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世界于一城,筑一城为爱人(61)
通往顶层的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格外长。
黑发少年疾步走在通往顶层房间的走廊上, 他的速度很快,几乎要甩开身后和他一起回来的两个人。
清脆的脚步声回响。
夜色天光穿过走廊的彩窗玻璃,在地板上洒上一层凉到透心的冷色。
沉重的人影匆匆掠过地上斑斓的彩窗虚影。
他走得很快, 却无端给人一种迟缓的感觉,肩上的黑色大衣随着动作不断摆动, 半个侧身浸泡在不见光的阴影里, 分割大块玻璃的窗框阴影不断扫过少年清秀的面颊,那些影子像从四面八方虚无的黑暗伸出无数双手,从脚下攀爬向上, 把他一点一点拽进绝望的深渊里。
太宰治的眼睛像吸光的黑洞。
此一刻从他眼里看不见任何喜怒哀乐。
忽然,尽头的房间大门被打开了。
一个坐着轮椅的黑发少女被人推了出来,推着她的下属看见三个少年干部时吓了一跳, 特别是太宰干部的脸色,差到简直像是前不久处决那些咒骂首领的人时的脸色。地狱里的恶鬼比之都过犹不及。
下属硬着头皮向前走,该有的恭敬喊过之后忙不迭推着黑发少女和他们擦肩而过。
“等等。”
最后面的江户川乱步突然开口。
下属浑身一颤,握着推手的手都在发抖,战战兢兢的停下, 回头, 恭敬地回话:“是。”
少年干部投来目光, 眸中翠色冷鸷到了极点。
他扫了一眼轮椅上的黑发少女,看见了她手里握着的金属蝴蝶, 抬眸,蓦地和她对上视线,江户川乱步错开目光看向推着她的部下,“她是与谢野晶子?”
“是, 江户川干部。”下属下意识躬身,无形的压迫让他连敬语都带着哆嗦, “森干部让我把她送下去。”
“森先生只是让你送下去……?”
少年问道,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奇怪。
下属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敬地回答:“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什么命令了。”
乱步的神色空了一瞬。
翠眸少年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眼里的冷色散去,变成了十足的空泛和茫然,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他半晌没说话。
长廊上的气氛坠入冰窖,好像有无形的浪涛席卷了这里。
还是中原中也接替了他,让下属带着人离开,这才缓和了星点冷意。
但还是好冷,明明还是夏天,前不久才举办过花火大会的月份,却感觉像冬天似的,好冷……
江户川乱步无意识地放空双目。
在看见与谢野晶子的瞬间,很多信息就已经被推理出来了。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乱步先生。”
中原中也蓝眸黯淡凝重,少年紧握拳头,沉声、像是请求般说道:“告诉我接下来该做什么,无论是做什么都好——只要还有方法……”
哪怕是千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能放弃。
也许,也许呢。
也许缜密到连全知的神都能一搏的赈早见宁宁忽视了什么,那一丝的缝隙也许就能成为他们挽回的机会。
乱步被唤回了一丝注意力。
他看了中原中也一眼,却是缓慢到极点地摇了摇头。
少年迟缓地张开嘴唇:“森先生已经确认了……”
“异能没用。能够在人濒死情况下将伤势完全治疗恢复的异能没用,宁宁已经算到这一步了,为了她要做的事情,她绕开了会被救下的可能。”
“也就是说,她的计划到了最终阶段。”
“她的死亡也成为了事实。”
中原中也僵在原地。
他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喉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卡住了,声音发不出来,每吐出一个元音都带着灼热的刺痛。
什么计划?什么事实?
还能有什么。
前方,大脑已经疼痛到模糊的太宰治开口,翕动嘴唇从绝望深处缓慢地报出一条又一条的事实:“她要做的——”
“引进魏尔伦,解决对荒霸吐念念不忘的定时炸弹。”
“利用我们担心而产生的架空心理,顺利将权利移交下放。”
“东京谈判、异能特务课暗示的投诚、两场里世界战争里消弭在她手里的反对声。”
“以及让夏目漱石在特务课的观测下处理陷入疯狂的港口Mafia首领,层层加码他作为对立身份的立场,作为内应确保下一任首领地位交接顺利,她的死亡不会带来任何恐慌。”
“连我们还没察觉到的敌人都提前被她压制着输在了这一局……”
太宰治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每一句分析尾音都带着听不清的呢喃。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指尖在颤抖。
“而她这样做的理由是……”
“……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
赈早见宁宁为什么要这样做?
太宰治大脑一片空白,尖锐的刺痛感拉扯着他,很久以前的记忆如风暴般迎头盖脸而来,吹得他眼眶发干,喉咙也嘶哑。
【曾经这片土地的危险源自城市的无序。】
【但现在赈早见宁宁是胜利者。】
夏目漱石的话赫然在耳边响起。
耳边划过的尖细长鸣刺痛大脑。
他一直都理解少女的野心,信赖且习惯于她的掌控。
所以那些话他都记在心里。
她说她想建一座理想城。
她说她擅长杀人和夺权。
她的血里流着硝烟和杀戮,是这片土地不可否认的守护者。
她……
太宰治忽然疼痛到极致,蜷缩般弯下上半身,凌乱的黑发下瞳孔圆睁,少年揪住衣领的手背爆出青筋,急促的呼吸声如水里的泡泡一样模糊双耳,占据了所视所闻所见全部的世界。
旁边的声音正在拉远。
周围的一切都在拉远。
无边的黑暗笼罩了他的世界,没有白天,也没有白色。
太宰治仓惶地缩在原地,过去的记忆把他划得遍体鳞伤。
他知道答案。
太宰治知道答案。
不是猜出来的,也不是谁告诉他的。
太宰治的声音已经接近颤抖,嘴里似乎呛出了一口腥甜:“……因为,所有危险消失之后,她就会凌驾在曾经的危险上。”
少年呜咽着,泣音缀不成语句,那一瞬间,滋源由君羊幺二五咬死咬死瑶儿收集滋,源多多欢迎加入灵魂的悲鸣随着话语一起被释放出来,他说:“所以,这是她一定会做的事实。从一开始就是。”
他一直都知道。
因为答案从他口中说出来过。
可是为什么至今为止他都没有意识到过这一点?
足足四年的时间,他为什么任由赈早见宁宁一步步走向消亡?
为什么?
为什么——
他好不容易才抓住了这个人。
为什么……他就意识不到呢?
“既然知道了那就别停下来!”
“不管怎么样,她现在还在这里。”中原中也蓦地开口说道。
他看向面前两个聪明过人的头脑派,压抑着眼中翻滚的情绪,快准狠地抓住了现在的状况,狠下心,用几近呵斥的语气掩盖自己的惶恐:“既然事情都到了这一步,那就继续想办法啊!”
中原中也咬着牙,陡然抬高声音:“她还在不是吗!”
这句呵斥就像一针强心剂,把太宰治和江户川乱步从无边的思绪里拖泥带水地拽出来,给窒息的冰面砸开一条缝隙。
他们不约而同的迈开步子,直到奔跑。
但那扇门打开的瞬间太宰治却骤然退了一步,脸色惨白如纸,鸢色的瞳孔缩小到针尖大小,浑身的力气和勇气像吹鼓的气球,噼啪一声,彻彻底底碎了一地。
留有樱色长发的少女首领正从内室走出来。
她还像他们前不久见过的那样,披着讲究要风度不要温度的黑色风衣,长发编成长长的两束垂在脑后,温柔的,气色孱弱的,还是那个将嗜杀的野心藏在笑脸面具下的港口Mafia首领。
她投来目光。
那双眼睛里依旧有他。
——“太宰?”
那个声音喊在他的名字。
太宰治仓促地后退半步,头脑聪明的少年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他没有回应。
因为他知道那份绝望是什么了。
他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的。
绝望占据大脑,无法思考。
——“有什么事吗?怎么不过来。”
那个声音又说道。
太宰治一愣,整个人凝滞在了那里。
空白一片的大脑没能带起任何思考,本能的遵从习惯,少年迈开步子。
他踉跄了一下,诧异地看着脚下,平坦的地面什么也没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差点摔倒。
她在叫我。
只要到她身边去就好了吧。
这样的思绪短暂零星地划过脑海。
停顿几秒,太宰治又重新扯开下一步。就像是摔倒了也要爬起来继续前进的幼兽,意识已经痛到模糊,带着满身伤痕,被本能推攘着想回到最温暖的避风港身边去。
少年踉跄地往前。
他不敢回头。
好像回头就是万劫不复的黑暗,只有前进才能找回掉了的东西。
“别让他过去!”
“中也!拦住他!”
江户川乱步的声音瞬间响起。
倏忽间,这样短暂的距离就被拦住了去路,中原中也堵在正前方,太宰治无力地抬起手要拨开他,下一秒,就有另一只手从旁过来,大力抓住了他。是江户川乱步。
太宰治没力气挣开。
他只觉得痛得彻骨,却哭不出来,也说不了话。
但他想过去。
至少不要隔得那么远。
“——太宰。”
江户川乱步收紧手指,不让他再前进一步。
“太宰,你知道的。太宰。”
江户川乱步紧紧扣住太宰治的手腕,用力到连他自己都在发抖,乱步压着声音,一句又一句喊着太宰治的名字,嘴唇没有一点血色,眸中翠光燃尽了所有的理性,只剩下点滴本能来拉住最后的残影。
“你知道的,你不能碰到她。”
江户川乱步重复道,声音绝望到嘶哑。
——“你知道人间失格碰到她会发生什么。”
话落瞬间。
太宰治感觉视线模糊了起来。
好像有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尖锐的气音撕开喉咙,如灵魂支离破碎的哀鸣。
融世界于一城,筑一城为爱人(62)(含万圣节番外)
眼前的人是什么已经不用多说了。
太宰治很聪明, 他和江户川乱步一样,都是港口Mafia首领座下以恐怖智慧出名的干部,受到的赞誉和忌惮也大多来自他的头脑。
可是, 此时此刻,太宰治却宁愿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他还想像以前那样, 枕在少女膝盖上, 被她像撸猫一样轻柔摸着他的头发,听她娓娓道来算计敌对组织的计划。
他还想像之前那样,拉着她的手走在海边浮桥上, 去看夏日夜里灿烂的烟火。
可是他什么都清楚。
太宰治的本能告诉了他一切真相。
赈早见宁宁已经死了。
站在他面前的极有可能是残余的异能体。
已经、死了。
尔虞我诈的战争杀不了她。
强大的超越者杀不了她。
她死在了自己的理想里,连生命也为野心铺路。
似乎是因为没有得到回应,少女疑惑的再次出声, 亲昵地喊他:“太宰?”
樱发少女带着疑惑往前一步,向他伸出手,关切地柔声问道:“怎么了,有人伤到你了吗?”
赈早见宁宁一步步走近,她的步子不大, 走得也不快, 但却让太宰治格外惊惧, 他感觉浑身都像被灌了铅一样,沉重的四肢抬不起来, 也躲不开。
但是,人间失格。
这个极为特殊的异能在此一刻变成了必死的毒药,一旦接触到眼前残存的幻影,那么他就连这最后的温暖都要被自己亲自泯灭了。
太宰治的灵魂狠狠地拽动肉.体, 在赈早见宁宁走近之前,硬生生撕动自己, 向后退了一步。
那一步不大。
但少女停下了,她没再靠过来。
“你看出来了啊。”
她将带着血意的视线投过来,眸光流转,像是在想这件事要怎么回答才符合她一贯的野心家作风。
她是这样的。
哪怕污泥满身也不在乎。
只不过在她的野心里,他们的存在格外特殊而已。
太宰治的呼吸弱了下去,四肢冰凉,感觉自己被汹涌而来的潮水完全淹没。
“这样说的话……”
——“宁宁。”
不等她说完,一道沙哑的嗓音劈声打断了她。
是江户川乱步的声音。
江户川乱步丢下一切思绪,用力遏制自己的情绪,克制的力度带动额前黑色碎发,发丝晃动,扫过那双盈着水光的翠绿色眼眸。乱步直截了当地质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夏目漱石在哪?”
少女霎时惊讶地看向他。
丧失所有力气,整个人都要缩进黑暗里的太宰治忽地抬起头,猛然看向江户川乱步。
绝望的死潭惊起一道涟漪。
乱步的绿瞳与那道平静的血色相撞,直言道:“至今为止我们做的事情其实都在你的计划里吧?”
江户川乱步不顾少女的诧异,生来就拥有极强逻辑推理能力、堪称全知的少年在此一刻发挥了他全部的天赋,就算失去一切,他也要把在意的人找回来。
“你知道我会从银之神谕上下手。”
“因为这是你和夏目漱石合作里他唯一出格的暗示,你知道我一定会注意到这个,从而去寻找真相的关键点。”
“然后,得知真相之后……”
说到真相,少年哽咽了一声,缓了口气,靠着极强的意志力和眼前尚且还站在他面前的虚影撑住了自己。
“得知真相之后我一定会去夏目漱石,但他不会出现在我能找到的任何位置,因为你真正要做的事情是和他的那件合谋。魏尔伦、推动魏尔伦进入横滨的魔人费奥多尔,都只是你计划里的一环,你真正的目标——是那本书。”
“那本书现在在夏目漱石手上。”
“而你在事情结束之前不会让任何人找到他。”
江户川乱步在太宰治追上他的第一时间就折返了回来,尚且还保持理智的太宰治向他分析了目前的情况,对过情报之后他们就知道了自己还是踩进陷阱了。
那封银之神谕是夏目漱石四年前就传达给他们的暗示,赈早见宁宁同样通过这个暗示误导了江户川乱步,把他骗离核心战场,错失了最关键的那一步。
但现在乱步不会再上当了,他现在要找到线索,改写死亡。
赈早见宁宁现在的状态。
她和老师合谋的全部过程。
所有一切的终点就在那本异能之书上。
江户川乱步深呼吸一口气,暂时把死亡的事实压到最底下去。中原中也那句话给了他支撑自己的力量,是的,赈早见宁宁至少现在还站在他们面前,至少留下的不是一具尸体,至少还能对话,还能找到新的漏洞。
一切都还有机会。
所以——
“夏目漱石,他手里的「书」在哪?”
能改写命运的异能之书。
这是挽回死亡的最后方法。
江户川乱步大声说道:“我知道你的野心,也知道你这么多年辛苦筹谋都是为了什么,但是……但是!”
“但是我不愿意成为一无所知的受惠者!”
绿眼猫猫不想要生离死别。
他想要的只有温暖。
哪怕饲养人没有那么强大。
哪怕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但活着就好,还在他身边就很好。
“如果你还是坚持你的计划……”
江户川乱步咬了咬牙,眼底的翠色燃起本不应该在他身上出现的疯狂色彩,冷翠渗出阴鸷寒意,原本活泼明快的少年气质忽地变得乖戾决绝起来。
乱步骤然抬眸。
仿佛浑身浸染黑暗。
事实带来的疼痛已经麻木了他的大脑,少年倏地扯开一个笑容,眸中腾起幽火,他说:“那我就只能向协助藏匿他存在的异能特务课正式宣战了,宁宁。”
“撕开战争的帷幕之后,我不信种田长官会为了一个人而放弃无数无辜人的生命。”
“哪怕那个人是被你推上高位,用来保障未来安定的夏目漱石。”江户川乱步声音暗哑,眸中翠光灼灼。
他像是威胁一般头一次站直腰板,目光如炬地直视少女首领,头顶灯光打下,却发现影子佝偻得蜷缩成一团,胆怯的聚在脚边。
“……”
大概是第一次看见养在自己身边乖巧的少年这么激烈的反抗她,赈早见宁宁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但转头看向其他人,却发现就连最听她话的中原中也都别开脸,不去看她。
赈早见宁宁沉默了一会儿。
许久,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无奈地展开眉眼,柔声说道:“是想知道真相吗?”
“也好。”少女喟叹道,扬手丢出一个东西,说道:“这座城市的未来终究要交到你们手上,有些事情你们知道也好。”
“拿着这个,去吧。老师已经在那里了。”
灯光下划过一道抛物线,江户川乱步急促地迈开两步接住那个东西,拿到一看,是把钥匙,钥匙的位置他去过,晚香堂。
之前赈早见宁宁给他们讲起过去的乐子的时候提过,闲着没事少女带他们出去转转的时候也去过。
是这对师生谋划的起点。
江户川乱步收紧手心。
坚硬的铁制品咯得手心发痛。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黑色的披肩掀起,只留下一个没再回头的背影。
中原中也看了一眼赈早见宁宁,和再没有抬过头的太宰治一起离开了。
最后离开的是森鸥外。
“医生。”
少女喊住他。
她的直属干部脚步顿了一下,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头看向她,没有说话,空洞的紫红色瞳孔转向她,像是在问她叫住他有什么事。
“乱步说的那件事……”
森鸥外阖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几息后,他终于把失态压了下去,再抬眸还是那个能干的首领直属。
“乱步君很聪明,他提出的意见也很好。”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这样做或许是个不错的尝试,首领。”森鸥外说,他恭敬地挂上笑容,躬身示意,然后再不迟疑地退出房间,关上门。
游戏屏幕外。
因为主控死了计划也完成了,所以从全息回到掌机,等着收割一波好感度的千绘酱扣出一个问号。
她好像被孤立了。
没人理她诶。
——发生什么了?!
——她的计划难道不完美吗!!
超级最优解啊!
千绘头顶蹦出无数个问号。
算了,纵容一下。
毕竟都是漂亮的纸片人。
是枝千绘移开目光,点开地图就一片红的游戏提示,内心瞬间充满库鲁西。
她打超越者打上头了,砸的建筑杀的人多到不胜数,各种后续处理也是一大堆,各方势力对这边的注视下更是混乱得一批。
本来这种麻烦事她还想丢给森鸥外的。
但森鸥外走掉了。
养的猫猫也不理她。
那战后处理只能交给她这个唯一没事做的死人了。
#我是一只小青蛙,孤寡孤寡孤孤寡#
+
江户川乱步将钥匙插进钥匙孔,大力推开晚香堂大门。
他们到得很快,因为熟悉路况也没有过多犹豫。
才推门,他就看见了如教堂般整齐地摆放数个长椅的厅堂,尽头,黑板前站着一个人。
夏目漱石静静地站在晚香堂刺眼的灯光下,不知道是不是少年们的错觉,当他转过头来看向他们时,总感觉这个能与赈早见宁宁位于同一层面上博弈、代表上一代胜利者的长者苍老了许多。
看见他,江户川乱步怔了一瞬。
翠色的瞳孔不知道为什么颤了颤。
“你们来了啊。”
夏目漱石转过身,前方的桌台上放着一本书。
他仿佛在此等候多时。
夏目漱石一一扫过来者,最后将目光投在了太宰治身上,温和地宛如四年前。
“好久不见,孩子。”
融世界于一城,筑一城为爱人(63)
太宰治闭了闭眼。
这一刻好像回到了四年前, 在异能特务课东京总部的那一天。
但此刻他生不起任何好奇心。
无数信息和回忆在他脑海里盘旋,每一把都是钝刀,刺得少年鲜血淋漓, 只有放空思想才能喘息一口气,不得不逃避自我。
太宰治没回应这句问候。
气氛略微安静。
中原中也扭头看向江户川乱步, 发现哪怕是在面对死去的赈早见宁宁时都勉强还能找回理智的绿眸少年此刻完全呆愣在原地, 双目看不见一丝神采。
没人开口。
空气好像就凝滞在这一瞬间了。
但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橘发少年深呼吸一口气,垂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数次调整心态才没崩溃。
灯下的少年橘发鲜艳, 像头燃烧着火焰的狮子,气势如虹,中原中也抬脚就越过江户川乱步走进晚香堂, 直直地走向夏目漱石。
他已经决定了,如果靠说服拿不到那本异能之书,那就靠抢的。
夏目漱石再如何像都市传说里宣扬的那样,也不可能强过超越者。
一步。
两步。
暴怒的重力附着在少年的身上,他重重地踏出一步, 眨眼间, 本来还清晰明亮的晚香堂瞬间陷入一片浑浊深沉的暗红。
重力使锁定了这个宽阔的厅堂。
绝对的武力面前, 很少有人能反抗成功。
就在他即将走近的时候,夏目漱石突然沉声喊出了他的名字——“中原中也。”
长者声音沉重如洪钟, “就到那里吧,其他人也是。”
“在你们知道一切的真相之后,再来考虑要不要从我这里拿到这本书。”
这句话如同打破了一切沉寂,空气好像重新流动起来。
“果然……”
森鸥外凝滞地吐出一声叹息, “您把那封银之神谕交给乱步君就是知道今天这一幕会发生。”
夏目漱石是赈早见宁宁的老师。
哪有老师会不爱护自己的学生?
现在回忆起来当初夏目漱石跟他们说过的话时,会猛然惊觉, 那些尔虞我诈里夹杂着无数这位宏伟计划守密人对学生的惋惜和不舍,于是他将期望放到年轻一代身上,暗示他们未来会发生的悲剧。
但没人发现。
他们、所有人,没有一个人发现。
沉湎在少女带来的繁荣和幸福里,没有人发现赈早见宁宁在死去。
简直就像是他们亲手葬送了赈早见宁宁。
……不,不是就像。
应该就是。
夏目漱石听见了森鸥外的话,但他只是苦笑一声,说道:“想问什么就问吧,我都会告诉你们。”
三花发色的男人的声音很沙哑。
他似乎也没再期待过这些赋予在怪物身上的枷锁能做些什么,金瞳里看不出神采。
夏目漱石只是站在那里,准备把一切真相都说出来。
至少这样,赈早见宁宁不会不被世人理解,背负误解和骂名,一个人孤独的死去。
最先开口的是中原中也。
少年微微垂着头,盯着自己的手,片刻后,他嗫嚅几下嘴唇,吐出第一个问题:“……宁宁大人她,到底发生什么了?她现在是什么?”
夏目漱石怔了一下,没想到第一句就是这个,握着拐杖的手指尖用力到发白。
尽管早就知道他们会问这个,但这个问题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夏目漱石还是忍不住眼眶湿润。
三花发色的男人张了张嘴,好几下都没能发声,最后狠心地从喉咙深处挤出一道嘶哑的声音,才把话说出口。
他说:“她已经死了。”
这一声就如法官敲响法槌,彻底定音。
中原中也嘴唇发白,不由自主地呛了口气,这句话打破了最后的幻想,从夏目漱石口中出来的结论不会是的错的,赈早见宁宁会利用夏目漱石,可她却不会骗她的老师。
这是她的守密人。
这是唯一能理解她的长辈。
他们之间有着哪怕聪明如太宰治江户川乱步也猜不透的默契。
“为什么?”
中原中也颤声问道。
夏目漱石看向了他,也看向了旁边两个头脑聪明的少年,男人缓缓摇了摇头,回应道:“理由就像你们想的那样。”
“战争带来的混乱、城市藩阀、虎视眈眈的境外势力,这些她已经一一解决了。于是,当所有危险消失之后,赈早见宁宁会凌驾于曾经的危险之上。”
他的目光掠过黑发少年,看见太宰治颤了一下。夏目漱石说出了和当年一样的话,只不过这一次已经不是暗示,而是彻彻底底地把全部的理由都摊明白。
“她是战争起家,以杀戮闻名。”
“她想构筑理想之城,不择手段。”
“那么对于宁宁来说,死亡就是她的最优解。”
太宰治霎时如坠冰窖。
他们猜的是对的。
没有一句推理上的失误。
“可是、可是……”一直没出声的江户川乱步忽然开口,少年仓惶地向前几步,越过了夏目漱石喊停的那个范围,绿眸里盈着水光,直直走向唯一知道一切的男人,像是要确认什么。
乱步抓着戴了很久的那颗猫眼石项链,好像这是他最后勇气了,天才的世界看见了最先察觉到的绝望,声音尖锐接近悲鸣:“可是这样的话——她为什么要求最后动手杀了她的人是你?”
“——”
这句话一出,本来就寂静的室内倏地再无生息。
太宰治猛地抬头看向江户川乱步,颤抖的鸢色瞳孔倒映出空茫的世界,疼痛到极致带来的呕吐感一阵一阵翻滚上涌。
他理解这句话了。
聪明的头脑此刻仿佛蚀骨的魔咒一般,他瞬间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
江户川乱步的话将夏目漱石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涩意全都刨了出来,男人呼吸一窒,金瞳里氤氲着水色,一时之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叔,你告诉我。大叔。”
江户川乱步脸色苍白地说出了他推理出来的真相:“最后杀了她的人是你吧。”
“为什么她会选择你?我不信仅仅是为了在特务课的观测下把你推上高位,宁宁可以用的方法很多,她还有别的目的,对吗?”
夏目漱石沉默许久。
久到好像他们以为这个男人打算转身离开了,才听见一声暗哑的声音带着颤抖,应下了江户川乱步那句话。
“……是。”
夏目漱石承认了。
“当初她和我谋划这个计划的时候……我答应过她……”哽咽声从男人的喉咙里发出,那双金瞳像是快要沁出血来一样,无边的悲伤告诉世人,他实际上也爱护他的学生。
“我答应过她,如果计划到了最后一步,那么就由我负责最后的、”
夏目漱石喉结滚动,吐出他们师生之间的结束:“介错。”
赈早见宁宁在死去。
比看着她自戕更绝望的事情是,他亲眼看着她一点点死亡。
当夏目漱石亲手杀死他最骄傲的学生时,浓厚的悲伤和黑暗笼罩了他,那种绝望蔓延过了昔日知道必然会有这个结果而累积的痛苦,但更让夏目漱石窒息的是,这件事远没有结束。
“你杀了她,但是,她现在还在我们面前。”森鸥外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
青年指节抵住太阳穴,钝痛感迟缓了他的思考,忽然脑海中划过什么,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太宰治。
黑发少年站在原地,脸色早已惨白如纸。
他也意识到了什么。
灯光聚下,四周一片漆黑。
“所以……她现在是异能?”
太宰治的声音嘶哑到几乎是气音。
“是。”
夏目漱石点头瞬间,巨大的无力感笼罩了少年,周围的时间流速方法都变慢了,溺水的窒息感呛入鼻腔,他被水蔓缠住脚踝,什么也抓不住。
“但更准确的说,是她用死亡把异能剥离了出来。”
“为了镇守这本会为横滨招来无数灾难的异能之「书」。”
夏目漱石的话徘徊在耳边。
每一个音节都无比清晰。
每一句都像录存的老旧留声带,在空无世界里化作一句又一句的实体文字,赤沉的绝望压到少年肩膀上,可太宰治却发现,这样的绝望似乎只是冰山一角。
夏目漱石保守的秘密远没有结束。
夏目漱石说,他的声音已经接近麻木:“她的死亡是为了平稳的将城市的未来托付出去。但她眼里有更远的未来,所以,她分开了异能和自我。一份守着你们,一份在这里。”
男人的手指向了他面前那本「书」。
太宰治空洞的瞳孔收缩。
麻木绝望的世界再次看见了更大的恐惧。
夏目漱石说:“她的灵魂将永远困在了这里,无休止地成为一道屏障,以确保拥有改变现实力量的异能之「书」再不会遭受觊觎和利用。”
这就是赈早见宁宁没有杀死魔人的理由。
这就是赈早见宁宁放任异能特务课观测横滨的理由。
灯光下,没有封皮的空白书本表面流转着一层浅淡的光,像是有什么永久的、不可逾越的屏蔽场部署在了上面,彻底截断了这个万能许愿机一般的武器的力量。
那是赈早见宁宁的异能。
她是骄傲的强者,拥有的力量即使投身人才济济的异能大战也能留下赫赫威名。她将力量倾注在了这里,便没有人能突破这样的屏障。
策无遗漏的少女算计了一切。
包括她的死亡,也连身体和异能一并拆分利用,最优解到了极致。
于是她的身躯奉于死亡,她的灵魂永无宁日。
夏目漱石的话彻底压垮了少年的肩膀。
那少年却忽地,不知道为什么,扯出了一个笑容。
他的一切都被无边的黑暗浸染。
绝望的声音从灵魂深处呜咽而出,再看不见希望。
“你想说……”
“唯一能解救她的,是我,对吗?”
融世界于一城,筑一城为爱人(64)
中原中也几乎要咬碎一口牙齿, 少年骤然高声质问道:“这种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哪怕只是早一天……”
“哪怕只有一天……”
少年呛出一口气,重复着不甘和委屈,酸涩瞬间涌上眼眶, 破碎的呜咽从喉头发出,声音却弱到几乎消失:“哪怕只早上一天, 我们也能阻止她啊……”
能吗?
不能。
因为赈早见宁宁的死亡已经是定局了。
就算没有魏尔伦的事情, 她的身体健康已经到了最低谷。
六年前能直接面对两名超越者加上荒霸吐的强者到如今连起身都要撑住自己才能站稳,异能医师只是他们的自我安慰的期望而已。
面对中原中也的质问,夏目漱石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男人微微垂眸,低声自语:“是啊。我应该更明显一点的。”
“明明我都看见了,她为你们放缓了脚步。”
“为什么, 为什么我没有更明显一点告诉你们呢……”
江户川乱步的呼吸几乎凝滞住了。
他好像听见了什么难以承受的事情:“什么?”
夏目漱石越发苦涩哀伤,缓缓说道:“我的学生,赈早见宁宁。”
“擅于利用一切条件,擅于杀戮和夺权。这样的她,在过去眼里只有征伐。”
“我很少见她在乎什么。”
男人的目光掠过森鸥外, 在那双紫红色的瞳孔上停留了一会儿, 说道:“其实很多计划的完成时间应该是在四年前, 那场里世界战争她可以不用输,她完全有能力赢下来。”
森鸥外怔在原地。
“那时候她的计划里, 很多事情可以不用放缓,也不用额外猎杀对应的宣称,作为新开战的借口。”
“但她却偏偏这样做了。”
江户川乱步无力地垂下手。
不用夏目漱石说完,江户川乱步就知道男人满心的苦闷是出自什么。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夏目漱石就对他说过的那句话一样。
“能影响到宁宁的人屈指可数。”少年说, 他已经明白了这对师生之间的合谋与不舍,“所以, 我们是你期望于她的枷锁,你期望过用我们来阻止这个悲剧。”
“大叔……”
江户川乱步扯开一个惨然的笑容。
“你成功了。”
“但太成功了。”
成功到让以战意、憎恨、恶意和鲜血为粮食的嗜血兵器抛却本能,选择平静而死得其所。
夏目漱石沉默着。
男人已经没有了昔日的意气风发,在一刻他不是赫赫有名、能与港口Mafia之主对抗的大人物,此刻的夏目漱石只是一个杀死了自己最骄傲的学生后,还要注视着她的灵魂陷于囹圄的刽子手。
他将目光投向太宰治,似乎在无声询问这个少年最后的抉择。
但刚才的对话已经再一次加重了那份本来就望不到尽头的绝望,太宰治什么反应也没有。
记忆依旧在一幕幕掠过脑海。
【再锋利的剑也需要剑鞘,否则就会是过刚易折。】
【她选择了你。】
过去的声音变成了破碎的玻璃,顺着喉咙咽下去。
发出的音调变得千疮百孔。
太宰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还能站得住的。
他设想过很多可能。
最差的可能,或许是看着她缠绵病榻。
但世界上异能者很多,战争遗留下来的特殊异能武器也很多,总有办法能治疗她。港口Mafia权势滔天,赌上一切还能找不到合适的治疗方法?
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一步时,太宰治怀抱期望。
因为这是赈早见宁宁希望的。
但事实告诉他。
从生命到灵魂,他什么都挽回不了。
过去的记忆如刀片般划来。
——【我不希望你成为放弃等待和希望的人。】
没有希望。
能等到的只有无尽的绝望。
如果就此转身回去,面对的会不会是一个永远在苦难与折磨里的赈早见宁宁?
她的死亡是在他无意识的时候注视着的。
那连她死后的不得安宁他也要一并目睹吗?
少年的灵魂蜷曲成一团黑色,整个人都佝偻地弯曲下去,他双手环抱着自己,手指紧紧扣住手臂,仓惶地,黑发间似乎划过冷凝的光,滴落到地上。
——【别怕疼,你不是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无声的嘶哑从张开的嘴巴里发出。
说不出话。
也叫喊不出声。
好疼。
好疼。
好疼。
真的好疼。
太宰治感觉全身都麻木了,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他应该去碰那本「书」吗?
还是该自私胆怯的,为了自己虚妄的幸福,让给予他温柔的少女永远遭受折磨?
——他要亲手抹杀自己活着的意义吗?
这个问题乍然出现在太宰治脑海里,少年整个人都怔住了。他抬起头。鸢色的瞳孔失去往日神采,变得一片空无,只留下了黑洞一般的黑色。
太宰治踏出了一步。
摇摇晃晃地,及其不稳的一步。
犹如灵魂已经消亡的尸体,但他还是越过夏目漱石喊停的那条线,踏出了一步。
“太宰?!”
中原中也诧异地呵声喊道,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往前走。
人间失格是仅此一例的特殊异能,作为反异能的异能,毫无疑问可以消除赈早见宁宁部署在那本「书」上的绝对隔断。
但是。
但是。
但是作为人类的赈早见宁宁已经死了。
他们还能挽留的,也就是那份异能体而已。
如果人间失格碰到那本「书」,赈早见宁宁必然会消失。
那就什么也剩不下了。
“我不想要完美的庇佑,中也。”
太宰治忽然说道,他的声音拉直到了极限,完完全全的古井无波,无力到虚弱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拼凑其句子。
少年的脚步蹒跚,随时可能倒下。
他说,与其说是在说话,太宰治的声音不如说是走投无路到绝望的呜咽和悲鸣。
“哪怕是忤逆她,破坏这份完美的计划——”
“或许……或许呢。”
“或许「书」能修改现实,只要我先解开这上面的异能,然后、然后……”
然后一切就会有转机吗?
赈早见宁宁会想不到这一层吗?
哈,怎么可能。
那样运筹帷幄到极致的人怎么可能漏算他的异能,他们朝夕相处,赈早见宁宁怎么可能会漏算他。
他可是……
她骄傲地满面笑容,亲自任命的干部啊……
……但是。
但就算是这样。
太宰治踉跄了一下。
少年晃了晃,重新站稳,坚定地越过江户川乱步。
绿眸少年抓住了他的衣摆。
却又缓慢地滑落了。
江户川乱步无力地低下头。
他知道太宰治在想什么,他和太宰治的想法一样。
他们都不想看见赈早见宁宁被困在这样的地方,永无宁日地成为一个地缚灵般的幽魂。
她应该是骄傲明媚的。
她应该是野心善权的。
她不应该是——
太宰治伸出手,指尖接触到了那本空白的书。
那一瞬间,刺眼的白光乍然出现,仿佛又异能与异能的特异点在这一刻形成了。
倏地,眼前的世界好像如水面被搅浑了一样,太宰治发现周围的场景骤然变化。
太宰治看见那本书自己翻动了一页,空白的无字之书的书页上浮现了黑色的字体,仔细辨认之后惊诧的发现,这些字记录的像是信。
……
…………
致宁宁:
之前探讨过我们两个组织共存的可能性……,你的回答让我思考了很久,直到今天我才堪堪想出一个不算对策的方法。
那样做虽然能够解决你和我对峙的局面,达成我最后的目的,但赌的成分太多,所以不能作为讨论的话题。
不过,也许会用到你身上。
说实话,宁宁,你的头脑真的让我非常困扰。
异能特务课全盘否定港口Mafia的合法性,横滨本就是买卖军火如同购买苹果一样轻松的混乱城市,这样一来对我这个首领可谓是雪上加霜。
只是说,幸好你的手还没伸到异能开业许可证上,否则港口Mafia在政治上后路就要彻底消失了。
外交,你总是喜欢向我吐槽这件事。
但是,抱歉。
我的时间不多,这部分又是长久的人心测试题,没办法和你以权术互相推诿算计,在这方面你恐怕能将死一局吧。
就像你经常吐槽我死后的洪水滔天一样。
这方面你很擅长,在你身上总能学到比前任首领更诡谲的手段,有时候会想,如果对上你的不是我而是他,最优解能不能发挥理想中的作用。
下次见面的时候或许可以作为一个不错的话题,你一向喜欢这些。
……
「书」翻过一页。
白纸黑字记录着信件交替。
…
致宁宁:
收到你的来信了。
不知不觉已经快到冬天,没什么实感,要不是偶然听见中也抱怨了一句最近下雪后勤的工作量又增加了,我还不知道今年的冬雪来得这么快。
你在信里叮嘱我多穿衣服,非常真诚的希望我不要感冒发烧影响战况和作战指挥……
果然还是会对你的这种心性产生羡慕。
不过不用担心。
正如你在信里吐槽我长期因为作息和饮食会不会营养不良而体弱多病那样,港口Mafia的首领办公室一年四季都有温度控制。
放心好了,宁宁。
你的对手怎么说也不会死于普通感冒,这么长篇大论的拿历史举例论证倒是让我哭笑不得了。
再来说真正要讨论的事吧。
冬季要到了,本身就是需要更多成本维持组织人员的季节,现阶段又你又开始计划影响港口Mafia的经济。没办法,我也只能用同样的手段回应一下了。
互爆后勤,你喜欢那种游戏术语一样的说法,执行起来也果断得像只是按下游戏按钮。
下一轮就该是巷战了吧。
我这边也该顾及一下中也了,真正发起进攻的时候你不会轻视重力使,想必一定会从他身上下手。
到时候你应该不会手下留情。
那我也要认真起来才行。
否则在我的计划完成之前,恐怕真的会输给你。
那样我想要的世界就会……
我不会输的。
也不能输。
……
「书」翻过一页。
白纸黑字记录着信件交替。
…
致宁宁:
今天在划分关东的会议上看见你了,毫不留情地抢走最大的蛋糕,特务课长官的脸色格外难看。
到我签字的的时候我看见了你的名字。
宁宁。
很简短的名字,也没有姓氏。
有时候会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上次问你,你说是在书上随手翻的,战国三夫人之一的北政所宁宁夫人。
就像是在游戏世界戏耍NPC的游客,不在乎实感和称谓,所以连自我都是虚假的一半。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突然很好奇你如果认真起来会取什么样的姓氏。
或许那个时候你才会真正注视这个世界吧。
……
「书」翻过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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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宁宁:
果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势均力敌的正面战场,大规模交战的对抗战争,这方面恐怕就是我记忆里那些聪明到拥有外星人般智慧的人也未必能赢得过你。
到现在这个情况……我离开港口Mafia总部的时候很仓促,差点就要被你抓到了。
重力使中原中也,本以为在最后那场战斗里趁你弱势直接派他攻占你的核心领地就能赢下这一局,没想到你早就预料到了这个战术,借中也出去的空隙,绕过来将之前没出现的主力用在攻占港口Mafia总部上。
战术换家。
你经常用的游戏术语应该是会这么说。
这下你算是把没有中原中也这样强大武力的弱势局扳平了,劣势扭转成功,恭喜。
现在我在你的办公室里,收到了你在我办公室里写的来信。
我也清楚的看见了,你的办公室很明亮,有花花草草,还有很多书籍,懒人抱枕和豆袋沙发,如果不是知道你的名号,差点能让人以为这只是什么普通女生的书房。
和我的办公室完全不一样。
我的办公室常年升起防弹隔板,暗是暗了点,但是很安全。所以还请见谅——降下防弹隔板的时候不要毁掉升降控制中枢,不然我们重新回归各自的领地之后,也许就有人高空狙击我。
你现在在我的办公室,应该能看清楚高空的优势和劣势。
庆幸你在感兴趣的事情上不是会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的人,否则这次交换之后,恐怕高空狙击的人会是你。
对了,虽然重要文件银在撤离的时候都收拾走了,不过那些信没有,就放在办公桌左边第二个抽屉里,里面还有一封没来得及发给你,放在最上层。
既然你在我的办公室,那封回信就麻烦你亲自取一下。
……
「书」翻过一页。
白纸黑字记录着信件交替。
…
致宁宁:
早安,很久没见了。
唔,这样说也不太好。
按直线距离来说,你和我相隔不过五百米,前天还擦肩而过差点面对面开战。战争打到这个地步也该重新审视一下彼此手里的筹码,港口Mafia不缺强劲的敌人,把我逼到这个地步的还是第一次。
组织里最近出现了投降的声音。
长期大规模作战加上舆论和经济影响,很多成员苦不堪言,就像你在信里说的:‘无论Mafia再怎么打,人类都是要穿衣服吃饭’这样,后勤压力动摇前线,连锁反应让人头疼不已。
不过,就算是我真的想投降你也不会接受吧?
如你所想,我还有其他方法应对这种困局,所以在我彻底败北之前你也不会接受半路得到的胜利。
经常有人向我吐槽你好战擅权,今天算是切实体会到了。
我也该认真起来了,否则会前功尽弃。
最后,早安。
希望有机会再见。
……
「书」翻过一页。
眼前的场景发生了变化。
有声音划过耳膜。
很熟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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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怕我在这里杀了你?”
“你一死,港口Mafia的溃散将成燎原之势,太宰。”
太宰治愣了一下,睁开眼,这才发现赈早见宁宁并不是在对他说话。准确来说,这道声音在问那个是港口Mafia首领的青年。
好像是一次公开场合的见面。
少女突然靠近了过来。
这样近的距离,哪怕是普通刺客也能一刀毙命了,更何况是武力强大的赈早见宁宁。
太宰治却发现没动——或者说青年首领没打算反抗,任由她凑近。
熹微的光亮照拂常年被绷带覆盖的左眼,青年首领抿住下唇,轻轻地摇了摇头。
青年首领鸢色的眸子透出笑意,声音软得像是水果糖。他笃定地回视她:“你不会。”
只一句,没有多余。
他以对对手的了解做出了绝对的肯定。
“你喜欢杀伐的感觉,宁宁。”
“你喜欢与人博弈的乐趣,因为这样能让你更了解什么是‘人’。”
“你最讨厌的、就是戛然而止的中断;讨厌你的敌人为了某件情感而放弃自我,以死、以疯、以你完全无法理解的癫狂脱离能让你升起兴趣的世界。”
“宁宁……或许不应该这么称呼你。”
青年的鸢色眸子忽然弯下一个好看的弧度,清冷的光映下,他的面色如纸一般惨白,被环绕在脖颈间的红色衬得愈发无血色。好像一切颜色褪去,只有红色围巾鲜红如血。
他吐出了一个名字。
声音低哑得连少年太宰治也听不清,只知道那可能是什么重要的称呼。
青年首领说着,他依旧将手臂垂在身侧,从来不会主动去接触这个人。于是微微垂下头,用低头时的轻轻地用目光触碰到从来不能接触的柔软樱色,眼睫投下的阴影掩盖心中的一切扭曲和胆怯。
太宰治听见了青年内心的一切。
青年首领在心底无声嘶喊:
他的计划必须进行。
否则这张特别的夹页就会粉碎。
无尽的悲凉贯彻四肢,无力让指尖冰冷。
太宰治看见‘自己’孤独地垂着头,喉结滑动了一下,像是克制着本能般,询问的声音里藏着自我嘲弄。
青年轻声问道:“如果我触犯了你最厌恶的行为,你会就此记住我吗?”
青年说着,太宰治听见了他内心的仿徨。
他要完成自己的计划。
港口Mafia首领太宰治会跳下高楼。
于是——
她会记住这样戛然而止的对局。
她会签下那份和平协议。
她会记住太宰治这个名字,为他的存在感到好奇,从而瞩目。
于是神明被拉下高台,怪物挣破泥沼。
太宰治瞳孔颤颤,读懂了这一刻一切的前因后果。
——“是她选择了我。”
——是我禁锢了她。
融世界于一城,筑一城为爱人(65)
森鸥外再推开首领办公室大门的时候, 天光熹微。他缓了口气,压平衣服的褶皱,不让人看出不同以往的失态。
一进门, 就能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见远方天际线发白,朝阳将要从海面跃出。
黑夜要过去了。
夜晚太过漫长, 让他几乎以为是永恒的极夜, 但最后还是发现,长夜终归是会结束的。
他看向了办公桌,赫然发现那位少女首领依旧坐在办公桌前。
森鸥外愣了一下。
就像无数个过去的夜晚一样, 过度疲惫后闭眼小憩,惊醒后远远地,每次都能看见伏案桌前轻声翻阅文件的赈早见宁宁。
橘光的小灯、微垂的樱发。
她总是全神贯注地看着手里的文卷, 低垂着眼睫,偶尔凝眉,但很快就能做出最优的解决方法。
“噢?医生,你回来啦?”
忽然,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少女轻柔的声音。
森鸥外下意识追着声音看去, 赈早见宁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向他投来了目光, 正笑吟吟地望着他这边。
她向他招了招手, 遥遥地喊道:“过来一下,这些事情你得看一遍。”
“不然到时候会对接不上老师那边的安排……唔, 还有特殊战斗力总局那边的追责。”说着说着,少女就自顾自地念叨起来:“幸好早就稳住钟塔那边的情况,不然还有得麻烦事情。”
“……”
森鸥外垂下的眼睫颤了颤。
他还是那副打扮,最后追着挽回死亡的可能性离开的时候是什么, 现在回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但青年脸上从容的笑容已经消失了, 变成了一片沉寂。只有垂在身侧的手一点一点攥紧还表明他在听。
他没问她为什么还能在这里。
他没把晚香堂发生的事情宣之于口。
眼前的已经是泡影了,再大声说话的话连这份虚妄都会被惊碎吧。
见他久久不发话,赈早见宁宁忽地叹了一声:“看来老师和你们说了很多,我做的事情他都告诉你们了吧?”
她似乎很期待他的评价。
森鸥外突然察觉到了那股温柔的紧张感。
没有对死亡的怨怼,没有对后世负面评价的担忧。
她好像那天森鸥外在书房外听见的那道声音一样,宁静,而为理想癫狂到极致。
【我会筑造我的理想城。】
【无论用什么手段。】
青年凝滞在原地,忽地生出了一种极端的疑问,于是他干脆问出口了——“您想建造一个怎样的理想城呢?”
森鸥外说着,那双紫红色的瞳孔变得空茫无神,可他的本性又是冷静自持的,这样极端矛盾的两种情绪杂糅在一起,就会变成一种极端的死寂。
他被理智推动着望过来,极端的理性在这一刻成为了源源不断痛苦的源泉。甚至升起了如果蒙昧着一无所知,是不是就能假装这一切不会发生的想法。
森鸥外清楚这种事不可能发生,他也不会是这样的人。
但被绝对理智压抑的疯狂已经翻涌着漫过了顽石。
森鸥外的视线有些模糊。
或许在四年前听见赈早见宁宁和夏目漱石在书房的对话时他就该意识到的,少女是个怎样的人,他也应该早点意识到这句‘不择手段’里同样包含着她自己。
一切都在最初注定好了。
最后寥寥几笔的结局,他听到了,但他什么都没有做。
因为心怀不轨的野犬的注意力里始终有有着异心。
森鸥外苦涩地拉直嘴角。
他笑不出来。
往日的优雅和平静也犹如风暴下的浪涛般在心底翻涌。
“诶?老师连这都告诉你们了啊。”少女很惊讶地看过来,视线和森鸥外相撞的瞬间,他从那双眼里看见了不同以往的赤色。
——异能体。
异能等于异能者本身。
“这还是最开始年轻气盛时候经常挂在嘴边的说辞呢。”她自嘲地笑了一声,清脆的笑音打破沉默,悠然回响。轻柔而非人的语调里带着一如既往的独断强势。
她说:“所谓理想,不切实际,空无虚妄。但并非不可能。”
“从我冒天下之大不韪拿下这座城市的自治权开始,从我杀空这片土地所有能影响到我的武装力量开始,我就在筹划这件事。”
那少女迎着天边的那一线天光,身影如沙漠中虚幻的海市蜃楼,“武装力量,经济流通,外交权重……这些创造于我手里,而我如果能将它们再稳定地转交出去,才是集齐了能筑造我想要的理想城的全部建材。”
“没必要为在意这份死亡,人类本身就不是长情的生物,医生。”
她从权利最顶峰向他伸出手。
她喊的称呼依旧是过去的旧称。
那少女笑着,像最开始那样,点破了他的内心:“比起那些为我的死亡而展现出来的悲伤,你会做的更多应该会是接下你曾经的野心——如今的港口Mafia首领之位。这是你最开始就想要的位置,不是吗?”
攥紧的手掌忽然无力地垂了下来。
森鸥外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
事到如今,时隔多年,她还是能看清他的心思。
然后轻而易举地抛出理智至上的人最期望的诱饵,用最优解瓦解最优解。
但这一刻他已经没有当初少女给予他首领直属干部地位时一步登天的兴奋和惊惶,森鸥外能感受到的只有彻骨的无力感。
少女编织的网将所有人从愚昧、痛苦、杀戮的地狱里拖了出来,她的算计犹如蜉蝣无法抗拒的浪涛,但湍急的海洋带走的是她自己,而他们则被卷向未来的海岸。
如果不是他们发现了她不对劲,最后得到的会是什么?
无知的和平?
虚妄的幸福?
可获得这样赠予的为什么是他?
明明最开始他才是那个阻拦了赈早见宁宁,差点杀了她的人不是吗。
森鸥外的喉咙干涩到沙哑,泛起的情绪再无法压抑,苦涩地从嘴唇间发出低颤的问询:“您是什么时候选中我的?”
赈早见宁宁回答,她的声音极度清晰且干脆:“从一开始。”
瞬间,青年瞳孔收缩如针孔般大小。
过去的记忆纷至沓来。
【那个孩子似乎很看重你。】
【否则按她的性格,你会成为她起兵再战的祭旗。】
【那场里世界战争她可以不用输,她完全有能力赢下来。】
……是这样啊。
那位最了解赈早见宁宁的长辈早就在暗示他了。
只是他真的、完全什么都没有发现而已。
等他意识到自己心里真正的情感的时候,一切都悔之晚矣。
——“森鸥外。”
少女从办公桌后绕出,走向她选择下一任接手这样庞大里世界帝国的继任者。
她的神色很平静。
却让森鸥外心里钝起海浪般的刺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过去不是沉重的负担,而是迈向未来之路的垫脚石,过去的危险已经通过过去的手段解决了,未来的征伐与战场,我希望能交给你。”
“你愿意接受吗?”
她说,他不再是被首领完全操纵的附庸。
她将他的一切交还回了他。
她让森鸥外的傲骨没有弯折,还是那个深藏野心,以私人医生一步步走上高位不甘于弱小无力,想谋求无上权利的男人。
但青年却在这一刻低下头,如同桀骜不驯的野犬叼起抛来的诱饵。
森鸥外缓缓阖上眼睛。
他半跪下来,任由脸侧的黑发垂落扫过耳畔。
就像最初那样。
只不过这一次不再是虚伪的谎言。
“我愿意。”
“我将违背我的本能,忤逆我的天性。”
“无论存在或者死亡,我会永远追随、并效忠与你。”
“所以,我愿意。”
医生无法拯救他的患者。
森鸥外接下了这份无上的权利。
「森鸥外好感度+30。」
「可攻略角色·森鸥外与您的好感度已达到【至臻】。」
「恭喜玩家达成成就《Vita Sexualis·同尘》。恭喜您与角色达成HE。」
……
…………
长夜要结束了。
中原中也闯进来的时候,太阳正在升起。
从巨大的办公室眺望横滨近海,海天一线上缓缓升起的色彩是与他发色一样赤沉的橘,那双眼里噙着湛蓝深邃的海,从推开门开始就紧紧注视着里面那个人。
他后面的是江户川乱步,再后面是太宰治。
少年们晚上一步。
他们在那本书里寻找生的可能。
但最后依旧不会找到任何方法,少女已经死去,她尚且存在只是为了她既定的‘新旧交接’,为了她经营数年的组织才留有最后一丝余地。
但在此之外,哪怕江户川乱步挖空世界上全部智慧,也找不到挽救她的方法。
书写改变不了现实。
“……”
“咦?”
“你们选了那本书啊,原来如此。”赈早见宁宁看着靠到身边来的少年忽然明白了什么,露出释然的笑容,笑着伸出手大力地揉揉中原中也那头张扬的橘发。
“这个东西交到你们手里也不错,反正就算被人觊觎港口Mafia现在的力量也足够抵御外力。”
她狡黠地朝鸢眸少年投去一个笑。似乎在说这一回他再没理由半路消失了。
太宰治怔然许久。
他以为自己在发现还能见到赈早见宁宁最后一面时会嚎啕大哭起来,可太宰治却发现,他喉咙很痛,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着痛到根本哭不出来。
好不容易抓住的东西已经彻底失去了。
再怎么哭也不会回来。
少年张了张嘴,没吐出声音来,须臾,他收回目光,片刻后又狠下心强制自己去问:“宁宁大人……”
“你喜欢这座城市吗?”
横滨。
港口Mafia。
他对权利不感兴趣,也没有对城市的热忱和对组织的忠诚。
但这里是赈早见宁宁的理想。
无论她会说出口的是喜欢还是怨怼,太宰治想,他都会守住她最后留下的这份遗产。
这就是她谋划数年,付出生命也要完成的野望,所以无论如何——
“……不,太宰。”
那少女却忽地轻轻摇了摇头,露出一个笑容来。
她背后,朝阳突破地平线,跃起耀眼温暖的光。室内的黑暗在这一刻映进光明,长久的夜色被扫去,露出无限的明亮来。
“我喜欢的是这座城市里的你们。”
“我最珍贵的,最想要以绝对稳固的理想城保护的,是这座城市里璀璨耀眼的你们。”
“……”
什么?
太宰治愣在原地。
江户川乱步同样失态地看向了她。
可赈早见宁宁已经在逐渐消失。
不如说,他们还能再见上这一面已经很好了。
少女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状况,朝他们露出笑容,平静地说道:“时间要结束了,果然异能解开之后残留不了太久,不过要做的事情之前也有准备好,就算在这里消失也没多大关系……”
她在江户川乱步惊慌失措地目光下,再摸摸他的头发,安抚地笑笑。
最后,她将目光投向太宰治。
那少年浑身浸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迟迟没有过来。
于是少女伸出手,唤道:“最后要来一个拥抱吗?太宰?”
太宰治迟滞地动了一下。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逐渐消失的透明处,脑子里全是刚才那句话,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少年迈开步子。
阳光拂过地面,太阳照射进来。
那一瞬间他骤然惊觉了什么,仓惶地跑起来。
指尖接触到的瞬间,太阳彻底升起来了,晨光跨过遥远的距离透过落地窗,穿过了如同童话人鱼死亡时化作的一团泡沫,洒到少年的黑发上。
鸢色的瞳孔映出朝阳。
…
「书」翻过一页。
白纸黑字记录着一个可能。
「她还会回来。」
「只要你等下去。」
融世界于一城,筑一城为爱人(66)
游戏结束第一件事, 当然是查看好感度列表。
版图和势力不用看,是枝千绘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这游戏历时游戏时间长达十年往上, 趁着战争的东风怎么可能小。
千绘翻着自己的列表。
几秒后,少女对着列表沉思。
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没看错之后, 火速向好友分享了自己的震惊和喜悦。
#瞳!孔!地!震!#
是枝千绘以为, 自己最多能得到那么几个人的满好感。
毕竟某人嘴上说着要变成恋爱脑狠狠攻略一下角色,但实际上还是嗨起来按照原本的步调在伊兹莫塔塔开。
要不是顾及纸片人,她高低能单城开团, 混一下战后的国际势力大洗牌,直接让芝加哥西西里那些老东西爆金币……啊哈哈,说回正事说回正事。
她打出来的满好感结局角色不少, 最前面的就是夏目漱石的成就CG。
《我是猫·介错》
夏目老师,堂堂第一!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游戏系统给这么个怪名字,但总之是个最高好感度!
而且夏目漱石是经典的脑力武力二合一,导演级别的战斗力,和他对擂超级快乐!
是枝千绘非常有爽到!
第二个CG是中原中也的。
曾经的好感度断层第一, 直到如今也是第一名, 成就名:《污浊了的忧伤之中·浊与清》。
点开一看就可以重现成就获得当时的场景。
没错, 是她把荒霸吐幼体从培养容器的抱出来的那个时候,可以说是开局好感度拉满了。
www所以说中也是她的良心嘛!
顺便一提, 浊指的是成就现场杀疯了的少女首领,清反而指的是刚诞生的荒霸吐——和某人层层递进的阴谋相比,污浊不值一提。
接下来的依次就是后来江户川乱步的《超推理·同调》、太宰治的《人间失格·暗光》、福泽的《人上人不造·守拙》。
最后一个是森鸥外的《Vita Sexualis·同尘》。
不过说实话是枝千绘其实没什么把握能拿到这个纸片人的满好感,毕竟是传说中恋人是横滨(划掉)的男人, 怎么说都是剧本组级别的智商,想搞到手还是挺难的。
也许是剧本组对她的施舍吧啊哈哈……
毕竟她的计划很简单, 指不定对于那些大佬来说轻轻松松就能参透。
是枝千绘泪目。
然后摸摸床头摆放的绿眼猫猫石像,感谢天才少年不揭穿之恩。
回到游戏上——
是枝千绘数了数,加上首领宰那个她摸不着头脑的BE但是满好感成就,一共就是七个。再往下翻翻,没有成就CG的【钦慕】阶段里有与谢野晶子、尾崎红叶等人,福地樱痴是她有特别关注过的,所以也在这个列表里……
“咦?”
翻到最末尾,赫然写着一个费奥多尔·D。
千绘:?
什、什么?
是枝千绘瞳孔地震。
她不可置信的划拉游戏文本记录,终于找到了这个好感度记录的时间段——是在她单独审问魔人的时候。
她扣住费奥多尔的手纯粹是告诉这位魔人先生她已经是个死人了,以费奥多尔的聪慧不会猜不出来她做了什么,聪明人之间的交流不需要太多对话,她那么做只是懒得解释而已。
但费奥多尔给了她一个很高的好感度诶。
千绘思考。
千绘顿悟。
懂了,她这个泥头车把这位剧本组大佬创到了。
——哈哈,不愧是我!
总之,这个结局她收下了!
非常完美!
‘嗡。’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枝千绘逻辑自洽成功,心情美满的打开手机一看,是四宫辉夜发来的恭贺,用词体贴又嘴甜,不愧是可爱的辉夜酱!
随之还有一句小姐妹的疑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千绘,你昨天还和我说过,今天你们学校的网球部和立海大的网球部有一场交流赛对吧?现在已经快十点了哦,还在家里打游戏吗?】
千绘看了一眼时间。
又看了一眼手机短信里的未读消息。
来自亲爱幼驯染的催促有10+条。
滞留在消息栏里的最后一句是:本大爷希望能在开赛之前看见你,不然预定的布丁只能取消了。
千绘:?!!!
绝对不要!
是枝千绘以雷霆之势五分钟内迅速收拾好自己,少女冷静的拎起冰帝校服外套,拉开阳台拉门。
面对阳光清朗的城市上午,是枝千绘在这一刻大脑极速运转。
从这里到冰帝和立海大交流赛的场馆有点远。
这个时间,打车已经来不及了。
但如果是从这里使用王权者的能力跑去场馆所在的横滨市就能在开赛之前赶到——这个主意妙哇!
众所周知,两点之间直线最近。
没有办法了,威兹曼偏差值飚起来就飚起来吧。
是枝千绘扭扭手腕,呼出一口气,眼神坚定。
一切为了和小景约定好的布丁!
冲啊!
+
横滨的网球场馆里。
忍足侑士环视四周,没看见他们那个迟到了没赶上车支支吾吾说准备自己打车来的经理小姐,问旁边的迹部景吾:“千绘呢?”
迹部景吾一边回复消息,说道:“啊嗯?在路上。”
一句话没说完,迹部景吾就停住了,面色复杂地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几秒后,部长大人收起手机,穿上外套,说:“她迷路了,本大爷去接一下。”
忍足侑士诧异道:“我记得国中的时候她和我们一起来横滨打过交流赛吧?”
“看样子应该是忘记了。”迹部景吾叹气,大少爷打了个响指,说道:“这边交给你和桦地,有事打电话给本大爷。”
“是是。”忍足侑士无奈点头,他多问了一句:“千绘跟着地图导航也找不到路吗?”
“倒也不是找不到路。”迹部景吾的表情有点奇怪,他说:“她说她在路上捡到了一只小动物,那只小动物想和她回家,让本大爷过去帮个忙?”
忍足侑士:“?”
忍足侑士:“什么小动物?”
“没说,意思是要给我一个惊喜。”
迹部景吾数了数过往的例子,嘴角凝滞了一下:“总归希望比什么有人类智力的鹦鹉或者能变人的猫好。”
忍足侑士:“。”
忍足侑士怜悯地看着自己的部长,很想拍拍他的肩说一句辛苦了。
如果不是算知道内情的人,他指不定会以为这对幼驯染是什么天才高傲大少爷配迷糊软萌大小姐的商业联姻组合。
凤长太郎正好走近,听见了一点,但迹部景吾已经离开了,他看向忍足侑士:“是枝经理还没到吗?”
“在路上,部长去接了,大概十分钟就会回来。”忍足侑士回答道,他的目光投向赛场另一边,问道:“比赛准备得怎么样?大家都有信心吗?”
“当然!为了这一场我们都准备了好久!”
“那可要好好加油了。”
“嗯!”
…
迹部景吾出了会场。
按照是枝千绘给他的地址,迹部景吾很快找到了附近一个植被茂密的公园,再沿着小路一直走,走到地址标注的地点周围空空荡荡。
没有行人,也没有幼驯染。
迹部景吾果断调出是枝千绘的手机号,还没按下去,附近就传来一道声音。
“小景。”
迹部景吾一顿,抬头环视四周,确信自己是听见有人在叫他。但目光扫过城市公园的树木和建筑设施,他就是没看见人。
“小——景——”
熟悉的声音又出现了。
“在这边这边!”
终于,迹部景吾确认了方向,顺着声音看见了熟悉的樱色——以及树影身处,在少女背后那一片漆黑里的一双灼灼的金色兽瞳。
迹部景吾:?!
他连忙抬步过去,走近一看,更震惊了。
他们冰帝网球部的在逃经理背后是一只大型猛兽,白色老虎威风凛凛地迈着猫步走到是枝千绘身后,兽瞳一转不转地盯着靠近的迹部景吾,血口微张,发出威胁般的低吟。
但能让迹部景吾瞳孔地震的不是这只老虎。
而是——
“这就是你要养的小动物?”
“路边能捡到这个?”
迹部景吾沉默地发出疑问。
是枝千绘撸着白虎的脖子,呼噜呼噜整只手都揉进白色的毛毛里。白虎雪白的毛发粗砺,黑色环纹有规律地缀在毛发上,四肢粗壮有力,身形比一般老虎大了两三倍不止,威猛无比。
白虎盘卧在地上,任由是枝千绘撸毛,王者般的金色兽瞳如狩猎时竖起,盯着迹部景吾良久,又在少女呼唤它时低下头,比人脑袋大了两圈不止的脑袋温顺地,眯起兽瞳蹭了蹭是枝千绘的脸颊。
是枝千绘心情更好了,开心地向幼驯染介绍:“对啊,你看它的毛色多漂亮!银渐层返祖诶!”
迹部景吾看了看白虎。
迹部景吾看了看是枝千绘。
#我的幼驯染你是否清醒?#
迹部景吾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但看着幼驯染坦坦荡荡的目光,最后放弃了和是枝千绘辩论。他眼前的可是绿之王家的族人都敢直接绑架代替购买带回家的人,区区银渐层返祖小猫咪,还属正常范畴。
迹部景吾重重地叹了口气,偏过头,手指抵着眉心,不去看自己那个让人不省心的幼驯染。
“行吧……,我让管家调查一下这是哪个动物园走丢的,手续办好之后会送到你家去。”
“还有,你住的地方养得下它吗?”
迹部景吾看着是枝千绘一边撸着老虎毛笑得眯起眼睛,整个人都快埋进老虎毛里去了,只好替饲养人考虑着其他问题。
“没问题。我去向黄金兔子小姐报备一下,非时院会给我安排好。”
是枝千绘理直气壮:“养小动物有益于身心健康,国常路先生也会赞同!”
是了,是枝千绘王权力量不稳,威兹曼偏差值时高时低,至今还在黄金之王的监护下。
迹部景吾看了一眼几乎能一口咬断人的脖子,大得能驮起是枝千绘的白色凶兽,看着这只巨型白虎盘卧在是枝千绘身边。
很好,小动物。
就算知道是枝千绘的战斗力区区猛兽不值一提,迹部景吾也是一言难尽。
“……”
“随你吧。”
是枝千绘握拳:“欧斯!”
迹部景吾看了一眼那只白虎,无奈地说道:“那比赛你还去得了吗……”
总不能真带着她的银渐层返祖去赛场上吧?
“去!当然要去!”
“等一下我约束一下。”
是枝千绘当即说道,她转身,向白虎伸出手——第七王权的力量笼罩白虎全身,粗砺的毛发镀上一层白光。
与盟臣的誓约在这一刻签订。
白虎呼噜一声。
它骤然抬身望向头顶。
天穹之下,巨大的剑凭空出现,无形的力量只构筑出了一个外轮廓,却也可以从壮丽的外形窥见那柄巨剑如果完全出现会是怎样一种美轮美奂的绝景。
是枝千绘也看见了这个。
“嘶,遭了。”
少女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收回手把飙高到达摩克利斯之剑显现的威兹曼偏差值压下去,老老实实地收回了用力过猛的力量。
但已经晚了。
千绘望望头顶,望望自己,一头栽进白虎的绒毛里,安详闭目。
悲伤的声音传出:“没稳住,要被兔子小姐批评了。”
果然,下一秒电话铃就响了。
是枝千绘一动不动,装死。
没听见就是不知道。
迹部景吾:“……”
很好,这很他装傻的幼驯染。
大少爷习惯性地抬手,说道:“给我,我替你应付了。”
是枝千绘犹如医学奇迹一般弹射站起:“Yes!小景你真好!”
好耶!不愧是她靠谱的幼驯染!
黄金兔子小姐还是当初去接是枝千绘那名多愁善感的女性,迹部景吾和是枝千绘青梅竹马多年,和她也是混熟了。
熟稔地敷衍过打电话过来询问威兹曼偏差值为什么突破临界点的第七王权的兔子小姐,回头一看,是枝千绘怀里正抱着一只不太像猫的银渐层,樱发随风飘摇,笑嘻嘻地看着他。
白虎不知所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普通大小,有着老虎花纹的猫。
“说完啦?那我们走吧!”少女欢笑道。
迹部景吾嘴角挑起一抹笑容,走到前面:“知道了,走吧。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是枝千绘几步走到迹部景吾身边,迷路的在逃经理成功找到人领路。怀里的白虎疑惑地呼噜一声,被摸摸脑袋。
两人的声音慢慢走远。
“本大爷记得你国中的时候来过横滨吧?怎么这回找不到路了?”
“我也不知道啊——明明记忆里这条路是这么走的!拐过这个弯就是商业区,结果一看是公园……不会是好久不出门连记忆都出错了吧?”
“你啊,算了。”
“这只老虎、猫在哪捡的?”
“路上,路过花丛的时候它朝我扑过来,这不是想和我回家是什么!养了!”
“……?行吧,取什么名字?”
“就叫小老虎!”
……
两人抵达场馆的时候,比赛还没开始。
是枝千绘扫过出入口聚集的工作人员,又看了一眼时间,她一手抱住猫,一只手扯了扯幼驯染的衣摆:“小景。”
见幼驯染转头投来疑惑的目光,是枝千绘指指不远处,说道:“那边,我过去看一下。”
“那边的是东京的刑警,跨市执勤应该是出什么事了。”
少女蓦地扬起笑容,欢快地说道:“我去看看会不会是影响到比赛进程的事情。”
迹部景吾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倒也没拒绝,只是嘱咐道,“好,不过记得就算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要做得太过火。”
是枝千绘连连点头,“好哦,那小景先进去吧,我马上就跟上来!”
部长大人先去了比赛现场。
经理小姐则是走向了场外疑似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地方。
是枝千绘之所以能那么肯定这里有东京的刑警,其最大原因就是——“鸣瓢先生?”
远远地,千绘就一眼锁定了认识的那名年轻警官,挥起手大声打起招呼:“好久不见鸣瓢先生!”
正在记录现场,粉发碧眸的刑警先生听见有人喊他,转过身一看,成年人惊讶的睁大眼睛,诧异地看见来人:“鸠山?……啊,抱歉,现在该叫你是枝了。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上次见到鸣瓢先生还是在好几年前呢。”
是枝千绘寒暄着,一边左顾右盼地打量着不远处那些警察和网球场馆的工作人员们,问道:“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鸣瓢秋人凝滞了一下,无奈地展开眉眼,看向少女的目光与看待自己的女儿一样柔和。
“没什么大事,我负责的一个案子的嫌疑人流窜到横滨来了,最后一次锁定的定位是在这里……不过还好,这个城市的执法机关效率比想象中更快,人已经抓到了。”
鸣瓢秋人看了看场馆,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是枝千绘:“听工作人员说今天这里有网球比赛,你是来观赛的吗?”
千绘摇摇头,指指身上的冰帝校服:“我是冰帝学园网球部的经理,今天参赛的队伍有我的学校,我过来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会推迟比赛的事情。不过听起来应该是没什么事了。”
“这样啊。”
鸣瓢秋人嘴角抬起柔和的弧度,“那就祝你的队伍旗开得胜,能圆满拿下胜利了。这边的事不用担心,马上就会收队,不会打扰到场馆内的情况。”
“好哦。谢谢鸣瓢先生。”
是枝千绘满意的得到好的消息。
少女挥挥手,说道:“那我就先进去了。”
今日也无事发生!
千绘溜溜达达地去比赛现场围观魔幻网球去了。
“鸣瓢。”
上司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鸣瓢秋人收回注意力望过去,果然是刚才在那边和本地执法机关协商的上司。
“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我们可以收队了。”
搜查特殊科室的室长百贵船太郎从旁边过来,只看见了一个少女溜溜达达欢快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多问了一句:“刚才那个女孩是谁?”
追踪嫌疑人好几天,一直眉目凝重的鸣瓢秋人神色难得温和下来:“几年前救了椋的那个孩子,她是今天这场网球赛其中一个队伍的经理,过来问问发生了什么。”
“是她啊。”百贵船太郎惊讶的再看过去,但少女已经消失在入口处了,场馆内传出欢呼声,比赛大概已经开始了。
“不说这个了,这边的事情怎么样?”鸣瓢秋人问道。
“非常顺利,顺利得让人不得不感慨横滨不愧是拥有独立司法权的城市。”百贵船太郎摇摇头,隐晦地望了一眼港未来的方向,那边盘踞着一个哪怕是在政府官方眼里都极为恐怖的存在。
他们来逮捕嫌疑人的地方远离那边,但还是第一时间收到了那座庞然大物的消息,协作处理的速度也快得恐怖,对本土的把控能力可见一斑。
“不过,不管怎么样,事情解决了就好。”
融世界于一城,筑一城为爱人(67)
黄色小球在赛场上飞来飞去。
是枝千绘趴在栏杆上, 百无聊赖地枕着手臂,樱色的编发垂落下来,苍青浅色的瞳孔追着那颗网球, 左移右瞟。
是枝千绘不会打网球。
她加入网球部纯属凑数。
一般来说,她负责的范围会是行程安排和场地调查, 比如国中的时候去英国的温布顿参加比赛, 她就负责过提前几天把当地流窜的暴力网球组织全塞进青少年监狱。
但要让她打网球吧……开着王权者的力量倒是能非常不讲武德的赢一下。
非常不讲武德。
还是摆烂吧,运动项目不适合她。
是枝千绘偏头,问旁边的忍足侑士:“下一场该小景上场了吧?他对上的是谁?立海大的那位部长吗?”
忍足侑士摇摇头, 回答道:“不是,幸村部长最近还在疗养,上场的是副部长真田弦一郎。也是个很强劲的对手, 就看小景这次怎么应对了。”
是枝千绘趴在栏杆上,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眼珠依旧追着网球转来转去,时不时还追着高吊球抬起头。
好一会儿,是枝千绘才恍然顿悟:“我记起来了, 是把风林火山融入网球技巧里的那位!”
好一会儿才等到她反应的忍足侑士噗嗤一下笑出声。
“在笑什么?”
旁边传来另一道问询声。迹部景吾拿着网球拍迤迤然走过来, 挑眉看见两个人有说有笑, 顺口问了一句。
“在讨论小景的对手。”是枝千绘稍微支棱起上半身,打量一下已经在准备上场的幼驯染, 再扭头看看赛场,上一场已经结束了,下一场很快就要开始。
“没什么好讨论的,最后赢的一定会是本大爷。”迹部景吾自信地拨开刘海, 随着广播播报上场成员的姓名,观众席上的欢呼声也越来越响亮。
他抬步走向赛场, 手持网球拍站在阳光下的少年随手丢开外套,抬手屈指,清脆的响指声响起,“沉醉在本大爷华丽的美技下吧!”
欢呼声顿时更加高涨。
是枝千绘悠悠地伸出手,接住幼驯染丢来的外套。
更慢悠悠地把外套叠起来,小声对旁边的忍足侑士吐槽道:“果然每次都能听见这句话呢。”
脚边的白毛黑纹的猫咪嗷呜一声,乖巧没有乱跑。
是枝千绘回到位置上坐下,摸摸跳上来的小老虎,抬眸看向网球赛场上熠熠生辉的少年。
稍微也认真地看一下比赛好了。
…
冰帝与立海大的比赛,赢是赢了。
但据说合宿训练的效果没有发挥出来,于是正选们被痛批一顿。
部长讲话期间,是枝千绘在后面盯着厚厚一摞加训计划书,翻了一下,看着密密麻麻的字书写的加训力度,合理怀疑幼驯染是冲着今年全国大赛冠军去的。
不过部长大人松弛有度,训话一段之后就大度的解散了队员们,趁着时间还早,决定带大家去本地的高档餐厅吃个晚饭再回去东京。
是枝千绘抱着新提的猫,下了车。正选们早跑到前面去了,只有她悠悠地走在后面。
刚走近餐厅,手机震动了一下。
打开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消息让千绘顿了顿。
迹部景吾刚安排完网球部那群精力旺盛的正选们,回头一看,自家青梅还在原地,他敏锐的察觉到了少女一瞬间的诧异,走过来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是枝千绘摇摇头:“没什么大事。”
“聚餐我就不跟去了。”她说,晃了晃手机屏幕,上面信件的发件人方赫然留下了非时院的徽章标记:“兔子小姐发来消息,要我尽早去一趟七釜户。”
迹部景吾显然是想起什么,不赞同地拧眉:“……非时院?他们叫你去做什么?”
“他们说御槌高志要被执行死刑了。没顶住赤之王那边的压力吧,也是,好几年了。”
“御槌先生恐怕是把我和上一任无色之王交接的事情都说出去了,现在大概是为了避免他在我身上留下了什么隐患,要检查一遍第七王权者的状况。”
是枝千绘说着,瞥开目光,由衷地从胸腔吐出一口气,眼底色泽暗沉,垂下的眼睫仿佛遮掩去了什么陈杂的诡谲。
抬眸再看向幼驯染时却又重新露出笑容。“没什么大问题,我去去就回。”
她说的很轻松。
如同外表一样活泼明媚的语调。
“千绘。”迹部景吾喊道。
深知幼驯染本性、也眼睁睁看见过是枝千绘曾经是什么样一个人的少年说,“出了事要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有事本大爷和你一起解决。这是我们约定好的。”
千绘顿了顿。
半晌,少女扬起笑容:“——才不会出事!”
只是死了一个研究人员而已。
御槌高志死了,她以普通人之身诱杀上任第七王权者的事才会永远成为历史。
就算非时院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她这样的成功案例只有一个,不会有人敢去将一个威兹曼偏差值不稳定的王权者尝试换人。
是枝千绘哼着不成曲的小调,抱着想和她回家的猫猫,少女欢快地和幼驯染告别,一个人坐上回去东京的车。
她已经不是把现实当地球online的混邪乐子人了。
现在的她非常爱与和平!
迹部景吾看着幼驯染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进了餐厅。远远的就能从公共场合一众嘈杂的环境里听见高中生的少年们精力旺盛的声音,网球部的大家吵吵闹闹的聚在一起。迹部景吾双手插进口袋,走了过去。
倏地,迎面走过一个穿着沙色风衣的青年。
青年正在打电话,没怎么注意旁边的人,和迹部景吾擦肩而过,短暂距离,迹部景吾不经意留神听见了他在和电话那边说的事情。
“诶——这样的事也要我来负责吗?我已经半退休了哦森先生,你也该找找新的干部候选人了。”
迹部景吾怔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人。
青年已经走出好几步远了。
高大的背影,穿着件显得身形修长的沙色风衣,腰带系在背后,飘乎乎地好似本人的好心情。那青年留着一头棕黑色的短发,大约二十岁出头,没看清长相,但依稀瞥见了青年胸口打着波洛领带,带着颗颜色很漂亮的苍青色宝石。
横滨这座城市里的干部。
似乎路过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啊。
…
那个路过的沙色风衣青年正在去往中华街方向的路上。
他手里拿着手机,电话那边是如今这座城市的主人,在回答他的抱怨时,和他通话的森鸥外语气格外感叹:“干部候选人也不是那么好挑的,特别是在你和乱步君的功绩都累积到这种地步之后。”
“太宰,还是得辛苦你才行,这件事比较棘手。”
“连续杀人犯的嫌疑人潜逃进横滨,线索已经确定背后有人指使,大约是想把港口Mafia拖下水。”
“而且东京那边还有几个需要注意势力……”森鸥外一句话没有说完,尾音带着笑意,却不知话语背后蕴含着什么千回百转的心思,令人不寒而栗。
就这方面,这位首领似乎和上一任、那位恐怖的存在有着些许相似性。
森鸥外撇开未尽之言,继续叹了口气:“中也暂时抽不出空来,你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认真工作过了吧?太宰君,摸鱼也要适可而止。连乱步君偶尔都会处理一下他的事务。”
“嘁,我知道了。”
最近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摸鱼摆烂的太宰治咂嘴。
他今天本来是打算去中华街那边找江户川乱步商量一下扫墓的事情,看来现在要转道去东京一趟了。
青年叹了口气,很快表情又很快没心没肺的欢畅起来。
那双无人可以窥探的鸢色瞳孔透着暗光。
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八年。
十四岁到二十二岁。
如果不是「书」的存在是真的,无时无刻在告知他存在的意义,太宰治几乎要以为那些过去都只是一场虚妄的绮梦。
「书」最后留下的信息他们收到了,不同的人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的选择也不同。
对比起森鸥外要接下整个港口Mafia的担子,江户川乱步直接了很多,他开了一家侦探社,聘请了一些和赈早见宁宁有关的人作为重要社员。
有福泽。
也有与谢野晶子。
江户川乱步并没有把这家侦探社独立出去,不过在他名下的势力总归会特殊一点,不会受到港口Mafia管辖。
侦探社的目标不是破解什么稀奇古怪的案件,也不是帮助什么走投无路的委托人,以上这些事情都只属于天才眼里随手用来为漫长等待消磨时间的调剂品。
这家侦探社的目标只有一个。
是一则寻人启事。
没有年龄,没有姓名,没有任何限制,时间长到历史终结。
江户川乱步在找一个人。
眷恋温暖的猫猫会一直等下去。
太宰治同样,但他将执念压在心底,作出一派无赖的外表,在漫长的时间里从少年,长成青年。
他没再暗沉地宛如被烧焦的黑猫,蜷缩在雨巷角落呜咽。
因为会把他抱走,温柔地给他擦拭雨水的人已经不在了。
“……”
太宰治眸中闪过一丝暗色。
总之,这件事尽快解决。
他还有别的事要做呢。
沙色风衣的青年脚步一转,挂断森鸥外的电话之后,抬手就打通了好友的电话——“喂?下午好织田作。”
“乱步先生在吗?出去了?”
“对,今天有事去不了。”
“帮我转告一声乱步先生,这几天我要去一趟东京……”
“哦?你收到我送去的那个少年了?怎么样?我留在身边教了几天,但最后还是决定交给你——咦?和你打了一架?谁赢了?不愧是织田作!”
“他想找我?才不要,我不想多出一个弟子,他就交给你了。”
“说不定过段时间你那边还能收到第二个少年……和收养孤儿一样简单,给点食物给个住处就能养活,非常简单。”
“……”
“…………”
青年的声音随着脚步渐远,犹如时间在那之后的匆匆流逝。
+
电话被挂断。
森鸥外揉揉眉心,喝了口咖啡,想从苦涩的味道里汲取精力。
才入口,就发现是悠长醇香的甜。
糖又加多了。
“习惯还是没改过来啊。”
他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的景色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什么。
旁边的尾崎红叶抿唇微笑,却没有接话。她换了个话题,问道:“中也还没回来吗?”
森鸥外说,“他说要顺路去一趟墓地,过一会儿才会回来。”
尾崎红叶怔了怔,想起那个人,垂下眼眸神色怅然,叹了一声:“这样啊。”
过两天就是那位大人的忌日了。
墓园。
一颗大树下。
江户川乱步靠着墓碑,后颈仰着靠在墓碑上。
他支着一只腿,把重量向后倚靠在碑面上,手边放着一罐金平糖,坐姿很随意。
这里很安静,很大一片面积都划入了上任港口Mafia首领的墓园范围,没有人会叨扰到他。
青年眼眸微眯,发梢微翘的刘海拂过眼睛,阳光被树叶筛得凌乱,破碎的阳光打在他脸上,风一吹,浮动的碎光与发梢一起荡漾,光影斑驳,一时之间看不清楚他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中原中也走近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稚嫩早已褪去,面容曲线成熟了不少,橘发青年摘下帽子,走过来,轻声喊了一声:“乱步先生。”
江户川乱步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隙。
惊人的翠色在光影下灿灿如浓密森林,那双漂亮的绿眼睛与过去不同,说不上来哪里变了,但对敌人来说,这双如上帝全知一样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一定是午夜梦回都要打个寒噤的噩梦。
也许看待亲近的人会有些不同,但已经很久没有人从这张稚气的连上看见幼稚恣意妄为的表情了。
他扫了一眼来人,稍微提起一点精神,“中也回来了。”
江户川乱步坐起来,手扶着后脖颈伸了个懒腰,这才慢慢地站起来。抱起那罐金平糖,罐子里的糖已经少了一层,似乎江户川乱步在这里呆了有一会儿。
“刚下船,顺路过来看看。”中原中也说。
他将帽子按在心口,垂眸低头致礼时,脖颈上choker缀着的蓝宝石微微晃动。与他瞳色一样浓艳漂亮的蓝宝石在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
橘发青年沉默着闭阖眼睛,张扬如狮子毛般狂躁的橘发温顺地垂下。
只有在这里,那个桀骜张扬的Mafia干部才会收敛暴躁的一面,将庞大的武力藏下,像戴上项圈的凶兽,只对自己的饲养人展现出无限的柔软来。
中原中也阖着眼睛,感觉到江户川乱步从那边走了过来。
“这次出去我委托给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江户川乱步随口问道,虽然这么问,但看起来却不是很在意地从罐子里拿出一颗金平糖含在嘴里。
自从先代首领去世之后,本来就聪明到能预判别人说话的天才更加通透,能跟得上江户川乱步话里意思的人越来越少,至今为止,恐怕有时候连森鸥外都会听不出来他在暗示什么。
中原中也没去推测他在想什么。
中原中也只回答道:“事情已经有眉目了,明天我把资料整合出来。”
两人平常又默契的对过话,却再没有多说什么。
公事回去聊就可以了,在这里他们更多的只有沉默。
阳光拂过草地。
风噪吹动两个青年的黑色大衣,光影舞动斑驳。
偌大的墓园没有任何人无关人等,也不会有人敢于踏足上任城市主宰的安息之所。所有动荡都不会涉及到这里,余留在这里的只有永恒的宁静与安详。
“乱步先生。”
许久,中原中也才开口。
“一起回去吧。”
“嗯,好。”
人生十数年,如梦亦似幻(1)
御槌高志的事情解决起来不是很麻烦。
抵达七釜户后, 首先见到的就是一直以来负责与自己接洽的黄金兔子小姐。
不知道是不是黄金之王老先生的恶趣味,这些非时院成员明明都是各方面领域的人才,却一个个都打扮得可爱小兔子似的, 反差剧烈到让是枝千绘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都小小的惊讶过。
来接是枝千绘的兔子小姐是位高挑的女性。
身材凹凸有致,面具下也是位风华绝代的大美人, 语气更是御姐那一挂的, 就是内心格外感性,每每提到是枝千绘的身世时总会欲言又止地看过来,在是枝千绘不解的目光下摸摸她的脑袋。
可怜兮兮的, 好像她是什么绝世小可怜。
每次看见兔子小姐,千绘都会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然后坚决的把这个烦恼从脑子里划掉。
谢邀, 拒绝容貌焦虑。
兔子小姐远远地就看见下车的少女,不等是枝千绘走近,她大步走过来,附在是枝千绘耳边小声提醒她,“这一次吠舞罗的人也要来。”
“是枝大人, 要回避他们吗?”
是枝千绘没有停下脚步, 神色自若地继续往面前这栋研究机构里走, 编织的樱色长发在身后飘摇,少女微微摇头:“不用。”
“和我唯一有联系的那位栉名小姐不会来这里, 来的只会是吠舞罗的二把手草薙出云。我和栉名安娜的经历不一样,他们不会找上我。”
兔子小姐愣了一下。
她顿在原地,蓦地叹了一声。
“是啊……”
“您和栉名安娜不一样。”
“您的力量不是被强加的。”
利用权外者的力量强行抢夺已经即位的王权者,哪怕是在历代王权者里也是独属一份的事迹。
更令人侧目的是, 这名少女硬生生承受下来了那样非人的实验。
而且和栉名安娜被迫于青之王权同调不一样,是枝千绘其人, 是主动与御槌高志合谋,诱杀那位刚刚诞生不久的无色之王。
…
稍微检查了一下身体状况和不是很稳定的威兹曼偏差值,一天就这么忙忙碌碌的过去了。
虽然去处理御槌高志的事情是必须,但错过了迹部景吾答应的布丁,是枝千绘还是格外惋惜,在回家的路上连戳幼驯染好几条消息试图找补回来。
美美得到下次一定的承诺。
回到家已经是深夜。
非时院的效率果然非常快,是枝千绘住的地方很快就被开辟出给大型猛兽住的房间。到了家就不用维持小猫咪的外表,千绘搓搓手,迅速让猫咪变回了白虎。
比她要高出不少的猛兽压低头颅,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人类豢养了,白虎张开血口,朝少女发出威胁的低啸。
然后是枝千绘撸了个爽。
小小银渐层,可笑可笑,小猫咪生来就是要被撸的!
大猫咪也一样!
洗过澡,披着长长的樱发,是枝千绘躺在毛茸茸里,接通了幼驯染的电话。
“我已经到家了,也不用这么担心……好的好的,明天的考试我知道,这种小考试你的幼驯染不会失误。”
“明天见,你也早点睡。”
挂断电话,消息栏又弹出一条‘早点睡’的消息,千绘戳开消息,回给迹部景吾一个‘我知道了’的猫猫表情包。
然后关上手机。
然后原地跳起,拿起全息目镜。
什么?
睡觉?
——绝不可能!
千绘跪坐在床上,捣鼓着掌机,一边给全息游戏下载好下一个游戏的数据。
白虎呼噜一声。
金色的兽瞳盯着少女,又呼噜一声。
安装好游戏,千绘向白虎招招手,拍拍床铺,大声呼唤:“小老虎,小老虎这里来。”
白虎像猫一样抖了抖胡子。
半趴在地板上的白虎慢悠悠地抬起身体,走到少女指引的床边,再次盘卧下来之后,把头搁在了较低的床铺上,依附在少女腿边。
千绘猛摸一把老虎头,心满意足。
她就说了,小小银渐层返祖,她能撸十个!
是枝千绘决定今天打把游戏再睡觉。反正明天的随堂测试考对她来说不是问题,晚睡一点也没关系。
戴上全息目镜,进入游戏候选界面。
《恋爱横滨,寻找你心目中最爱的Stray Dogs~!》已经堂堂通关,那么让我们有请下一个受害者——
“咦?这个是什么?”
视线里出现了未读消息,是枝千绘嘀咕一声,点开了恋爱横滨游戏面板旁边的信件提示。
屏幕弹开。
信件里没有游戏道具,只有一封祝贺。
“恭喜玩家打出您心目中的完美结局,通关奖励已发出?”是枝千绘逐字念出上面的文本,诧异地翻找了一下自己的道具栏。
没有多出任何东西。
以前通关的时候有这个东西吗?
没有吧?
她怎么不记得会有这种东西。
而且她也没看见奖励啊!
找了一会儿,结果什么也没发现。是枝千绘想了想,随手当bug反馈了一下。
重新回到第二个游戏的打开界面,是枝千绘决定今天先浅浅的复习一下这个游戏里之前自己的计划是什么。
隔了这么长时间她都快忘了自己的千层饼行为,但微操大师绝不能错漏任何一个细节!
千绘敲下面板上的开始游戏。
《咒术命定的相遇~浪漫的咒专Doki之旅~》,启动!
虚拟代码变动。
眼前的场景融化重塑。
——数据上传完毕。
——系统装载成功,地图装载成功。
玩家登入。
确认身份为——
【天满宫归蝶】
【身份:天满宫宫司】
【状态:兽人种·巫女/神灵种·帆楼】
+
“天满宫——!!”
还没睁开眼,就先听见浑厚的怒音劈头盖脸贯彻耳膜。
极速流动的风声让是枝千绘挑眉,刚睁开眼睛还没做出什么反应,身侧就伸出一个粗壮有力的大手,那只手越过她,轻而易举地抓住了飞来的东西。
看一眼,是个杯子。
大概是冲着自己来的吧。
上次下线之前自己要干什么来着?
是枝千绘神情悠然地想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这间和风古意的室内剑拔弩张到极致的氛围。
女孩端坐在榻榻米上,明明不位属御三家中其中任何一家,却无端生出一种她才是此地的主导者的威压来。
——也确实是这样。
这一次,三大家族都栽在这名年纪尚小却老谋深算的女孩身上了。
“天满宫!”
又是一声怒喝。
但不同的是,这一声下来,是枝千绘背后忽然传出猛烈的杀意,更加强烈的盛怒奉还回去,肃杀之意明显到让千绘下意识转头,乍一下,映入眼帘的男人尤其眼熟。
健壮有力的男人坐在她身后不远处,犹如一尊杀神塑像。
黑发男人锐利的眸光越过女孩,直直地冲向暴怒的老人,见是枝千绘投来目光,他扫过来了一眼,又直接挪过头盯着那些老家伙,手里的玉质杯子捏得咔咔作响。
保护的态度看起来有点敷衍。
比起这个,他看起来更多的是对那些御三家派来和谈的族老的不屑和憎恶。
——禅院甚尔。
是枝千绘脑海中闪过这个人的名字。
千绘抿唇笑了笑,忽然有了新的想法,眼眸轻轻一抬,扫过了偌大厅堂不见光的阴影下,那些御三家这次谈判的代表人物们。
为首的女孩迟迟没反应,坐在她身后的男人嘴角疤痕微动,眼眸深邃,手里捏着的杯子只需要再轻轻用力就能彻底破碎。
但还未等他开口,高一级的命令就已经下达。
“噤声,甚尔。”
跪坐在他前方的女孩含笑垂眸,轻声使其令行禁止。
命令他的女孩看起来年龄不大,个头也很小。
樱色的长发编成长长的两缕垂在身后,蜿蜒地盘在榻榻米上,春光照拂显得格外明媚亮眼,身上华贵的京友禅也更显气质温柔雍容;无论怎么看都更像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而不是有能力将御三家代表聚集在这里发起谈判的掌权者。
她笑吟吟地抬眸扫过室内阴影下的老人们,微微侧身,素白的手指抬起,指尖拂过男人手腕上因用力暴起的青筋,眼眸轻轻一抬,就让禅院甚尔看清了她眼里怪谲的浅色。
浅色的,透着苍青的蓝。
但和那个被奉为神子的六眼不一样,这份苍色里更多的是一种——
禅院甚尔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自己。
划过手臂内侧的温度很凉,指腹描摹着经络,有点痒,力气也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似乎在无声地说,不用他动手。
甚尔看见那女孩朝他笑了笑。
清浅到极致的温和,简直不像是在和咒术世家的族老们对峙,反而像是在游夜赏樱一样从容,稳操胜券地,仿佛一切都在算计当中。
禅院甚尔抿了抿唇,想起他们之间的交易。
他‘啧’了一声,一贯桀骜到刺猬般的男人居然意外地放下了手,任由是枝千绘从他手里拿走了那只将要破碎的杯子。
是枝千绘满意地回过身。
禅院甚尔望着少女的背影,凝神许久,手掌似有似无抚过刚刚被划过的位置。
是枝千绘压着杯沿口,面对这样的冒犯,她反倒是慢条斯理地将手里袭来的杯子放置到榻榻米上。
——‘笃’。
尽管没什么动作,但无声的威胁响彻每一个人紧绷的警戒心。
“既然这样,我们来谈谈前不久发生的那件事吧。”是枝千绘弯眸笑道,轻飘飘地吐出了前不久发生的那件事:“为什么袭击我的人身上会发现你们各个家族的徽记,而对应这些身份的这些人又在各位的家族里下落不明——”
“我已经请了咒术总监部的鉴定师作为记录,确认了部分袭击者的身份。”女孩语气很轻柔,吐出的话却随时将空气拉直成一根紧绷的线,随时可能崩断。
她的目光似有似无扫过禅院家的代表方向。
这次暗杀的袭击者里就有「炳」这一禅院家内部高级术师的成员存在,记录在册的高级术师和用来送死的死士不同,不是能随便说丢就丢的。
她说的都是事实。
气氛安静了下来。
却犹如有急促诡谲的鼓点不断敲响,伴随着稚嫩清脆的女声越发逼迫人的神经。
不少人躁动了起来。
如果换做以前,御三家想联手诛杀一个人只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完全不需要顾及后果,甚至尸体丢在哪里腐烂发臭都未必有人敢追查下去。
但今时不同往日。
眼前的人不是可以随意对待的人。
那女孩像是完全没察觉到这份躁动,忽地灿然一笑,在寂静的氛围里顺着自己的话继续说:“明人不说暗话,这件事我会尝试与内阁沟通,务必请咒术专项部门追查到底。”
“否则,堂堂天满宫宫司被大名鼎鼎的御三家暗杀,这样的丑闻如果是真的,会为各位带来不小的麻烦和困扰吧?”
室内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回话。
——天满宫。
是的,正因为她是天满宫。
在神道教和咒术界都极具代表性的神社,两者叠加起来,在这片土地上的影响力远大于咒术本身。
如果她上诉到影响政治、经济、武装势力无数方下场向御三家施压,那哪怕御三家是绵延咒术百年的世家,这件事也没办法善了。
而眼前这位,更是血脉为千年前三大怨灵之一菅原道真的直裔后代,统合了神道教的利益、无限接近于神道教全权代理人的天满宫宫司。
几年前她手里还只有一个天满宫神社,现在恐怕日本咒术界都落到她手里了。不,眼下这个情况以她的手段,这个土地上的大部分咒术势力恐怕是已经成为她的囊中之物。
无边的利益都在向天满宫的方向倾倒。
这一次御三家完全占不了上风。
阴影下的那些行将就木的枯骨们不禁在心中咒骂,仅仅只剩下一层皮包骨的面庞狰狞到宛如青面獠牙的恶鬼。
——最初到底是谁提议直接暗杀她的?!
……不过还好。
禅院家族老的目光稍稍掠过樱发女孩身后的那个青年,稍微松了口气。
只要天满宫接下了禅院甚尔这个礼物,就证明他们禅院家和天满宫还有结盟的可能,既然无法将天满宫彻底踢出咒术界,那暂时能和她议和也不错。
至于‘礼物’本人的想法……
禅院家族老无声嗤笑,完全没在乎这件事。
能为家族做出贡献,这大概就是那个没有咒力的废物从出生到现在唯一有价值的地方了。
不仅是禅院家这么想。
距离禅院家代表不远处的五条家族老更加放松,甚至眉目含笑地打量起以一己之力威胁御三家的女孩。
这就是他们五条家未来的主母啊。
只要悟能和她联姻,无论天满宫现在的势力多么辉煌,到头来,都还不是他们五条家的。
五条家族老得意得扫过其他两家代表人的面色,只不过在看见女孩身后那个黑发青年时稍微拧眉了一瞬,又在发现加茂家代表人沉重的面色时展开了眉眼。
禅院家就算送出了一个有禅院姓氏的族人又怎么样。
天满宫终究还是他们五条家最重要的盟友。
…
是枝千绘悠哉的一一掠过阴影下那些神色各异的老橘子,记下了他们的反应,略微回忆了一下咒术界的势力分布,再对比这些人,在脑海里给其中几位脸上画上了红色的叉号标记。
她轻轻哼笑着,眉眼弯弯。
就好像猜不出他们在想什么将她物化成附庸的想法似的,心情愉快极了。
身后的禅院甚尔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略微抬了抬眸。
他什么都没说,听从是枝千绘的指令似的,噤声安静地坐在她身后,依旧满身杀意,呈保护者姿态。
“既然这件事不方便讨论下去,那我们就回到最开始的事情上吧。”
是枝千绘忽地拍拍手,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少女嫣然笑道,从她的神色里看不出任何阴谋诡计,好像一切威胁都只是为了一句诚恳的:“我们来谈谈那道施行的新政,谈谈咒术世家未来会在国际上占据的利益吧?”
阴影下的人群瞬间嗡然响动。
无边的利益宛如带血的鲜肉,吸引垂涎的鬣狗。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敌视的目光不是放在堂下唯一处于光亮中、也不属于御三家中的那个女孩。
这是回报率极高的投资。
御三家诛杀不了天满宫,御三家和天满宫有各自的联系。
既然如此,他们能争抢的就只剩下彼此手中的那份。
…
她的心情很好。
禅院甚尔跟在是枝千绘身后,尽量放缓步子,不明白这个人走这么慢到底是因为真的走不快还是想观赏一下沿路的风景。
以他和这个小鬼的交易,大概是后者。
男人锐利邪肆的眉眼扫过走廊转道的窥探,那些视线便如鸟兽般逃窜散去。
但前面的人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一点都不在乎旁边发生了什么。
禅院甚尔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似是无意地问道:“你就这么放过那些老不死的家伙了?我说,这不是你最开始要做的事吧?”
“还是说,你看不懂他们看你的眼神?”
那种眼神禅院甚尔见过太多了。
完全是把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当成物品一样随意拿取的目光。
哪怕她现在有了能制衡御三家的力量,但只要她身上还有那个联姻一天,身为女性的枷锁就永远会为她招来这种视线。
“唔?”是枝千绘被从思考里叫醒,眼里的浅色懵懂地望去,眨眨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这个啊,这个我知道。”
是枝千绘不在乎,她嫣然弯下眉眼,对这种事一笔带过,没有投去半分注意:“只要有价值,这也是很不错的手段,只看怎么用而已。”
“——反正,我最后的目的一定会达成,无所谓。”
是枝千绘身边浮动着全息面板。
「玩家开启事件链《逐鹿星河》。」
「当前达成天堂之战条件进度为40%。」
「保守封建的家族依然抱守着那堆古旧的瓦砾死死不放手,对周围的新兴力量充满恐惧和不信任。」
「无关紧要的纷争在历史长卷中随处可见,他们正在衰落,却从不反思,固步自封得让人发笑;新世界需要沃土,是时候将他们踹下历史的舞台了。」
文本安静地逐字浮动在面板上。
没人看得见这样深远的密谋。
是枝千绘微微垂眸,樱发静静地垂落华贵艳丽的京友禅和服上,她没再说话,背着天光,行走在石砖路上的女孩宛如一尊被奉在神社里接受万民朝拜的神像。
禅院甚尔轻轻一瞥,蓦地怔住。
他看见那双苍青色的瞳孔里透着无上的喜悦和疯狂。
人生十数年,如梦亦似幻(2)
禅院甚尔会留在是枝千绘身边的理由有很多, 但用最表面的一句话来解释的话,可以概括为:以契阔为誓约,禅院甚尔是禅院家赠送给天满宫的家臣。
虽然这么说, 但禅院甚尔不在乎是枝千绘在做什么。
御三家的死活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不如说他很乐见其成看见那些自视甚高的老不死们被一个小姑娘斩下头颅, 死不瞑目的表情说不定还能取悦到他。
但那个表情还是惊到了禅院甚尔。
他很久以前见过天满宫归蝶。
不是被当做讨好天满宫的礼物送来之前, 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抱着凑热闹的心态潜入五条家去看那个六眼小鬼时,在五条悟身边看见过尚且年幼、无力孱弱的小女孩。
那是个可爱的孩子, 长得很漂亮。
但在封建世家里,单单只是长得好看绝对是一道催命符。
而且他还听说,她延续了一支古老的血脉。
那是禅院甚尔第一次看见天满宫归蝶。只是看见的那一眼, 禅院甚尔就预知到了这个叫做‘归蝶’的女孩的未来。
她会成为御三家其中一家次代家主的妻子。
她会永远困在深宅大院里,成为一尊名贵的花瓶。
喘不过气的桎梏会成为她一辈子的悲哀,或许只有午夜梦回的时候才能妄想一下四方天空之外的世界。
——直到。
他在一次咒术世家们聚集的礼祭上第二次看见了这个女孩。
她比上次长大了一点,衣着打扮也不同了许多。
对比起上一次厚重的和服,第二次看见天满宫归蝶时, 女孩穿着的松鹤纹千早下是绯色的巫女服, 她在漫天樱花下起舞, 神乐铃与五色丝带交织,一时之间恍若天人。
那个时候似乎没什么人叫她的名字, 迎来送往的人们称呼她为——「天满宫」。
那时候禅院甚尔才发现,他不知道这个女孩姓氏,只听说了名字。
结合过去的记忆,他猜她大概是叫天满宫归蝶。
不过那次的匆匆一瞥也没让禅院甚尔有多留意人群中的樱发女孩, 直到第三次见面,禅院甚尔才恍然惊觉, 不被他看好,他以为会和无数世家女性一样会困死在后院的女孩已经成为了什么。
天满宫归蝶。
出身五条附属的下辖家族,身为被物化的女性却以自身血脉跳出咒术,反倒是拿到了神道方面天满宫神社的代行权,事到如今已经能与御三家平起平坐,从被用来联姻的棋子一跃成为掀起浪潮的人。
和他不一样。
或者说,完全相反。
禅院甚尔生来没有咒力,饱受歧视和白眼,禅院这个淤泥般腐臭的泥潭让他窒息,他能做的只有逃离,越远越好。但始终走不出禅院家的手掌心。
相较之下,天满宫归蝶的命运始终掌握在她自己手里。
不仅仅是自由。
她活得比那些掌权的老不死更恣意。
禅院甚尔本以为他们不会是一路人。
犹如云泥之别一样,万千瞩目的天满宫宫司怎么也不可能会注意到路边一个连咒力都没有的人。
女孩却向他伸出了手。
天满宫归蝶指名了禅院甚尔。
犹如拨云见日一般,曾经如阴云一般笼罩在禅院甚尔头顶的‘禅院’二字再也不可能越过‘天满宫’对他指手画脚。
她将他从沉闷到窒息的禅院家里拉出来。
天满宫归蝶给予了他尊严、自我以及和禅院家平视的权利。
代价也很简单。
甚至对比起她的付出来说,微不足道。
“……”
让人捉摸不透的小鬼。
禅院甚尔烦躁地走在神社的鹅卵石小路上,挥开脑子里的事情。男人怀里抱着一大堆文书,都是送去给是枝千绘处理的重要事件。
天满宫归蝶的住所在神社中心处。
这里布置着类似于薨星宫一样的结界,虽然距离外面也就隔着几个供奉殿宇的距离,但没有住在这里的人允许绝对绕不开这里的陷阱,强行闯入反而会被困死在外面。
用天满宫归蝶的话来说就是‘天满宫祖上也是阔过的,会有不亚于天元的结界也很正常嘛’。
除了天满宫归蝶的心腹之外,能畅通无阻进入这里的就是禅院甚尔了。
越过红木门框,禅院甚尔什么都还没做,远远地就看见了屋顶的瓦砾上站着一个女孩。
樱色的编发,华贵的和服。
不是今天才和御三家对峙过的天满宫归蝶还能是谁?
禅院甚尔当即出声喊道:“你在上面干什么?”
瓦砾上的女孩似乎被骤然出现的声音惊了一下,脚下一滑,整个身子都向下倒去。
禅院甚尔眉头一皱,当即就开手里的文书快步赶到屋檐下,还没等他伸出手,倏地,就见视线的女孩身上似乎多出了什么。
极速下坠的风噪吹动男人额前的黑发,视线对上的瞬间,禅院甚尔瞳孔缩了缩。
一缕樱发掠过眼前。
犹如从树梢坠下的樱花,她以极为违反物理界限的姿态在半空中扭身,翻转身体,脚尖轻巧落地,只溅起一圈灰尘。
她的眼里有竖起的兽瞳。
过去的记忆在眼前掠过,禅院甚尔怔了一瞬。
一刹那的时间,女孩已经在地上站稳,孩子气地嘀咕着‘吓我一跳’,拍拍和服上的灰尘站起来。
她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看着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好像在问‘没见过人会从屋顶上掉下来吗’这样无厘头的问题。
禅院甚尔收敛翻涌的心绪,再展现出来的还是那个性子恶劣的禅院姓氏礼物,他指着女孩的脑袋,问了问天满宫归蝶头顶上多出来的东西:“这是什么?”
她顺着他的指向扭头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更加不解地冲禅院甚尔歪歪脑袋,散乱的樱发飘摇。
禅院甚尔一时之间不知道她是真没发现还是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在问什么,干脆伸出手,覆到天满宫归蝶头顶上——那里多出了一双蓬松的耳廓狐般的大耳朵。
碰到毛茸茸的粉色绒毛时,禅院甚尔下意识放轻了力度。
柔软到像是棉花一样的触感徘徊在指腹。触感是温热的,好像她的心跳也从接触的地方传来。
很软。
就像女孩的外表一样。
三秒之后,她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眼眶睁大,满脸恍然大悟——“你说这个啊。”
天满宫归蝶摸摸头顶,樱发间立起的兽耳抖动了一下,粉色的绒毛柔软好似飘乎乎的棉花云,身后蓬松的大尾巴也甩动来去。
“这是我的术式,在咒力激化的时候会显现出兽类形态。”她说,女孩抖抖兽耳,抬起手略微控制了一下咒力,很快外显的特征就化为粒子逸散消失。
她无辜地望过来,眼里一片纯澈:“怎么了?”
禅院甚尔:“……”
禅院甚尔瞥开视线,一句话没说。
“你在他谈事情?跑上面去做什么?”男人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看向旁边在场的另一个人,看衣着打扮认了一下,应该是天满宫归蝶身边的心腹,职位的话不太清楚,应该是祢宜吧。
神社中地位仅次于宫司、权宫司之下的神职;主要工作是负责辅佐宫司,也兼顾管理其他成员,没记错是天满宫归蝶的重要心腹ⓨⓗ。
不过看着和以前不太一样。
额头上有一圈缝合线,不知道是受伤了还是什么。
“看风景。”
是枝千绘认真地回答:“突然发现天满宫神社的风景也很好看,而且谁说不能一边看风景一边讨论事情了。”
禅院甚尔:“?”
果然是个幼稚又难以捉摸的小鬼。
心思深沉,脑回路也非常跳脱。
“随你吧,你要我拿的东西我都带过来了。”禅院甚尔抬步转回去,捡起了刚才一时之间丢到一边的文书。
重新捡起来之后倒是没有直接递给是枝千绘,而是到祢宜身边,手一送一松,他这个临时工具人帮忙拿来的文书便哗啦啦掉进了正经有秘书地位的祢宜手里。
不自觉似乎带上了几分赌气的意味。
禅院甚尔俯视比他矮上好几个个头的女孩,直截了当地问道:“还有事?没事我先走了。”
“有的!这边来一下!”是枝千绘说道,她拉上禅院甚尔的手,把他拽进了室内。
门外的心腹下属恭敬地等在门口。
禅院甚尔恹恹地瞥了一眼外面,问道:“神神秘秘的干什么,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事吗?”
什么事值得避开心腹说?
总不能是打算再追加什么条件想把他留下来吧?
禅院甚尔神色动了动。
……也不是不行。
只要这小鬼继续包吃包住时不时给他点工资,禅院甚尔也不介意继续留在天满宫神社给她打工。
“是关于我们之间的那件事。”是枝千绘开门见山地说道。
禅院甚尔闻言顿了一下。
“我需要你做的事情差不多快结束了,甚尔。”那女孩朝他扬起一个笑容,如同春日盛开的樱花,柔柔地拂过禅院甚尔的面颊,明媚的樱色烂漫得让人忘记呼吸。
“依照约定,我会放你自由。”
“以及,从此之后禅院家再无法对你指手画脚。”
禅院甚尔的呼吸真的停止了一瞬。
这些话如同倒退的滚轮,让禅院甚尔想起了他为什么会被天满宫归蝶选中的最初。
今天的谈判始于不久前御三家背地里对天满宫归蝶的联手绞杀。
这样做的理由已经追查不到了,最明晰的是结果:派去的大量咒术师,包括特一级和一级咒术师在内全都死在了天满宫归蝶手下。
但仅仅是这样也就算了,关键在于这次暗杀是由御三家背后动手的证据被天满宫归蝶抓住,以天满宫为首的咒术总监部、神道教乃至日本内阁都对此投来关注,几乎是只要天满宫归蝶想,这件事背后的幕后指使就可以被找出来。
最主要的是,没人关心这件事背后的真相,也没人在乎向来恣意妄为的御三家是否被栽赃利用。
所有人看见的是,御三家试图诛杀一个人失败,还被这个小女孩反过来威胁。
这造成了对御三家威信的极大动摇。
同时,天满宫的权重在增长。
于是禅院家需要讨好天满宫归蝶,避免她会借此清算他们;于是,天满宫归蝶指名禅院甚尔时没有遭到任何阻拦,禅院家巴不得将一个没有咒力的废物的最后价值发挥到极致。
而当时,天满宫归蝶向他伸出手,与他以契阔为约做下的交易是——
“他们踩进了我收下你的陷阱,有我与五条家联姻的猜忌在前,又有我接受禅院的礼物和示好在后,那些家伙们互相之间差不多也该怀疑起彼此了。等神祭结束之后我的计划就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
“然后,依照约定,我们的交易到此为止。”
那拉着他走出阴影,让他站到阳光下的女孩笑着对他说:“那份契阔是我给你的担保,但是,就算没有契阔我也是很信守承诺的,甚尔。”
“该放你自由的时候我不会毁约。”
人生十数年,如梦亦似幻(3)
千绘随手捡的SSR走掉了。
走的时候是一种憋着一肚子想说的话, 但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出来的表情,于是非常生气地走掉了。
是枝千绘对此:“?”
纸片人也会有青春叛逆期吗?
千绘看着挤牙膏似的一会儿+5,过一会儿又+5的好感度栏, 更疑惑了。
实在没搞懂这位未来天与暴君的想法,是枝千绘把这件事丢一边, 继续自己的千层饼行为。
《咒术相遇》和《恋爱横滨》一样, 在她决定转型之前,那完全是当一般战略游戏打的,不过比起她以港口Mafia为手牌对赌里世界, 《咒术相遇》就稍微安静了一点。
也就是普通世家出身,因封建阶级被迫联姻上级世家的普通开局,一看就适合攻略某个白毛蓝瞳。
但是, 就像上一把千绘把大部分点数点了军事谋略而不点体质一样,这把她将点数大头分配到了身世上——菅原道真直系血裔,和五条悟同一先祖。
婚姻更适配这点无所谓,是枝千绘要的是这个身份能在投身神社之后能迅速拉满神道教的权重,再以天满宫为核心依次吞噬各个咒术世家的权利。
当然, 能顺手拿一个五条家的弱选择也是不错的事情。
目前已经做到了对外能基本代表咒术界的情况, 咒术的红利能吞一大半。
但对内还差点什么。
千绘的手指划过面板上的三个家族。少女眸色暗沉。
御三家。
五条、禅院、加茂。
想撕开绵延百年的咒术世家必然需要涉及到他们的核心利益, 为了能打出完美控场一举攻下咒术界,是枝千绘在经营自己的势力上花了很多个周目, 尝试了很多个不同的版本。
包括但不限于先辈子弟开局猛吸血上位家族,把御三家的资源抢得差不多了之后再把老东西爆金币。
又或者点点外交拉高各个家族的亲密度和权重,从内部挑拨咒术世家内斗,用兵不血刃的方式收割人头, 再以自身名望斩获最后的全权代理权利。
这些大多是以自身为中心尝试的方法。
效果不错,就是用时太长。
长到每把她都能看见某位教主主导的百鬼夜行才堪堪完成她的一统咒术界伟业, 虽然赢得很彻底,但是枝千绘她觉得不乐。
既然得不到和高级AI对擂的乐子,那就换个玩法。
于是她新开的这一把打法比较新,选择了一种全新的方法——以神道教的领域强行介入咒术界的利益,又让名为天满宫归蝶的自己与咒术御三家的五条家联姻结盟,施行耦合。
她向禅院家施压后禅院家送来的弃子也是连横计划中的一环,用来给予御三家之间不同的暗示,拉大信息差。
当然另一个作用是把禅院甚尔扒拉出来。
怎么说也是个漂亮的纸片人,但是当时禅院甚尔不太信任她,总是一副想跑路的样子,时不时还会警惕地防备她几句。
没办法,是枝千绘只好立个契阔,用利益保证自己会用完就扔……不是,是会放他自由。
结果,现在一阶段要结束了,她可以放他自由了,想着他该给她涨点好感度吧,但好感度是涨了,禅院甚尔却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
说不定是早到的更年期。
千绘暗戳戳想着。
“天满宫大人?”
在外面等候多时的神职人员恭敬地呼喊道,“您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忽地被提醒外面还有个人,是枝千绘幽幽地抬眸瞅了一眼祢宜额发间隐隐约约被刘海遮住的痕迹。
千绘幽幽地看过去,又幽幽地收回来,问:“神祭准备好了吗?”
“是,按您的吩咐,已经准备好了。”祢宜的回答四平八稳,谦和有礼的说着。
勤恳实干,任劳任怨的下属回答:“按照往常该给各个家族的请帖也都递去了,各个阶层的政官也一一拜请。”
是枝千绘点点头,盯着眼前的人左看右看,都感觉和记忆里那个NPC没什么区别。
除了人物的信息面板显示里在这个NPC的名字后面多了个括号,而括号里标注了另一个名字之外一切都很好。
是枝千绘看着面前的野生人类,叹了口气,然后露出一个笑容。
——很好。
正愁没有工具人用,这就送上门来了。
祢宜打了个寒颤,抬头看去,宫司大人却只是微笑地看着他。
被逮着安排了很多事情,在离开天满宫宫司的住所之后,那种寒意还是挥之不去,祢宜——夺舍而来的羂索站在门口又打了个寒颤,一生不走寻常路的他总感觉自己被什么诡异的东西盯上了。
但怎么都没找到问题发生在哪里,羂索只得无功而返。
身为正在谋划一个足以撼动世界计划的幕后黑手,羂索本不该出现在神社这样的地方。
可天满宫的存在太出格了,几乎影响到了预判的咒术格局,羂索还是想办法夺舍了她身边的一名心腹。
他要就近观察一下这个试图逆咒术洪流而上的人。
毕竟,当羂索第一次听说咒术世家里居然会出现这样不符合封建主义的人物时,他十分惊讶。
神道教的存在羂索知道,天满宫的地位羂索更是清楚;但自从1945年神道指令颁布之后,神道教逐渐式微,以往的神官巫女能做的事情也越发稀少,失去真正的咒术力量之后,神道教就变成了只有象征意义的宗教团体,虽然说比盘星教要庞大很多倍,但想统领神道教这个大规模的宗教集团简直是难上加难。
而根据他的情报,天满宫能顺利拿下天满宫神社,最大的一点是因为她能够祈愿降神。这在极度唯心的宗教里是相当有话语权的优势。
天满大自在天神菅原道真。
天满宫那一支血脉的先祖。
据调查来的资料记载,天满宫间隔一段时间就会进行礼祭,以祈愿神明庇佑播撒福泽。
这不是什么很值得注意的事情。
但却很能凝聚人心。
持续的宗教活动已经吸引了不少人投入她的神社,羂索从中隐隐看出天满宫归蝶想用神道教取代御三家对咒术的垄断和掌控的意思。
……没记错的话,她和当代六眼无下限术师有联姻。
可惜了。
羂索叹了一声。
抱着女孩塞给他的文书,去做他目前身份该做的事情。
如果继承的不是这种术式,或者这一代里没有咒灵操术,选择她作为下一个受肉体说不定是很好的选择。
毕竟这样大的权利……
就算是活了千年的羂索,也是头一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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