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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还在下雨。
攀住了他的肩, 彼此肌肤的线条交织起伏。
深蓝色的月光打底,光线泛出微冷,勾着他眉眼与鼻梁的轮廓, 像是玻璃幕墙上的倒影,在她的眼前不断地晃碎着、晃碎着。
他要她忍,自个儿却是不够怜惜, 甚至带着种隐隐的粗野。
她雪白的脖颈上跟着凛出了层薄汗, 那双蕴着水汽的眸子一下下变得破碎,低声地唤他:
“江嘲……”
江嘲忽然缓了下来。
是了,今天是很开心不错。
什么都在如他的预期向下进行, 他好像也在逐渐成为那个想成为的自己。她也被他变成了他心目中的她。
可好像又没那么开心。
今天对于他来说, 一切都远远不够。
完全不够。
她似是也觉得不够,终于有了那种毫不满足的模样,他的后颈勾上一片小小的温热,与她一样的狭窄温热。
她拉低了他,以吻缠绕,三寸柔软温情地绞着他,随着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嘤咛与轻啜越来越紧。
是真的哭了。
江嘲也有点儿呼吸不过来,他气息沉下,低了身,用嘴唇轻轻拭了拭她眼角, “还疼吗宝宝。”
陈之夏摇了摇头,下意识地想说不, 可蓦然撞到了他柔软的视线, 她还是急促着呼吸, 忍不住地点头。
忘了说,其实她从小就很怕痛。
偶尔他吻她, 很坏地咬她嘴唇的时候很痛,今天为他点烟磨砂滚轮磨她指腹时很痛,高三捡到他的校服铭牌被割破了手心的时候也很痛。
从一开始喜欢上他,直到现在,都好痛好痛。
“我慢点儿,”亲了亲她玲珑的鼻尖儿,他用低沉的嗓音哄着她,“忍一忍,嗯?”
陈之夏紧紧地用手臂环绕住他,小脸儿埋在他肩窝,完全信任地把自己交给了他,只是乖巧点头:“……好。”
汗水浸湿的发丝儿勾绕着少女俏嫩白皙的脸,她半仰起脖颈,长而卷翘的睫毛上还濡着未干的泪,注视他的目光随着他的进出而变得和缓、深刻。
眉心渐渐地舒展开,呼吸循次娇软、急促,终于不那么痛了。
他刚才真的吓到了她。
这种体验比之她在青春期的无数次想象与意.淫还要奇妙。
不仅仅是她以为的身体热量的相融,更像是他与她的所有感官,在彼此成人之际给了对方一场盛大的讨好。
方才她亲吻过他修长的手指,此时他便径直伸入她的嘴巴里来勾弄她的舌。
虽然生涩,她还是乖顺地凝视着他,他的眸光越来越深,也越来越迅烈,直到她一耸一耸地飘到那片粉色的云朵上,再迟迟掉不下来,骨头缝儿都涌出了浓烈的痒,他也闷闷地喘了声,悉数把自己深深嵌入她的身体。
房内还有块儿非常大的LED屏,与她曾在他家见过的几乎没有区别,不知何时陡然一亮,如镜面映照出他们此时此刻的形容。
他又按住了她的后颈,还没从刚刚的颤抖中回过神,她的两肩才要下沉,却被他从后猝不及防地揪住了头发。
以至于她的脖颈带着上半身都扬起了弧度。
“以后留长头发吧,宝宝,”他不轻不重地就撞了进来,“方便我在后面抓着你操。”
于是她很清晰地在屏幕上看到了自己潮红的脸,看到她是如何再次心甘情愿地被他掌控,他们像是两只水鸟,沉入海底又浮上海面。
她感觉自己正扑哧扑哧地陷进去,心底深处泛着一浪又一浪的痒,整个人快要死掉。
不知何时雨都停了,满世界除了他与她,似是只有窗台儿上的昼颜花热烈绽放,她也一次又一次地绽放在他面前,毫不褪色,不眠不休。
月光碎了一地,最终在他抓着她的头发一口吞掉他的温柔后,她疲倦地坠落在他们身下那片深蓝色的皱褶里,如同搁浅的游鱼,浑身上下只剩几乎要蚀入她骨髓,不住轻颤的意识。
床灯昏昧地亮起。
彻底看清了这里是个工作室模样,大抵是宽敞的一居室,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四面包绕,角落里蓄了一罐儿满满的热带鱼与水生植物。
遥遥能望见窗外不远挂着“OSS”三个字母标识的巨型楼宇。
那是属于他的世界。
而现在,他是彻底属于她的。
灯被他按亮的一刹,陈之夏却是不敢睁眼了,赶紧羞赧地捂住脸:“你别、别开……”
江嘲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儿,不顾她如何挣扎,直到把她双手按在了她两侧,他好整以暇地打量起了她,便笑了:“怎么,刚才叫那么开心的不是你吗?”
陈之夏被他说的羞极,脸烫到极点,下意识蹬开小腿要踹他,谁料脚趾一绷抽了筋,她赶忙钻入了他的怀中,“……痛痛。”
江嘲揉了揉她纤细的小腿肚,低头吻她的嘴角:“有刚才那么痛?”
“……没有,”她小脸儿搁在他胸口,还很认真地思考了下,抬眸,“……两种不是一种感觉。”
江嘲半眯起眸子,唇角上扬,有点儿故意:“那是什么感觉?说说吗。”
“……”
她一下就回答不上来了。
他的手腕儿搭住了她腰,一下又拉近了她,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再次贴在了一块儿。
紧接着,他的嗓音沉在了她的唇边,这一回倒是同她有商有量,温柔无比:“那我再进来一次,你来告诉我好不好。”
……
折腾大半天,眼见着时间都过了零点。
房屋结构不算新,热水器还是旧的,里头的水不怎么够用了,江嘲要她先去洗,她跌跌撞撞地从床上起来。
一时腰酸腿痛,又直直在他面前摔了下去。
江嘲垂眸凝视她,眼神儿晦暗了不少,于是作了决定:“好,那一起洗吧。”
陈之夏还很惴惴难安地问了句:“你不会是……想再搞我一次吧?
“你猜猜呢。”
“……”
结果当然是她猜对了。
结束后,顺便洗净了彼此,这下水都省了。
本来又累又困的两人彻底没了困意。
他吹完了头发要给她吹,她灵巧地从他怀中钻出来,趴到那床边儿去,严肃地盯着深蓝色的床单,在找什么东西。
江嘲晃了晃手里的吹风机,唤她了声:“不吹吗?”
洗过澡后,他随便挑着穿了件自己的T恤给她,她生的娇小,站起来都能当裙子穿,现在鬼鬼祟祟跪趴在那儿。
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你在找什么?”
“我……你等一下,”陈之夏顾着找,丝毫没留意他从身后走近,“你床单怎么这么暗啊,我什么也看不见。”
话才落,她屁股上结结实实挨了他一巴掌,衣服后摆就被掀了起来,凉风钻进来,她惊叫一声,结结实实地撞入他的怀抱。
“不是跟你说了水不够了,”江嘲从后掐住了她的腰,嗓音低低的,“这么勾引我等会儿我们洗什么,嗯?”
他的目的有些不言而喻,“不知道自己什么也没穿?”
陈之夏循着他暧昧的气息与周身淡淡缕缕的水汽,抬起眼去瞧他:“我……那个,我刚才流血了吗。”
江嘲沉默了下,还很认真地想了想:“你太湿了,我没注意。”
“……”
他问:“在意那个干什么。”
“收集证据。”
“什么证据?”
“你欺负我的……证据。”她撅起了嘴。
她那张小脸儿上满是严肃,他禁不住笑了一笑,“你也知道我在欺负你啊。”
“……”
“过来吹吹,”他又摸了摸她还潮湿的头发,“等下给你看个东西。”
吹风机轰鸣作响,江嘲给她吹了会儿头发,去一旁调试方才被他们当成了镜子的大屏幕。
陈之夏到底忘不了自个儿刚在那其中是什么模样,没等头发吹完,她过去一屁股就坐在了他的怀中。
江嘲唇上的烟都跟着颤了一颤,受惊不轻:“不怕着凉么。”
“这个,”陈之夏煞有介事地指着屏幕,怀疑起他的坏心眼儿来,“你……要回放一遍给我看吗?”
“什么?”
江嘲还真没想到这层,人都跟着愣了下。
陈之夏还很大胆地把他唇上的烟摘了下来,紧张兮兮的,想要他给她个答案:“……不会吧?你说实话。”
江嘲鼻息轻动,唇角扬起,“你想看吗,我放一遍给你?”他凑近了一些她,视线轻佻地落在她的唇,再向下,“不怕我今晚不让你睡觉了吗。”
“我……”陈之夏紧紧勾着他的肩,别开视线,“别问我这种问题,我不想说。”
江嘲知道她要说什么,只淡淡笑着看她一眼:“给你看有什么意思,这里平时不是我住,说不定谁哪天打开就发现了。”!!!!
陈之夏紧张到都瞪大了眼睛:“……啊?!”
江嘲的笑意更深,从她手中夺回了自己的烟,重新咬回唇,伸出臂弯不由分说地揽她入了怀,“别那么好骗,变态才录像存档。”
“那你刚才?”
他一本正经地看她了眼:“想看看你被后.入的脸。”
大屏幕再次陡然一亮。
OSS的标识紧跟各色建模精致无比的像素小人欢快地跳了出来,她曾印象中的黑白像素世界再次出现在眼前,悉数换作彩色铺陈。
所有的一切焕然一新。
这就是正式研发后的《丛林》吧。
陈之夏怔怔地盯着画面,心底不由地为他欣喜起来,却还是忍不住开口:“江嘲。”
“怎么。”
“嗯,其实你也……挺变态的。”
她由衷地说。
“……”
空气安静几秒,她手中随即塞过来了一只游戏手柄,他如过去那般坐在了她身后,她靠入他的怀里。
江嘲也拿起个手柄,漫不经心朝她晃过来一眼,薄唇轻勾。
“你不喜欢?”
“……”
她捧着手柄,视线只在他的脸上飘忽了一下,注意力赶紧集中在了屏幕。
可都到了此等境地,她倒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了。
“……当然,”她还是低了低音儿,“喜欢。”
“那好,”
江嘲重新点起支烟,也目不转睛地盯住了屏幕,“赢了我,等会儿让你去上面做。”
“说不定你会更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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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林》这款游戏的最初设计概念, 是代表不同阵营的小人儿们在一片丛林里冒险,通过与己方阵营同伴互相扶持,或是拉拢敌方阵营的玩家加入自己, 以可拾得道具合成各种工具,克服种种路途中会遇到的困难,应对突发状况, 最终达到终点赢得胜利。
OSS重新研发过的《丛林》有了很大不同, 类似市面上已经出现的某些MOBA游戏,原先的“阵营概念”保留,不同颜色的火柴小人拥有了各种类别的职业, 在保留了像素风格的同时研发出各种各样丰富多彩的人物建模, 在世界观背景之下互相被赋予了友好、敌对或是中立的关系。
江嘲所设计的通过阻碍到达某个终点的游戏目标,在OSS发布的正式版中,仅仅作为了新手村设定。
他的初衷就是建立一个较为完备的世界观,游戏大陆被分为数个板块,建立争夺关系,不同地图之间可以来回传送。玩家可与同阵营的玩家组团打副本、进行人与人的战斗争夺,也可拉拢敌对阵营,甚至用武器击杀对方,在特定或非特定的情境下来达到一定的竞争目的。而那些所谓的合成工具也有了明细的分类,用以食物, 农耕,建造甚至战斗等等用途。
具有无比高的自由度。
可以说, 和她曾经玩儿过的简直不是同一个东西了。
手柄塞入手中的一刻, 陈之夏就抖擞起了精神。
江嘲在后面抱着她。
就算他们即将要拼个你死我活, 输赢胜负,她也丝毫不愿从他怀中抽离, 稳稳靠在了他的身上,有种非常安心的感觉。
俩人的游戏角色选了敌对的阵营,他肯定无数次进入过这个新手关,但还是陪她选了个新的角色从头开始。
到底想尝尝“在上面”是种什么滋味儿,自她那只叫做“Cecilia”的红裙子魔法小人跃入画面的瞬间,她可就一点儿都不敢走神。
这片茂密的丛林通往不远的魔法大陆,蛰伏其中的不仅有他这个敌人,还有一巴掌就能拍晕她的巨型野兽,有流亡至此的魔鬼浪人,还有途径沼泽时会追着她咬的食人花,简直是个暗黑系的冒险游戏。
陈之夏本信心满满,一路披荆斩棘,也不知不觉战战兢兢,有条路如何都走不通,总被一个窜出来的兽人吓到。
自己还掉到了半血,差点儿GAME OVER。
江嘲忍不住低笑,提醒了句:“你换条路走就好了,这游戏又不是单行道,不是非要每次都撞上他的。”
他这话说的,她好像打不过一样。
游戏切换到了双人模式,面前LED屏切成了左右两块儿,他们不再在同一个屏幕里,她偷偷用余光去瞥他在地图哪里。
不怕撞上鬼。
更怕撞上他。
由于是不同阵营,又没组队,所以根本不知道他的位置,只感觉他在做与她差不多的事,又好像不一样,漫无目的地在雨林穿梭。
游戏大陆也在下雨。
他们至此也没在画面中偶遇。
“少偷看我,”他那眼神儿就落了下来,“你要是暴露了位置,可是很容易就会输给我。”
她轻轻呶起了唇,荧幕光落在瓷白的小脸儿上,睫毛长而卷翘,目光定定盯着自己那只小人:“……我不管。”
江嘲眉眼轻扬:“?”
“输了我也要在上面。”她耍起了无赖。
“……”
接着,就听到了他清朗的笑声。
许是抽过烟,嗓音中勾着一丝清冷的哑意,非常好听。
陈之夏都快以为他会很纵容地答应她了,谁料他直接就拒绝:“——想得美。”
“……为什么!”
“你想去上面,我还想在后面弄你呢,”江嘲哼笑,“想占我便宜是吧。”
她不可理喻:“这时候你就很正经很有原则了?”
“赢了再说。”他非常绝情。
丛林下暴雨,旁边那块儿他正操作的画面可真是什么都看不清,何况他选的叫“Lucas”的战士小人穿着深蓝色的斗篷,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陈之夏于是采取心理战术,想聊点什么乱七八糟的来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江嘲。”
“嗯。”
“你明天,哦不,今天还要来我学校陪我上课吗。”
江嘲咬着烟,懒懒地答:“不想上课,比较想上你。”
简直不假思索。
“……”
她警惕地抬头看着他。
他就摆出一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我聊天是想干什么的表情,还正儿八经地征询起了她的意见:“所以你也别去上课了,怎么样?正好我休息,你陪陪我。”
就是这么久,每每盯着他这张脸,她的心跳都好像不属于她自己,明知道他是轻佻话,她却还是有了想答应他的冲动。
大学第一天就和男孩子夜不归宿,明天再逃课一天。
完了。
她真的要变成坏学生了。
“你以后就住这里吗,”陈之夏没忘了自个儿的小人还拼死拼活地想赢了他率先走出新手村,转移了话题,“还是……打算住学校?”
“我可能会自己找地方,”这倒是在江嘲近来的规划内,“有空陪我去看看?”
“嗯?”
陈之夏愣了下。
他说的好像他们要同居一样。
“如果搬出来住,还是想离你近一点,”江嘲考虑到她也许不能经常夜不归宿,“毕竟想每天都见到你。”
“我们的……学校本来就很近诶,”陈之夏忍不住脸红了,乖乖巧巧地说,“你住自己学校也可以嘛,我也住宿的。”
江嘲放下了游戏手柄。
他用一条胳膊撑住自己,往后靠了靠,唇轻勾着,“所以,我想你的时候,是你来我这里,还是我去你那里?”
陈之夏哑然。
考虑到要睡觉的话,确实不太方便。
不会……
他们真的要一起住吧。
她心底又期待又感到纠结,她还是很期盼大学的宿舍生活的。
江嘲抬手勾了勾她的下巴,隔着层烟气,语气淡淡:“你想和我一起也行,不想也没关系。主要我可能偶尔会忙,住学校不是很方便。”
陈之夏表示了理解。
可听到他说会忙,她又有点儿隐隐的不安,但也没说什么,只抿了抿唇,对他浅浅一笑:“好呀。”
“什么‘好呀’?”
江嘲学着她的口气,不禁也是一笑。
他重新直起身,朝她靠了过去。
没吹干头发,她的发梢上缭绕着层水汽,头发是比以前长了点儿。
少女双眸清澈潋滟,许是因了空调太热,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淡淡的粉色酡晕,鼻尖儿玲珑,嘴巴虽小,唇珠却很饱满。
总是我见犹怜的模样。
比之从前有了些许的不同。
他的唇离她几近寸厘,诱哄似地问:“是不回学校了再和我待几天好,还是和我一起住,让我每天都可以操到你比较好?”
只感觉他眼底有个漩涡要将她吸进去,她的喉头紧了紧,声音很轻地回答:“……每天吧。”
“嗯?”
江嘲扬起唇角,笑了。
“我每天……都来找你,”她小声说,“你也要,每天都见我,好不好。”
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什么意思,”江嘲故意装作了没听懂,眉梢微动,“说清楚点?”
“呃,我的意思就是——”
这时,屏幕上一阵儿的刀光剑影闪过。
迅速到几乎连她都忘记了眨眼,肾上腺素飞速飙升,以至于她的手心生了汗,手柄险些都要滑出去。
只是迅雷不及掩耳之际,那只叫做“Lucas”的战士小人儿就被她的魔法师“Cecilia”完美击败。
他输了。
“想天天跟你在一起。”
她依然轻声地补充道。
江嘲的目光滑过屏幕上已被击杀的自己,停留小半秒后,又重新落回了她的脸上。
“……”
陈之夏有一瞬的紧张。
她这可是偷袭!
肮脏的偷袭!
刚她瞄到了他的Lucas在右上角小地图的位置,估摸两人之间就隔了个她方才绕了好几圈的废墟圣坛。
趁他那会儿扔下游戏手柄,她偷偷就找了过去,Lucas果然一动不动的。
……等一下。
难道。
他在……
放水给她吗?
明明那会儿和她一点儿没商量的样子。
游戏还没进行到最后,击败他就已经是夺得了这场虚拟博弈的胜利,不等她想个明白,腰上紧接着落了个不轻的力道。
他半眯着眼睛,笑得多少*七*七*整*理有点儿流里流气,“算计我?”
“……”
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他径直就把她按在了怀中。
“——上来吧。”
好像真的对她认输了一样。
该说不说,她今夜真是一丁点儿困意都没了。
他们连地方都没挪,她坐入他怀中,感觉浑身的血液随着他的贯入往头顶窜,忍不住发出了喟叹:“江、江嘲……顶到里面了。”
“真的?”他咬着她颈侧的痣,嗓音勾着笑意,仍很故意地问,“顶到里面是哪里啊,宝宝。”
她生涩得要命,只得紧紧拥住他,任他带着她,不断在地狱与天堂之间往返,每一趟都仿佛经过风雨洗礼,烈火炙烤。
向死又向生。
原来和他上床,才是独属于她的世界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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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只有后半节有课。
整个夜晚,天花板在头顶无休无止地盘旋,今早的晨起仪式都持续了许久,眼见着快来不及,二人才拖拖拉拉决定出门。
下楼在电梯里,陈之夏抱着他亲了好一会儿。
狭小的轿厢带着他们上来又下去,要不是因为要去上课,她真的相信他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就能给她再狠狠地办一次。
好心的室友替她拿了课本先去占位置,她匆匆到寝室换了衣服,踩着上课铃儿冲去上课。
一如昨天,教室里基本上坐的满满当当,戴思佳和高帆她们趁老师还没开口朝她招手,立刻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
陈之夏心底一边好奇这位置到底够不够坐,一边迎接着四面的注目礼。
她到底有点不好意思,还不知道开学第一天晚上就没在学校住这事儿会不会也成为津津乐道的谈资。
赶紧压低了自己的存在感,一溜烟儿地入了座。
“……还以为你不来上课了呢,”高帆紧张兮兮的,“昨天晚上打你电话也打不通,发微信你也不回,好在才开学没安排查寝!”
“是呀,”周晶晶也说,“一开始我们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陈之夏瞄了眼老师的PPT,才要打开课本,下巴却是猝不及防地就被戴思佳给捏住了。
戴思佳直直把她的脸扭到了高帆和周晶晶那边。
“看看她,面色红润,眼神儿都涣散了,也不知道刚才和男朋友亲了多久,上课快迟到不说,嘴都亲肿了,”戴思佳啧啧地道,“昨晚干嘛去了这脸蛋儿上可都写着呢。”
陈之夏愣愣地眨了眨眼睛,脸彻底红了。
高帆和周晶晶跟着戴思佳煞有介事地观察了她一番,一致同意地点了点头,异口同声道:
“的确。”
陈之夏:“……”
开始上课,戴思佳忍不住趴在桌子上,挪着身子过来,向陈之夏眼神示意坐在不远的梁丹妮和尹悦:“看到了吗?”
陈之夏刚回寝室换衣服就发觉了不寻常。
“梁丹妮住你上铺,尹悦住在晶晶上铺,”戴思佳一脸好日子到头的表情,“尹悦昨天还替梁丹妮找你男朋友要电话号码了,你看到了没。”
“……”
“你保重,”戴思佳一脸凝重地拍了拍她的肩,“问了下我在十四中的朋友,她俩还真不太好惹。”
其实陈之夏还真没怎么放心里,住她上铺她也没什么意见。学校分的宿舍。
高三转入崇礼前,她从初中起就一直在住校,有过一些不大好相处的室友,但时间久了大家都可以做到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让包括她在内的几人都没想到的是,这趟河水许久都没冲到她们这些井水。
二位新室友好像只是把东西放在了她们宿舍,开学有好一段儿时间都没回来住,听闻大小姐的家人常年在国外,今年北京冷的快,早早去南半球度假了。
慢慢地,大家也好像忘记了还有两个室友这回事,学校几乎不查寝室,陈之夏偶尔出去过夜,也从没被抓包过。
常常是周五下午没课了,她就和江嘲在一起放纵整个周末,窝在被窝里打打游戏,看看电影,陪他处理工作,晚上简单地掷个骰子都能作为决定今天谁在上面谁在下面的筹码。
连戴思佳这个反骨的乐队贝斯手都怀疑,她是不是从以前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女孩儿,乖巧的外表下全是数不清的乖张和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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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与国庆连着放了小半月的假, 陈之夏回港城陪丁韵茹待了段儿时间。
再折返北京,深秋渐至,风中都有了细微的寒意, 树叶飘落一地火红,仿佛另一个世界。
假期过后,就是A大与S大联合举办的英文演讲比赛。
陈之夏又拿了第一名。
去年高三转入崇礼, 作为“优秀学生代表”的她多次参与过这样的场合, 还参加过全国性质的知识竞赛。
许是那几次的机会锻炼了胆量,这一回在如此卧虎藏龙的A大与S大,面对台下数万双注视着她的眼睛, 她居然毫不怯场。
只是这次, 江嘲没有和她一起。
一晃快十月底,开学两个月了。
今天晚些时候,戴思佳在S大的排练结束,约上她们612的其他三人,还有她几个一起搞乐队的狐朋狗友去外头打火锅吃。
顺便久违地给陈之夏庆个功。
不若有条有理的高中生活,大学的节奏总在各自心中。
高帆才上大一就受她父亲安排进入了家北京本地的媒体公司实习;陈之夏这个月一半时间都在准备演讲比赛,其后社团两边倒着忙;周晶晶勤学好进,成天不是在图书馆,就在学校外面兼职;更别提戴思佳。
她们寝室几人难得凑个全。
戴思佳手里的虾滑一个个跳入了红彤彤的辣锅,操着口京片子同她们扯起了牛:“姐妹们, 怎么说哪天也得带你们几个上S大见识见识我们乐队的风采,要不是高考耽误了我, 我现在说不定是北京五道口酒吧一条街常驻的顶级贝斯手了!”
“你就吹牛吧, 戴思佳——”
“宋冬冬, 你姐我哪儿吹牛了,”戴思佳敲了敲手里盘子, 瞪着自家那个满头脏辫儿身材瘦条的吉他手,“前阵子一直跟我说S大的混响教室有多牛逼,多想让咱乐队去那儿排练,那怎么不是你去跟人借的?还让我去求人啊。”
戴思佳很照顾陈之夏,把虾啊鱼啊的都下到她那头:“等下还有烤扇贝呢,给你多来几个。”她还瞅了瞅高帆,“高帆就算了,高帆就爱吃猪脑花儿,跟她人一样。”
高帆登时尖叫:“——说什么呢你!戴思佳。”
戴思佳咯咯直笑。
两个月的相处,宿舍几人连互相的玩笑话口味儿都摸清了。
“不了不了,你们吃吧,点你们的就行,”陈之夏摆了摆手,笑得腼腆,“其实我有点儿海鲜过敏的,基本……就只能吃虾。我随便吃点,其他的就不用啦。”
戴思佳疑惑:“你不是港城人?港城沿海,怎么海鲜过敏呢。”
“夏夏不是港城人呀,不是跟咱们说过嘛,还说我是猪脑子,你又忘记了!”高帆白戴思佳一眼,“她是……呃,那个什么地方的人,南方的?”
“瞧瞧,你自己都记不住还数落我啊。”
火锅的香气彻底散了出来,满桌欢笑。
陈之夏倒是没尴尬,大方地说自己是从小湾来的,大伙儿再听还是一概表示不知道这地方。
“那就当你是南方人喽,四川或是重庆的‘小湾人’,不然怎么偏偏好这辣口吃?”
那个叫宋冬冬的男生同她搭起了话,眼睛在她脸上打着转儿,“看起来就是个又白又漂亮的南方妹妹嘛,不像戴思佳,就一没素质的北京大妞儿,成天大大咧咧的,听她那嗓子嚎起来我就烦得要命。”
“——你滚吧,宋冬冬,别在这儿给我搞地域歧视,你百度一下再说话行不行?你丫的小湾在北方,装什么文化人。”
戴思佳可是瞧见宋冬冬从坐在这里起就一直瞟着对面的陈之夏,不忘道,“还有,人家有男朋友的,就算没有,A大想认识她的男生也一抓一大把,能轮到你天花乱坠地夸啊?”
这是家很地道的重庆火锅,别提贵州来的周晶晶了,高帆也是个特能吃辣的主儿,一群人吃得热热闹闹的。
高帆咬了口沾满辣椒的肥肠,“自从夏夏演讲比赛拿了第一,我隔壁系的高中同学天天发微信问这问那的,我们社团的还问我她有没有男朋友什么的。”
“那你怎么说啊?”
“我说有啊,她男朋友可是隔壁S大的江嘲——怎么现在还有人不知道A大的陈之夏是S大江嘲的女朋友?”
高帆辣得爽快,用手在嘴边疯狂扇风,“我还说,你们几个死宅男成天蹲在电脑前疯狂砸钱的那游戏,就是人家已经事业有成了的男朋友做的!成天打游戏花那么多钱,全都进人家男朋友的口袋!四舍五入变相进了我们宿舍啊——”
热气腾腾中氤氲着笑声。
戴思佳纠正道:“你这话不对吧,高帆,陈之夏自己也在外面做兼职,做做英语翻译什么的,怎么说的好像她靠男朋友养一样。”
“……哦哦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高帆的脸上登时浮现出羞窘,“我都辣嘴瓢了,我意思是做游戏的肯定很赚钱嘛,夏夏男朋友不是已经自己开工作室了?听说也一直没住在学校,应该平时也很忙吧——对了夏夏,我也好久没见你们在一块儿啦。”
话题总是这样。
稍微围绕着陈之夏一会儿,就会自然而然转圜到江嘲的身上。
已经不仅仅是S大与A大,他现在是整个北京高校圈的风云人物。
上个月,OSS经手制作的《丛林》一经开放内测就引爆了话题,下载量水涨船高,据说创了OSS游戏平台的历史记录。
每天随便刷刷网页、媒体软件什么的,就能看到铺天盖地的讨论。
这人也依然维持着自个儿高中时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优良传统,神秘感维持得很好,极少在学校露面,不去上课更是家常便饭。
别人就更对他感到好奇,只能顺着她来打听他。
虽是这样,她和他基本天天都在见面。
他们也几乎天天都在上床。
最近是个例外,他人不在北京。
“怎么样,回你了吗,”戴思佳鬼鬼祟祟凑了上来,“说没说他比较喜欢哪一套?”
越好的大学,氛围越不若想象中那般公平公正,两所顶尖高校联合的英文演讲比赛,别提含金量有多高了,A大和S大的人堆儿里随便拉出来一个就是成绩履历,获奖经历,思维智商各个方面都很优秀的主。
况且这次涉及校级荣誉,参赛人选都是各院系自己挑的。
陈之夏本以为根本轮不到自己,说不会选她。戴思佳和她打了个赌,信誓旦旦确信一定会是她。
名额下来,戴思佳赢了。
他们文学院新生组唯一派出去的人就是陈之夏。
不仅因为她是成绩第一考进来的,还是那位开学第一天就记住了她的哲学教授钦点了她。
老教授是文学院的前院长,自她成为“课代表”后就对她多有关怀,每周云里雾里的哲学课她都不敢打瞌睡了。
这次她也压力颇大,以至于备赛前期一度感到非常焦虑和痛苦,生怕名次不理想,好一阵子都没睡好。
作为输了的代价,戴思佳给她出了个馊主意。
美名其曰让男朋友在出差途中也要对她牵肠挂肚,掏心挠肺,非要她挑两件情趣内衣发过去让江嘲选。
陈之夏真是后悔死了打这个赌。
她咬着酸梅汁吸管儿,眨了眨眼睛,想装傻糊弄过去:“发什么……论文选题吗。”
“什么选题?”戴思佳挑起了眉,“你不会现在都没发吧!拖拖拉拉都这么久了,咱俩的打赌还算不算数?”
陈之夏笑得有点儿狡黠:“你开始也没说非要赌这个呀……”
“跟你男朋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戴思佳一语挑破,“我现在很怀疑你不回宿舍的时候,是不是一晚上都和男朋友闷在被窝里打消消乐呢?”
……什么跟什么啊。
高帆对她们的赌注有所耳闻,这时质询的眼神儿就飘了过来:“戴思佳,我一直想问了,你不会真喜欢女生吧?怎么总逼着陈之夏买内衣呢?”
周晶晶一脸震惊,嘴里煮到软糯入味的牛蹄筋都不香了:“佳佳……喜欢女生?”
陈之夏也是煞有介事地看着她,表情无比凝重。
“……啥啊,”戴思佳差点儿把碗筷掀了,“我头发短就是同性恋?”
宋冬冬终于能参与进她们女孩子的话题,举起了手来:“我证明啊!她不是!她高中追我们乐队的前主唱追了八条街,她绝对喜欢男的。”
“——对对对!思佳喜欢男的,没错儿的。”
这般热闹氛围,一桌子人天南海北无所不扯,真是什么都聊。
过了会儿,又不知谁借着酒意,再次向陈之夏打听起了江嘲,戴思佳也喝了点儿,挥手就把对方赶开,很护着她:“别以为我不知道啊,又要帮你们班那谁要人家男朋友联系方式了吧……滚远点!”
“好凶啊!”
“就是就是——”
“有女朋友怎么了,有女朋友就不能劈腿吗?”
“你这是人话?”
“什么人话不人话,别以为我不知道,江嘲高中玩儿的很花呢,女朋友换的超级快的!”
……
一干人喝起了酒。
陈之夏多少有点儿心不在焉,拿出手机时不时地查看。
好几天,两人都没什么消息往来。
这段时间总感觉他们更近了。
好像也更远了。
当然她也渐渐学会了赌气,他不联系她,那她也不主动给他发消息。
可她很想向他本人打听打听他的近况。
又不知从何问起。
问他的工作吗。
好像和她没什么关系。
过于专业的领域她硬要插进去反而显得蹩脚。
聊点儿她的演讲?她最近加入的社团?她兼职的工作?或是和室友们打打闹闹的日常?
他应该不怎么会感兴趣吧。
正发呆,她猛然发现,学长黎望今天下午发给她的消息还没回复。
真是大意。
【——小学妹,这周咱们话剧社的排练改时间了哦,明天下午你有空吗?】
明天……
是周五。
又是周五了。
她总是很期盼周五,往常下午一没课,直到整个周末,都是江嘲与她的时间。
开学那阵儿社团招新,陈之夏本人也没什么业余兴趣,磨不过黎望的盛情邀请加入了话剧社,她负责写写英文剧本什么的,基本只参与周内活动。
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北京。
明天会会来吗。
越想,陈之夏的心底就更赌气了,也没切到另一个对话框去问,索性回复了黎望:
【有的,周末也有。】
【我都有空的。】
【不好意思啊学长,才看到你消息。】
一连发了好几条。
黎望一如既往的热情,居然秒回了她:
【那太好啦!明天下午五点艺体中心不见不散!】
陈之夏:【嗯好的。】
黎望:【咱们争取尽快把这个剧目排完,这样大家就可以轻松点了,等十一月的文艺汇演就成。】
十一月……
还有文艺汇演呀。
陈之夏的思绪已经飘到了那时。
时间好快,又快到生日了。
她和他的生日。
居然不到一个月了。
上了大学,似是越发与一年前的自己剥离开来,日渐地褪去了稚嫩。
她什么都想尝试,不仅加入了黎望的英文话剧社,还受高帆怂恿加了个舞蹈社。只高中上过两天体操课的她也不知自己怎么那么大勇气。
这个月起,她还会利用课余去图书馆兼职,受老师和学长学姐介绍,做做简单的英文笔译什么的,还偶尔会跟高帆和周晶晶去校外奶茶店打打零工体验生活。
丰富了日常不说。
似乎,更像是想填满他不在她身边的空虚。
姨妈每到月初月尾都会为她打来生活费,生怕妈妈的心思都放在新出生的异性弟弟身上不给她花钱。
她到底不好意思,其实妈妈与黄叔叔每个月也稳定打钱给她,她都照习惯存起来了。
这里是北京。
偌大的北京。
消费很夸张的北京。
承载着她的心愿,她的未来,有着她喜欢的人的北京。
看着他一日日功成名就,她心底越发想和他一起留下。
吃过饭,离开了火锅店。
喝醉的喝醉,续摊的续摊,一行人七歪八倒地在路边等车,戴思佳那位叫宋冬冬的朋友避开了大伙儿,来找陈之夏要微信。
“有男朋友也没关系的嘛,就当交个朋友,”宋冬冬作出不大好意思的样子,笑嘻嘻的,“小美女,我不是你们A大也不是S大的,你不会因为我学校什么的都没你们好,就不愿认识我吧?”
“少他妈的道德绑架别人——”戴思佳喝醉了人倒是还清醒,又嚷嚷着要他滚开,“知道她人好是不是,专挑软柿子捏。”
“我倒是想捏,人家也得给个机会吧。”
陈之夏不大会拒绝,只旁顾左右地笑了一笑,顾着扶戴思佳上了出租车。
直到宋冬冬坚持送她们回学校门口,她也没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算是迂回掉了。
出了宿舍电梯,就察觉到今晚的气氛不大寻常。
高帆迟迟看了眼手机,这才惊讶地低呼了声:“妈呀……隔壁寝室的李晓晓跟我说,看到梁丹妮回我们寝室了。”
戴思佳冷笑了声,大着舌头阴阳怪气起来:“什么叫回咱寝室?她和尹悦本来就跟咱们住一块儿!只不过啊,可能大小姐们一开始就瞧不上612这一亩三分地,所以不稀罕住罢了——”
这话正正好被已经在寝室的二人听到了。
真像是才旅游回来,如开学前一晚,巴掌大的宿舍,地面上,桌子上,甚至她们其他人的床铺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丢的满满当当。
进了门,几乎没处落脚。
尹悦照例先来了脾气,同戴思佳剑拔弩张起来:“喂!说什么呢你?背后讲别人坏话是吧,这寝室不是学校分好的吗,怎么我们住进来是犯了错一样?”
“——宝贝,你要是想搞好室友关系,就乖乖地闭嘴,好吗,”戴思佳不是个好惹的,“做出一副要和大家和平相处的态度来,行不行?”
戴思佳还瞥了眼穿着精致的丝绸睡衣,已经躺上了床,优哉游哉地做着面膜的梁丹妮:“而且,我说尹悦啊,你怎么每次都跟梁丹妮的狗一样,冲出来就咬人?”
陈之夏听戴思佳说过,她原来十四中的朋友没少被梁丹妮和尹悦霸凌,这次不若上回还想折中迂回一下,借着酒意就口无遮拦起来。到底是情绪和气话的程度更多。
尹悦也一下子被点燃了:“你会不会说话啊!寸头女——发型丑人也没素质啊是不是!”
“最没素质的人才会一开学就要抢别人提前占好的铺位,”戴思佳很记仇,“怎么样,仗着有钱要欺负人啊?北京的有钱人太多了,你排老几啊,还有你们这东西能不能收一收,这寝室只有你俩住?!”
“说什么呢!你们一群乡下妹!仇富啊——”
她俩这么一声一声的,调子不小。
楼道人来人往,又陆陆续续有了来围观的。
高帆阻挠道:“别说啦,思佳……都是室友,不要吵了。”
周晶晶最无措,快哭了一样,以为这样都是因为她。
却是梁丹妮,斜斜倚在上铺,宛若置身事外。
“我今天非要和她吵个一二三出来,我就不信了还!”戴思佳撸起袖子,气势汹汹的,“梁丹妮,你说句话啊?怎么每次都尹悦替你做这做那的,你们到底是不是朋友?上次你还让尹悦替你管陈之夏的男朋友要电话号码,故意的吗?”
这真是什么都要拉出来算一算账了。
陈之夏的后脊背都不禁生了汗。
尹悦气得吹胡子瞪眼,想反驳差点儿没张开口:“寸头女,你这口气别像在替我说话一样……挑拨离间!你要和我吵就和我吵,关丹妮什么事儿!”
“谁挑拨离间了!我问问清楚不行?她到底安什么心找人家男朋友要电话,来来来,她不说你替她说清楚啊!”
梁丹妮那头长卷发已经剪到了齐肩的长度,人看起来更凌厉了点,她丹凤眼上挑着,这才慢悠悠坐起身来。
朝下面吵得气势汹汹的几人瞟来了居高临下的视线。
当然。
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陈之夏身上。
“是我让尹悦去要的。”
梁丹妮看着她,缓缓开了口。
“……”
原来是会好好说话的啊。
“怎么样?”
梁丹妮扬了扬下巴,又说。
众人:???
陈之夏:“……”
“以后我就是你上铺了,”梁丹妮又看着她,唇微启,“多多指教。”
多多指教……
是什么意思?
很快就熄了灯,这场争执彻底偃旗息鼓。
六人宿舍终于住满了,四人的微信小群都快气炸了。
戴思佳:【她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多多指教’,是在挑衅吗!】
高帆:【就是就是,而且该对晶晶道歉吧,晶晶今天又要被她们气哭了。】
戴思佳:【梁丹妮说不定已经拿到江嘲的联系方式了吧——之前S大论坛不是满天飞吗,肯定很容易弄到啊。】
高帆:【对!我也觉得!】
周晶晶胆小敏感,从她床铺那边隐隐飘来了小声的啜泣。
高帆:【夏夏,你不生气吗?】
陈之夏虽心里也不太舒服,说到底还是想让这场讨论尽快休止,明天大家还有事情要做。
【我基本没有啦。】
她说。
【真的?】
陈之夏:【嗯,我没事的。你们也别为我生气了。】
她又圈出周晶晶:【晶晶,明天我们一起去兼职呀~大学城那边有家很好吃的香锅,听说是贵州人开的,咱俩都能吃辣,她家肯定正正好。】
周晶晶那边的抽泣停下了,回道:【……好。】
高帆和戴思佳见状也安慰起了周晶晶:【你也别生气了哦,晶晶。】还数落起了陈之夏:【行啊你,搞小团体是不是,只带晶晶不带我俩?】
陈之夏于是发了个憨态可掬的小兔子过去:【都来都来。】
【算了算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612晚安。】
【话说……我们群里要不要拉一下她俩?】
【不要啦!让人睡个好觉行吗!】
【行行行——睡啦!】
……
陈之夏一向对睡眠环境极其敏感。
前段时间去江嘲那边,他为他的住处兼新工作室买的那张超级软的床,她好一段时间都没睡习惯,总要枕着他的臂弯才能睡好。
何况今晚她的上铺还多了个人。
说不清梁丹妮对她是什么态度,隔了这么久,她还真没多少脾气了。
最多只是心里不舒服而已。
陈之夏把自己紧紧裹在了被窝,这半凉不热的季节没一会儿就捂出了身热汗,她实在睡不着,打开网页,按戴思佳所说搜索起来。
一张张大胆惹眼的内衣图片浏览过去,她还是感到非常羞耻。
更别提发给他了。
虽然他们该做的好像都做过了。
红的白的黑的,可爱的性感的露了不少的,她越翻越有点儿脾气,心想自己可真是好哄,要是他现在给她发条消息过来,结束他们之间这段时间——或者说是她自己暗自琢磨的他不找她那她也不理他的心理拉锯。
她立刻就会被哄好。
她总是这么好哄。
随便保存了几张,困意终于席卷而来。
陈之夏到底有点儿妥协,临彻底昏睡过去,点开了与他的聊天框,越看上条停留在他离开北京那天的消息越委屈。
索性把刚自个儿乱七八糟挑过一遍的图片全部发给他了。
然后她把手机压在枕头下,眼睛一闭,当自己什么也没做。
心却是怦怦直跳。
半睡半醒都快做梦了,枕下传来细微的嗡嗡震动,她平时睡觉可不给微信开提示音,现在倏地就睁开了眼。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
不是他的消息。
是一条陌生的好友请求,来自什么冬冬。
她连名字都没看全,再次扔下手机,气冲冲背身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的上海,江嘲卸下了一天的疲倦回到酒店,洗过澡出来,看到了桌上的手机正在闪烁。
打开屏幕,她那只纯白无暇的可爱小兔子头像蹦了上来。
[图片]
[图片]
[图片]
都是图片。
十几张图片。
江嘲把毛巾扔到脑袋顶,长腿抻开坐到了一旁,周身的疲倦被一场热水澡消解,他揉了揉太阳穴点进去。
火辣张扬的色彩跃入眼底。
他的视线微微一顿。
“……”
手机又震动了下。
一条陌生的好友请求从屏幕上方弹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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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会有这样的情况, 好友验证界面塞得满满当当,所以他一向连微信都不喜欢看。
江嘲只掠过一眼就滑出去。
还没仔细去瞧她发给他的那堆图片。
电话又进来了。
“还在上海?”
关白薇打着哈欠,这个点打过来, 到底不想显得自己很关心他一样,冷笑着揶揄,“都到上海这么些天了, 也不顺路来看看我?”
江嘲瞥了眼墙上的挂钟, 拿起烟盒儿,慢条斯理地敲出了支烟。
“有这个必要吗,”烟气与他的嗓音同样的倦淡, “你也没必要每次都跟江柏打听我去了哪里, 像现在一样直接打个电话不就好?毕竟,你是我——妈。”
他的刻意停顿踩得无比精准。
关白薇听到这个字,心底顿时泛起了深深的厌恶。
不愧是她的儿子,连这样的算计劲儿都很像她。
她还偏偏正中了他下怀。
关白薇咬了咬牙,终是一贯地奚落了起来:“别搞错了,我也不至于什么都找江柏,江柏也有他自己的事情,他最近在实验室这边很忙的,你难道不知道?”
“是吗。”
江嘲没什么情绪地笑。
“我至于去问江柏?OSS恨不得全世界都认识你,”关白薇言辞尖锐, “不错啊,一年时间不到就做成这样, 搞得我跟你爸都对你有点儿骄傲了。”
江嘲轻轻吐烟圈儿:“这跟你们没什么关系吧。”
“是啊, 确实没什么关系, ”关白薇说,“我就想起来, 无论是之前你外公说让你进研究所,还是你爸也想怂恿你进来,你要是真在我们这行做出点什么来,算在我们关家头上,还是算在你跟你爸头上?”
“哦?”
“我跟你爸的关系一直这个样子,我们也离不了婚,所以以后研究所这里,到底随我姓关,还是随你爸姓江?”关白继续说。
“可是,”江嘲完全没有耐心,笑得冷酷,“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关白薇噎了噎气,平顺呼吸:“是,也没什么关系。”
“所以呢?”
“所以,我要说的是,”关白薇摆出了姿态来,“现在的你只不过是选了条特别的路另辟蹊径,运气好罢了,理解吗?”
江嘲轻笑。
“你的祖父辈,还有你爸爸那边,有现在的成也只是运气好而已……我运气不好才会跟你爸结婚,以前我想让你站在我的这一边,如果你能帮助我,让所有的一切向我倾斜,我就能跟你爸分开。”
关白薇的语气罕见地恳切了些:“但是我发现,我还是没有办法爱你,无论你从小到大有多优秀,有多么的让人骄傲,我都做不到像一个母亲一样爱你,你叫我一声‘妈’,都让我觉得恶心至极。我就像恨你爸一样恨你。”
江嘲仍旧毫无情绪,心中未曾泛起波澜:“所以?”
“——所以我说,你就别沾沾自喜了,现在的你也不过如此,OSS算什么,谁不知道OSS在游戏行业已经不算是什么了。”
关白薇继续冷嘲热讽:“也别把自己真当什么OSS的救世主了,我倒是想看看你的‘好运气’最后能落到个什么境地,哪天摔了跟头,你可别后悔现在没有站在我的这边……你和你爸最近联系肯定很密切没错吧?”
“你不觉得你说话很混乱吗,”江嘲只是漠然地笑,“有空和我说这些,不如尽早去看看精神科,嗯?”
“行了,管你爱不爱听,就这样吧,”关白薇盯着桌面空了瓶的酒,揉着太阳穴,到底觉得自己今夜说了不该说的,“你当我没打过……挂了。”
通话断了。
这几乎是数年以来,母子唯一一通以平静结尾的电话。
江嘲听出了关白薇那头的酒气,自他记事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从小到大,妈妈留给他的印象最多就是如此。
静坐在房间许久,一根烟缓缓燃尽。
如同这些年彼此之间忽明忽灭、此消彼长的怨怼。
江嘲拿起手机,打给江柏。
“……这么晚什*七*七*整*理么事,”
江柏很是不悦,“你妈给我打完电话你就打是吧?我第二趟才睡着,你俩换着法子折腾我,我不是人的吗?”
江嘲磕了磕桌面的打火机,笑了:“最近你有空去上海分所么。”
“什么?”
“我是说,”江嘲换了种说法,“如果你有空到上海,顺便去看看她。”
“看看谁——你妈?”江柏人都吓清醒了,差点儿以为电话那头的不是他,“你妈怎么了?她又和伯父吵架了?打架了?还是闹自杀了?”
“没有,可能又喝多了吧,”江嘲又点燃根烟落在唇上,轻轻垂下眸,漫不经心道,“你有空去就行,没空就算了。”
“……”
喝多了?
你也喝多了吧。
/
陈之夏上月兼职了份笔译的工作,为一些北京当地的外事公司、机构、私人诊所做做书面文字翻译,改改英文广告文案什么的,涉及面可比她的现有英文水平广多了,今天醒的很早,她来图书馆找资料。
起床,洗漱,吃早饭,出发。
邻座的同班女生与她二人共借了一部专业词典,她们换着用。
手机放在桌子右上角,从起床到现在,她可是一眼都没看过。
羞耻又后悔。
隔了会儿有震响,陈之夏抬头,发现不是自己的,邻座女生的手机放在她的不远。
“诶,陈之夏,carbohydrate这个词,怎么翻译比较好呀,”邻座女生今天与她做的是同一份笔译材料,把词典推过来,问道,“是碳水化合物?还是……糖类?”
陈之夏收回了些许今天的心不在焉,用笔尖儿示意一二:“我刚刚也在想这个问题,我认为应该是糖类,你看,这篇文章上面有个词是chemotherapy,是讲化疗的,整篇也都是在讲化疗病人的饮食嘛什么的……所以,翻译出来的话我觉得还是‘糖类’更好。”
女生若有所思,质疑道:“唔,是这样吗?我怎么觉得不是。”
“没关系,等下我们全部翻译完了再顺一遍?感觉还是要看看整体意思呢,这种医学报告的单词啊语法啊还挺绕的。”
“哎,对呀……这家的千字给的蛮高的,5000字的稿子能赚500块呢!冬天就不用找我妈要钱买新棉鞋啦,她天天在家里绣十字绣眼睛都不好了。”
陈之夏替她感到欣慰:“那太好了呀。”
前方桌面又传来细微的震动。
陈之夏这回没分散注意力,提起了笔,唰唰唰地整理起了笔记,把类似刚才那种不确定的单词句子一个个画了圈。
“说起来,陈之夏,我听说你男朋友很有钱诶,我们才上大学,他已经事业有成了呢!”女生笑眯眯地说,“好羡慕你啊,你们感情那么好,他应该有在养你吧,你还要和我们一起兼职做笔译呀?我要是你,直接花他的不就好了吗。”
这段时间,陈之夏没少听过别人这样的话。
“你老实告诉我哦,上周我们接的游戏公司的稿子,是不是他托关系给你找的?”女生神神秘秘地凑过来打探,“那家千字都快200啦……”
“……”
陈之夏张了张唇,才要开口。
“——哎呀!”
女生突然又惊叫了一声,紧接着手机就掉入了陈之夏的怀中,“对、对不起……我我我拿错了,我还以为是我的……”
昨晚江嘲就回了她消息。
他把她发给他的其中一张又发了遍给她。
图片上的模特儿身材很好,云朵一样的白色蕾丝花边儿,布料稀薄,基本只可隐隐包裹住三点。
关键是,还是开裆的。!!!!
她昨晚怎么没注意?还以为这种内衣只有样式性感一点,大胆一点,怎么连那种地方都会设计一下啊。
2013年10月25日 23:47
【下周我回来,穿给我看吗?】
她没回他。
早晨他又发来消息。
2013年10月26日 09:22
【?】
2013年10月26日 09:32
【被盗号了?】
还有几通未接来电。
都来自他。
基本上,这些。
都被邻座的女生看到了。
“我没有靠他诶,你是不是搞错了。”
陈之夏几乎都忘记了尴尬这回事儿,虽然她的心底已经非常非常尴尬了。
甚至为了掩饰自己,她还面不改色地把手机屏大方朝邻座女生的眼前扬了一扬,“你看,内衣都是我问好他款式,然后我自己买。”
“而且笔译的兼职,不是我跟大家一样平等争取来的吗?我们还是一起去面试的啊,”陈之夏还算平静温和,笑了一笑,“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就是……我认为,如果我们要一起做这个的话是不是首先要消除一下那些奇怪的想法?”
女生察觉到了她不动声色的愠恼,赶忙向她道歉:“不、不好意思啊,陈之夏,我、我我就是听大家都那么说所以……”
“我们还是先把这些做完吧,都分心了,”陈之夏不想再同她聊太多,“我刚想了一下,好像翻译成‘碳水化合物’更好点?”
“啊,嗯,你说……”
陈之夏徐徐解释了起来,顺手回了微信消息。
【不是本人。】
江嘲:……
/
戴思佳在乐队兼任贝斯手和副主唱,虽平日在宿舍时不时就能给大伙儿嚎两句,兴致来了再rock&roll一下,今日第一次见识到她在舞台上的魅力,还是让陈之夏颇感吃惊,直到结束都没尽兴。
从S大的混响教室出来,天都黑了。
伴着晚风,篮球场传来呼声阵阵,比刚他们这儿贝斯吉他架子鼓的一通乱响吵多了。
宋冬冬背起吉他,吊儿郎当地就来勾陈之夏的肩:“喂,吃过饭也算是朋友了吧,我加你微信怎么也不通过一下?嫌我头像不好看啊。”
“是嫌你的头不好看吧,你那脏辫儿多久没洗了?”戴思佳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别一天只知道跟女生搭讪行吗,照镜子看看自己吧你。”
“我说戴思佳,你总拆我台干什么,”宋冬冬没好气,“怎么我一跟你舍友说话你就来插嘴,交个朋友都不行?”
“交什么朋友,她不知道你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你什么货色吗,”戴思佳遥遥地往远处篮球场那边一指,“人家男朋友在那儿呢,你过去当着人男朋友面儿找她要啊。”
说完拉着陈之夏就走:“走走走——赶紧的!少和他废话。”
戴思佳的话尖锐,宋冬冬疯狂在原地跳脚,脏话都骂出来了,陈之夏回头瞧了眼,忍不住问:“你们不是朋友吗?”
“扯淡!顶多算个乐队同事,要不是我前男友去国外上学没空搞乐队了,哪里轮得到他啊,”戴思佳说,“我跟你说,他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你离他远点,微信不许加!”
听到这描述,陈之夏不禁莞尔一笑。
戴思佳以为她没把自己的话放心上,有了脾气:“笑什么呢,跟你说话呢。”
“没有呀,”陈之夏还是笑弯了眼角,“就是……我上高中的时候,我朋友也这么跟我形容过我男朋友。”
戴思佳没反应过来:“啊?怎么形容的?”
陈之夏回忆起冯雪妍那时的口气:“就,也说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啦。”
戴思佳也笑了起来:“我靠!真的假的。”
星斗如云,北京的十月底,夜空像是块儿墨色的丝绸。
晚风吹来阵阵温柔,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呼喊。
偌大的篮球场,灯光火一般辉煌。
数道迅疾如闪电的人影儿跃动在三分线内外,球鞋不断摩擦地面,交织着男生女生的呼喊,里外三层人头攒动,挤都挤不进去。
戴思佳拽着陈之夏好不容易找了位置站定。
眼见一道身影从她们面前跳跃而起,扣了一个无比漂亮的篮。
“嘭——”的一声。
仿佛在谁心上狠狠开了一枪。
“江嘲!”
“江嘲——”
“啊啊啊啊!是理学院的江嘲!!”
“开学这么久了第一次在学校里看到他!!!”
“我逃了晚课来的,你说呢——”
黑色球衣上那个银光灰的“9”明晃晃跃入众人的眼底,风一般地飞驰而过,高挑又耀眼。
江嘲。
江嘲。
一年之后,还是江嘲。
无论是谁都无法从他的身上移开视线。
戴思佳虽见过他,此刻也忍不住发出了感叹:“比别说,单看脸……确实不像个好东西啊。”
打了好一会儿,空气中跃动着的都是荷尔蒙。
球场其余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还是不服气,再次使出浑身解数,仍气势汹汹地要朝他防守包围过来。
江嘲却是径直下了场,到一旁去喝水。
“江嘲——再来啊!”
“我没想到他这么能打,再来!再来!”
“江嘲!”
“啊啊啊啊江嘲——”
“江嘲,来我们篮球校队吗!”
呼声热烈,他依然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
淋漓一番过后,发丝儿上都沾了些许的潮意,薄汗沥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手臂薄肌紧致,周身线条遒劲。
他半仰起头喝水,喉结有节律地起伏。
没得到回应,球场上便渐渐适可而止。
一如既往,别人打球就只是打球。
他好像是在发泄情绪。
这种感觉随着这一年加持在他身上的变化,如今变得更加强烈了点。
他有心事。
总是有心事。
“你去恩恩爱爱吧,我走啦,”戴思佳算是送佛送到西了,拍了拍陈之夏,“正好,我骂宋冬冬还没骂够呢,等会儿我得再——”
话音未落,四面人群还没散开。
就看到了梁丹妮。
陈之夏跟着一愣,也看到了。
“——江嘲。”
梁丹妮直接走上前,叫了他的名字。
江嘲慢悠悠找了地方坐下。
听到有人唤他,微微抬起了眸。
“我上周,”梁丹妮开门见山,“加了你的微信。”
逆着灼眼的灯光,江嘲不自觉眯起了眼。
“你还没有通过我。”
她说。
江嘲长腿懒懒抻开,胳膊搭住了身后的椅背。
他唇上咬了根没点的烟,打量着面前凌厉高挑的短发女孩儿。
“你是?”
“去年我们在理科竞赛上见过,我是北京十四中的梁丹妮,你们港城崇礼高中和我们学校都进了决赛。”
“是吗。”
江嘲没什么印象。
“最后的车轮战我们面对面抢过题,我输给了你,结束后主持人老师采访,我那时就站在你的右手边,”梁丹妮事无巨细地说,“还有上上周,国庆放假那会儿,你来见FEVA的执行官,那天我就在我爸爸的办公室。”
江嘲居然每一件都想不起来,只若有所思地点头,“哦。”
“我们……见过的。”
梁丹妮看着他,说。
稍稍抬眸的瞬间,江嘲的目光一顿,注意到了不远那道纤细的身影。
“但我的确不认识你,”
他于是起身,对她笑了笑,“我没印象了,不好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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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他回来, 陈之夏发现他的左手臂上多了块儿面积不小的阴影,错落如游鱼,他在下面扶着她的腰时, 像是藤蔓要从她的小腹纠缠上来。
虽他和谁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的心思还是不断跟着球场上的那一幕盘旋,在上方逐渐没了力气, 柔柔地就朝他胸口跌了下去。
他及时带着她翻了个身, 他们又交换了位置。
陈之夏握住了他结实的腕骨,那块儿嵌入他皮肤的图案周围似乎还有着未干涸的红痕。她刚才观察到了。
江嘲看着她,以为她不够用心, 他的眸光渐深, 顺着她的这力道收拢了五指,随着一个几乎要吞噬掉她的吻。
倏然叩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她扬起张白皙的脸,喘息都变得轻盈。
此去彼来。
满眼满眼,盛着的全是他。
每一寸如丝如缕纠紧了他的呼吸都在回答,她有多么的喜欢他。
多么想他。
多么想把他据为己有。
借着床灯,陈之夏用额头抵住他臂弯,细细地打量他的纹身。
她的头发长了,不安分的一缕顺着肩膀滑落,勾着颊边没褪尽的潮意,眉目低垂下来, 神情出奇的认真。
看起来仍那么乖巧。
“什么时候纹的?”
她问他。
江嘲抬起手,漫不经心地把她那缕发拨到了她耳后, 于是那张巴掌似的小脸儿更显俏白。
烟气在彼此之间缭绕。
她瞧他的变化, 他反而在观察她。
他半眯起眼, 倦淡地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好像更适合留长头发。”
她愣了下, 唇角噙了笑意,“……嗯?”游入他怀中,在下方仰眸看他,“真的吗。”
江嘲的手指挑着她一缕发丝儿把玩,“以前没留过?”
“……没有诶,”她摇摇头,还咬着嘴唇认真地回忆了下,“我上小学那会儿,教导主任很凶,要全校女生留短头发,发尾不能过耳,头发帘儿不能遮住眉毛什么的,后来……初高中住校了,短发就比较好打理一点。”
她说完,又轻轻触碰他,能感受到肌肤纹理的凸起。
很神奇。
江嘲把胳膊伸直了点儿,方便她看。
“疼吗?”
陈之夏眨眨眼,问。
“当然不,”江嘲见她一脸的紧张,不禁弯起嘴角,“有一阵子了。”
“那纹的时候呢。”
“还好。”
“——你没哭?”
“怎么会。”
陈之夏忽然不说话了,躺在他身下定定地瞧他,红唇轻张,半长不短的发在他的臂弯流泻,那直白大胆的目光便好似也勾勾缠缠的。
江嘲敛眸,迎视上她这样轻柔的,又带着点儿其他意味的注视,喉头微微地一动。
她忽然开了口:
“……我可以,亲一下吗。”
在很认真地问。
不等他回应,她便阖下眼睫,用唇碰了碰他手臂那块儿的皮肤,虔诚又谨慎。其实也没想他同意后她才这么做。
“直接亲不就好,”江嘲笑道,“还要问我。”
“我怕……弄疼你了啊,”她说,“如果是我,纹的时候肯定忍不了。”
他温柔地摸了摸她脑袋,“别想了,真的不疼。”
“那下次,我陪你去好不好,”她恳切地看着他,似乎在埋怨他连具体什么时候纹的都疏于告诉她,“下次你纹满一胳膊好了,我就在旁边看着。”
他捏了下她的脸,哑然失笑:“你是想看我会不会哭吧。”
她笑吟吟勾住了他的肩,哼哼唧唧地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所以,”江嘲任她拥着自己,气息蓦地低沉下来,“没了吗。”
“什么。”
陈之夏从他怀中抬头。
“你到底是想我,还是想我的这截儿胳膊?”江嘲随手扣住她小巧的下颌,垂下眼,好笑地看着她,“不亲我一下让我看看你‘是不是本人’?”
“啊……”陈之夏视线匆匆扫过他们彼此,“还有你没看过的地方呀。”
江嘲眉眼一扬,嗓音警告:“嗯?”
陈之夏抿唇笑了,乖巧地凑过来亲他。
“哦对了,”
中途,她稍稍放开他,到底没忘先前微信发给他的那堆乱七八糟,“……其实那天发给你的,是我和室友打赌输了,发着玩儿的来着。”
江嘲眸光一顿,“发着玩儿的?”
“……对。”
“不早说。”
“啊?”
“我一件都挑不出来,所以全买给你了,”他循循地就来捕捉她的唇,笑意拂着她,“怎么办?嗯?”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全穿一遍啦。
糊里糊涂挑了那么多,日抛一件,真是每天都有新鲜感。
进入十一月学校就没太多的课了,又恢复了和他泡在一起白日宣淫的生活,连续好一阵儿没怎么回过宿舍,甚至错过了一次学校的突击查寝,社团活动也都是能推就推了。
他们真像同居了一样。
当然只有陈之夏自己知道,她心底到底在忐忑什么,不想面对什么。
在向谁无声地宣示着什么。
十一月中旬,立冬后的北京,吹来的风都变得日渐索寒。
阳光总是闷沉沉地藏在云后面,雨夹雪时不时地混着冰雹往下掉。
雾茫茫的。
周末,好不容易没一大早就被他折腾醒,陈之夏难得睡懒觉。
被窝一侧早早空了。
这房子还没通地暖,她冷的蜷缩住手脚,紧紧抱住自己再次跌入睡眠。
不多时嗅到了早餐粥的香气。
高中去他家,那里不仅没有家人与他共同生活过的样子,厨房也几乎没什么开火的痕迹。
偌大的房子像是家具公司精美呈现出的样品间。
与他住到这里后,发现他不仅会做饭,厨艺还称得上不错。在她心目中,是仅次于姨妈第二的存在了。
应是他很小就照顾自己的缘故。
听江柏说起,他父母常年工作在北京,不知现在有没有什么变动,他在北京逐渐起步,也没见他与他们有过往来。
困意终究没打败饥饿,陈之夏闻着味儿从床上挣扎起来。
她已经习惯了随便拿一件他的衣服就能当做居家服,挑了件他的毛衣套在身上,后摆垂过了腿根儿。
厨房热气腾腾,甜粥四溢出香气,应是放了山药玉米。
一道修长笔挺的身影,斜斜地靠在流理台的那边。
差不多穿戴了整齐,西装革履的模样,居然也带着些天生的恣意落括,他一手抄在口袋,另一手将电话贴在耳旁。
嗓音徐徐低缓,清晨时分意外好听。
察觉到她趿着拖鞋走近,江嘲稍稍侧过眸来,就看到了她。
他伸出手臂,懒洋洋地带了下她的肩,她紧紧抱住了他,脸颊贴在他胸口。
肆意生长的纹身盘虬在他线条坚实的手臂,衬着袖口半挽的枪灰色衬衫,他周身似乎也蛰伏着隐隐的野性。
褪去了少年时的光风霁月,叛逆与反骨此消彼长地伸出了爪牙。
电话里的事与她这几日的耳闻差不了太多。
《丛林》大获成功,大抵知道他打算要乘势做一款“重启人生”题材的游戏。灵感就来自于那次她与他聊天时的胡言乱语。
不知是否是她对这行也有点儿兴趣,还是更想离他的世界近一点,她对此事也颇有上心,近日时常还能与他聊起自己的想法。
当然她也了解到,这次的事略有不同。
听说他不打算再与OSS合作了。
陈之夏抱了会儿他就放开,抬头看他一眼,很轻声:“我来吧。”
江嘲摸了摸她还睡意惺忪的脸颊,低头吻她了下。
他的掌心与唇都有凉意,沾了些许浓烈的烟草味道。今天他起这么早,却抽了不少的烟。他压力大时会这样。
她知道。
果然是山药玉米粥,昨天她买了食材,念叨了好几天姨妈过去常煮给她喝,她原本想今日起早给他们做这个的。
被他赶了早。
陈之夏拿着勺子在锅内翻搅,以为他应会去一边打电话。
腰上却是落了个力道。
男人的手臂才松开她没多久,又轻轻从后这么揽住了她,沉缓的声线落在她的耳边,与他的呼吸一样有一阵儿没一阵儿的。
搔着她。
轻淡的,混着清冷好闻薄荷味道的鼻息,随着她的心跳扑通扑通地掉入她肩窝里。
痒意从尾骨泛上来。
他的毛衣温暖宽大,她稍稍耸起肩,侧开头撞上身后他凝视着她的深沉视线,肩头就滑开了一大片的白皙。
又觉得很冷。
直往他的怀里瑟缩。
“去上海了再说吧,”江嘲垂下薄白的眼皮,吻了吻她的肩,“上个月我去上海已经谈过一次了,大不了再去谈一次。”
话是对那头说的,这头她身上毛衣的下摆却有丝丝儿的凉意窜了进来,蓦然想到了高中在学校游泳馆的那天,他就已经掌住了她的柔软。她脸红到不行。
江嘲淡淡看她一眼,鼻息扫着她后颈的皮肤过来,她的唇才微微张开一丝,齿舌便被他来势汹汹地撬开了。
她赶紧放下汤勺,支撑住自己,迎合着要吻他。
他却是又游离地放开了她的唇。
分明就是故意。
江嘲的眼底也满是故意,笑着看她,手上动作没停,回人电话都特意要凑到她的耳边来说,明知道她后耳廓这里有多敏/感。
“……FEVA毕竟是行业顶尖儿,多少人爬不上去的金字塔顶端,你有野心我能理解,但是……最起码要有个敲门砖吧,”电话中隐隐传来声音,“靠《丛林》吗,还是靠我这个小小的人脉?远远不够的,江嘲,你知道的。”
江嘲没说话,她在他怀中越发绵软,他越是肆意地吻她。
陈之夏被他吻着,搡着,反应过来时,她整个人都被他抱上了餐桌。
这段时间都在他这里,她到底是有点儿任性,这张桌上有她的课本,作业,翻译草稿,没给话剧社写完的英文剧本。
有她的口红,打开了包装的果冻,因为味道很像老家小湾的特产她特意买了好多的水晶橘。
他的手表,圆珠笔,放着游戏母本的硬盘。
他们之前一起逛超市买回来想给俩人助兴,大半月以来却还没喝过半儿的红酒。
共同生活过的一切。
现在还有乱七八糟的她。
腿被他架到腰间的一刻,她清晰地就听到了金属皮带扣弹响的声音。
每日的晨起仪式还是给她补上了。
“……江嘲,”他的电话挂断,她终于敢喘气儿出声,“你这次……什么时候回来。”
心底才失落他们又要分开一段时间,江嘲似乎也想到这一点,半扬起下颌睨着下方的她,逐渐毫不留情了起来。
力图每次都要把他楔进她的身体里一样。
她的声音变得破碎。
“赶生日之前,”他的呼吸沉在她耳边,“今年还是跟你一起过。”
“……那、那你什么时候飞机?”
“马上。”
“……”
啊?
“别忘了等下给我打领带,”他拽开了领口,紧跟着把她的手腕儿高高束过了她的头顶,轻笑,“醒都醒了。”
/
周晶晶和高帆新找了家咖啡店的兼职,陈之夏今天没什么事,就和她俩一起。
江嘲跟她在楼上折腾完,差点儿晚了,江柏开车来接他。他们这次要一起出发去上海。
本想去机场送送他的,却是被江柏说他们热恋如此,要是真错过了航班怎么行的揶揄话给阻止了。
每次他从她身体抽离的那一刻她都会很舍不得。
何况去送他。
周末店里人多,这会儿好不容易清闲了点,陈之夏和室友几人凑在一块儿研究意式浓缩怎么掌控火候。
抬头看时间,心猜他应该已经到上海了。
心里又空落落的。
店长交代了七七八八的事,嘴上说不怎么管她们这些来兼职的大学生,就帮店员装装杯什么的,原则上不弄洒就行,其他的随意。
但还是走来走去,盯得很紧。
“夏夏,你男朋友又去外地了吧,”周晶晶见陈之夏霜打了似地,提议道,“今晚下班你有空吗,我们去逛逛夜市好了,好久没跟你逛街啦——”
“可以呀,”陈之夏打起些许精神,笑一笑,“正好我想去稍微修一下头发。”
“啊?”高帆疑惑,“你要剪回去吗?”
“……不呀,就是长了,分叉好多,得修一修。”
“吓死我啦,不过说实话,你长发短发都很好看诶——所以我觉得,他们说什么‘陈之夏的男朋友江嘲以前只跟他喜欢的那种留短头发的女孩子交往’根本就是假的嘛,”高帆口直心快地说,“梁丹妮剪了头发,不会就是为了那天去要个微信吧……”
“哦哦哦对了,还有还有!你这段时间不在宿舍,梁丹妮也没怎么回来了,你信不信,你要是今晚回来住,她铁定也回来。我感觉她就是想让你不舒服!”
“……这样吗。”
陈之夏不知摆出什么表情,只得笑笑。
“哎呀,晚点儿我们再去看个电影吧,”周晶晶看出陈之夏不是很想讨论这些,转移了话题,“顺便吃火锅好了。”
“可以可以诶,上次去的那家就很不错!”
“——欢迎光临。”
外面飘起小雪,玻璃门推开一阵儿寒风,带出悦耳的铃响。
有客人来了。
店长又在吧台附近打起了转儿,几人也不敢聊天了,进入待命状态。
清隽斯文的男生与几位友人过来点餐,稍稍抬头看了眼菜单,才要说话,便是微微一愣。
陈之夏还在侧头看窗外纷飞的雪,心想是什么时候下起来的。
察觉到有视线落向她,她也是怔了怔。
高考结束到现在好一阵子没见,程树洋好像长了点儿个头,还戴起了眼镜,与她印象中的他有了些许的不同。
更加的温和、沉稳。
她差点儿没认出来。
“陈之夏?你怎么在这里,”程树洋很惊喜,同她打招呼,“好久不见!”
高帆和周晶晶出奇地瞧了过来,陈之夏这时也点了点头,微笑:“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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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着咖啡店的工服, 长了不少的头发低低地绑起,如此对他绽开恬静的笑容,颊边浮现出了浅浅的梨涡, 恬静温柔。
窗外飞扬的雪色顺着吧台头顶的暖光束掉下来,落入她眸底,那双杏眼干净又澄澈。
店长睃巡的视线飘了过来, 陈之夏眼神儿赶紧飘忽一下示意, “要喝点什么?”
程树洋登时了然,他又望了眼菜单,对她笑了一笑:“我要一杯热摩卡, 加浓不要糖——林晓, 你呢?”
问的是他身边的女孩儿。
那女孩儿化着妆,实在有些陌生,然而陈之夏听到这个名字很快就想起来,她原来和邱安安是一个班,还是程树洋当时学生会的同僚。
林晓的目光在陈之夏脸上停留,似乎也在细细思量她上了大学后的变化,到底听出了程树洋与她的熟稔,下意识往他那边靠了靠,甜声地道:“我跟你一样就好啦。”
“要两杯热摩卡,她和我的一样, 他们其他人的也算我的。”程树洋拿出钱包付款,镜片下那双温柔的眼睛对着陈之夏微微地笑。
真是个好人性格, 同他一起来了四五人, 点好了东西悉数就坐, 大喇喇都由他来请客。能看出有几人并非和他很熟的样子。
这家咖啡店定位偏高,消费并不便宜。
陈之夏在屏幕上为他们点好东西, 给他找了零钱递过去:“那你们慢坐好了,等下有广播叫号,过来取就行。”
程树洋看着她,欲言又止:“陈之夏。”
“嗯?”
“……呃,你今天有空吗,”程树洋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毕业我们也好一阵子没联系了,虽然都在北京来着,今天你如果有空的话,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再喝点儿什么,坐一坐?朋友聊聊天什么的。”
他又看了眼身后那些人,尤其是林晓,对她解释道:“噢,噢,他们都是我社团的同学,等下就都回学校了。”
程树洋同样考到了北京,陈之夏还是通过崇礼中学的录取榜了解到的,她今天兼职的位置就在他学校正门口。
若不是就此偶遇,她压根没想起来。
他算是她转入崇礼后所结识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去年生日,被同学哄闹过一通,她还把他的礼物退了回去,高三下半学期,他与她在学校就几乎是陌生人了。
事情过去居然都快一年。
“可以呀,”陈之夏答应下来,又很抱歉地说,“不过……吃饭可能没时间,我正常五点可以下班,那会儿有空的。”
程树洋抬起手腕看表,时候还早。
要是坐这儿等她的话着实有点儿傻。
大抵是因为江嘲所以晚上才没什么空吧,程树洋心底想着,一时也觉得自己僭越,颔首道:“嗯,好,你电话没变吧。”
“没,还是以前的。”
“那太好了,我加你微信,”他说,“晚点你下班我来找你。”
“好。”
程树洋过去入座,一干人对着他勾肩搭背,揶揄打趣,朝陈之夏的方向瞧了又瞧,林晓也直朝她这边望。
“好帅啊,”高帆凑过来,“追过你?”
陈之夏苦笑:“是朋友啊,别瞎猜。”
“喜不喜欢你可都在脸上写着呢,夏夏你还真是二十四佳好女友,男朋友不在,和其他男生吃个饭都很勉强哦?”
“还不是因为答应了晚上跟你和晶晶看电影——”
“噢!原来是二十四佳好室友!”
/
没到下班的点儿,店长就提前有事离开,程树洋准时来店里等她,几乎一分一秒不少,店员姐姐以为他是她的男朋友,开了好一会儿的玩笑。
陈之夏把东西收拾好,换下工服,照镜子发现锁骨上错落着红痕隐隐,后颈也有,缭绕着清晨未褪的暧昧。
她赶忙把皮筋儿解下,用头发遮住。好在工服的衬衫领口搭配了丝巾,毛衣也是高领的设计。
还是忍不住脸红。
离开换衣间,像那次在浴室检查身上的痣一样,拿起手机,把所能看到*七*七*整*理的吻痕都拍了照,发微信过去。
【谁干的好事?】
他今天好像没她想象中那么忙,没多久回复。
【嗯,我干的。】
【有意见?】
她横里横气的:【当然有意见。】
【哪儿有意见?回来我治治。】
每每这时都会特别特别想他,整个人陷入巨大的甜蜜与失落之中。她默了会儿,看了看飘着雪的窗外。
去年这时他们来北京比赛。
也是那个时候他们稀里糊涂地开始交往。
原来都快一年了。
【江嘲,今天北京下雪了。】
她说。
【如果我们生日那天也下雪就好了,我好喜欢下雪的北京啊。希望以后每年生日都下雪,诶嘿嘿。】
——以后每年的生日都想跟你一起过。
过了许久,手机都没动静。
她的脚步停顿,脊背靠在墙面,耐心地等。
直到“叮——”一声消息弹上来,他风轻云淡地回复:
【乖,生日我回来。】
屏幕在眼前逐渐熄灭。
她才走了出去。
一抬头,就是程树洋稍显腼腆的笑脸。
陈之夏把手机收回大衣口袋,走上前:“等久了吗?”她小心翼翼瞧了眼周围,细声细气地笑道,“其实这里咖啡挺贵的,我们再找个地方吗。”
程树洋为她推开旋转门,也小声笑了笑:“我们学校的人都这么觉得,很少来这里——不如我们去A大那边?”
“我学校那边?”陈之夏眨眨眼,“会不会离你太远了呀。”
她今天倒个地铁人都要倒傻了。
程树洋一脸真诚,“没事儿的,主要是你还有别的事情吧,去你学校附近你会方便一点。”
说是没时间吃饭,到她学校那边已经接近饭点儿,这时间喝个咖啡下午茶实在不伦不类,二人还是找了地方解决晚餐。
程树洋很小就开始学游泳,初中进过港城市市队,身体素质好又有天赋,一度有望参加省级甚至国家级别的比赛。
他最初的理想是成为一名专业的游泳运动员,后来由于学业紧张,家长也反对他走体育特长这条路,所以就一再搁置了。
得知下午那些人和他是同一个游泳社的,陈之夏由衷为他感到了开心:“那现在,你终于可以好好游泳了吗?”
不知道自己的措辞是否恰当,说完这话后,她咬着柠檬茶的吸管盈盈就笑了起来。
程树洋坐在对面,细心地为她把碗筷全部烫了遍,柔软的目光忍不住在她脸上停留,笑着肯认了她的说法:“是啊,终于可以好好游泳了,我都要憋坏了,现在几乎每天都游1000米。
陈之夏又问:“那你以后,有没有什么参加游泳比赛的打算呀?”
程树洋愣了愣,倒是没怎么想过这事儿:“比赛吗?”
“是呀,你高中游泳就很厉害诶,我看到过,如果不出意外,现在到大学里也几乎没什么人能游过你吧,”她眼睛亮亮的,当时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我是觉得……嗯,如果只是作为兴趣调节调节学习生活什么的,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总觉得不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话,会有一些可惜。”
程树洋扬起嘴角:“像江嘲那样,把兴趣变成事业吗。”
席间到现在,他都有意识避开提及江嘲。
陈之夏能感觉到。
程树洋脸上难免有了身边同龄人那样的向往:“我都听说了,他现在很厉害啊,他的那款《丛林》我上手玩过,构思很好,玩法非常丰富,可以理解为什么在这类游戏市场这么饱和的情况下还能受欢迎的,他也的确适合做这个。”
他的目光匆匆滑过她毛衣的领口,方才她入座把头发拨到耳后的瞬间,他就留意到了她后颈皮肤上的痕迹。
呼吸轻了些许,他还是维持微笑,“他现在还在自己做游戏开发吧,有自己的工作室?”
“嗯,对的。”
“真好啊。”
话却是看着她说的。
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聊了许多有的没的,受到她的鼓舞,他也逐渐思考起要不要报名参加什么比赛试一试。
陈之夏与室友们还约了电影,地点不远。
饭后,程树洋送她走了一段。
“其实,上个月我们学校和你们A大的游泳社团有过联谊,我那天来A大了,”程树洋说,“那天是你们学校和S大的英文演讲比赛,林晓说你在,我就去看了。”
陈之夏深感意外:“那你怎么也没跟我说呀?”
“如果跟你说我来A大了的话,那可能,我就不止只想跟你说这些话了,”程树洋笑笑,“而且,江嘲知道了可能会不高兴吧,你们现在感情这么好,我怕你们闹别扭。”
陈之夏不是傻瓜。
早在去年生日那天就知道,他那些想对她说,又没说出口的是什么。
她心底有点儿不是滋味儿:“你们,为什么关系……很糟糕?”
“谁?”
“你和江嘲。”
程树洋有点惊奇,“你难道高中没听别人说过吗,我和他‘抢’过女孩子。”
“啊……这个倒是听过。”
“是邱安安。”
“……嗯?”
程树洋见她表情吃惊,忍不住笑了笑,忽然有了想抬起手摸她头发的冲动。
长发温婉,短发清纯。
怎样都很适合她。
他只是把双手深深埋入外套的口袋,“我以为你知道的,感觉这在崇礼都不是什么秘密了,其实我和他初中关系还好,经常一起打电玩,打篮球,后面就变这样了。”
“如果实在要算个先来后到,应该是我先喜欢上邱安安的,他们分手我回头追过邱安安,不过他们还是复合了,后面又分手,他跟你在一起了,”程树洋无奈地笑一笑,“可能大家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就觉得是我在和他‘抢女孩儿’。”
可是。
为了这件事你们的关系就变得这么糟糕。
难道他当初,很在意邱安安吗。
陈之夏没忘记,邱安安说过,她曾是他唯一承认过的女朋友。
“——你可别因为我的话多想啊,”程树洋多少担心她的感受,犹豫了下,还是走近她一小步,“过去很久了,他这人就是有点儿阴晴不定,你们现在感情稳定,我看得出你和他在一起真蛮开心的,那就很好了。
“当然我今天也很开心,你不会像高中那会儿一样每次对我都只有‘谢谢’、‘对不起’、‘不好意思’这种话了。”
程树洋定定看着她,嗓音温柔,轻了许多:“所以,陈之夏,我想问你。”
她也站定在他面前:“……嗯?”
“你真的觉得我游泳很好吗。”
“是呀。”
她莞尔一笑。
“那如果某一天,我听了你的鼓励,真的尝试去把游泳变成事业——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有空的话,会像高中那样来看我比赛吗?”
“当然了,”陈之夏说,“我们是朋友,我当然会去的!能看到你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我也会很开心的。”
朋友。
这两个字落下来,程树洋眼底的神色跃动又寂灭。他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唇角的笑容多少淡了些:“那么说好了啊。”
“嗯,说好了!”
分别时,雪又大了。
“对了,你知不知道,你对我说‘要做自己喜欢的事’的时候,总能让我想到江嘲,你还记得去年高三的开学典礼吗,他作为学生代表在崇礼的报告厅里演讲,也是这么说的。你们说话都越来越像了。”
陈之夏没忘记。
原来和一个人在一起久了,一言一行都会潜移默化。
程树洋轻轻叹气:“以前听到,我只觉得他这话假惺惺的,可现在看来,好像只有他一直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在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啊。”
“你也会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的,程树洋,”陈之夏坚定地说,“只要你想做,一定能拥有自己想拥有的一切。”
这话鼓励的意味深重。
程树洋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微微地笑着。
“其实呢,我今天也有不开心,认识这么久,毕业也快半年了,居然才加上你的微信。”
他最后同她告别,“既然有的话没来得及在去年你的生日上对你说出口,那以后每年,我就争取做第一个祝你生日快乐的人吧。”
/
“——怎么样,是不是连FEVA的人都没见到?我都猜到啦,上次还能跟你迂回一下,这次面儿都不给你见了!
“看到了吗,FEVA这儿的一根毛打量你的时候都是鼻孔朝天的,他们的总市值计算单位可都是万亿起步,年年流水高涨,年年多少人给他们递投名状,会在乎你吗?”
唐子言越说越是忿忿,滔滔不绝:“江柏,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从FEVA跳到OSS了吧?OSS再不行,再江河日下,到底也有点儿人情味道,一年前你让我把江嘲介绍给OSS,说他手上有个能成的项目,当时OSS的老大可是一拍板就见他了!
“——当然,OSS在那之前早就注意到江嘲了,可是,现在的FEVA呢?现在的江嘲没有名气吗?”
车窗摇下了大半,稀薄的夜风吹了进来。
江嘲手臂搭在车门边儿,沉默地抽着烟,望着不远处一幢三层别墅方向,淡淡地道:“现在接电话的是我,江柏人不在。”
“是你正好,那我有话直说,”唐子言平复情绪,嘴皮子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你现在可是OSS的救世主,你知道《丛林》正式发布后OSS的流水比去年多了多少倍吗——你现在就要走?跟FEVA合作?你有没有点良心啊你。”
“什么良心,”江嘲感到好笑,“不是说我是OSS的‘救世主’吗,怎么到头来是我没有良心了?”
“——那为什么非要和FEVA合作?”
“很简单,FEVA更适合我接下来的想法,他们更适合《Cecilia》,我不是都说了吗?”
《Cecilia》就是江嘲近来着手的那款以“重启人生”为主题的项目,主角是《丛林》中的魔法少女Cecilia,算是衍生游戏,可定位却完全不同。
唐子言冷静下来了点儿:“但你也看到了FEVA有多傲慢吧,是现在这一行里还有人不知道你江嘲的名字,老老实实待在以你为傲的OSS不好吗——是《丛林》站的不够高吗?”
“不够,当然远远不够,”江嘲说,“《丛林》能到今天都只是运气好而已,你比我清楚,你也别把我捧多高,不要说是我救了谁,我只是运气好了点儿罢了。但我不想总凭着运气做事情。”
他倦淡地阖了阖眸,“现在确实有个好运气。”
“什么意思?”
“上次我没见到FEVA的执行长,那天接待我的是他们的高管,我打算再和他接触一下,没准还有机会。”
“——你这不叫碰运气?”
“运气走到脸上了我能怎么办?可是他自己那天非要来见我的,”江嘲嗤笑,旋即嗓音沉了下来,“当然我和你都知道,《Cecilia》的运气没有《丛林》好,《丛林》这类MOBA游戏受众本就很广,《Cecilia》是完全的偏门,我理解他们为什么不感兴趣。”
唐子言真的要抓狂:“……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丛林》马上要做成手游,现在是2013年,以后智能手机会加速普及,你想过2023年你在做什么吗?你躺着赚钱都够了,野心一定要那么大吗?”
“已经走到这里了,”他说,“有的路从一开始就是没办法回头的。”
一盏路灯昏暝,映着天空中一轮寂冷的月亮,这处别墅区死气沉沉。
上海没下雪,空气微冷,残留着深秋厚重的浓雾。
遥见江柏被一道人影儿送到了门口,二人正在告别。
关白薇朝他这边望了过来。
江嘲不动声色地摇上车窗,捻灭了烟:“我和他们约好了,就在明天。”
“江嘲你……”
电话断了。
车门右侧传来动静,江柏携着冷空气钻上了车,找到自己的手机,“嚯!真烫,唐子言跟你说了多久?都快没电了。”
江嘲斜觑一眼那个方向,门口没了人,廊灯也灭了:“你去了多久我们就说了多久。”
“都说什么了。”
“一堆废话。”
他发动车子。
“——真行啊,你跟你妈都别扭的要死,她刚还问我你的事情,连我都看出来还挺关心的,你呢,前阵子让我有空来上海的话去看看她,自己这趟也跟着来了,”江柏啧啧道,“还真不能不信遗传学,果然一家子人。”
江嘲被他说的烦躁,单手打方向盘,“她怎么样?”
“什么样?”
“你说什么样,我又没见到。”
“哦,哦,”江柏反应过来,开始汇报起此行成果,“就是,又开始喝酒了嘛,犯酒瘾,其他的我看应该没碰,气色可以,嗯……前段时间你爸回来过一次,家里阿姨跟我说酒柜换过,都被砸掉了,确实吵了架,两个人打得死去活来,你爸反正是那阵子没去研究所。”
江嘲冷笑,“看来去年真不该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就该让他死了。便宜他了。”
“……唉,”江柏叹气,“说起这个我要斗胆来一句,去年你妈和你其实都没想在那同意书上签字的,我都看出来了,况且这些年怎么样,你以为大伙儿都不知道吗,但最后……你妈签字了,手术还是做了,我只能说,人的感情有时候还真是复杂——比起说是让你爸捡回一条命,倒不如说是她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来爱你。”
“是吗。”
江嘲听到这个字,突然周身一阵恶寒。
每每这时他就特别能理解,为什么从他学说话起,关白薇听到他叫一声“妈”都会觉得无比恶心。
徐徐点起了支烟,单手打方向背道驶出别墅区。
雾气与他的嗓音被夜风吹的很淡很淡。
“可我不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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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嘲的童年故事要从何说起呢。
很多人问过江柏这样的问题, 可时至今日他都没办法和任何人解释,这个世界上,怎么真的会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小孩。
自江柏记事起, 他的父母就是非常疼爱他像是太阳一般的存在。
可也是在他尚懂事明理的年纪,见过了被家人所厌的江嘲,他才知道原来真的存在一些父母, 从始至终都憎恨着自己的亲生骨血。
就是此行上海, 看到他们母子之间有了明显的和缓,但那种夹杂着更复杂的感情、几近弥天的恨意,还是教人无法忽视。
“我就记得很小的时候, 有一天家里带咱俩去游乐园坐摩天轮, 你简直怕的要死,脸一层一层的白,缩在那轿厢里一动不动的,我这个堂哥头一回见你都不敢跟你搭话,觉得你阴沉又可怕,生怕你打开那门儿给我从上头推下去。”
平稳地驶出这片绿植遮天环绕的寂静街区,夜空在眼前如雾气一般缓慢铺开。
江柏的思绪也跟着飘到了许多年之前。
“那时我就很好奇,既然你这么怕,胆子这么小,怎么非要上来呢, 到下面待着不好吗?非要给自己吓成那样,”江柏的胸膛起伏, 深深平复呼吸, “后来想起这事儿我才懂, 那天你爸在下头看着呢,他给你塞上来那会儿还摸了摸我的头, 让我跟你玩的开心,那时我还以为家里的那些传言都是假的,我以为他是个人很好的伯伯。”
烟灰飞入疾驰的夜,明灭的猩红纯粹而炽烈。
江嘲的侧脸却是相反的微冷,光影从他眉骨至鼻梁险峻地滑过,深邃的眼睛犹如藏在这夜色最璀璨之时的暗处,只有寂静的风在蛰伏。
明明是他的故事,他却淡漠地如同置身事外。
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
“连我爸都会承认,老江家这些人,能从过去的寂寂无名到好起来,到今天有所成就,就是从伯父娶了伯母开始的——这名气响当当,全亚洲范围内都能数得上名号的生物研究所,当年说给你爸分一半就分了一半了,按照现在比较新潮的话来说,就是‘凤凰男’吧?”
“虽然你不关心这边的事,你多少也能看出来,现在这里啊,上上下下可是都姓江了……呃,当然我也姓江,”江柏不好意思地一笑,“但你也看到了,你妈所在的上海分所这儿其实就是个摆设,每次派我们来出差我们都当度假的,要是谁从北京被分下来,那就是被贬了,你妈现在到头来可真是什么都没了。”
“也许是从小听了太多你的事,我更觉得我们像朋友,不像是兄弟,今晚有话我就直说,就算我和我爸妈在你爸手下干事这么多年,我也挺讨厌他的……相反的我对伯母很同情,对你也是。”
“……可是江嘲,我没有你这样的勇气,我是为了寻求安逸才选择进了研究所,即使我并不喜欢做这样的工作,但比起来,我更没有勇气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江柏安静地看着他,“你不一样,江嘲,你是我们中最不一样的一个。”
这个故事里,江柏还有没提到的。
譬如当年,伯母关白薇实际是遭到了伯父暴力的婚内强/奸才生下的江嘲,迫于利益权衡多年来离婚未果。
今天他去探望,发现她不仅一如既往地酗酒成瘾,甚至有了复吸的迹象。
人不人,鬼不鬼。
江柏没有告知这些的原因是,他觉得,江嘲很快自己就会去探望清楚的。
这么多年,他被父母所一同深恶憎恨。
二者取其重,独独他最恨的,还是那个遇到任何事只会暴力相向的父亲。
他的恐高也是父亲一手造成。
“你现在啊,就像是我们小时候那次,就算自己特害怕也要爬上摩天轮,还要爬到最高的地方,就是为了证明给你爸看的,对不对?”
证明你不会被他看笑话。
证明你这个从小被他们憎恨着的小孩,不被期待的小孩,也会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证明即使不遂谁所愿进入科研行业挤走母亲最后一丁点的生存空间,即使不继承这份抢来的家业,也可以过的很好。
证明你不会与那个你也憎恨着的父亲有一丝一毫的共同点。
证明你只想做你自己。
久未听到回应,江柏最后只是笑笑:“你这次,要是在上海多待一阵子的话,有空你就自己再来一趟好了,我这回可是公差,在这边还有点事情……”
“刚不是还说每次来上海是当作度假?”江嘲不甚在意地投来一眼,有点好笑。
“你在听我说啊?”
“车上就我们两个,我还能听谁说?”
“那你还要不要去看你妈。”
江嘲沉默须臾,稍靠在门边儿,手背抚过下颌,略带思考,“看我心情。”
“看你心情?你心情不好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呢,是像去年那样再给你爸研究所的系统黑掉,让我们的工作全面崩溃,还是打个电话报警给你妈再送到戒毒所里去?”
江嘲的眉梢轻轻一扬,再次转眸看过来,正儿八经地解释道:“那次不是我做的。”
“?”
“上上次是。”
“……”
上上次是你上初中的时候。
江柏忍了又忍,还是说了:“你妈最近好像又在吸了。”
“有的是人捞她出来,那么要面子,”江嘲语气依然漠然松懒,到底还是有些在意,“我看时间过去。”
江柏放心下来。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江嘲点起支烟,侧开眸,又笑着看过来,“要是再让你工作停了,你不就可以再替我去一趟了?”
“行啊!挺会算计呢你。”
/
A大一年一度最具期待的文艺汇演在即。
陈之夏加入的两个社团,英文话剧社和舞蹈社,都是学校的重点社团,这次分别出了一个压轴节目,她都有参与。
回到寝室已经很晚了。
“看到了吗!我们学生会忙了一下午,学校里到处都挂上灯了,文化节一样!现在下着雪从窗户往外看,诶嘿嘿,真的好漂亮啊,没白受冻,”高帆激动地说,“学长说的果然没错,每到这时候学校里最热闹了——”
“哪个学长?黑不溜秋的那个?”戴思佳剥了瓣儿橘子塞嘴里,嚼吧嚼吧,“叫什么,黎望?”
高帆点头:“是他,他也是我们学生会的会长,开学前一天他还帮我拿行李来着,人很好的。”
“也帮我拿了啊,我长得像个女同一样,他也来搭讪我呢——”戴思佳揶揄起自个儿,“不也帮陈之夏周晶晶,哦,我们这一层楼的行李没准儿都是他帮忙搬的!中央空调罢了。”
戴思佳扬手,顺着对角线扔了个橘子过去,猝不及防的高帆险些没接住,“你啊,可别被什么学长会长的骗了,尤其你这种没什么恋爱经验的小女孩,稍微对你好点儿就上钩。”
“……什么呀,”高帆红了脸,举着那橘子要扔回去,“你有恋爱经验了不起啊,要来说教我?”
“我哪里说教你,我是告诫你,好吗?别那么轻易就陷进去,”戴思佳语气柔软了点,“多谈点儿恋爱吧!有好处。”
“你都让我小心人家了,我哪来的恋爱谈?”
“……”
戴思佳噎气,没话了。
入了冬,北京几乎每天都下雪,一路回来,偌大的校园处处张灯结彩,映着雪色,别提多好看。
梁丹妮和尹悦不在,612的氛围就无比轻松,连戴思佳都常挂在嘴上,梁丹妮这完全没必要住宿舍的大小姐,每次出现都是为了与陈之夏冲撞不快,真够微妙的。
图书馆闭馆了,陈之夏还有笔译的稿子没翻完,她放下书包拿出笔记本准备继续,戴思佳唤她一声:“对了,陈之夏。”
“嗯?”少女扬起白皙的脸,“怎么啦。”
“宋冬冬是不是又找你了?”戴思佳说,“最近酒吧没演出,我们乐队也休息,我这几天都能在咱们学校撞见他,他说来看这边的节目排练,不会看你去了吧。”
“……哦!对对对,我还说呢,我以为他是来找思佳你的,昨天我和夏夏在舞蹈教室,他扛着个摄像机就进来了。”
提及这个高帆就浑身不适,“我们都是女生在跳舞诶,他个男生突然很没礼貌地进来,也不找谁,就在那儿拍拍拍的,说什么他们学校要素材,我心想这次A大只联合了S大和J大一起出节目,也没有他们那学校呀。”
“妈的,我就知道,”戴思佳深感烦躁,“这人平时就到处勾搭女孩子,家里有点儿臭钱天天嘚瑟,不是个好玩意儿——陈之夏,你没理他吧。”
陈之夏近日忙得昏头转向,都没太在意这事儿。
舞蹈社要出个民族舞的节目,社长学姐说她身段儿好,给她安排到了最前排,有一块儿还是她来领舞,之前天天和江嘲泡在一起,落下了很多社团活动,这几天练得腰酸背痛,非常吃力。
话剧社还要排莎士比亚的《麦克白》,原剧本的桥段和台词过于晦涩,这几天和社团的学长学姐们修修改改、缝缝补补,简直暗无天日。
更别提,她还有兼职要做。
这一稿做完终于可以拿到结算稿费。
明天就是11月22日了。
陈之夏拿起几天以来都静悄悄的手机,打开随意滑动了下,好像抱了点儿期待的心思,好像又没什么心思。
果然空空如也。
她又把手机倒扣回去,有气无力地对戴思佳笑了笑:“就是打了个招呼,说了两句话。”
“真是,我可太了解他了,他就知道你男朋友最近不在才特意来招你的!”戴思佳怕扰她心情,转移了话题,“高帆说,你在J大有个长得很帅的男性朋友,这次也来咱们学校出节目吗?”
程树洋在J大学建筑,他的游泳社倒也演不了什么节目,昨天二人还就此聊了两句微信。
他说会来看她演出。
“他们没节目啦,”陈之夏笑笑,“到时候应该会来看。”
“江嘲会吃醋吗?我可是听帆帆说他好像对你有点意思哦——我要是他我就趁这个机会撬墙角啦!”戴思佳没边儿地开起了玩笑。
吃醋?
她男朋友现在正在上海做什么她都不知道呢。
说好了赶生日回来,明天就是他们的生日,到现在都没消息。
虽然,她这几天也差点儿忙忘。
正聊天,宿舍门被敲响,是她们舞蹈社的高个子学姐,拿了两件不同颜色的舞蹈服进来。
“一组的陈之夏在吗?”
演出当天会来很多的新闻媒体,A大的文艺汇演每年备受瞩目,会专门报道,她们舞蹈社的节目今年最受关注,一组是这次节目被分part最多的小组。
被称之为A大门面也不为过。
“我在。”
陈之夏站起来。
学姐扬起脑袋,人很高很有气场,正好看到她放到一边儿的舞蹈服,点了点下巴示意:“你的衣服和我手里的这件换一下。”
陈之夏眨了眨眼,不明其意。
“现在起你被换到二组了,所以一组的衣服用不上了,”学姐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明天排练你去二组就行。”
说完学姐走进来,把另一套崭新的舞蹈服径直放到了陈之夏的上铺。
“等、等一下,”高帆扫了眼梁丹妮空荡荡的床铺,“学姐,这是什么意思?陈之夏是和谁换了?和你还是——”
“和梁丹妮啊,还不够明显吗?”
“……不是,为什么啊!?”戴思佳这个不属于她们社团的跟着出声,“说换就换?这是要做什么?”
高帆:“对啊,一组二组动作都不一样,现在换了组还要重新记,马上就要演出了……还有,梁丹妮什么时候成我们社团的了,学校里都见不到她的人——到底是谁说要换的?”
“指导老师直接通知的我们,”学姐冷冷地道,“我们也没有办法。”
“——哪个指导老师?是舞蹈老师还是管社团的老师?”高帆忍无可忍,要翻身下床,“我要问清楚去!”
“高帆,”学姐与她们有过几面之缘,好心相劝,“你问不到的,我也劝你别去,除非你们都不想要这次的评优学分了,去问的话你俩可能上台的机会都没了。”
“……”
学姐最后又看着陈之夏:“换了吧,我看你也忙,不在前头表演就没那么辛苦了,如果我没猜错,你们话剧社马上也要给她腾位置。”
学姐说的没错。
高帆给兼任话剧社社长的黎望打去电话,黎望那边刚挂了一通,说是老师接到通知,要求给《麦克白》主角之一王后的角色加台词,还要改一个单独的独幕出来,原本扮演王后的女生突然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参演这个角色了。
于是自然而然地给到了梁丹妮。
“——我靠,家里给学校捐过楼这么牛啊,”戴思佳气的七窍生烟,“就我所知她不是舞蹈社也不是话剧社的吧?人都不怎么在学校出现,随便挑个别人排练很久的节目就能进去当主角,可笑不可笑啊!”
高帆眼眶红红:“……夏夏,你要怎么办?”
陈之夏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学姐已经把她的舞蹈服换走了,剧本怎么改还完全没有头绪。
她愣然坐下,盯着面前密密麻麻的笔译稿,只觉得疲倦至极。
/
江嘲按照约定,去了FEVA与之前见过的那位高管见面,在接待室等了近乎整整一天,最终接到一通告知他择日再见的电话,还是对方的秘书打来的。
唐子言曾在FEVA几年,熟悉这里的人事,到底放心不下,飞速从北京赶到上海,想用他这个完全不入眼的“人脉”关系再迂回一下,可对方只是让他们等电话。
“我可提醒你一句啊,今天是11月21号了,”
唐子言之前有次打电话给他,莫名其妙中途被他问过日子,心想这人忙起来真是顾不上今夕何夕,这回主动提醒他:“来上海已经十来天了啊,来之前我们就说好,如果一周没搞定就回北京——FEVA九成九不会再回你了,你该考虑考虑买机票了吧。”
江嘲几乎凭意识拿起桌上的烟盒儿,要敲出一支来。
扑了个空。
他眉心微微一蹙,扔回去的同时把自己甩入座椅之中,沉沉闭上眼睛,“再等等吧。”
“说一周*七*七*整*理给你回复你还真信啊?FEVA上上下下就没有一张说实话的嘴,都是在跟你玩儿文字游戏呢,无非就是觉得你年轻,不把你当回事儿,”唐子言说,“你今年才不过20吧。”
“嗯,”江嘲扯松领口,按了按太阳穴,“明天。”
唐子言惊奇:“明天生日?”
“是啊。”他笑。
“20岁,大好的年纪,你已经超出同龄人太多太多了,没必要这么着急拼命,慢慢来不好吗?FEVA言而无信,说要见你又不见,害你白等一天,人家只会更看低你。”
江嘲掀了掀薄白的眼皮,眼中寂冷,“我知道。”
“那你?”
年轻的男人已经能将衬衫穿的有条有理了,半敞开的领口松散到第三颗纽扣,倦淡的潦倒中又透出些许不符年纪的斯文沉稳。
他随意挽了下袖口,有一下没一下滑动着滚轮儿打火机,那火星便在他眼底慢条斯理德忽明忽灭。
“我是在给自己一个机会,不是在等他们给我机会,我就等到明天吧。”
“要是再耍你怎么办?”
“说好了,明天等不到我就回北京,”江嘲的神色阴鸷下来,“我只给别人耍我一次的机会。”
“……回北京,就是不和FEVA合作了吧,还是转投OSS吗?”
唐子言自己知道,靠《丛林》拯救起来的OSS不过是昙花一现,江河日下已无法阻挡,OSS内部所存在的问题,管理结构松散,创意思维僵化,老派不懂变通的行事风格,短时期内都不是单单一个《丛林》能改变的。
很大程度上,江嘲说《丛林》只是运气好,并没有错。
《丛林》是他学生时代玩票性质的作品,接下来的《Cecilia》才是他的意志所在,想选择更好的FEVA也无可厚非。
可他太过年轻,不足以承载这么大的野心。
斗不过FEVA。
“当然不,”江嘲看着唐子言,“回去了我是想自己试试的。”
这野心更大了啊……
话音才落。
桌上手机就响了。
“江先生您好,我是FEVA梁总的秘书小何,您应该记得我。”
“明天下午梁总的私人飞机到上海,航班号与落地时间我已经发给您了,梁总此行时间紧迫,希望在机场就能与您进行此次洽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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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海飘了雪,天际一片茫茫灰色,还未落到地面就悉数化为乌有。
江嘲早了半小时到机场,一周前上过一次当,这次他的心态反而平和,堵车倒也不怎么着急了。
去机场询问了番,的确有个私人飞机降落坪。
航班号与落地时间也对得上。
只是。
精致小巧的私人飞机如预计时间一分不少地降落,徐徐从舱门现身的却不是那位大腹便便,眉眼之间满是算计的梁姓高管。
是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女孩儿。
齐肩短发烫了大弧度的卷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高定GUCCI,妆容虽明艳,却不是一张令人有多难忘的脸。
江嘲到现在也没想起,第一次去FEVA居然在谁的办公室里见过她。
才从马来度假回来,都没习惯这高了许多个纬度的上海突然骤冷的气候。
梁丹妮随手拿过身边人手里的皮毛外套披在肩,走到他面前,如数日之前站定。
红唇轻抿,对他微笑。
“想不到是我吧?”
江嘲眉心紧皱看了她一会儿。
还未开口,电话响了。
梁东升第一次亲自打给了他。
“江嘲啊,实在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我突然有事要去趟深圳,临时换了航班忘了告诉你了,你现在人到机场了吧?接到我女儿了吗?”
梁东升笑呵呵的,江嘲都能想象到他在那头得意洋洋等着看他笑话的模样。
简直与江项明如出一辙。
他第一次见梁东升就这么觉得。
“……哦哦,看时间应该已经落地了,”梁东升胸有成竹,“合作的事呢,我其实一直有在考虑,我很佩服你年纪轻轻就想来啃FEVA这块儿骨头,我真的、真的对你心生佩服,但是啊你也知道,很多事不是我一个人说的算的,你看,不如这样吧,”
“你这段时间就在上海陪一陪我女儿,她说她很想认识你,但是一直连你微信都加不到,你给她哄开心了,等我从深圳回来了……”
“姓梁的,”
江嘲咬牙,冷笑着打断。
“——你耍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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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橱窗巨大通透, 一水儿的精致琳琅跃入视线,陈之夏微微睁大了眸,惊喜地拉着戴思佳一头扎进金灿灿的旋转门。
“——喂喂, 喂,”戴思佳没甩开她,差点儿被那门给夹了, “你就一点儿不在意被人莫名其妙挤掉的事儿?不去要个说法?突然拉我来逛街干什么?”
着装得体的柜员们分列两道, 一色柔软清甜的嗓音:“欢迎光临!”
陈之夏置若罔闻,走到其中一位柜员姐姐面前,指了指橱窗那边:“您好, 请问, 可以帮我拿一下那种领带上的东西看看吗……呃,就是别领带的那个东西。”
她还具体说不上叫做什么。
“啊,是领带夹吧?”
“……嗯,对的,我想看看可以吗。”
柜员姐姐微笑点头:“没问题的,您稍等啊。”
“好。”
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着实让她紧张,天气太冷了,手指冷冰冰的。
陈之夏把双手贴到唇边,轻轻呵气。
突然走入室内, 她长而卷翘的眼睫上结了层湿漉漉的冷霜,鼻尖儿冻得泛红, 衬着双清澈眼睛, 波光流转。
“不是很好嘛, ”陈之夏对戴思佳笑了一笑,俏白的脸颊一点梨涡盈盈, “这阵子太忙,出来挑个礼物都没时间。正好有空啦。”
“——礼物?”戴思佳惊奇,“你要送谁……江嘲吗?他生日快到了?”
“是今天来着,也是我生日。”
戴思佳都要尖叫了:“你生日?你们同一天?”
“……嗯。”
“不是,你今天过生日怎么都不告诉我们呀!早知道叫上帆帆和晶晶一起啊,”戴思佳挽住她的胳膊,“烦死了,都顾着替你生气了,啊!我真蠢,就记着你是十一月的天蝎座,没想到是今天——”
“没事儿呀,现在不是知道了吗,”陈之夏笑吟吟的,“我想着你陪我看一看,下午还要去舞蹈社排练节目,晚上有空了我请大家吃饭吧,我做翻译兼职的稿费发下来啦。”
只想看看橱窗里展示的那种东西,几个柜员姐姐直接热情地推着个展示台过来了。
各色各样,搭配着精致的男士领带,金光闪闪的。
“……你是发财了吗?这种店你都敢进来了,”戴思佳跟她咬起了耳朵,“这里很贵的!这条街都很贵的。”
“我知道呀,价格不都在橱窗里吗,我看到了,”陈之夏拉着戴思佳过来,“我一直觉得你眼光挺好,帮我挑一挑?”
戴思佳瞧着面前这一枚枚的光泽璀璨,只是体积小小的领带夹、袖扣什么的,标价就没有下过三两千的,足足顶她两个多月生活费了。
更别说一起搭配推销的领带,标价基本都是5开起步。
“是送男朋友吗?”柜员姐姐耐心地问。
陈之夏点头。
“应该跟你差不多年纪吧,”柜员微笑道,随手拿起个来,“不常穿西装打领带的话,配这种比较活泼的样式比较好,这枚就很不错,活泼阳光,如果再搭配我们的袖扣……”
“啊,不好意思,我觉得,”
陈之夏不是有意打断的。
这段时间以来,他其实经常穿西装的,并且还穿的非常好看。
虽只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应如旁人所想,与她一样每天沐浴在大学的象牙塔,过着无聊但丰富的校园生活。
恋爱,学习,考试,参加社团,准备演出。
按部就班。
可他好像。
已经远远甩开了她一大截儿了。
高三的时候,她就会恐慌这样的时刻。
譬如每次考试都会担心自己掉出第一名,落后于不需要费工夫就能次次名列榜首的他。
若是学校只选了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演讲,而没有点到她的名字,她就会很不服气。
再譬如,她会因为完全无法参与进他现在正逐步涉入的行业而心生沮丧。
再再譬如,明明答应了她生日这天会回来,却直到现在都杳无音信,这就会让她感到非常的失落和嫉妒。
嫉妒他的漫不经心。
来去自如。
嫉妒到头来好像就只有她一个人在牵肠挂肚。
是了。
他以前从来不过生日的。
是她太勉强了吗?
“……我觉得,可以选择稍微成熟点儿的,”陈之夏视线一转,紧接着停顿,“刚才看到的那个,还蛮好看的。”
在外面观望时她一眼就看中了那枚暗蓝色土星。
银色的行迹轨道固定了骨架,光环围绕,似有星点蛰伏。
“……哇,这可是Westwood诶!我的宝,你眼光不错啊,”戴思佳与她想法一致,“要我说肯定很搭你们家江嘲!作为生日礼物太适合啦。”
“是吧?”
陈之夏抿着唇笑。
“这个是我们的限量款哦,和展示的那个不一样的,”柜员姐姐说,“也要更贵一点哦。”
戴思佳扫了眼标签价格,倒吸一口凉气,“……当我没说。”
陈之夏却说:“就要这个。”
“夏夏,你要不要再看看别家啊……”戴思佳拽了拽她袖子。
看出她们都是学生模样,柜员的眼睛在她们的脸上打起了转儿:“确定要吗?”
陈之夏没多犹豫:“嗯,就要这个了。”
“那太好了,您的眼光太好了,搭配的领带和袖扣也可以看看哦,这款很适合这款烟灰色的领带,袖扣的话我推荐您……”
果然逛逛街花点儿钱心情都能变好,戴思佳瞧着她从昨晚到现在脸上终于有了那种真切的笑容,终于松了口气。
戴思佳今天没什么事儿,下午陪陈之夏一起去舞蹈社排练。
到底是担心陈之夏,谁知梁丹妮会不会突然冒出来给人难堪,或者人家根本不用往出冒,汇演当天露个脸就行,反正动一动手指头就能让所有人为她让位置,再改改大伙儿辛苦排练大半个月的舞蹈动作,只为了特意留给她一个花瓶特写。
“对啦,江嘲什么时候回来啊,”戴思佳大喇喇地开玩笑,“你今天给他准备了生日礼物,他要是不回来的话我看你可以分手了。”
陈之夏淡淡地笑,“……还不知道,应该快了吧。”
“高帆说的你那个J大的帅哥朋友,演出那天带我开开眼呗,咱们A大和隔壁S大放眼看去统共没几个看得过眼的,最顶的一个还是你陈之夏的男朋友,”戴思佳说,“你高中到底是怎么泡到这么两个大帅哥的?”
说起这个,今日零点一过。
就在微信上收到了程树洋的生日祝福。
他言而有信,做了第一个祝她生日快乐的人。
“真的,是我朋友啦,”陈之夏笑了笑,“你别听高帆瞎猜。”
“那你倒是说说,究竟是怎么追到江嘲的?我八卦一下嘛,我可听你们港城来的的说,原先你们高中追他的人数都数不过来,他女朋友换的没停过,当然我知道肯定是因为我们夏夏长得不赖,学习又好,性格也很不错……”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来到了舞蹈教室。
陈之夏的心理准备充足,她其实不怕面对梁丹妮,说起来昨晚到现在心底居然还暗暗松了口气,不用再学那么难的舞蹈动作了,这几天别提摔了多少跤。
当然不甘心的确是不甘心。
正是排练的时间,昨夜掀起一场波澜的梁丹妮并不在。
大家却没像往常一样热身拉伸做准备,反而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个个面如土色。
“诶……还没开始吗?高帆不是早就过来了吗?”戴思佳疑惑道。
这时,高帆一个抬头看到了她们,紧跟着所有人也望了过来。
——或者说。
都看向了陈之夏。
高帆捏着手机匆匆过来,“……夏、夏夏。”
陈之夏眉心跳了跳:“怎么了?”
“你……”高帆咬咬唇,“……你出事了。”
有个舞蹈社的女生今天在外网刷校友们的ins、Facebook动态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个可疑账号。
对方自称是A大校友,主页所发表的动态居然全都是女孩子们非常私密的偷拍照。
陈之夏是最大的主角。
偷拍过她在舞蹈教室换衣服时浑身几乎一览无遗的。
穿着裙子蹲下捡东西时险险露出裙底的。
学习累了趴在图书馆桌子上,后背T恤映出内衣痕迹的……
最过分的不仅这些,账号背后的主人还给每张照片配了非常下流的文字叙述,类似于“A大女神陈之夏表面清纯高冷实则在床上很骚”、“干/她的时候会喊哥哥”、“你们能想象她被我摸得浑身颤抖是什么样子吗”等等。
甚至还把她的脸P到一丝.不挂的色/情片主角身上,要出售她的“反差录像”,简直不堪入目。
陈之夏只浏览一眼就浑身发冷,脸色煞白。
“——操!这是谁干的!”戴思佳脑袋嗡的一声,“恶心不恶心啊!”
“我们……我们给后勤老师还有辅导员打电话了,舞蹈教室的换衣间应该被装了针孔相机。”
“太可怕了呜呜呜我们被监控了吧……那个变态还拍到了我的内衣……”几个女生缩成一团,小声啜泣了起来。
戴思佳气得发疯,顾不上青红皂白了,“不会是梁丹妮吧?啊?又是抢位置又是要你们换剧本,她是不是针对陈之夏啊——”
“梁丹妮,也被拍了,”高帆战战兢兢地说,“可能因为她没怎么来过学校,所以没几张……最多的还是……夏、夏夏的,好多女生都被拍了,我也有一张……”
“喂!陈之夏,”
有个女孩儿叉着腰,颐指气使地走了过来,“拍的最多的是你,不会就是你把变态给引来的吧,让大家跟着一起遭殃!”
“是啊是啊,昨天我还奇怪,怎么这几天她来排练的时候总有个外校的男生扛着摄影机,说什么拍一拍素材做报道,我们学校的文艺汇演和他们那野鸡大学有什么关系啊……”
“我去!你这么一说我也看到了!”
“那男生还跟她搭话来着——”
“啊真是害人精……”
“别是他们在玩什么情趣吧?我感觉那个账号描述很真的样子啊,陈之夏也经常夜不归宿……”
“可她男朋友是S大的江嘲诶,难道……劈腿了?”
“江嘲忙到课都没时间上呢,我看也不是没有可能啦……”
……
“——说什么呢你们,搞清楚最大的受害人是谁了吗?”戴思佳忍无可忍,嗓门儿拔高好几个分贝,“怎么能这么揣测别人啊!能不能坦荡点儿把嫉妒写在脸上,非要说这样的话来恶心人?
“什么劈腿,劈什么腿!说话缺德不怕下地狱吗——”
“那你说怎么办?戴思佳!”有人无措地嚷道,“现在还不知道我们的宿舍有没有被安装针孔相机,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账号在偷拍大家,你叫那么大声倒是给大家一个解决办法啊!”
“是啊是啊,你和陈之夏倒是给大家想想办法啊,受害者又止有她一个,再说了,我们的猜测也没错啊,大部分的照片不都是拍的她吗?谁知道她认不认识那个变态——”
“难道不能好好商量吗?你们一上来就诋毁别人,什么证据都没有,实在太过分了吧!你们刚才的话拿去给老师、给辅导员说呢!”
许是被戴思佳这摇滚乐手的嗓子给镇住了。
满场终于鸦雀无声。
齐刷刷的目光又落在了陈之夏身上。
此刻。
她有种自己就是那些被偷拍的照片中模样的感觉,被毫不留情地看光,正在受到面前这浏览过那个主页的千万种审视。
一时都无法思考。
最终只感觉嘴唇麻木地动了动。
“戴思佳,我们,先去报警吧……”
/
程树洋没选择搭地铁,拦了辆出租车直奔上去,谁知半途又开始下雪,被一片汪汪洋洋堵在了路上。
他索性下车,又挤上地铁,心底暗自责备自己考虑不周,耽误了时间。
林晓疯狂发微信给他:
【学生会选举啊今天!你人呢——】
【程树洋,你到底来不来了,大家都在等你啊!】
【赶紧回电话给我!】
程树洋统统忽视,只企盼列车能一快再快。
赶到派出所,警务前台簇拥着七七八八的女孩子,吵吵嚷嚷,有几个还在哭,还来了些来讨说法的家长。
皆是一副惊弓之色。
尤见一道纤细的身影,裹紧着件沾了些脏污的白色羽绒服,歪歪斜斜靠在那冰冷的墙面上,苍白又脆弱。
若是一阵风似乎就能将她打倒。
“陈之夏——”
上次见面时她一贯温柔的笑容不再。
头顶灯光惨淡,她闻声许久后才回头看过来,一张脸上几乎毫无血色,映着双眸子,好似有雾在破碎。
“……程树洋,”
从下午事发到现在,陈之夏唯一能察觉到的自己的情绪。
就是此时的“愣了一愣”。
她的目光还不住地往那门外飘忽,在等着谁,没想到第一时间出现的居然是他,赶忙直了直身。
一开口,声音却忍不住地发颤。
“……你怎么来了。”
“我那会儿接了个这边朋友的电话,听说你们A大出事了。”
不知这样来是否唐突,那时几乎在得知的一瞬间就作了决定。
程树洋气喘吁吁地奔来,不想再多解释,一步走上前去,“你没事……”
“——陈之夏!”
玻璃门旋开冷空气,伴着一道清冽的男声。
高挑的人影终于出现在夜色尽头。
“我……没事。”
陈之夏匆匆应道,听到这么一声,慌忙抬眸,潮意溢出眼眶。
目光忽地又寂寂垂落。
高跟鞋声亦步亦趋地跟在江嘲身后,携风雪同他一齐向她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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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地砖上爬满了细密错综的裂缝, 像是攀附在她心口迟迟未消的恐惧,瞬间被迎面扑来的冷意与久违的熟悉气息环拥住时。
她的双手还在抑制不住地发抖。
“没事,没事了, 我来了。”
江嘲拍了拍她同样颤抖着的脊背,这么低声地安抚着。
陈之夏深深把自己埋入他的怀抱,她偏开头, 努力不去在意跟他上前来的女生, 臂弯紧紧地回抱住了他。
他的西装外套上沾着清冷的雪意。
还有甜淡的女士香水味。
江嘲先是注意到了程树洋,只淡淡地瞥过了眼,眉头紧皱看向审讯室的那边, “人找到了吗?”
陈之夏的嗓子一紧, 险险掉下眼泪来:“嗯,找到了……”
“我去看看。”
他用掌心抚了下她脸颊上的泪痕,就要过去。
“……江嘲。”
程树洋及时出了一声。
到底过去是朋友,还做了那么久的同学,了解他的脾气,程树洋顿了顿,相劝道:“你先别冲动吧,我们看看怎么办。这里是派出所。”
江嘲单手抄在口袋,脸色冷峻,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脚步没停。
偷拍的人,还有外网账号背后的主人都是宋冬冬。
戴思佳明察秋毫, 发现那个主页上的其中某张照片, 有窗户玻璃隐隐反射出了他鸭舌帽的logo。
更别提还有几张拍到陈之夏腿的, 是他们头一回见面在火锅店吃饭的时候。
令人恶寒。
早听闻宋冬冬在高中时对同校的某个女孩子追求不成就做出过这种事,被校方发现后处分开除, 他家里有点儿钱和权势,在没高考成绩的情况下还能随便塞个北京本地的普通大学给他上。
戴思佳千防万防不想让陈之夏和他有所接触,却都没防住,据说现在事态升级,上升成了A大与宋冬冬学校的冲突,两所大学的负责人今晚也来了这里。北京高校圈的论坛全在讨论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
“……都怪我,是我的错,之前乐队其他人推荐他来弹吉他我就不是很乐意,看他第一眼我就觉得很不舒服,早知道最开始那次吃火锅就不该叫乐队的人和咱们一起,”戴思佳的眼圈儿红红,方才都暗自哭了一鼻子,自责极了,“我那会儿给他打电话问是不是他干的,他还那么得意地承认了……真让人恶心!”
周晶晶和高帆在一旁安慰她,几人都抹起了眼泪。
陈之夏把脊背靠回了墙,微微抬眸,看向那道不断朝她远去的高挑背影。
事发是下午四点,报警、找宋冬冬对峙、找校寻求帮助,差不多六点打电话给他,现在刚过九点,他是接到她的电话就从上海赶回来了吗?
可是,在这之前,他在和谁做着什么呢。
和蔼的女警官在为受害的女孩子们一个个做笔录,梁丹妮人才到没多久就被叫了进去,她经过陈之夏时,有意地停了一停。
先前那句“多多指教”还停留在陈之夏的耳边。
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意味更深了一些。
陈之夏迎视上她,此时倏然相反的冷静。
所有人目送她进去。
“梁丹妮也被拍了啊……”
“诶,我听说……她是从上海赶回来的,气炸了吧。”
“据说她老爸是一家游戏公司的大官,很厉害的……这次那个变态有的受了吧。”
……
一时间,陈之夏的呼吸都变得很轻很轻。
面前递过来只软塌塌的纸杯子,落在谁柔软的手心。
“喝点儿吧。”
程树洋担忧的视线在她脸上睃巡,温和地说。
“……谢谢,”陈之夏接过来,思维迟钝许久,这才晃了眼外头的铺天大雪,想起来问他,“你那么远,怎么过来的呀。”
“我坐地铁,不远,”程树洋没好意思说,那会儿他着急得还想打车结果都被堵在了半路,“很快的。”
程树洋又往审讯室那头瞧去了眼,江嘲在同两个警官询问交涉,他也不由地咬牙切齿起来:“……这种算是猥亵加侵犯隐私和名誉了吧,我听说还不是第一次了,最好这回能给他起诉掉!太过分了。”
“陈之夏,我这边可以为你联系很好的律师,我家人他们常年在北京工作的,认识很多相关的从业者,绝对一告一个准——”
热水顺着干涩的喉咙流入胃部,她心生暖意与感激,勉强有力气牵出个僵硬的笑容:“……谢谢你啊。”
又对他说谢谢。
明明他还什么也没做,明明只是简单地拿了一杯水给她,明明自己遭遇了这样不堪的事情,她还要勉强对他微笑,对他说谢谢。
一直以来,她对他好像就只有“谢谢”。
除了这些,他就什么也无法为她做。
连拥抱她安抚她都找不到理由。
“别这么客气,”程树洋眼底隐忍,只得拍了拍她的肩,“我们是……朋友。”
白炽灯光蔓延到走廊的尽头。
无论前来的家长,受害的女学生们如何闹,审讯室的门从宋冬冬进去后就一直没打开过,偶尔只有警察叔叔打着电话进出。
现在都未给他们外面的人一个准确的交代。
不远,男人的身形挺拔颀长,背影宽阔,他手插在口袋里沉默地抽着烟,侧过脸来的这个角度,只有清冷的光影在他眉宇之间错落。
他稍稍靠在一边,眼睫微垂,侧耳听一旁的警察在对自己说着什么,偶尔望向她的方向。
末了,他转身朝她走过来时,那种过去与现在在他身上割裂完全的感觉一瞬变得强烈。
每每他离开她一次。
再反复回头深深地撞进来。
就更强烈。
思绪宕机之中,做笔录的女警姐姐也在喊她的名字了:
“——陈之夏。”
“陈之夏是哪位,到你了。”
陈之夏站直了身,程树洋细心地把她手里的杯子接过来。
江嘲掐了烟走近她,不曾有雪色、雾气隔绝在他与她之间,那双幽深的眼睛看着她时,似有暗潮在其中温柔地翻涌。
他低下头,为她把羽绒服的拉链儿拉起,似是要将她的自尊心遮掩的严严实实,沾着微凉的手心又抚了抚她脸颊。
“先去做笔录,”他说,“等下我们解决。”
“……”
陈之夏迟滞地眨眼。
什么叫,
等下解决?
“……江嘲,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程树洋还以为他会冲进审讯室直接抓着那个变态的衣领给对方教训一顿呢,疑惑道,“你刚都和警察说什么了?”
“你别管。”
江嘲没什么情绪地瞥他,眉宇间透出了烦躁。
结果不出意外,宋冬冬连个拘留都没落到,在陈之夏做完笔录前就被放了。
据说是有人替他担保,开出给每个女孩子赔偿十万的和解费,他同意把那个账号和相机里的所有照片都删除干净。
可笑的是大部分人不动声色地接受了,不再吵闹,事后七七八八散了干净。
戴思佳气得哀嚎,把这辈子的脏话都骂尽了。
陈之夏心底一片寂凉。
重型机车轰鸣,洋洋洒洒的雪完全遮掩不住这震天的动静。
宋冬冬得意洋洋地靠在辆摩托车旁,似乎特意等在这里没走,待陈之夏出了大门的一刻,还对她吹了声儿无比悠长的口哨。
“——小美女,喜欢我拍给你的照片吗?”
“……”
陈之夏咬咬唇,脸上的血色又褪了个干净。
“听说你男朋友要单独跟我谈,我就在这里等着了,”宋冬冬扯高了嗓子,“怎么,不会是嫌我给的太少吧,想要多少直说,钱我有的是,他是在自己创业吧,现在肯定很缺钱啦——”
陈之夏开始无法控制地发抖,她下意识想去拉江嘲的手。
却落了个空。
身侧带过一阵儿凛冽的风,高挑颀长的男人长腿迈开,大步流星地越过面前整片皑皑雪地,就朝摩托车那边的人走了过去。
“还是,他知道我加不到你微信,想我和他一起分享分……”
宋冬冬话音未落,一记拳头就猛地朝他脸上砸了过来。
“……操!”
力道迅猛,猝不及防的,挨了这么一下,宋冬冬还没骂出下一句或是反击,江嘲又是重重一脚踹上他的膝盖。
“妈的——!!!”
宋冬冬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跪着摔在了雪地里!
陈之夏与程树洋,以及从派出所追过来的梁丹妮都愣在了原地。
月光清冷落下,映着男人的面色森然。
江嘲又抄起了头盔,又一把拽住地上人的衣领,高高举起,狠狠地就往宋冬冬的脑袋上砸。
砰——
砰——
砰——
一下又一下。
像是发泄。
“你……”
宋冬冬初初还挣扎着想还手,嘴里骂着胡言乱语,可骂一句挨的打就更狠一分,暴烈的拳脚不断地落在身上。
以至于到后面血沫溢了满嘴,只能发出机械而凄厉的惨叫。
快要打死了……
这是陈之夏回过神时,脑海里冒出的第一反应。
程树洋也吓得不轻,慌忙喊:“江嘲——别打了!”
“江嘲!打坏了你要出事的!”
“……江嘲!”
他的神情阴鸷,打宋冬冬除了愤怒更像是在宣泄情绪,甚至随手拿起了旁边一截儿落在雪地的钢棍。
这下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不妙,忙喊:
“别打了!”
“——别打了!”
“要死人的啊!!”
宋冬冬整个人被掀翻在地,唇鼻血色模糊,人都没了力气挣扎,活生生像是具尸体。
江嘲却还是没有停下。
一下。
又一下。
似乎怕染上脏污,他还挽起了袖口方便发力,手臂上的那片纹身显得狰狞异常。
“……别打了!”
“愣着干嘛啊!找警察啊——”
“可是被打的这个人是个变态……”
“这打人的也很变态啊!没见快打死了吗!”
…
最终,直到唇上那支烟快燃尽,似乎才兴味索然。
江嘲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晃晃悠悠、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他的手臂被宋冬冬抓了道很长的口子。
有血顺着他指尖儿点点滴滴地落在雪地上。
触目又惊心。
他又是一脚,把那只挡风镜都打得破碎的头盔踹到宋冬冬的脸上。
宋冬冬像蛆一般扭成一团,口水与血一并从嘴角溢出:“操,你他妈的……”
“还以为你死了, ”江嘲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嗓音漠然无比,“耍我是吧。”
似乎说的不仅是现在当下的这件事情,他冷笑起来:“我最恨别人耍我。”
“江嘲……你是江嘲是吧,”宋冬冬狠狠咬牙,“……你打了我,就不怕有人拍到,放到网上去?你不怕毁了你的名声?”
宋冬冬痛得抽冷气,仍威胁道:“你不怕我在北京找人……搞死你……”
江嘲咬着烟,腾腾烟气与雪色之下,眼底泛起冷酷的笑意。
“随便你,”*七*七*整*理
他甩了甩臂弯挂着的西装外套,下巴微扬,点了点不远处的女孩儿,“以后离她远点儿,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谁啊?你……又不说清楚,我知道哪个女孩儿啊?”
宋冬冬吐了口血沫,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张狂地嘶喊,“你是为了那边的哪个打的我?啊?两个我可是都拍了啊——我怎么感觉为了哪一个,你他妈的……都都很不是个东西啊……”
“还有……江嘲,你现在和你爸可是越来越像了啊……”
江嘲最后拽起宋冬冬的领子,狠狠地给了他一拳甩回地面。
身后摩托车倾翻,警报声响彻天际,如狂笑声不断。
红蓝光闪烁,有警察闻讯赶到。
男人披拂一身血腥戾气回来,稍带了下少女微微僵硬的肩。
“回家。”
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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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锁在身后发出闭合的弹响, 终于把风雪的呼号与今夜一路以来的心惊肉跳隔绝在了这道门之外。
陈之夏肩头的力道松缓,江嘲半个人的重量落在她身上,这时稍稍放开了她一些, 他用脊背抵住墙,侧过身,在墙面上寻找着什么。
接着, “啪——”的一声。
廊灯陡然一亮。
他的右手处处都是伤, 五指关节破了皮,血迹干涸,斑驳成一片, 手臂上一道深长的口子, 还在往外冒血珠。
全部惊心动魄地落入了她眼底。
到底混乱之中也挨了宋冬冬两拳,嘴角泛了青紫。
很是狼狈。
陈之夏垂着眼,气息紧了紧,潮湿的雾气遮盖住视线,忙说:“我……我去找一下药箱,我记得有的……”
还没说完,他那条受伤的手臂顺带着揽了下她。
他像才赶来派出所时那样,再次拥住了她。
凉薄的呼吸顺着她后耳廓落了下来。
“自己都什么样了还管我,”他强忍着痛意,气息隐忍, 周身都满是烦躁的戾气,“打都打了, 别管了行不行。”
又将她抱得紧了些, 低声警告:“不许管了。”
“……”
陈之夏的鼻子一酸, 就不动了。
油然而生许久恐惧、害怕,以及那些说不清的嫉妒与猜忌。
所有所有, 此刻没有因为他的怀抱而得到任何消解的情绪,全部五味杂陈地从心底爬上来。
全部。
也不想顾忌他到底疼不疼了,她也紧紧地回拥住了他,用尽浑身力气。
怕只要松开一分,他就会离开她,消失在她眼前。
“……江嘲,我好怕,真的好怕,”再开口,她便有了浓烈的哭腔,好像倾诉的不仅仅是直到今晚发生的事情,“他……拍了我换衣服的样子,都拍到了……”
蕴着满满燥怒的呼吸,沉沉地砸向了她。
她身上的羽绒外套和毛衣立刻被他剥了个干净。
“还、还有裙子……我和室友去吃饭,他也在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迎上他迅烈接着落向她的亲吻,哭声颤抖,“那时候他就在桌子底下拍我了,我……好害怕。”
她的针织裙也被他褪了下来。
几近一丝/不挂。
“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他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学校,来找我……”
他扒她衣服的同时,她也在报复似地脱他,对他的占有欲满盈了胸腔,疯了一样地扯开他的衬衫,皮带,直到肌肤赤诚相贴,感受到他的温度,她才有片刻的安全感。
管不了牵扯到谁的伤口,她按住了他的手,匆匆要他抚/摸。
要把所有恶心的,脏的。
令她失落的,难安的一切。
全部全部地抹除掉。
这样她就什么都想不起来。
什么也不会去想象。
这样她就知道,此刻他与她紧密地相拥在一起,不用担心会失去他。
今天是他们的生日,明明约好要一起过的,可他姗姗来到之时已是夜幕降临,在这天快结束之前他才彻底进入她。
雪都下了很久,无边无际,望不到尽头。
她头一次这么讨厌北京的冬天。
说是回家,不过是回到他平日工作的地方而已。
他不在北京,她不回这里,窗台上那一丛丛过去绽放热烈的昼颜花,许久未得到滋养,也悉数枯败了枝叶。
在这里,似乎只有这张床与她有关,她纠缠住他,有若在加速地燃烧自己,他尚未处理的伤口屡次撑开,他痛一分,就疯狂地要她更痛。
直到血腥气缭绕在彼此之间,好像才能重新拥有彼此。
他在发泄。
她又何尝不是。
她说牙疼,他要她张嘴的一瞬,就把带着伤的手指暴戾地伸了进来,她便漾着双雾蒙蒙的眸子痴迷地注视着他,凭意识用心而认真地吞咽。
这时心底就会猛然可耻地意识到,也许宋冬冬捏造的那些没有错。
至少他越对她这样。
她就越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她的回应也愈加热烈且不带任何的底线。
中途,江嘲抱着她坐了起来,她整个人柔柔软软地跌入他怀中,她的头发长了,顺着纤瘦肩膀的一侧徐徐流泻。
沾着血的手捧住了她泪痕遍布的脸颊,轻柔地“不怕了?”
终于从那种紧绷的慌张中放松下来,陈之夏点了点头,一个抬眸的瞬间,能看到他眼中的阴鸷也渐渐地消散。
她勾住他的肩,闭上眼睛,回吻他更深,甚至用小腿盘住了他,“……江嘲。”
“嗯,”江嘲轻声地应,“怎么了。”
“……等一下,你别退出去,好不好,”她潸然着双眼睛看着他,小心且固执地要求,“今晚,都不要,行吗。”
说着,又抱他更紧了点。
他炙热的呼吸循着她后颈过来,亲吻她的痣,“今天可以吗,嗯?”
她靠在他的肩,点头。
“这不会就是你的生日愿望吧,”江嘲鼻息轻动,到底是玩笑话,又温声地问,“今天我回来晚了,明天你想去哪里?陪你。”
“……明天,”
陈之夏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和他在一起的每个明天,都不知有什么在等着她。
她从他肩上抬起了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明天,你……陪我一天吧,好不好。”
“嗯,去哪里?”
“就在……这里,”她的愿望很简单,“我们待一天,哪里都不去。”
“没什么想要的?”
“就,想要你陪我。”
江嘲就有点儿坏地咬了咬她耳朵,“所以明天也可以弄宝宝里面吗。”
“……你还要拍照,拍我,江嘲,”陈之夏点着头不住地吻他,又有了哭腔,几近语无伦次,“我只想要……你看着我,我不想别人看到我,一点都不要……我要你把你都给我,好不好。我都要。”
“还是怕是不是。”
他抱紧她一些。
她一直一直在点头。
“乖,不怕了,”他说,“都答应你,嗯?”
她没说的是,今天她撒谎了。
今天不是她的安全期。
可她就是要自己绝对属于他。
也要完全、彻底地占有他。
对他自私的占有欲,也许从高中捡到他校服铭牌的那一刻。
就已经浓烈到无法收场了。
可为什么。
还是无法感到满足呢。
她明明是个很轻易、很轻易就可以满足的人,怎么会变得这么贪心。
/
因为宋冬冬的事,舞蹈社的女孩子们受到了很深的创伤,A大2013年的文艺汇演被迫延期,所有计划都暂时搁置了下来。
又一段时间没怎么回学校,每天在这里和他近乎疯狂地做/爱,不舍昼夜地燃烧,恢复了过去那样的同居生活。
磨不过热情与妈妈的一再恳求,陈之夏和黄叔叔吃了顿饭。
黄叔叔初初还在替远在苏州的妈妈问候,关切她上次被偷拍的事,顺便为她送上了迟到快大半月的生日祝福。
实则在借机会向她打听有关江嘲的消息。
其实她从他和别人的电话中得知了一些,那次的上海之行并不太顺利,不过到底也没听出什么与梁丹妮有关的蛛丝马迹。
可能之前是她想太多了。
“小夏啊,叔叔都听说了,你男朋友现在正在做的那款《Cecilia》可不仅仅单纯往游戏定位做啊,”
黄叔叔和蔼地微笑着,多少没想到与眼前这个乖乖巧巧小姑娘差不多同龄的男孩子居然已经这么优秀了,连他这不沾边的行业人都有所耳闻,“据说他还要开发一款专门为游戏爱好者们打造的程序,对吧,你了解这些吗?”
陈之夏环视了圈儿这四面辉煌的餐厅,一时如坐针毡。
手机不断地往外弹妈妈的微信。
【见到叔叔了吗?】
【我的小夏最礼貌了,记得要和叔叔问好哦。】
【和叔叔聊得怎么样了啊?】
和以前一样。
关心的从来都不是她。
“我不是……很了解,”陈之夏小抿一口比她兼职的咖啡店还难喝的咖啡,疏离地笑了笑,“他的事情我一般都不过问的。”
“啊,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呢,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吗,”黄叔叔向前倾了倾身,激动地道,“小夏,你看啊,是这样的,叔叔是做电商IP的嘛,你应该听你妈妈说过,你男朋友的《Cecilia》不是以《丛林》的主要人物之一,那个魔法小人儿Cecilia作为主角推出的衍生游戏吗?
“所以啊,我想的是也许我可以和江嘲合作,提前打造一款关于《Cecilia》的ip出来,你知道的,OSS已经在给《丛林》做ip产品了,手办啊什么的,这些呢其实我都有接触……”
“我真的不是很了解,叔叔——”
陈之夏打断道。
一桌子不合胃口的饭,直到现在几乎都没怎么碰过。
心感烦躁,她从座位站了起来,还是不由地放轻了些声音,抱歉地道:“不好意思,叔叔……我学校临时还有点事情,我得先回去了。”
“……哎?小夏!”
还有半个多月就期末考试了,陈之夏先去了趟离家不远的超市,塞着耳机切到了英语听力,漫无目的地闲逛。
姜霓的电话打了进来。
姜霓在老家小湾复读,她们好一段儿时间没联系过了。
“一年又快过去啦,你在北京上着大学谈着恋爱,我要羡慕死你啦,”姜霓有气无力地说,“不像我,还要饱受一年高考的折磨,惨兮兮。”
陈之夏随手挑了两件东西放在购物推车,作为晚饭的食材,“已经快元旦了,没多久就高考了,马上熬出头啦。”
“寒假你要回哪里过年,港城还是小湾?还是去你妈那里?”
“……港城吧,我姨妈在港城。”
“男朋友也回港城吧?”姜霓发出了灵魂质问。
陈之夏不好意思地一笑:“是啊。”
“我就知道,见色忘我,都忘了我还在小湾呢吧!”姜霓狠狠吐槽道,“对了还说呢,你的好多东西放在我家,前几天我奶奶整理出来了。她又给你做了个符包,等我和她年后去趟绣女庙,2014年快到啦,给你和你男朋友再求个符,到时候一起寄给你。”
“好呀,谢谢你,”陈之夏笑一笑,“我发给你地址。”
“——客气什么啊,”姜霓怕她麻烦,“再说了,你学校不是有地址嘛?我百度一下不就知道了。”
“啊,我给你另一个地址吧,”陈之夏说,“学校取快递太麻烦啦,我最近……都在我男朋友那里。”
“你们同居了?”
“……嗯,算是,最近没课了,没怎么回学校。”
姜霓暧昧地笑了起来,“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过段时间寄给你,你高三不是给我写了好几封信吗,我都没回给你,现在你不在我身边,我一个人读高四,每天也有好多话想对你说,我把信一起寄给你好了!不许嫌我烦啊——”
“怎么会呀。”
“我开玩笑的,”姜霓咯咯直笑,“等我考完去北京找你玩儿,港城我也要去哦!我还没去过呢。”
出了电梯进门,江嘲就是副要出去的样子。
不得不说,衬衫和正装穿在他的身上真的非常非常好看,落括不羁,他这人偏生还有股子与生俱来的散漫劲儿。
还有张实在惊为天人的脸。
陈之夏把沾满雪泥的鞋子褪到门外,沿玄关径直朝他过去。
江嘲扫了眼她放下的七七八八的东西,就势倚坐在一旁的沙发扶手上,长腿疏懒地抻开,在她走近的一刻揽了下她的腰:“今天有点儿事情,可能晚点回来。”
陈之夏勾了下他半挂在脖子的领带,低下头,不想他发现自己的失落:“晚点是什么时候。”
江嘲用手臂支撑住了自己,懒懒散散的,幽昧的气息扫过她鼻尖儿,薄荷香气混着清冽的烟草味道,“你想我什么时候回来。”
“你最好,是趁我睡觉之前吧,”她呶了呶唇,拽过他手腕儿,拂开衣袖检查他手背和手臂的伤,惊喜地感叹,“好多了呀。”
“想我趁你睡前回来?”江嘲微微垂眸,“给我打个领带,我考虑考虑?”
陈之夏拎起了他那领带,她已经不知不觉地学会了各种的打法,于是灵巧地为他整理起来,故意不看他,颐指气使道:“反正……太晚了等不到你我就睡了。”
江嘲循着她这股子伶牙俐齿的劲儿就来咬她嘴巴,“真不等?”
“……嗯,”她不忘把为他买的那枚领带夹别上去,定定地看着他,“我不会等你的。”
“行,”他狠狠咬了口她的唇,笑道,“你学坏了。”
忙出忙进了会儿,陈之夏和他聊到了今天与黄叔叔见面的事,他当然对此不感兴趣,而她其实也撒了谎。
《Cecilia》的全程环节她都有所了解。
Cecilia还是她的英文名,当初创造出《丛林》中的那个红发魔法小女孩儿就有她的主意。
她努力地参与进他的世界。
很努力。
只是。
现在连别人想通过她来了解他,她都变得很抗拒。
好像都会从她这里分走他的一丝一毫。
都快过了既定的出门时间,江嘲还按着她在玄关亲,亲到她伏在他胸口气喘吁吁,越来越舍不得他,答应了他今晚等他。
他才满意地放开了她。
“对了,”江嘲想起了什么,“Cecilia的生日是11月22,和你一天。我今天大概稍微设定了下那个程序,你明年生日就能收到邮件了。”
“……邮件?”
陈之夏眨了眨眼。
“我总想不起来要过生日,”江嘲淡淡地笑,摸了摸她的头,“但是你要过生日的,不是吗。今年的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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