科诊所做检查,医生初步判断她是因为考前过于焦虑引起的上火,有点儿发炎。
还有就是,她长智齿了。
“要长大了嘛,都要去上大学了,”丁韵茹骄傲地摸一摸她的脑袋,逢人就夸,“我看啊,你今年考个北京的S大、A大什么的肯定没问题。”
医生叔叔惊奇极了:“好厉害啊,能上S大A大的那得是全港城的状元吧——想不到小姑娘人看着不大点儿,学习这么好啊。”
“可不吗,”一语正中丁韵茹想炫耀的下怀,乐得合不拢嘴,“这孩子平时就刻苦,认真,努力,一心想往北京最好的学校考!就是一下子突然要离开我了,让人还怪舍不得的。”
“舍不得也没办法呀,”医生叔叔跟着长吁短叹起来,“儿行千里母担忧,我们做父母的只能送小孩走一段路,能有出息宁愿离咱们远一点。”
姨妈和姨夫的离婚手续还没办妥,这次二人在张京宇的事情上罕见地意见一致,没了一层关系的羁绊就没了争吵,决定让他去当兵。
冯雪妍知道哭了好一鼻子,在电话里抽抽噎噎的:“都说了,他和我考到一个城市就好,不在一个城市也行,离的近一点也可以啊……我也没指望他能考进我的学校,怎么突然就要当兵去了?那岂不是我们好几年都见不到面,我怎么保证他不会喜欢上别人呢!”
冯雪妍远比陈之夏想象中喜欢张京宇。
不知为什么,陈之夏突然也很怕没法和江嘲考入一个学校,或是他们没有一起去北京,至此天南海北。
家里一边为她高高兴兴,一边为了张京宇吵吵嚷嚷。
张京宇完全不藏着掖着了:“为什么非要我去当兵?你们怎么觉得我一定考不去上海?我不管,我必须和冯雪妍一起!我就不信上海有不要我的学校。”
姨夫为此发了好一顿的脾气:“也不看看你是哪根葱,还想考上海的学校,当初给你托关系转到崇礼,我和你妈花了多少功夫,多少钱,你今天这个成绩报答我们,我们还没说什么呢!”
“能不能别再‘我们’、‘我们’的——”张京宇终究听得烦腻,“你早就背着我妈找好小三了,你别以为我和我妈都不知道!装什么啊你?”
世界大战一触即发。
成绩下来了,不出意外,陈之夏还是崇礼的第一名,全港城第三名。前两名都有额外的竞赛加分。
江嘲是全市第一。
小湾的亲戚,妈妈和黄叔叔,曾经学校的老师,要好的同学,都想方设法地联系上了她,问她能否去北京最好的S大或A大。
陈之夏都不敢保证。
其实对于她来说,S大和A大都好,只要成绩达到,没有上下之说,在北京就好。
她的担忧与这个年纪经历了高考的大多数人关心的一样,那就是能否和自己喜欢的人考到同一所学校,去同一个城市。
昏睡好几天,好像要把高三一整年的瞌睡都补回来。
梦到天台上对世界末日深信不疑的姜霓,梦到妈妈那个半是哄骗,又让她心揣满怀期待的电话,梦到离开小湾的那天。
梦到来港城的第一个夜晚,梦到海腥味儿的风,梦到雨中地下铁匍匐在地面的行乞老人,梦到陌生少女失望的脸庞。
梦见了他。
所有有关于他,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
梦见了他们一起去了北京。
一切都让她有所期待。
出录取结果那天,趁是个不下雨的阴天,陈之夏与冯雪妍去了海边。路途看到有红色的水鸟低空飞过,伏卧到港口叼鱼虾饱腹,翅膀似血鲜艳。
她感到非常惊奇。
曾在地理人文类的报刊杂志上看过,这是一种濒临灭绝的水鸟,城市里几乎难见其踪迹,而此时,她竟也有一种青春正在濒临消逝的感觉。
即便时隔多年,回想起来会嘲笑自己此时此刻的幼稚,可当时她的心底的确萌生出了,如果可以,她很愿意这一生只谈青春期这一场恋爱的想法。
只要是和他就很好。
傍晚时候,陈之夏在厨房给丁韵茹打下手,手机在桌面震动。
丁韵茹近来陪她等录取结果也几乎神经恍惚,随手拿起,还挺吃惊居然是北京的座机号码,想也没想就接了。
高三的下学期,整个上半年,江嘲都在港城北京两地周转,他一考完试就走了。二人只有短促的电话短信联系。
几天前他就被提前破格录到了S大,人尽皆知。
陈之夏以为是他打给她,匆匆跟了过来。*七*七*整*理
“——你说什么?我们家陈之夏被你们学校录取啦?”
丁韵茹的表情从严肃变为欣喜,赶忙去把抽油烟机关了,“哎哟哎哟,我这信号不好,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哪个大学啊?S大?”
陈之夏屏息凝神,一时间都不敢呼吸。
“哦,A大啊!A大也好也好!”
丁韵茹没注意到她脸上的失望,旋即便冲她笑了起来,“恭喜啊之夏,考到A大啦——你要去北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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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来了电话。
言辞之间难掩激动, 嘱咐了她许多前去北京的事宜,这一次如何也不舍得挂断,并说黄叔叔公司派了人, 会在站点接应她。
“妈妈出月子了,身体恢复差不多,想亲眼到北京看看我的小夏上大学的样子, 妈妈知道, 这些年陪在你身边的日子太少了,所以,我想, 要不然我先坐飞机到港城来……”
“没事的, 妈妈,”陈之夏平静地说,不忘叮嘱,“身体重要,你还是要多注意休息。黄叔叔应该也比较忙,不用找人接我。”
“真不用了?”
“嗯。”
“……好吧,等妈妈国庆了还是什么时候,跟你黄叔叔一起过去北京看你。”
“好。”
不知为什么,陈之夏终于有了一点长大的感觉,好像不会再对此有什么期待, 那些有的没的的情绪,也被一并放下了。
回到了初到港城的季节。
窗外蝉鸣聒噪, 昨夜一场雨的洗礼, 空气中蒸腾着散不尽的暑气。
住了一年的小小书房, 又一次被丁韵茹收拾得干干净净。
只不过,书架上现在放着的都是她高三留下的课本和学习资料, 各种零零碎碎带不走的物件也都属于她了。
“北京的秋天可不比港城,一过国庆就冷得特别快,得多带几件保暖的衣服,”丁韵茹随手叠起几件,放入她的行李箱,“被褥什么的就不带了吧,怪重的。对了,你问没问学校,给不给发呀。”
陈之夏过来一起收拾,“好像发的。”
“什么好像?模棱两可也没个准儿,到北京了让你妈带你买一套新的,买厚点,我看这保暖内衣也得多准备,京宇走时我就给拿少了。”
“我妈不来。”
“——不来?”丁韵茹脾气上来了,当即放下手里的东西,婆文海棠废文都在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不是,你上大学这么大事,她也不来一趟,生了个儿子给谁家光宗耀祖了是吧?你等着,我给她打个电话去!”
“不是,”陈之夏把扔回去的那件外套重新叠了整齐,“是我没让她来。”
“怎么不让来呢?你不是特想见你妈?”
陈之夏没多解释,抬起头来,反问:“姨妈,那你有空吗?”
丁韵茹没反应过来:“……嗯?”
意识到这么说可能不够清楚,陈之夏顿了顿,又补充:“我是说,姨妈,你可不可以送我去北京上学?”
离开的日子一天天接近,张京宇半个月前征兵入伍,丁韵茹与姨夫彻底分家,这段时间都情绪不好。
更多的还因为,陈之夏也要走了。
这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丁韵茹平素对她有多好,近来就有多么不舍。从不挂在嘴上,但这些谁都看得出来。
出发这天,丁韵茹可比陈之夏高兴多了,指着飞机舷窗下的大海,城市,两翼涌动的白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比如她第一次坐飞机是90年代姨夫带着她,彼时她正怀着未尚未出生的张京宇;比如他们二人是如何不顾那位陈之夏素未谋面的外公反对,恋爱、结婚、生子,在港城白手起家;比如离婚协议办下来那天,她和姨夫似乎都猛然意识到了,彼此之间可能还有那么一丝丝不舍与后悔。但一切都回不去了。
陈之夏不禁想起,张京宇曾故作成熟地说,人和人总要分开的。
这种现象,平常到就像是有某种红色翅膀的漂亮水鸟,迟早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一般的自然。
正值酷暑,北京比沿海的港城更燥热,出了中央空调笼罩的机场,没多久就汗流浃背。空气很闷,令人难以忍受。
各个学校派了大巴前来接应,出口处停的满满当当,写着“欢迎新生入学”的横幅从机场一头拉到另一头,光是S大和A大的大巴就霸道地停了一长串儿。
有个高高壮壮、皮肤略显黝黑的男生,从其中一辆画着巨大A大校标的车上跳了下来,喊了一嗓子:
“——各位A大文学院的同学和家长,麻烦上我这辆!”
丁韵茹热得跳脚,扇着风,赶紧腾出只手推陈之夏跟上去。
到了跟前儿,那男生接过她的录取通知书瞄了一眼,细细打量起了面前白白净净的女孩儿,登时粲然一笑:“居然是同专业的学妹!我还以为是艺术生呢,快上来吧!”
上了车,那男生又开窗,又帮她放行李,陈之夏难挡他热情,要自己来,眼见着他一股脑地已经给她放好了。
丁韵茹:“谢谢啊,小伙子。”
“不客气阿姨,你和学妹往门前边儿坐,凉快点儿,空调足。”
“好的好的。”
丁韵茹笑眯眯的,赞赏地打量着忙上忙下的男生,还气哼哼的:“瞧瞧,哪儿非要人来接呀,学校的车不就在这儿等着么,万一你稀里糊涂上错车了怎么办,你和那黄叔叔也不熟——你妈心也真是大,当初她让你一个小姑娘自个儿来港城我就觉得很匪夷所思了!”
陈之夏笑了笑,道:“姨妈,我都快十八了,没那么笨。”
“你就算二十八了那也是个小孩啊,”丁韵茹兀自伤感了起来,“你这马上可就要一个人在北京生活了,真让人不放心。”
正说着,陈之夏手机响了。
她还没看清楚是谁,丁韵茹立刻斜过来一眼,啧啧道:“哎哟!我怎么忘了,还有被我打过一巴掌的那小子呢!他也在北京吧。”
不是江嘲,是冯雪妍。
冯雪妍前天就到上海了,估摸着陈之夏的时间也该落地了,于是打来电话问候。
“听说北京今天最高气温38度了!天啊,这真是火炉吧,你都不知道,上海下了好几天的雨,我衣服都晾不干,港城虽然也爱下雨但总有风吧,这里跟我想象中一点儿都不一样!”
冯雪妍可是一肚子的委屈:“陈之夏,我好想你啊呜呜呜,好想回家,早知道跟你一起去北京了,感觉室友都不是很好相处的样子,来外地上学放眼望去谁也不认识……”
陈之夏被她感染得也有点难过,还是笑着宽慰:“才去了几天就不好相处了?你那么开朗,有什么好怕的呀。”
冯雪妍说到底是不开心许久都见不到张京宇,委屈极了:“那我想你了就给你打电话哦,你不要因为在大学里交了新的朋友就不理我了。”
“怎么会,”陈之夏说,“你想我了就打给我吧。”
“嗯!”
“你今天到北京,江嘲联系你了吗?”
“……还没有。”
“那你到学校安顿下来我们再说,和阿姨在北京好好玩儿两天!”
“嗯,张京宇说他会定期打电话写信给你的。”
冯雪妍又有了哭腔:“知道啦。”
挂了电话,丁韵茹听出了是冯雪妍:“妍妍一人去上海也难过啊,可京宇分儿只考了那么点儿,自己不争气,你看他也不像个能静下心复读一年的样子,当兵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出路了。他要是没个好前途,我都觉得他配不上妍妍。”
那位叫黎望的学长在行车过程中抽空来找陈之夏交换了联系方式和微信号。他实在热情,下车进了学校还一边为她作介绍,一边带着她把入学流程都办妥了。
A大的建校历史悠长,校园是半开放式,大到令人咂舌。
四处错落着已经单独成为景点的园林群,还有一座座颇为现代化的教学建筑,对比明烈却并不突兀,更显这座学府的底蕴深厚,有若包容万物。
黎望送她们到了女生宿舍区才作别:“宿舍楼里有电梯,就不送你和阿姨进去啦!小学妹,要是有什么事儿你直接打给我就好!”
陈之夏很是感激,浅浅一笑:“谢谢你啊。”
宿舍安排在C栋612,是六人间,丁韵茹还夸张地开起了玩笑:“咱家611,你现在是住在对门的妍妍家了啊!”
陈之夏也好笑极了,决定等下就告诉冯雪妍。
陈之夏到得晚,靠窗右边的下铺有张空床。她便把行李放了过去。
来自天南海北的室友们互相小心地打量着陌生的彼此,热情的家长拿出从当地带来的水果特产分享。
丁韵茹还同陈之夏咬起了耳朵,后悔道:“该带点儿咱港城的石榴或者生鱼片来的,一开始就要搞好室友关系,就你一个没带,大家对你有想法怎么办?”
陈之夏悄悄笑一笑:“这才是第一天嘛。”
“第一天才是最重要的呀!”丁韵茹煞有介事的,“你先收拾着,我买点儿东西去!正好你这日用品什么的也没有。”
“等下一起去吧?”
“我去就行,你和室友说说话啊,别那么内向。”
正收拾床铺,对面上铺的大眼睛女孩儿观察了她许久,搭话道:“2号床,你长得好白啊,腿又好看,你是舞蹈生吗?”
“啊……不是,”陈之夏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我也不会跳舞。”
“喔,不好意思,我才想起来一个宿舍应该都是一个专业的呀,”女孩儿搭话才是目的,趴在床上,笑吟吟地朝她伸出手,“你好啊,我叫高帆。帆船的帆。”
“你好,我是陈之夏,”陈之夏赶紧回握住她,腼腆回应,“夏天的夏。”
“我来帮你吧,闲着也是闲着!”高帆麻利地翻下床,还拿出两个橙子塞给她,“等下你妈妈回来了你们一起吃吧,很解渴!”
陈之夏心下轻轻的,终究忍住了想否认的冲动,抿唇一笑:“好呀。”
高帆是苏州人,陈之夏的妈妈也在苏州,二人聊着天,她忍不住了解了许多有关于苏州的点点滴滴。不过倒是没多少下意识的记挂。
另外两个在场的室友也互相介绍了自己,娃娃脸的南方女孩儿叫周晶晶,还有个很有个性的寸头女孩儿,叫戴思佳,比较沉默寡言。
丁韵茹买了堆七七八八的东西回来了。
照顾到女孩子的寝室可能没削皮刀,她买了6份儿酸奶水果捞,还强调这比那种泡在糖水里的水果捞干净多了,她可是眼睛都不眨地看着老板鲜切的水果,酸奶也是有名有姓的牌子,生怕旁人因此看低陈之夏。
本来计划在北京多待几天,丁韵茹在港城还有工作,今天住一晚,明天一早坐动车回去,加之她说待久了就更舍不得陈之夏了。
陈之夏一路送她出去,被她说的眼眶红红。
丁韵茹反而笑呵呵的,摸陈之夏的脑袋:“送你到北京,看你进安顿下来了,姨妈也就放心了——真为你骄傲啊,能考到这么好的学校!”
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不由分说塞到她手里:“这是姨妈的一点心意,拿着吧。”
陈之夏一惊,匆匆推拒:“姨妈……我不能要。”
“拿着吧!不拿我生气了啊!”丁韵茹紧紧地把她的手和红包攥在一起,“还有你妈这一年打给你的生活费,我都存你学费卡里了,够你一年多零花。女孩子来大城市了,花钱不要省着。”
“你可不知道,姨妈多想有个你这样的女儿,你就算不是学习这么好,这么优秀,不是考上A大,姨妈也喜欢你。”
丁韵茹温柔地注视着她,竟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出来上学我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缺钱了就和姨妈说,要是想家,周末就坐个飞机回来,咱港城到北京也就一小时嘛,快得很——或者在学校有什么不好和你妈妈说的,尽管告诉我!姨妈给你撑腰,知道不?”
陈之夏频频点着头,眼底已是一片汹涌的潮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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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电梯, 不远围着七七八八的人,似是有人在争吵,定睛一瞧, 居然是她们612。
陈之夏的胳膊轻轻被人撞了下,高帆端着洗脸盆,赶忙从后面拽住她:“哎等等——你先别进去吧。”
“怎么了?”
“……周晶晶不是住了个下铺嘛, 新来的室友不高兴了, 非要她搬到上面去呢,”高帆说,“你不也住了个下铺?可别跟着遭殃啦。”
丁韵茹又给她买了一堆大包小包的东西, 塑料袋儿勒得她手都痛, 实在拿不住了,陈之夏兀自走了过去。
高帆着急坏了,赶忙跟上:“喂,喂喂,你等等——非要这个节骨眼儿回去嘛!”
周晶晶小小的一点儿,费劲儿抱起床上比她人还大的被褥,用一口浓重的贵州话上气不接下气地啜泣着:“我、我妈都给我收拾好了,啷个非要我搬走,也没规定谁必须睡在上铺还是下铺嘛,想睡哪里就早点来嘛, 我也不跟你们抢……这不是欺负人吗!”
“别这么磨磨唧唧的,行吗, ”一个扎低马尾的陌生女生嚼着口香糖, 颐指气使地道, “我们早就在这张床上贴了东西,告诉你们这里有人了, 你抢了别人的位置还有理了么?”
还有个打扮精致,留着长卷发的女孩儿,正坐在一边有一下没一下晃着腿,百无聊赖地玩手机,看起来也等得很不耐烦。
四下没处落脚,地上大喇喇摊开好几个行李箱,应该都是她的。
“哪有嘛!”周晶晶哭的更凶了,“我就没看到这里有人……还哪贴什么东西告诉我了!”
“——喂,以后都是室友,至于这样吗?”高帆下铺的寸头女孩儿戴思佳忍不住了,“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我来了也没看到有什么占了床的标志啊。”
戴思佳一眼瞧见正进门的二人:“陈之夏,高帆!你们来的那会儿看到了吗?”
吵得正凶的几人扭头就望了过来。
尤其长卷发女生,此时也转过一张漂亮的脸蛋儿,向门边儿的她们斜斜瞟来视线。
陈之夏下午来时周晶晶已经铺好床了,倒真没注意这个。
高帆躲在她身后,小声支吾了句:“我来的最早,没、没看到床上有什么东西啊……都是光床板呀。”
卷发女生有着一双很特别的丹凤眼,不紧不慢地来回打量她们,奚落的目光最终停在陈之夏的身上。
陈之夏莫名觉得她有些眼熟。想不起来。
彼此对视了好一阵儿。
“你是哪张床?”
梁丹妮开门见山地问。
陈之夏愣了一下,意识到在问她,指了指靠窗的下铺。
“好,”梁丹妮踩着高跟鞋站了起来,“那把你东西收走吧,你去睡别的地方,我要那个床位。”
“……”
满室寂静。
梁丹妮挑了挑眉,见她无动于衷:“你没听到吗?”
“听到了,”陈之夏直视她,嗓音清莹又镇定,“但是我不打算跟你换。”
“为什么不换?”
“我……为什么要换。”
梁丹妮看了看指甲,又瞥一眼周晶晶:“刚才这个乡下妹不是说了,喜欢哪里就住在哪里,自己选吗?我喜欢你那个位置,我想你让给我。”
“可是你来晚了,周晶晶来得早……也没道理跟你换的,”陈之夏平静地说,“而且,我不太相信你们提前占了位置,足够显眼的话大家肯定会看到的。”
高帆紧张得都拽住了陈之夏的衣角,要她别说了。
梁丹妮却是没多辩解,勾了勾嘴角:“那我就是想住下铺怎么办,你给我想想办法呢?”
“现在……只有两张上铺了,你也看到了,”陈之夏环视一圈儿,还算不卑不亢,“你实在想住下铺的话,应该,只能去别的寝室了。”
“——噗。”
戴思佳没忍住笑出了声。
其他宿舍来围观的,也发出窸窸窣窣的笑声。
梁丹妮脸色不大好,冷冷一笑,掏出个漂亮的钱夹,红指甲抽出沓同样红彤彤的百元钞来:“那就当我买这个下铺好吧?我不住那个乡下妹的了,我就要你的这张,你要是嫌不够的话我还可以给你——要多少。”
“这不是钱的问题吧……”陈之夏一时汗如针毡,真是不太理解她的行为,抿了抿嘴角,认真地说,“你如果真的要给钱,其实都可以出去租房子住了。”
这下戴思佳彻底憋不住了,前仰后合地大笑了起来。
戴思佳点起根烟,说:“行了,你们爱住住,不住拉倒——周晶晶,你赶紧搬回去,不惯着她的公主病!大清都灭亡一百年了,还活在自己的时代呢?”
梁丹妮瞪着陈之夏,还想说两句什么,低马尾女孩儿赶紧拽着她出去了:“算了算了,再找找,再找找有没有下铺吧……”
门边儿的人也都散了个干净。
陈之夏一向性子温吞,几乎没跟人这么有过冲突,这还是开学的第一天。
一时间,她两手的塑料袋儿似乎比千金重,紧张到腿都要软了。
她赶紧把东西放下,手机突然响了。
戴思佳略带欣赏地看了会儿她,刚想搭两句话,见她又折身出去,后知后觉注意到了自个儿手上的烟:“啊……她是介意我在宿舍抽烟吗。”
高帆过来帮周晶晶把床铺整理回去,说:“不行你还是掐了吧。”
“哦哦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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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嘲,你的《丛林》终于拿到版号了,这次真是太太太太不容易了!我一直跟大伙儿说这段时间给你请到北京来是OSS在低迷时期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只有你才最了解这款游戏的真正内核是什么!果然不会出错——”
“我不想瞒你,OSS已经连亏两年了,几个大型终端游戏的研发成本都打了水漂,一群人拼死拼活,加班加到心肌炎,还跑不过版号作废项目告吹的速度,OSS协谈的开发商这次差点儿都要跑路!”
手机听筒开着免提。
窗户半开,夜风稀薄,掠着丝丝缕缕的冷空气吹了进来。
江嘲靠在座椅里浅眠,稍显凌乱的发拂过他的睡容,一轮冷月光静静落在他眉心,他仿佛被嵌在这昏暗的房间,形影喑哑。
四下无人,灯光也寂寥。
“年少有为啊!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江柏把你介绍给我才好了——你最近应该忙完了?正好正好,OSS的高层想见你一面,接下来还想与你合作,你什么时候有空?”
火光豆红,随着“咔哒——”一声动静跃起。
数不清几天没合过眼,江嘲倦得没多少力气,慢条斯理吐着烟。
“今天几号。”
“……”对方明显愣了下,“9月3?”
9月3日。
太阳穴隐隐地痛,江嘲似乎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会儿吗,“还有什么事吗,没事我挂了。”
电话那头的人收了收方才的滔滔不绝,听也能听出他累极了,“没、没有了……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休息了是不是?”
“知道就行,”江嘲挺不客气地笑了,“挂了。”
“……好的,好的。”
窗边一盆绽放正烈的昼颜花在月光下迎风摇曳。
正值花期,没有丝毫凋败的迹象,与他去年看到的模样全然不同了。
到底被一通电话扰了清眠,江嘲心下多少有点儿烦躁,一眼掠过拉不到头的微信消息,随便刷了下手机屏。
最终停到其中一个积累了许多条未读的聊天框,点了进去。头像是个毛茸茸的白色小兔子,倒挺可爱。
他扬了扬嘴角。
几天前她发给了他9月3号飞北京的航班信息。
就在今日。
楼道里人来人往,嘈杂无比,陈之夏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第一遍没接上,正打算回给他,他就打了过来。
似乎隔着风,他的嗓音很淡。
“到学校了吗。”
陈之夏靠住身后的墙,低头看脚尖,安静答:“嗯,到了。”
“怎么样?”
“啊,还可以吧,”陈之夏因了刚才宿舍的事儿还有些余悸未了,下意识左右环视一圈儿,“嗯……学校很漂亮,挺大的,室友也蛮好,刚送走我姨妈。”
“我是问你怎么样,谁问你学校和室友了,”江嘲懒声地笑了起来,“怎么到北京了一句话跟我也没有。”
“……”
你从高考后就在忙,我大致知道你在哪里,你也许了解我在做些什么,可“我们”在这段时间却是空白的。
陈之夏的呼吸一时变得轻轻的。
灯火也如同初来乍到,在这座城市醉醺醺地涌动,顺着A大的篮球场就能望到隔壁S大的校园初貌。
来往不息的人脸被映成一面面的红光,没有一张是熟悉的。
两所学校完全是唇齿相依的关系,离的很近。
却见不到他。
陈之夏有点赌气:“我又不想你,所以没什么好发的。”
“?”
“……你没什么事的话,还是挂了吧,”她违心地说,“我想休息了。”
江嘲有些好笑:“你说你不想我,那不应该你先挂吗?”
“我……不要。”
“为什么?”
陈之夏一下被他噎住,找了个拙劣的借口:“先挂电话的……不礼貌,行了吧。”
“不行,”江嘲磕了磕桌面的打火机,咬牙哼笑,“我不挂你也别想挂。”
陈之夏气在头上,受够了见不到他还要受他摆弄,这下被他激怒,“好,那我挂。”
电流声猝不及防地在耳边掐断,江嘲还愣了一愣,摘下手机确认。
的确挂掉了。
“……”
手机再次响起。
陈之夏想接的冲动一忍再忍,这次直接狠心按了拒绝,还很嚣张地发了个“鄙视”的小表情挑衅他。
屏幕上方弹出微信消息,朝他竖手指的小黄豆非常之嘚瑟。
江嘲的困意都没了。
周晶晶重新把床铺整理好,人也不哭了,见陈之夏回来,忙说“那个,刚才——谢谢你啊,陈、陈……”
“陈之夏。”
戴思佳可是记住了她的名字。
周晶晶点点头,眼睛红得像只兔子:“陈之夏……谢谢你啊,我嘴巴笨说不过她们,要不是你和戴思佳还有高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是以后会不会给你添麻烦啊……”
陈之夏心想自己其实也挺嘴笨,更下定了决心明早睡醒之前绝对不要不接江嘲的电话。
她对周晶晶笑了一笑,宽慰道:“没事的,你别多想。”
高帆此时也颇为担忧:“就是呀,那个女生好像很不好惹的样子,要是她……再回来住,住你上铺怎么办?”
戴思佳深以为然:“住我上铺的话我也挺难受啊。”
高帆:“你上铺不是我吗?”
“哦、哦,也是,那就只能是陈之夏和周晶晶上铺了吧。”
“……”
陈之夏跟着开始头痛,她也不想一入学就把室友关系搞这么僵的。
手机震动,一条微信,言简意赅几个字:
【陈之夏,你很有本事。】
陈之夏愣了愣,沉了沉气,还是淡定打字:【啊?】
江嘲没好气了:【什么时候接电话。】
陈之夏:【明早吧……】
【等不到明早。】
【你睡一觉就等到了。】
【你不接电话我能睡得着?宝宝。】
“……”
陈之夏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收拾,手机扔到一边儿去忙,不想理他了。
冯雪妍和丁韵茹今晚都睡不着,俩人噼里啪啦给她发了好一堆的消息。
冯雪妍不知从哪儿找了个小兔子的表情图片,抱着红彤彤的卡通胡萝卜,头顶冒爱心,边眨眼边说着“MISSING YOU”,很可爱。
陈之夏顺手保存了,心情跟着好了点,点开一个个聊天框回复。
江嘲的最后一条微信停在三十分钟之前,她心猜他这么消停下来应该是睡了,心底又有点后悔。
她明明很想很想见他的。
也等了一整天他的电话。
要不要再说些什么?
她真的很想他。
这么想着,一个心不在焉,指尖儿不留神滑过了张图片。
她还以为在回丁韵茹的消息,眼见着那只胡萝卜小兔子几乎毫不犹豫,就直直弹入了与他的聊天框。
头顶开始冒爱心。
MISSING YOU。
在说想他。
“……”
陈之夏记得这聊天软件有“撤回”的功能,手忙脚乱好一通,差点儿就去网页搜索该怎么办了。
终于在两分钟之内终于琢磨明白了,匆匆撤掉。
她松了口气,岌岌可危的胜利感这才险险维持住。
还好还好,他没发现。
然而几乎同时,手机屏幕上方弹出了消息。
江嘲:
【看到了宝宝。】
“……”
【睡了,也想你。[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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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之夏和高帆掐着表奔入教学楼, 离上课铃响还有好一段儿时间,还是晚了。
听闻A大与S大素来竞争已久,上个学期S大把本校的早课时间提前了一刻钟, 今日A大就早了二十分钟吹响了新学期第一天的号角。
别说这么一路过来,树林廊亭之间,教学楼与图书馆的林荫路上, 到处是举着书自发晨读的, 足以容纳200多人的阶梯教室也上上下下黑压压的一片,都看不到什么空座位了。
“这里,这里。”
身材瘦小的周晶晶险些被人堆儿淹没, 在后排同她们一个劲儿的招手。
一行人刚入坐, 头发花白的老教授便徐徐出现在了讲台上。
“……A大的学风比传闻中要严谨好多啊,”高帆压力颇大地感慨着,“我差点以为我还在读高三,这才开学第一天,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拼。”
戴思佳来得最晚,一屁股坐下,气喘吁吁的:“开始了吗,老师开始了吗?”
周晶晶:“还没有,你来的正好。”
“真是吓死我了,”戴思佳抚着胸口, “我一起床宿舍楼都快没人了!”
“我还觉得来很早了,看这情况明天要提前半个小时吧, ”高帆同情地看她一眼, “明天我们一起占个前面的好位置, 不然连PPT都看不清。”
“好好好。”
面容古板的老教授环视一圈儿,见基本都坐满, 扶了扶眼镜,用苍老的声音说:“好了同学们,我们开始上课。”
单刀直入的免去了大家印象中开学第一天的自我介绍等环节,所有人不得不立刻进入状态。
陈之夏今年同时报了A大与S大两所学校的志愿,她的理科成绩一直都很不错,但英语和语文在表现上更为突出,她也倾向于选择文科类的专业,所以被A大优先录取并不觉得意外。
A大的文科系享誉国内外,但不得不说,这哲学课实在有点儿枯燥,大半节课过去,戴思佳都趴在后排睡着了。
江嘲与她的聊天框从昨晚就没有掉下去过。
进教室那会儿,他应是才醒,一大早的就打了好几通电话给她,她没来得及接——于是就好像是还在和他赌气。
当然,也差不了多少。
2013年9月3日 09:09
【你好,现在是早上九点。陈之夏今天要做的第一件事:五分钟之内回我电话。】
五分钟。
这已经是四十分钟前的消息了。
陈之夏单手撑着脑袋,她坐在离窗户不远,下意识往S大的方向望去一眼。
【陈之夏今天要做的唯一一件事:乖乖上课。】
他肯定没去上课。
高三都上得那么吊儿郎当,后面要不是因为和她夜不归宿那事儿被刘老师威胁,如果不上课就会请她的家长,估计他到毕业都来不了教室几次。
八成给她发完消息就睡回笼觉去了,不过她就是同他闹脾气,也知道他近来是真挺忙的。
正这么想,他居然秒回了她:
【所以乖乖在上什么课。】
“……”
陈之夏的脸颊几乎从昨天晚上烫到了今天,她打字:【《哲学原理》。】
【这么难的课啊。】
她说:【嗯,都上了半节课啦。】
他又是秒回:
【那乖乖确实很乖。】
陈之夏都能想象,如果这话是他当着面儿对她说的,他稍稍扬起的嘴角一定带着那种懒散又迷人的笑容。
还会温柔地摸一摸她的头。
可越这么想,她越是要疯了,为什么说好一起来北京,两个人现在也都在北京了,但还是跟异地恋一样见不到面。
【你呢,今天不上课吗?】
她问他。
【哦,才醒。】
他说。
【来不及了吧。】
“……”
不愧是你。
陈之夏跟着老师做了会儿笔记,恨恨咬着凉了大半的豆浆吸管儿,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发着微信。
【是的,来不及了,恭喜你江同学。】
【恭喜我什么。】
【恭喜你,因为开学第一天没来上课也不见你的女朋友,已经被S大开除了。】
“……”
三分钟没回复。
他应是在那头笑了很久,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这么觉得。
她这玩笑*七*七*整*理开得不明不白,还明晃晃带了脾气,他可能会觉得她幼稚,估计把手机扔到一边不想理她了。
可很快,他的消息就弹了上来,居然很认真地问她:
【被开除了不就见不到你了?】
“……”
【你不给我想想办法吗。[可怜]】
你还委屈上了?
陈之夏来劲儿了,瞧着那颗委屈巴巴快哭了的小黄豆,毕竟心软了点:【不如……再给你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
【比如……你就当做半途在游戏关卡死掉,回档到了你重新填报志愿的时候。】
【重启人生吗?】
江嘲觉得挺有趣。
【对呀,你还是上了S大,不过你决定痛改前非,每天按时出勤上下课,分秒不落地见你的女朋友,做个好人。】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依然不上课也不出勤,也不来A大见你的女朋友,结局就是再次惨遭开除,人生彻底GAME OVER。】
她噼里啪啦打过去一堆,就像是他最擅长设计的游戏通关条件,最后还颐指气使地加了句:【考虑清楚啊你。】
江嘲似乎真的思考了会儿:【都重新再来了,就不能和你上同一个学校吗。】
“……”
陈之夏的眉心动了动。
【天天见到你才比较重要。】
其实录取结果下来的那天,陈之夏得知自己考入A大感到极度开心的同时,又非常失落。
聪明如他,当天打电话给他时他就察觉到了。
她也总在想,要是知道他会被S大提档破格录取,再让她重新填报一次志愿,她真的会把自个儿的所有都押给S大。
就算隔着这么一堵墙,她也感到煎熬。
陈之夏到底消气了点儿,她知道自己好哄,这次就不想显得那么好说话,还是有点脾气地回复:
【是吗,可是我连你长什么样我都要忘记了。】
手机放在桌角,好一阵儿都没了动静。
行了。
这下是真的觉得她在无端取闹了。
他们真的有很久没这么乱七八糟聊过天了,说不想他都是骗人的。
盯着没再出现红点的聊天框,陈之夏陷入了苦恼,心想要不要再发点什么给他。
可又觉得很不服气。
怎么又成了她一个人的牵肠挂肚。
“哇!你们看,居然是昨晚的那个……”
忽然听到高帆这么一句。
不仅是陈之夏,所有人都听到了高跟鞋敲在地面叮咣叮咣的突兀动静,齐刷刷朝教室门方向望了过去。
是那个长卷发女孩儿,今日打扮穿着更为精致,一身超脱年纪的白色束腰小礼服,扎眼的像是要去走T台。
课上大半,老师还在讲着板书,她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中走了进来。
昨晚扎低马尾的女孩儿与其他三两个同伴们赶忙殷勤地朝她招手:“梁丹妮,这边!我们给你留位置啦。”
嗓门儿不低,讲台上的老师听到了。
“——好没素质啊,这是怎么考上A大的,”戴思佳小声吐槽,“这么喜欢找存在感,也不知道昨晚又去谁的宿舍为难人家了,非下铺不住是吧。”
高帆的消息很灵通:“好像没再去别人的宿舍诶……”
“啊?那不会真的要和我们住一起了吧。”
“没必要和我们挤那么小的宿舍吧,”高帆说,“我听说她家里是超级有钱的那种,北京本地什么大老板家的女儿……哎,她家还给S大和A大的附属高中捐过楼。”
“大小姐啊,”作为本地人的戴思佳也深感吃惊,睡醒了,想到刚才喊她的那一声,“等、等一下,我怎么觉得好像听过这个设定,她是A大附中的梁丹妮?”
高帆点点头:“是叫这个名字来着。”
“真牛,”戴思佳啧啧道,“她迟到了,还这动静,老头儿也没说她什么。”
陈之夏这也才猛然想起,去年冬天在北京参加竞赛时见过这个叫梁丹妮的女生,她们的学校还在决赛上有过正面交锋。
怪不得觉得眼熟。
哲学课是他们专业的大课,塞满了一整个上午,老师留给他们自由讨论时间,课堂气氛终于逐渐活跃,没那么昏昏沉沉了。
高帆提议:“没什么事的话,咱们今天去隔壁S大转转吧。”
“屁股在A大的板凳上都没坐热,着急去S大干什么,”戴思佳说,“你有男朋友在S大啊?”
“我要是有男朋友会让你们跟着去?当然是我们一起去隔壁看男人啊!”
“什么男人?”
高帆兴冲冲把手机摆到几人面前,一本正经地八卦起来:“我这么跟你说吧,国内鼎鼎大名的游戏开发商OSS昨天公开发布了一款最新的MOBA游戏,叫做《丛林》——OSS知道吧?你小时候拿着游戏手柄用小霸王打的那种,很多都是他家出品。”
“所以呢?”
戴思佳很是不屑。
“S大理学院今年唯一破格录取的名额就给了《丛林》的首席设计师,这款游戏就是他做的!他才19岁!”
“19?新生?”戴思佳嘁了声,“别是因为高中只顾着打游戏结果打得满脸青春痘去复读了吧。”
“不要没见过就说没有好不好!听说他人长得又高又帅,原先他们学校追他的人超——级——多!现在S大校园论坛上已经有人在匿名卖他的微信号了,搞得我好奇死了,真想去看看真人长什么样子!”
陈之夏本没往谁身上想,越听这描述越觉得熟悉。
此时,高帆又是一惊一乍的:“多少得长成那样儿吧,不然卖他微信号这不纯属诈骗吗——等、等会儿那是谁啊,我们A大居然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
不比之前谁姗姗来迟引起小范围骚动,那道高挑的人影儿从晃入昏昏欲睡的教室中时,四下都不约而同地静了数秒。
陈之夏本以为,高帆用“男人”来形容他或许有点突兀。
许是很久未见,身形高挑如他,不速之客一般骤然出现在她的教室中,竟让她蓦地有了一种高中的他与现在的他已经完整地一分为二了的错觉。
他的头发剪短了很多,毫无遮挡的眉目便更显深邃,五官周正,只仅仅这么两个多月时间,他身上居然多了些许落落的沉稳之气。
清早时候,晨光像是温柔的滤片,狎昵地落了他满肩,风也向他倾斜。
只是简单的黑色衬衫与黑色长裤就如此修长落括,惹眼得几乎每个人都被他牢牢地吸引住了视线。
这么看来,的确是长了张惊天地泣鬼神的好皮相。
老教授这下可没有视若无睹,咳嗽了两声,当即便道:“这位同学,你是哪个系的哪个班的,怎么才来上课?”
当然。
没变的是他一副素来倦懒的姿态。
江嘲双手抄在口袋,略微环视了圈儿台下密密匝匝的人,应是才抽过烟,嗓音中染了一层富有磁性的低哑,一如既往的倦淡。
“老师,我不是这个学校的。”
老教授皱起了眉,“不是这个学校的?”
席间已经有人认出了他,声量不小地议论了起来:“我去,是S大的江嘲诶……”
“江嘲?谁啊。”
“江嘲你都不知道?他可太有名了,S大的校园论坛今天都在卖他的微信号呢,以前在他们港城就是风云人物!”
“——他就是江嘲?!”
“我靠,听说他人帅没想到居然这么帅啊……”
“S大的怎么跑我们A大上课来了?”
“大学互相蹭课又不奇怪……刚我刷S大论坛看到帖子了,我没点进去呜呜呜,等下我可以找他要个微信号吗。”
……
老教授拍了拍书本,维持着纪律:“你们S大的同学来我们A大选修,需要学校开具的说明,任课老师要签字。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新生还是老生?”
“不好意思老师,我是刚刚才来决定上课,”江嘲非常有礼貌,“顺便见见我女朋友。”
“……”
数秒后,又是一阵儿不小的喧哗,夹杂着失望与不可置信,“他有女朋友了?那我到底等一下要不要管他要微信啊……救命!”
“他女朋友在我们教室?”
“我听说S大的江嘲有女朋友,居然是真的……没机会了啊!”
高帆眼见他直直就往她们这边过来,都不知道自己比谁要紧张,“不是……他女朋友是谁啊?是我们班的吗。”
好死不死,“女朋友”本人右手边就有一张空座位。
随着身侧落下有人入座的细微动响,陈之夏一个抬眸,就正正落入了他簇着笑意的眼底。
“不见女朋友就要被开除,”江嘲慢条斯理地坐在她身边,侧眸淡淡看她一眼,“那不接男朋友电话的会被判刑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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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好, 自己学校课不去,居然来陪她上课了。
后半节哲学大课,陈之夏只得被迫迎接着教室四面对他与她的窥视与打量。
前头的老教授注意到了她, 也时不时地抓住她起来回答那些云里雾里的问题,简直和给她上刑没什么区别。
倒是多亏了他,他们的课堂气氛不再沉闷枯燥, 戴思佳都不打瞌睡了。
下课时, 教授点了她的名字:
“你是语言文学系的陈之夏,对吧?我记住你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哲学课代表了——记得下周督促你男朋友按时上课, 不要再迟到。”
四下又是潮涨潮落似的笑声。
临出教室, 高帆忙对她道起了歉:“……不好意思呀,陈之夏,我不知道你们……那会儿我还说要微信号什么的,我是开玩笑的。你别忘心里去。”
戴思佳也说:“哎呀,原来不是我以为的那种理科男……真是误会,太误会了。”
经过昨晚在梁丹妮面前替她们出头,宿舍的几位心底其实都觉得她不大好惹。
陈之夏随和地一笑:“啊……没事儿的。”
她遥遥瞥了眼在教室外面等她的人,还故意大了点儿声:“我都差点儿忘了我有个男朋友这回事了。”
天南地北的人同住一屋檐下,一开始大家心底肯定都比较敏感,怕她们多想, 陈之夏便又道:“最近课不多,有空咱们一起去S大逛逛好了, 正好我也挺想去的。”
“没问题, 没问题!”
午时的阳光蓬松得像是才从电烤箱里拿出来的软面包, 暖烘烘的。
高挑的人影儿斜斜靠在门边儿,修长的两腿交叠, 指间一缕猩红色缠绕,如此半垂下眼睫抽着烟,一举一动都很迷人吸睛。
女孩子们总喜欢围绕着他,应是有人在要他的微信还是电话号什么的,不断地向他递了手机过来。
江嘲只懒懒咬着烟,嘴角上扬着,漫不经心地朝前方扬了扬下巴示意。
“尹悦,人家女朋友来啦……”
为首那个低马尾的女生于是就看到了陈之夏,脸上登时有了昨晚在她们宿舍时的窘状,赶忙拉着同伴们三三两两四散而去。
江嘲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
陈之夏走近的一刻,他慢条斯理地捻灭了烟,一手抄回口袋,歪了歪头,对她垂眸笑道:“消气了没。”
陈之夏张了张唇,还没说话,后背便揽过了个力道,她半个人便牢牢地坠入了他的怀抱。熟悉又久违的气息环绕住她。
“……”
好像有什么倔强的念头跟着被融化了。
江嘲擎住了她尖俏的下巴,幽深狭长的眼微微眯起,饶有兴味地端觑了会儿她的神色:“看来还在生我气。”
末了,他便放开了她,说:“走吧,陪我待会儿。”
“……做什么去。”
“当然是——”
江嘲听到了刚她和舍友们声音不低的那句,没好气地看着她,却是依然在笑,“干点男朋友该对你干的事情。”
/
大学还是有大学的好处,课程安排没那么紧,到下午就没课了。
612宿舍四人拉了个微信群聊。
中午,高帆和周晶晶去A大食堂的各个档口打探了番,在色香味上做了细致详尽的点评,决定晚上再去S大的食堂瞧一瞧。
高帆特意在群内圈出了陈之夏:【我和晶晶先去瞅瞅S大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再让夏夏和她男朋友约会的时候替大家打探打探,诶嘿嘿嘿。】
高帆还把和陈之夏一样,一下课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戴思佳圈出来:【对了,我隔壁系的朋友说,看到我们寝室的那个寸头女混混背着吉他在校门口抽烟,身上还有好大的一块儿纹身!@DAIDAIDAI 是不是你?】
戴思佳:【……那不叫吉他,那叫贝斯。】
【谁认识那是贝斯还是吉他?你也不说。】
【呵呵。】
周晶晶冷不丁接了句:【能不能给我看看……】
戴思佳:【看什么。】
周晶晶:【纹身……】
高帆:【晚点你跟着戴思佳去洗澡就能看到了!】
周晶晶:【啊?可以吗。】
高帆:【你不知道吗?北方的澡堂都是大浴池,没有隔间的。】
戴思佳:【……】
又过了会儿。
戴思佳:【呃,我要坦白一下,其实是纹身贴啦。】
高帆:【?】
周晶晶:【??】
戴思佳:【怎么,只允许你们说我是女混混,不允许我贴个纹身装一装吗。】
陈之夏看她们热火朝天地闲聊,她并不是个很会开玩笑的人,虽不知回些什么参与进去,还是忍不住地跟着在屏幕这边傻乐起来。
脑袋忽然被人轻轻拍了下。
“发什么愣呢,”
骨节分明的指尖儿点了点屏幕,江嘲的眼神儿飘忽到她脸上,问:“想看什么。”
一进电影院,终日缠绵不休的烦闷暑气终于依依不舍地褪去,中央空调吹来的风夹杂着凉意,又觉得有点儿冷。
陈之夏只穿了条单薄的裙子,她咬了咬奶茶吸管儿,脊背往他的怀中靠了一靠,抬起双笑盈盈的眼睛:“你想看什么呀。”
“我都行,”江嘲眉眼稍扬,“不是你想看吗,我听你的。”
昨天与姨妈吃了家北京菜,味道还不错,她在这方面是个有点儿“恋旧”的人,喜欢的东西会去尝试很多次。
中午提出在那里解决午餐,他也没什么意见,自始至终一副悉听尊便的态度。
陈之夏说想来看电影,其实是有些试探他今天到底有没有空的陪她的。
她随意点两下屏幕,托起下巴思考:“……嗯,这个135分钟的可以吗?喜剧爱情片诶,感觉还挺有意思的。”
“哪个。”
江嘲俯下了身,同她一齐查看。
她便好似被他这么圈入了怀抱,他的一条手臂撑在她身体一侧,清爽好闻的气息跟着从她的耳后拂了下来。
明明他已经是她的了,心却还是会怦怦跳。
“这个。”
陈之夏别开视线,怕他发现自个儿脸红,又指了指。
江嘲敛眸,看着她就有点儿好笑:“有你今天微信聊天那么喜剧吗。”
“——我就知道,”陈之夏倏地直起了腰杆儿,小脸儿上忿忿的,“你那会儿就在偷偷笑我是不是!”
“个人猜测不要上升到我。”江嘲扬了扬眉,勾起的嘴角尚未平复。
陈之夏就是一脸的脾气,嘴撅得比鼻子都高。
“不过我也猜对了,”江嘲便又笑了一笑,凑过来亲了下她唇角,“原来你生气也这么漂亮。”
漂亮吗。
陈之夏的眼睫轻轻地一颤。
到了大学,周边的女孩儿们一个个更是光鲜亮丽,相貌出挑,那会儿找他要联系方式的,有几个漂亮到她都忍不住会多看几眼。
遇到他的每一天都好像是在大冒险,没料到会和他这么猝不及防地见面,以至于今天她都没好好挑一条好看的裙子出来,还如高中那般素淡。
江嘲靠在她后肩,和着她的手一齐滑屏幕,提议道:“不如看个恐怖点儿的吧,放松一下?”
“放松一下……”陈之夏睁大了眸,无法理解这个人的脑回路,“就要看恐怖片?”
江嘲淡淡看着她,唇角勾起:“主要是想看你被吓哭。”
“……不行,不行,我不要看,”陈之夏赶忙往最后几页划去,故意挑了个时间最长的,颐指气使道,“看恐怖片有什么意思,看这个吧,185分钟!科幻片。”
怕他拒绝,她还装模作样地眨了眨眼睛:“不是你说要为我做点儿男朋友该做的事?我想看这个,你要陪我。”
江嘲怎么都看出了她是想磨他:“这么长时间,你确定?”
“嗯!”
她忙不迭点头,生怕自己会后悔一样。
“行,”江嘲到底没什么意见,颔首,“那就看这个。”
陈之夏满脸的惊喜与得意。
江嘲瞧着她:“你可别坐不住半路跑了?”
“怎么会!科幻题材我可是很感兴趣的。”
“我怎么不知道?”
“我假期看了很多呢,”她气哼哼的,“你不知道的可多了去了。”
江嘲还是半信半疑。
“你们男生喜欢科幻片很多啊,我随便就能叫个同学……来家里看,”陈之夏现在撒起谎简直一五一十的,“本来,我想让冯雪妍陪我看的,她死活不愿意。”
吃醋了吧。
你吃醋了吧。
——快吃醋啊。
陈之夏心底默念,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那正好,”江嘲冷笑,选好电影点下“确定”,有点儿咬牙切齿的,“我也喜欢,今天我陪你。”
“你能坐的住?”
她以牙还牙。
“总比你那哲学课有意思吧。”
“……”
谁知才放映二十分钟,两个自言喜欢科幻片的人偎着彼此都快睡着了。
陈之夏的眼皮先上下打起了架,其实演到十分钟她就不行了,强撑到现在,终于脑袋一歪靠在了他的肩。
江嘲受她感染,也不大扛得住了。
“困了?”
江嘲捏了捏她的脸试探。
陈之夏的脑袋千斤重,坠在他肩头没起来,“……才没有。”
俩人盯了会儿都不知道演到哪里的电影画面,心下对选了这么个片子感到了抱歉。这可比早晨那不知所云的哲学课无聊多了。
“那跟我说会儿话,”他用唇碰了碰她的眼皮,“不然我也要睡着了。”
终于放下了那些和他生气的念头。
陈之夏把手塞入了他掌心,感受到他回握,又用额头抵了抵他的肩,闷闷嘟哝了句:“你今天要害死我了。”
“怎么了。”
江嘲有点儿好笑。
“本来今天就听不懂课,老师还一直提问,还要我当……课代表,”她知道自己不开心的其实并不是这事儿,“非要来和我上课。”
从小到大。
陈之夏其实算是个很会看眼色、很知轻重的女孩儿,父母离开早,她也早早寄人篱下,几乎没怎么任性过。
可只要面对他,就会变成另一种样子。
陈之夏抬手,碰了碰他短了许多的发尖儿,自顾自地说:“还有那会儿你进教室,我差点儿都没认出来,你什么时候剪的头发?”
她话音还没落。
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纤细的腕骨,力气不小。
陈之夏轻轻提了口气,一下子人都清醒了,于是支支吾吾地笑了起来,略显娇憨:“……挺好看的啊,你不喜欢吗。”
江嘲半眯起眼,笑得有点儿脾气:“真忘了自己有个男朋友啊。”
陈之夏嘴角上扬,眼睛亮亮的:“没忘啊,”她知道他想要她说什么,“你不就是那个……江什么。”
江嘲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嗓音蓦地低了,又气又好笑:“江什么?”
“……等一下,你抓疼我了,”陈之夏又想忍痛,又想故作严肃,抿着快忍不住的笑意,“你这么大力气,我想要不起来了。”
“再说?”
“就是……想不起来了呀。”
江嘲盯了她好一会儿,鼻息微动,却是也忍不住笑了。
似是头一回拿她没了法子,他眼睫一垂,低下头咬了口她的唇,嗓音却是温和的:“今天有点□□,宝贝。”
他的呼吸向下沉的一瞬。
她因了他的这话满心发抖,条件反射一样地闭上了眼睛。
他有条有理地撬开她的唇齿,来势汹汹,她好一会儿就上不来气,却是还用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瞧着他,吃吃地笑:“……嗯,这样就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
她小手支在他腿面,迎着他越来越向下倾压的吻,勾住他的肩,一边回吻一边呢喃:“江嘲,我好想你。”
分坐两边接吻实在有些费劲儿,她被他吻得潮意泛滥,裙子的肩带都被褪了下去。
心底泛起了丝儿又湿又痒,又无比强烈地驱使着她的感觉,犹如潜入了不透气的水底,浑身被叫做他的滚热浪潮包围。
“过来坐我腿上。”
忽然听他这么说了一句。
她稍一动作,扑簌簌”的动静落在脚下。
空气中散开甜腻暧昧的味道。
腿面放着一大桶爆米花,也是她同他闹脾气的表现,电影冗长又无聊,她都忘记了他还给她买了这玩意儿。
正想要怎么办,紧接着,腰上便箍过来他手掌的力道。
她整个人被他抱在了他腿面,他长裤面料莹凉的触感毫无遮挡地贴在她腿侧,她几乎如同跨坐上去。
“有空管它不如管管我。”
唇上再次覆过来那片凉薄的柔软,他炽热的呼吸落下来,勾着丝清淡好闻的薄荷香气长驱直入,比刚才吻她还要迅烈,沿着她后颈、锁骨,与肩带掉下去的位置一直向下。
单薄的裙摆滑开,他的手掌覆在她腿畔,短短两三个月没见,很明显地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变化。包括现在也是。
她伏在他胸口,完全喘不过气。
“今天别回去了吧,嗯?”
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瞧住了她,唇边带着一贯慵懒的笑意,鼻梁高高的。
一双狭长干净的眼半眯起时,似乎总嵌着深夜。
怕她不理解他的意思,他还很贴心地说得清楚了点儿,“我是说,今晚。”
陈之夏心下一跳:“……干吗。”
“不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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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之夏的肩胛骨紧绷一瞬, 他的话让她的脸骤然烫了起来。头顶中央空调吹出来的冷风一时都显得没半分用处。
丝毫冲不淡蔓延在彼此唇齿之间的焦灼。
她回吻他的反应跟着迟钝,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地颤,眼睛隔着一层水雾。
“往上坐点儿, ”江嘲的呼吸也凌乱了不少,他下巴搁在她肩头,闷声地笑, “就这么蹭我么?”
陈之夏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她深深提一口气,扶着他的肩赶忙直起了腰。可谁知他随即伸出手,一把就将她按倒在了他身上。
裙子前胸襟口滑开一大片, 接着感受到他薄凉的唇烙了上来, 她这才惊觉自己上了他的当。
“后面就是摄像头,”江嘲不忘好心提醒,嗓音淡淡的,“说不定放映室里现在就有人在看你和我这样,听见我们在说什么。”
“怕吗。”
他是窄而长的双眼皮,清俊面容上落了层半明半晦的光影,幽幽潜在他深邃的眼底,薄唇勾起漫不经心的笑容。
衬着这么一张脸,这话如此倦淡地从他嘴里出来,更显出他有多混蛋。
可比起怕这个。
她更怕的却是他的杳无音信, 他的毫不在意。
怕他的刻意忽略,兴味消散。
怕到无可救药。
少女瓷白清纯的脸上浮现出少许娇酣且不符合年纪的媚态, 她轻轻抓住了他衬衫的领口, 只盈盈地瞧他一眼, 便主动寻到了他的唇。
像只猫儿似的,小心翼翼地舔舐、讨好, 亲吻起了他。
“……我不怕。”
义无反顾。
用行动回答了他。
“放心吧,”江嘲于是沉声笑了,单手擎住她小巧纤细的后颈,顺从地迎上了她的唇,“他们根本不知道,我看到你第一眼就想干/你。”
/
乱七八糟地从电影院出来。
在里面亲得天昏地暗的时候,他的手机就一直在震,只不过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忽略掉了。
她是出于想独占他的私心,而他应是真不想接。
陈之夏到底怕他有什么事耽搁,“江嘲,你真的……不接吗?”
毫不意外,还是OSS的人来电,一整天下来都是如此,江嘲打开手机淡淡掠过一眼,视线却是不动声色地滑到了她的身上。
女孩子两颊泛着层浅浅酡晕,她生得又白,一双杏眸清澈,舔了舔唇,认真地瞧着他。
似是很担心。
江柏的电话紧跟着过来。
江嘲自顾自地从口袋摸出烟盒儿,许是动作都带出了烦躁,才把烟放在唇。“啪嗒——”一声,打火机不留神掉到地上。
正想低下身去捡。
她已经先他一步弯腰,替他捡起。
少女伸手,把东西递给他,她指尖儿莹白,像是落着月光。
江嘲却是没拿,只看着她,脊背向后靠了靠,半抬着下巴,有点好笑:“这么想让我接,不怕如果我接了现在就丢下你一走了之?”
“……嗯?”
许是几乎整天和他在一起,点点滴滴都让她昏了头,陈之夏都没反应过来这一点。对上他散漫的视线,她动了动唇:“那我就回学校吧。”
有点儿违心。
“可我今晚就是不想让你回去,怎么办,”江嘲咬着那支没点起来的烟,唇角虚虚上扬着,看着她,“等我吗。”
“……嗯,”陈之夏抿着唇笑,乖巧地点头,“我等你好了。”
江嘲接起了电话,温柔地摸她的头发:“别总是这么容易满足。”
陈之夏很快想到,也许打给他的是女孩子呢?或许就算不是女孩子,他会不会找个借口也丢下她一走了之?
她又惴惴难安起来。
江嘲靠在一边儿,为她拿包的那只手勾了下她的腰,她便跌跌撞撞地被他半拥在了怀中,以至于她很清晰地听到了听筒对面是个男声。
瞬间安下了心来。
江嘲低了低眸,示意她手中的打火机。
陈之夏愣了一下,匆匆拿起,看到了他眼底的笑意。
他的打火机是磨砂滚轮儿的,她尝试了好几下,手指头都要按疼了,一簇火苗才“腾——”地熊熊跳起来。
跃入他和她的眸底。
江嘲薄白的眼皮轻轻一垂,唇上的烟迎上她手心的火光。
于是,她看到自己跟着那抹猩红色在他的眼中燃烧,跳跃。
最终化作雾气,焚为乌有。
大致听了这通电话才明白今天对他有多重要。
他的游戏卖给了家叫做OSS的游戏公司,这是陈之夏已知的事情,OSS今天为此特意举办了庆功展览,从早上开始持续到现在都快结束,这是她完全不知道的。
这么重要的一天,从陪她上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课,遵从她的心愿陪她去看电影,居然直到此刻,他们都在一起。
实在太过随心所欲。
江嘲神情倦淡地听着电话,只偶尔回应一二,不疾不徐抽着烟,腾出的那只手还懒懒搭在她腰,不动丝毫。
倒真如他所说,无论如何他今晚都不要她回去。
应是对方再三问询问他是否要来,江嘲却是又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隔着一层缭绕烟气,他淡声地问:“要去吗。”
竟是在问她。
陈之夏意外地眨了下眼睛,“……”
要他接电话时她显得大度非常,可一想到可能又要漫无目的地等他好久好久,她就觉得无法忍受。
短短两三个月,他的身上就发生了很明显的变化,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好像不仅仅是踏入了一个她不曾深入了解过的领域,去到了一个属于大人的世界。
这总能让她想到去年冬天去他家,他的妈妈同他发生了激烈的争吵,要他无论如何都要做点成绩出来,像是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他一直在为此努力,据她所知,他高中吊儿郎当的那些时间,大部分都倾心于他所热爱的游戏事业。
如今来了北京,终于能够大展拳脚。
其实她也很想知道,让他终日如此沉浸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而且从他的电话中大概听了一下,游戏展,好像也挺有意思。
“嗯,”陈之夏点头,“可以呀。”
江嘲挑了挑眉,没想到她会一口答应下来,他本想要是她说不去,他正好顺势拒绝,她却是满脸的期待。
“真去吗?”
他问。
她又点头,梨涡浅浅的朝他笑。
他看着她,也忍不住弯了弯唇,于是回应江柏:“我们等会儿过来。”
“你们?”江柏疑惑,“还带女孩子啦?”
“我带她过去玩玩儿。”
“——没问题,没问题,人到就行。”
挂了电话。
陈之夏抬眸,她到底疑惑,小心地问:“今天这么重要……你都不去呀。”
“没什么意思,”江嘲看着她,唇角轻牵,“还是跟你待着比较轻*七*七*整*理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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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以容纳几千人的展厅,巨幅广告从天拉到地,到处色彩交织,灵动丰富的游戏概念人物在镜面般的巨型LED屏幕里跳跃。
最后都停在一个硕大的“OSS”logo上。
参观一大圈儿,展览已近尾声,没想到越发入迷的居然是她。剩几个尚在开放的展区,瞧过去才发现,OSS出品的其中很多游戏她小时候在镇子上的街游厅里都见过,对其中的几个游戏人物甚至耳熟能详。
遗憾的是,她还想看看《丛林》研发后的相试玩画面。
早已结束了。
过了傍晚屏幕一个个熄灭,盏盏冒着白色泡沫的啤酒塔运了上来,人越来越多,她终于有了想离开的念头。
她说想来看看,他陪她来,他就自然免不了应付今日躲了一整天的琐事,从一进门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找了处地方稍坐片刻,打开手机,宿舍群聊都要炸了。
【我靠靠靠靠——怎么梁丹妮搬回来了啊!?】
戴思佳一阵儿的鬼哭狼嚎,赶忙把陈之夏圈出来。
【她住你上铺了!】
【你完蛋了!】
“……”
蓦地,身侧落下一声。
“——是在等江嘲吗?”
陈之夏抬起头,是个看起来大概二十六七上下的男人,因了身上沾着丝丝缕缕的酒气,面色稍显红润,却很和善。
江柏笑呵呵的:“我是江嘲的堂哥,咱们见过的。”
陈之夏有点儿局促,只点点头:“……你好。”
江柏见她一人等在这里许久,孤零零的,拿来杯蓝色气泡水儿给她,不留神差点儿递成了自己的酒,赶紧换了手:“喝点儿吧,江嘲估计还得一会儿呢——他就这性格,你和他认识这么久了肯定也知道,他做什么都随他自己的性子,向来只做他喜欢的事情,白天就来的话,也不至于让你等这么久。”
陈之夏轻声说了“谢谢”,接过来。
她到底还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也不大习惯成年人之间你来我往的礼仪,讷讷地微笑着,心想其实她和江嘲认识大抵只有一年的样子。
好像很久,但也没有太久。
她好像了解他一些,似乎又一点都不。
尤其今天到这里,总觉得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似是而非的距离。
“哦哦,我知道了,”江柏又笑,“他今天忙着陪女孩子,当然没空啦!”
陈之夏脸颊微烫,很不好意思,多少觉得是她耽误了他们的事情。
“不过,这么久了,难得见他放松,这段时间为了《丛林》他和OSS项目组的人都很拼,前阵子真是几天几夜的不合眼。”
江柏刚喝了轮儿酒过来,人到底昏沉了不少,“我只能说,他的脑子可真是一般人羡慕不来的,有时候呀,连我都捉摸不透,这到底是他父母遗传的好,还是自己天生的,连我从小都很羡慕他呢!OSS把《丛林》交给他亲自做,没有外包给别的团队,他不就做出成绩了吗?”
江柏说的这些,更让陈之夏觉得。
他与她之间隔着一个很遥远的、她无法融入的世界。
江柏顿了顿,话锋陡转:“——对了,他跟你说过他家里事情吗?”
“……嗯?”陈之夏摇摇头,稍稍直起了脊背,“没有。”
“我猜也没有,”江柏同她说起了悄悄话似的,还压低了嗓音,神神秘秘的,“他啊,做这些就是在证明他自己,可这也不能怪他,从小到大我伯父伯母都不喜欢他,可他偏偏又是特招人喜欢的那种,你说奇不奇怪?”
“为什么……不喜欢他。”
“我说的不喜欢,可能还真不是你理解中的‘不喜欢’,举个简单的例子,去年他生日他爸在实验室突发心梗,医院要做紧急搭桥手术,得家属在同意书上签字,当时他妈在外地,他在北京参加比赛,也怪我,着急了给他叫过来——结果呢,他妈妈赶回来,当着我们这么多人面给了他一巴掌,说他没安好心。”
去年生日那天。
“……”
陈之夏想起了什么,心一瞬间变得皱褶。
他说他从不过生日。
原来是因为被父母如此憎恶吗。
“当然了,江嘲当时可能是真不想来医院签那个字儿,毕竟他爸小时候还给他提溜到楼上要扔下去,他现在都挺恐高的,他应该也很恨他家里人吧。”
“——但可笑的是,我伯父伯母觉得他太聪明了,现在反过头来想利用他,”
到底是私事儿,江柏还算有点儿清醒的意识,胡言乱语地收了尾,“所以江嘲现在就得做点儿成绩出来,他可不是什么老老实实待在实验室里搞科研的料,他啊,连父母给他起的名字都很讨厌……是不是啊,江嘲!”
突然吼了这么一声。
还没问清楚为什么他的父母憎恶他,陈之夏吓得不轻,跟着抬头。
见江嘲同几个西装革履的人说着话,徐徐地就往出走。
隔着一段距离,远远瞧着他,真的有了些许不一样的感觉。
灯光倦漫地落在他眼额,显得更高也更落括,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迷人的气息。
江柏是真的醉了,又唤道:“——江嘲!”
于是他一个抬眸就注意到了他们,与那几人又聊了几句就分别。
径直朝她和江柏过来。
“真要走?”江柏问他。
江嘲点了根烟,“不是还有你吗?”
“我也不是主角啊!庆功宴都给你摆好了,你待这么一会儿就走?真不给面子,”
江柏笑着,“也不跟人家再多喝会儿酒,应付五分钟跟应付一小时有什么区别?”
陈之夏的手心蓦地一空。
她的杯子被江嘲拿走。
江嘲瞥江柏一眼,“你给她的?”
“……这也没,酒精啊,”江柏舌头都大了,“再说不都上大学了,喝点儿酒怎么了?你交女孩儿什么时候喜欢这么乖的了。”
江嘲把杯子放到一边儿,拿起外套就要带她走,还同她说:“看到了吗,喝了酒就会变成那副傻样子,智商都会变低的。”
江柏:“……”
陈之夏偷偷抿起嘴角,江柏不服气嚷嚷着江嘲把烂摊子全都甩给了他,她礼貌地道过别,便与江嘲一齐离开。
夜色深沉,只这么一会儿竟淅淅沥沥飘起了雨,天空中缭绕着濛濛的雾,宛若另一个世界。
陈之夏穿的单薄,江嘲把外套给了她,他们在路边等车,走到路边她已经淋湿了好一截儿,便紧紧地偎住了他。
江嘲用臂弯拥住她,她这才颇感温暖。
“等会儿到酒店了我去找个烘干机,”他说,“别明天你回学校衣服晾不干。”
陈之夏的脸颊贴住他胸口,抬头:“其实你可以多待一会儿的,我可以等你,你喝点儿酒也没关系。”
江嘲垂下眸,意味深长的:“要是我今晚本来就不想喝呢。”
“那我们就只能……”她愣了一愣,低下头,“去酒店了。”
他便是轻笑。
“江嘲。”
“嗯?”
今天一整天下来,她都好像揣着很多要对他说的话,可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听到她唤她,视线已经落了下来。
她又不得不说。
“……就是,我有点儿遗憾,”她只能随便找了个话题,“本来,我是想看看你那款游戏的成品和我高三在你家玩儿的有什么不一样呢,但是没看到。”
“是吗?”
“嗯,你什么时候给我看看呀。”
江嘲到底没想到她在意的是这个,唇角浅浅勾起:“想看?”
“嗯!”
“那我们不去酒店了,”他改了主意,“我带你去看。”
“……”
“前提是,你先要给我看看你,”他眸色幽暗许多,一字一顿,“全身上下。”
“好不好。”
/
找什么烘干机,他们浑身都湿透了。
初秋的凉意卷着雨丝儿吹进来,夜空中一轮寂冷无边的上弦月,窗台上一簇簇红色的牵牛花,扑簌簌地迎风绽放。
像是天真与稚嫩从她身上逐渐褪去的动静。
没空去想他到底带她来了哪里,只感觉是个空旷的大房子,没开灯。
一进门,她整个人都在黑暗中发抖。
也许是因为冷,又也许,是因为他早在电梯里就将她吻到了兴奋。
接吻的间隙不断交绕呼吸,她渐渐失去力气,被他按在了门后,只得依着意识认真地回吻。
他濡湿的眼睫滑过她脸颊,冰凉的。他与她一样,却是热切的。
莹凉的月光洒入房间,像是去年冬天小旅馆潮热逼仄的雪夜,犹如深潜入密不透气的水底。
再反应过来,他迅烈的吻与他整个人随即覆了过来,她的呼吸彻底乱了节奏,他还记得她为他数过的每一颗痣的位置,一路亲吻了过来,如同火种,丝丝寸寸、无边无际地点燃了她。
许是想到了那时江柏的话,心底油然而出了隐隐的难过,想证明她有多么喜欢他,想告诉他除了他的家人,还有她很喜欢他。她紧紧回拥住了他,想把自己全部义无反顾地抵给他。
比之从前略显单薄的少年,很明显,这是一副属于成年男人的、鲜活遒劲的身体,她很清晰地能感受到他的轮廓,温度,所有的所有。
修长的手指掠过她唇边,她便捧着他的手小心乖巧地亲吻、舔舐,清澈朦胧的眼略带痴迷地看着他,水雾缭绕。
男人掐住了她小巧的下巴,似是被取悦到:“跟谁学的你?”
“……不知道。”
眼见他的眸色陡然深了,她就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的,瞧着他盈盈地笑。
他的嗓音也哑了,“等会儿也这么给我舔舔,嗯?”
不等她答应,腰被他死死按住,有过思想准备,她还是眼泪四溢,狠狠咬住了下唇,几乎如同濒死:“……江嘲。”
他的气息也彻底乱了,咬住她的一缕发丝倾身而上:“——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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