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锦杪迷迷糊糊间感觉裴臻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应该是画舫停了,他们要下去了。
一路行至江南,途经许多关口, 每个关口都有人拿着她的画像在找她。要不是傅盈让狗子在她脸上化了生疮流脓的妆,再以言语要挟,她早已回了帝京。
现在,她终于要回去了。
那个令她一呼一吸都觉得难受的地方。
锦杪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她梦见自己被囚在了宫殿当中, 连半步也无法踏出去。这种失去自由的感觉令她深感绝望。
恍惚间,锦杪好像听见有人在唤她。
“姐姐……”
“姐姐……”
疲惫将眼睁开, 只见一个梳着双平髻的小丫头趴在她身边,见她醒了,小丫头松了一口气, “姐姐你可算醒了。”
“你是?”锦杪开口说话才发觉声音沙哑, 喉咙一阵阵地发疼。她手撑在身下想要坐起来, 小丫头伸手过来帮她, 说:“我叫玄英,这里是我的家。姐姐着了风寒,怀瑜哥哥给姐姐抓药去了。”
玄英说怀瑜, 锦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后知后觉才想起裴臻字怀瑜。玄英扶她起来靠在床头, 之后撩开黛色幔帐挂到一旁的钩子上, 她这才得以看见屋子的全貌。
老旧残破, 胜在收拾得干净。
玄英去了一趟外面,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碗粥, 双手捧着,小心翼翼。
“姐姐, 这是怀瑜哥哥出去前给你熬的粥,说你醒了,就让你吃一些。”
锦杪伸手接过,捏着勺柄轻轻搅动碗里的粥,隔着四散的热气,她看见玄英对着这碗粥目不转睛,察觉到她的视线,又飞快看向别处,偏偏肚子在这时候叫了两声,让玄英闹了个大红脸。
玄英用力摁住肚子,似在骂自己的肚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锦杪现在没什么胃口,她将粥递出去,“我过会儿再吃,你吃吧。”
只是一碗普通的白粥,但玄英的眼神却让锦杪觉得这仿佛是一碗珍馐美馔。
玄英咽了咽嗓子,摁在肚子上的手动了动,但是没接,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将锦杪望住,“姐姐真的不吃吗?”
“姐姐现在不饿。”锦杪将手伸长了些,玄英缓慢伸手接过,觑了眼她的脸色,确定她是真的不吃后,才舀了一大勺放进嘴里。
突然想起什么,玄英来不及咽下嘴里的粥,忙说道:“锅里还有好多好多!”
锦杪杏眼弯弯,“那你多吃点。慢点吃,别着急。”
玄英点点头,慢了一会儿,又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这时,外边有人叫玄英,声音此起彼伏。
玄英一惊,让粥给呛了一下,随后她赶紧解决了剩下的粥,意犹未尽地舔了一下勺子,才将碗放到一旁的桌上,对锦杪说:“姐姐,有人找我,我出去一趟。”
锦杪颔首,“去吧。”
玄英出去后,外面立马安静了下来。不过片刻,又变得嘈杂。
“玄英你家哪儿来的白米?”
“我家连锅盖都揭不开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骗人之前能不能先擦擦嘴?”
这话刚落,就有小孩儿扯开嗓子嚷嚷:“玄英家有大白米!”
玄英立马伸手把那个小孩儿的嘴捂住,不过很快又有别的人开始嚷嚷。
今年南方的夏天洪灾频频,以致多地百姓颗粒无收,食不果腹,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求一条生路。
玄英所在的村子,在洪灾爆发后,就有不少人携家带口离开了这里,最后剩下的都是家里没有顶梁柱的老弱妇孺。
大家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整日不是乞讨就是饿着肚子。
一群人发现玄英家里有大白米,争着抢着往厨房去。
玄英一个人根本拦不住,她急得哭了起来,一边拽人一边哭喊,“那不是我家的米!”
“要不是你家的米,为什么会到你嘴里?”
“就是!”
“有好东西该和大家一起分享才对,玄英你可太不厚道了,枉我们把你当朋友。”
“有你们这么抢人东西的朋友吗?”
玄英哭得心口痛。
陡然一阵晕眩涌上头顶,让玄英不受控地往后倒去,被玄英抓住的人见状,赶紧推了玄英一把。
锦杪几步过去将人接住,因为走得太急,不小心崴了脚。
她不过是稍微倒吸一口凉气,玄英便扭头广伯剧晓说漫话都在腾讯裙四贰二咡五救意四柒看向她,自责道:“都怪我太重,砸痛姐姐了。”
“不怪你。”锦杪扶着玄英站稳,从袖中取出绢帕为玄英擦拭眼泪,玄英却躲开了她的手,捏着袖口在脸上一通擦,说话还带着哭腔,“我很久没洗澡了。”
这个小丫头,真是懂事得让人心疼。
说罢,玄英便撒开腿跑去了厨房,她来迟一步,锅里的粥已叫一群人吃了个精光。
那锅,就像是刚洗过一般。
气得玄英拿起墙角的扫帚就扔了过去,砸在一个人的背上,那人回头骂玄英,玄英拎起一个陶罐就砸了过去。
这分明是冲着脑袋砸的!
要是被砸到,不死也是重伤。
一群人赶忙躲开,让陶罐摔在了地上,随后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
沉默半晌后,有个人站出来对玄英说:“我吐给你吧。”
玄英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摆摆手,“都给我滚,从今往后我没你们这些朋友!”
一群人怀着内疚离开了厨房,在看见锦杪后,一个个不约而同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旋即走得飞快,仿佛有鬼在追他们。
锦杪看得一头雾水,她有这么吓人吗?
锦杪回头看玄英,想从玄英这儿寻到答案,玄英却避开她的视线,轻咳一声,“姐姐,外面凉,我送你回去歇着吧。”
走过水井时,锦杪忍不住停了下来。她没做过打水的活,动起手来很是费力,玄英想拦她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急得鼻尖都出了汗。
忽然,玄英松了一口气,“怀瑜哥哥回来了。”
锦杪蓦地松开了手,快要提上来的一桶水骤然往下坠,麻绳快速擦过白皙细嫩的掌心,留下一片刺眼的红肿。
等锦杪回过神去拽麻绳,只剩一截还在手心里。
她赶紧握住,整个人却被带往井口,若非一条胳膊横在她面前,她今日怕是要栽到这井里去。
裴臻一手将人扶住,靠在他怀里,另只手拽住麻绳不断缠绕在腕上,将水拎了上来。
把水桶放稳当,他才低头看向怀中惊魂未定的人,掌心覆在青丝轻抚,话里带着几分无奈,“杪杪这是做什么?”
杪杪?
裴臻这是在叫她吗?
他们何时变得如此亲昵了?
锦杪不解,她此时的模样看起来呆呆的,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捏她的脸。
裴臻确实也这么做了。
他轻轻捏了一下说:“杪杪身子弱,该好好歇着才对,重活让哥哥来干。哥哥不在,就等哥哥回来。”
哥哥?
裴臻到底在发什么疯?
而且,他们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官府,或者是回帝京的路上吗?
为什么会在别人家里?
锦杪有太多疑惑,碍于玄英也在,她没问出口,只是推开裴臻,头也不回地往她醒来的房间去。
裴臻把药拿给玄英,又把一些大米和肉也拿给玄英,才跟上去。
玄英看见肉,眼睛都直了,转眼想到要是她家做了肉,那些人肯定会循着味儿来要肉吃,顿时开心不起来了。
玄英闷闷不乐地抱着它们往厨房去,再想想,还是挺开心的。
上一次吃米饭和肉,她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
要知道今早院门被敲响之前,她还在操心今天能不能讨到吃的。
那两个人虽然穿的一般,但气度不凡。
玄英活了十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他们能来她家里借宿,她上辈子一定积了很多福吧。
要是能跟在他们身边,那该多好啊。
呸呸呸!
玄英你也不看自己什么德性,配跟在贵人身边吗?
玄英把自己骂醒后,坐到炉子旁边熬药去了。
这边屋子里,针落可闻。
半晌的沉默过后,裴臻薄唇轻启,“殿下可是生气了?”
话里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听着怪叫人心疼的。
锦杪躺在床上,仍是面朝里,她数着幔帐上的破洞,默默叹了口气,“你又没做错事,我气你做什么?”
是她没想到傅盈的势力如此大,竟连官府都与他站在一起。
裴臻没办法才将她的脸画丑,带她躲到这个村子里。
她闭了闭眼,压下心里那股不知名的烦躁,转过身说:“你也别叫我殿下了。”
“好的,杪杪。”裴臻听话地改了称呼。
锦杪额角突突地跳,她想让裴臻换个称呼,可是他都已经在玄英面前叫过她了,而且他也同玄英说了他们是兄妹关系。
罢了,就这么先演着吧。
可轮到她得叫哥哥的时候,锦杪差点把牙给咬碎。
裴臻怎么就能做到那么自然呢?
她想不通。
待玄英睡下后,锦杪向裴臻道出了她的疑惑。
裴臻睡在地上,闻言莞尔,看向床上伸出半个身子凝视他的锦杪,一字一顿说:“因为我喜欢,这个字。”
中间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差点让锦杪误会。
心还在砰砰乱跳,她不自在地哦了一声,就躺回了床上,扯过被子蒙住脑袋,一只手抚上心口,暗道一声这心不会快出毛病来吧?
第32章
看着床上鼓起来的小山包, 裴臻眼中笑意加深。
锦杪在被子里躲了许久也没有困意,甚至还越来越清醒。她将这一切归结于被子里不透气的缘故,并非她的心胡乱跳个不停。
估摸着裴臻这会儿应该已经睡着了, 有颗小脑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谨慎的目光落在了打地铺的人身上。
一副睡熟的模样。
不知怎的,锦杪瞧见裴臻睡得这般香,心里突然来了气。于是她伸长胳膊, 使坏地捏住了裴臻的鼻子, 待到人呼吸不过来,睁开眼睛将她盯住, 才收回手,“刚你脸上有只蚊子,我给打死了。”
说罢, 锦杪拍了拍手, 仿佛手上真有那只蚊子似的。
她的神情坦荡得不能再坦荡, 叫人找不到话说。
做完这些, 锦杪打了个呵欠,一副困极了的模样,转身朝着里面, 仿佛马上就能睡着。
腕上骤然一紧,惹得刚闭上的杏眸猛然睁开。
不等锦杪发问, 裴臻便自行做了解释, “蚊子脏了杪杪的手, 我给杪杪擦擦。”
“不用,一只小蚊子能脏到哪儿去?”锦杪讪笑, 被裴臻抓住的那只手她握得紧紧的,就不信裴臻还能给她硬掰开。
裴臻薄唇抿紧, 一言不发地将锦杪盯住。
锦杪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僵硬地眨了眨眼,“那个……”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总觉得裴臻看穿了她是演的,这会儿要和她算账。
现下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倘裴臻动起手来,她必定处于下风。
就算玄英闻声来帮她,想来也不是裴臻的对手。
可若她此时认错,会不会显得她太孬了?
日后若是裴臻传出去,她琼阳公主的脸往哪儿搁?即便是这个可能性不大,也得防着。
“那个…你的头发乱了。”
锦杪刚抬起的一只手叫裴臻的一声别动吓得停在半空,她艰难地咽了咽嗓子,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见裴臻倾身朝她靠近,以为裴臻是要对自己下手,锦杪下意识闭紧了眼睛。
却不想听见了吱吱的叫声。
锦杪登时反应过来什么动物会发出这样的叫声,恐惧直达天灵盖,顺势攀住裴臻抓她的那只手,以最快的速度钻进了他怀里。
裴臻一手拎着从床上抓到的老鼠,一手搂住挂在他身上瑟瑟发抖的锦杪,以防她跌落下去。
到外面处理了老鼠回来,他准备脱下衣裳铺在床上,可是挂在他身上的人怎么也不肯松手。
一想到那张床上有老鼠,锦杪就怕得要命,说不定过会儿还有老鼠爬到床上。她不要睡那张床,不要!
锦杪使出全力挂在裴臻身上,脸埋他颈窝里,闷声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儿?”
宽厚的掌心落在单薄的后背轻抚,裴臻温声回道:“等杪杪的风寒好了,我们就离开。”
为了能够尽快离开这里,锦杪每日喝药如同喝水,毫不犹豫就给喝了下去,然后立马从面前放着的纸包里拿一颗蜜饯吃下。
甜滋滋的味道从舌尖化开,一眨眼的工夫便把药的苦涩味道给压了下去。
十日过后,这场风寒总算是好了。
终于不用再吃药!
终于可以离开了!
锦杪开心得不行。玄英却如同霜打过的茄子,蔫蔫儿的,根本抬不起头。午饭过后,他们就要离开了。虽然怀瑜哥哥给了她许多钱,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为吃穿发愁,但她还是难受。
玄英娘亲在生她时难产去世,父亲在玄英呱呱坠地前患了风寒没挺过去,之后就留玄英和奶奶相依为命。
再后来天灾无情,让玄英唯一的亲人死在了那场洪灾当中。
自那以后,玄英在这世上孤身一人,无人再疼她,无人管她死活,如永坠黑夜。直到锦杪和裴臻的出现,才让玄英看见了光。
见过了光,便无法再忍受从前的漆黑。
今天这顿午饭,玄英一口也没吃,一句话也没说。锦杪和裴臻自然察觉到了玄英的不对劲,可人生来便要经历许多的离别。饭后,他们叮嘱了玄英几句,便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们前脚刚走,便有一群孩子顺着墙根溜进了玄英家。
玄英这会儿正伤心,看见之前来她家抢粥吃的一群人,自然不会给好脸色,拿起一个小板凳就砸了过去。
“你们又来做什么?”
大家避开砸过来的小板凳,其中一个人站出来对玄英说:“我们要离开这里了,想问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他们乞讨并非是回回都能成功,常常是吃了这顿没下顿,活得艰难。
等入了冬,又饿又冷,只会活得愈发艰难。
各自家中没有能够为他们撑起一片天的人,那就由他们来做这个顶梁柱。人只要不断朝前走,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不说越来越好,只要他们在往前,事情总会出现转机。不像现在,他们整日乞讨,一眼就能望到头。
一群孩子拿定了主意,目光坚定。
玄英从有记忆开始,便和他们一起玩耍,他们的脾性,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他们不是来戏弄她的,是真的希望她能一起走。
可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玄英别过脸摆摆手,“你们走吧,我还没想好去哪儿。”
“你一个人能去哪儿?”
“我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我看你是太久不到外面讨饭,不知外面现在有多乱。”
“怎么乱了?”
玄英转过脸,眨了两下眼。
其中年纪最大的孩子下颌一扬,轻哼一声,“有人想把糊涂的皇帝老儿从龙椅上赶下来。那天我们在街上亲眼目睹了杀人的场面,那血喷得老高了。听说被杀的是皇帝老儿的御林军。敢杀皇帝老儿的人,你说他是不是想造反?”
玄英不懂什么叫造反,她只知道皇帝是天,若是有人将皇帝赶下来,那天不就垮了吗?
天垮了,底下的人还能有活路吗?
既然如此,他们是留在这里,还是去往别的地方,有什么分别?
不!
有分别!
这要看是和谁在一起!
玄英决定了,在剩下的日子里,她要和自己想在一起的人往前走。
大家见玄英一言不发就往屋子里走,一时摸不准玄英的态度,一人出声叫住玄英。
“你到底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啊?”
“要!但不是和你们!”
玄英不再伤心,回过头笑容明媚地看向大家。
即便她不知自己能否追上他们,也很开心-
自从到了这个村子,锦杪就不曾踏出过院门,一是着了风寒怕加重,二是怕人认出她。
即便有裴臻特意为她画的丑妆,锦杪还是不大放心,今天她走出院门,才知此地山清水秀,景色宜人,原是个生机勃勃的地方,如今满目疮痍。
该是丰收的时节,却死气沉沉。
踏着满地的枯叶往前走,锦杪心情沉重。
原先她无法来到南方,只能从别人口中了解南方的情况。
现如今她来了南方,瞥见其中一隅,可见一斑。
从前她在帝京时,无法为南方尽到自己的一份力,而今更是没办法,能做到的只有看见这一切和承受心中的难受无力。
锦杪脚下的步伐愈发沉重,恍惚间,旁边房子里冲出来一个半大的孩子险些将她给撞倒,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后,跑去前面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院门。
不多时,里头有人将门打开。
那孩子一边抹泪,一边说:“我奶死了,刚走的,身体还是热乎的,你赶紧叫人来我家,看是熏干保存还是怎么着。”
锦杪步伐一顿,不敢相信地拧紧了眉心,想过去将人拦住,裴臻却握住了她的手,朝她摇头。
她站在原地,看见那孩子领了几个大人回家,随后家中传出使劲剁东西的声音。
没想到,就连人吃人,也让她给碰上了。
俯身一阵干呕,小脸登时变得煞白,但是什么也没吐出来,锦杪无力地靠在裴臻怀里,由着裴臻给她擦拭嘴角。
望着那房子,锦杪眼泪止不住地流,声音颤得厉害,“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吃、”
这话,她实在是不忍说完。
裴臻转动锦杪僵硬的身体,二人面对面后,他伸手为她擦拭眼泪,无奈道:“你眼下能够阻止,可我们走之后呢?他们若有别的法子,又何至于这般?”
“他们要一直这般吗?”锦杪打了个哭嗝,她问这话,便是清楚官府靠不住,朝廷靠不住。
百姓没有依靠,他们的前路该是如何的艰难?
裴臻抚着她的青丝,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们能等到那个时候吗?
锦杪觉得她该做些什么才行,想到画像上的重赏,她决定卸掉脸上的妆出现在人前,届时她恢复身份,有了权势,便能命令当地官员妥善安置受灾百姓。
可她没想到,官府竟将她给关了起来。
兜兜转转,锦杪又回到了傅盈给她安排的宅子里。
此次回来,傅盈待她还是如从前一般,没与她计较逃跑之事。
但,裴臻被他带走了。
锦杪知道傅盈这是在变相惩罚她,无奈之下,她只好低头向傅盈认错。
第33章
闻言, 傅盈皱眉,甚是不解地左顾右盼,视线在附近找寻一圈后, 才回到锦杪身上。只见傅盈眉心皱出了一个明显的川字,“殿下这是在跟谁道歉?”
锦杪当然知道傅盈是故意的,所以她没说话。
一息后,傅盈讶异地指向自己, “殿下该不会是在向我道歉吧?”
不等锦杪言语, 傅盈笑着拱手行了一礼,“草民如何受得起殿下的道歉?更何况, 殿下不曾对我犯下错。”
这会儿知道她是殿下,之前干什么去了?
锦杪知晓傅盈这是在对她阴阳怪气,她道歉不为别的, 就想让傅盈放人。既然说她不曾对他犯下错, 那裴臻, 他是不是可以放了?
闻言, 傅盈笑得前仰后合。细看,他的眼尾有几分湿润,竟是给笑哭了。
锦杪不知她的话有什么好笑的, 傅盈笑着,她则是板起一张小脸盯住他, 瞧他能笑到什么时候去。傅盈叫她这般目不转睛看着, 慢慢收敛了笑意, 末了用手上的折扇往锦杪头顶敲了一下。
“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竟然为了一个奴才向草民道歉,若非草民亲身经历过, 从别处听来,定当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说罢, 傅盈收回折扇,在指尖转了一圈,幽幽叹道:“我又没关着他,何来放人一说?”
她又没亲眼瞧见,怎知是不是真的?
且自她回到宅子,傅盈便将裴臻叫走,算起来,已有六日未见了。
锦杪也不说旁的,只道一句:“裴臻是我的人,他该留在我身边。”
傅盈垂下眼帘慢条斯理喝茶,喝了一口,才掀起眼帘看向锦杪作答,“殿下可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
锦杪想说她自然是清楚的,但傅盈没给她这个机会。茶盏被他放回去,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动静,随后傅盈冷笑一声道:“殿下倘若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便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殿下该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好好想想自己有什么资格来向别人提要求。要知道殿下如今,不过是徒有其名罢了。”
“从我和你见面,我不就已经开始徒有其名了吗?”
这次轮到锦杪笑了。她虽不知傅盈拿她有什么作用,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傅盈这儿,她就是一个阶下囚。
说得准确点,是个吃好喝好的阶下囚。
她真的很好奇傅盈是哪根筋没有搭对,竟对一个阶下囚这般用心。
傅盈微微眯眼,再次提及之前的那个问题。
“你就不好奇我买你回来是做什么的吗?”
“家里缺个祖宗,买我回来供着的。”秀眉轻挑,锦杪含笑说道。
眼瞧着傅盈的脸黑得跟锅底有一拼,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傅公子脸色这般差,看来是叫我说中了。”
傅盈垮着一张脸让锦杪闭嘴,锦杪偏不,还笑得更大声了。
无奈之下,傅盈伸手捂住她的嘴,咬牙切齿道:“你再笑,这辈子都见不到裴臻了!”
一辈子……
常人的一辈子少说也有四五十年吧。
而她连活过二十岁都困难。
她的这辈子就剩不到三年。
想到此,锦杪心下悲伤,眸光慢慢暗了下去。傅盈察觉到她的情绪低落,将手松开,轻嗤一声,“不就一个奴才,至于吗?爷今晚就让你见到他。”
语罢,傅盈伸手捏了一下锦杪的脸,“别给爷摆脸色了,看着怪闹心的。”
谁摆脸色了?
锦杪没好气地拍开傅盈的手,她转身走了几步,坐在美人榻上,翻开话本继续往下看。
傅盈回头看了眼,折扇有节奏地敲打在掌心,思来想去,到底是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夕阳西斜,余晖越过窗棂,染红了大半个房间。锦杪醒来隔着幔帐看见,恍若还在梦中,以为都是血,惊恐地瞪大眼睛僵住,竟是半个音都发不出。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碧桃走进内室,打算叫醒锦杪用晚膳,不曾想绕过屏风瞧见床上有道坐着不动的身影。
碧桃疾步过去挽起幔帐,惨白的一张脸映入眼帘,叫她心里一咯噔,忙将幔帐放到玉钩上,回过身来伸手去试锦杪额头烫不烫。
“姑娘这是怎么了?脸色这般差。”
锦杪迟钝地回过神,抬起眼帘看向碧桃,魂不守舍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姑娘的话,已经酉时了。”
酉时…傍晚了…
“裴臻可回来了?”
“还没。”
碧桃往锦杪身后放了一个隐囊,锦杪侧身靠上,手肘撑在一旁的引枕上,玉指落在阵阵发疼的太阳穴轻揉。她闭着眼睛,神色淡然,碧桃捉摸不透她的情绪,思忖片刻后又道:“姑娘放心,主人向来是说到做到,裴臻今晚一定会回来的。”
“傅公子可是对你许诺过什么?”
“不曾。”
“那你凭什么认为他能够说到做到?”
“奴婢……只是觉得主人那样的人应该不会言而无信。”
碧桃有些无措,说着便将头低了下去。
锦杪睁眼瞧见,心下叹了口气,自己为难一个丫鬟作甚?
“你先退下吧。”
“姑娘,可要请大夫来瞧瞧?”碧桃不放心,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我只是做了个噩梦,缓会儿便好了。”锦杪扬起微笑,待碧桃退出内室,她才允许自己露出一脸惨然。
房间里的余晖还未消散,越看越像血,使得方才做的那个噩梦在脑海里愈发清晰。
自从锦杪亲眼见过人吃人,便经常做噩梦,只不过这一次被吃的人成了母妃。
而吃人的人,是圣上。
圣上说她要是听话了,母妃便不会落得个这么惨的下场。
可他们是父女啊,怎能行那种事?
不知怎的突然就做了这样的梦,锦杪心里涌起一阵阵的不安,她怕母妃出了什么事-
戌时,裴臻回了宅子,见锦杪所在的房间熄了灯,便向碧桃打听锦杪这些天可有好好用膳。
碧桃压低声音回道:“姑娘这几天都没什么胃口,睡得也不好。今日姑娘下午睡了一觉,做了噩梦,醒来后一口饭也没吃就又歇下了。”
“厨房里可备得有吃的?”
“炉子上坐着玫瑰粥,姑娘什么时候想吃都是热的。”
裴臻去了一趟厨房,盛了一碗玫瑰粥走进内室。锦杪没睡着,方才他们二人隔着帘子压低声音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这会儿听得裴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翻了个身,素手掀开幔帐,与之四目相对。
他的眼中一丝惊讶也无,显然是知道她还没睡。
裴臻放下碗,上前将幔帐挂在玉钩上,又转身去端来那碗玫瑰粥,“听闻殿下没用膳便睡了,想来这会儿正饿得慌。奴才闻着这粥还不错,殿下尝一口试试。”
锦杪浅尝一口后问:“你用过膳了吗?”
裴臻正要将勺子放进碗中,闻言动作微顿,没想到殿下会问他这个。
“奴才在外面吃了的。”
话间,纤长浓密的眼睫轻颤,露出几分心虚。
锦杪伸手摸了一下裴臻的睫毛,惹得他浑身一颤,同之前般,颤巍巍地唤了她一声殿下。
可她却觉得不一样了。
因为人变了。
现下的裴臻虽然还是伺候她,称呼她一声殿下,但她总觉得他不是他了。
怎么说呢?她虽不知裴臻跟着傅盈在做什么,但她能感觉到裴臻在慢慢改变,他好像有了目标,从眼神就能看出,比之前坚定了太多。
不管怎么样,他活得更好,就是好事。
“我不想吃了,你吃吧。”
“殿下,再吃一些吧。”
面对裴臻的劝,锦杪不为所动,她只是看着他,将那碗玫瑰粥一口口吃下。
直到这碗粥见了底,她才开口,“不要在我面前撒谎。”
裴臻一愣,旋即听话地嗯了一声,接着他又问道:“殿下现在可想吃东西了?”
锦杪瞥了眼他手上的碗,“如果还是玫瑰粥,那就不想吃了。”
“殿下想吃什么,奴才给殿下做。”
“你看着来吧。”
锦杪想到之前在玄英家住的时候,每顿饭都是裴臻做,虽然只是一般的菜,但她却觉得比宫中御厨做的好吃。
裴臻去了厨房,锦杪坐不住,也跟着去了。
她不进去,就站在门口。
不知为何,她只要看见裴臻,一颗心总能得最大的平静。
明明在裴臻回来之前,她还揣着一肚子的愁闷,眼下是什么也没了。
夜里起风了,碧桃担心锦杪着凉,将来时搭在臂弯的披风给锦杪系上,发觉锦杪看裴臻的眼神认真得不行,碧桃小声打趣道:“姑娘可知宅子里有大半的丫头都想嫁给裴臻?”
锦杪收回视线,“怎么说?”
“裴臻生得好看,姑娘家爱美,自然也就看上了。姑娘可要小心了,别让裴臻落到了那些丫头手里。”碧桃肃着一张小圆脸提醒道。
“我小心作甚?她们若能抓住裴臻,那是她们的本事,与我何干?”锦杪说这话时,心里没由来地烦躁。
殊不知,也摆在了脸上。
碧桃忍俊不禁,“奴婢觉得您这会儿应该好好照照镜子。”
锦杪反应过来,伸手捏住碧桃的小圆脸,“好啊你!敢套路我!”
“好姑娘,奴婢只是不想瞧您隔着云雾看自己的心。”
“我觉得我自己看得挺清楚的。”
她喜欢的从来都是裴臻万里挑一的皮囊,不是他这个人。
锦杪又捏了一把碧桃的脸,才将手放开。
第34章
目光复又回到裴臻身上, 她突然想找个什么东西将这副好皮囊给罩上,省得别人惦记。这个念头从锦杪脑海里一晃而过,令她突然一愣, 旋即心跳不知怎的一下快了起来。
莫不是,她喜欢裴臻这个人胜过了他的外表?如此一想,心竟快得隐隐作痛,令锦杪不敢再看厨房里的人, 转身便迈开了腿, 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她。
碧桃忙追上,担心道:“姑娘这是怎的了?”
“突然想到话本上的一段话, 可就是想不起来原话是怎么说的,我急着回去看看。”锦杪头也没回,她拎着裙摆越走越快, 可谓是一路小跑回了内室, 拿到话本便翻看了起来, 神情认真得不行。
碧桃不忍打扰, 可有句话她不得不说。
“姑娘,话本拿倒了。”
锦杪翻动书页的动作一顿,忙将话本倒了过来, 讪笑一声说:“瞧把我急的,连拿倒了也不知。”
可碧桃觉得, 姑娘的心思不在话本上, 像是叫她刚才的话戳中了心思, 寻话本来作掩饰。
是以,碧桃识相地退到了外间。
现下内室只有锦杪自己, 她不用再拿话本打掩护,便将话本合上, 随手搁到一旁,自个儿没什么精神地躺到美人榻上,叹气声接连不断从唇齿间溢出。
曾经她觉得自己既然惜命,就该离男欢女爱远点,可如今,她的一颗心根本不受她控制。
要是喜欢的别人,她才不会这么慌张,慌就慌在她竟然喜欢一个曾经负过她的人。
当初若不是郑太医,她就为情而死了,怎么还能再喜欢上曾经差点害死她的人呢?
锦杪不明白自己的心,还是说她对裴臻的喜欢从未消失过?如此猜测,令锦杪呆住。
直到碧桃的声音响起,才唤回锦杪的神。听得裴臻已将吃的做好,正在外间等她出去用膳,登时有一股抗拒从心底冒了出来,脱口而出便是一句:“我睡了!”
“姑娘,哪儿有人睡了像您这么中气十足的?”碧桃无奈。
锦杪心里咯噔一下,她这会儿补救还来得及吗?
余光瞥见不知何时打帘进来的裴臻,锦杪头疼扶额,好吧,来不及了。
裴臻走上前,碧桃退了出去,内室只余他们二人,锦杪不大自然地抬起眼帘,轻咳一声,“那什么…我困了…”
“殿下吃两口再睡。”
裴臻神色平静,瞧不出是个什么情绪,但锦杪觉得,这人就像一座大山压在她头上,叫她有些喘不过气。
想说不吃吧,人家一回来就为了她去下厨,怎么着也得吃一口,不能浪费了人家的心意。
“那我便吃两口再睡吧。”锦杪不敢直视大山,坐起来用脚去寻鞋,却见大山俯下腰身,一手握住她的脚,一手为她穿鞋。
之前裴臻也为她穿过鞋,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令她整个人都热了起来,似在蒸笼当中,感觉时间再长点就能熟了。
穿另一只时,锦杪忍不住缩脚,裴臻轻而易举便将其握住,使之无法再躲。他抬眸,平静的脸上有了些许笑意,“殿下躲什么?莫不是害羞了?”
被戳中心思的锦杪恼羞成怒,使劲一蹬,“你才害羞!”
她都咬牙使劲了,裴臻却纹丝不动,真真是一座大山。
就这般,大山为她穿好鞋,临了道了一句:“奴才服侍殿下也有段时间了,殿下哪里怕痒,奴才还是清楚的。”
闻言,锦杪鼓起腮帮子,顶着一张大红脸在地上站稳,伸出手指头往大山脑门戳了一下,“你不清楚!”
她这动作来得猝不及防,裴臻一个不妨,踉跄了半步。
见状,锦杪又往他小腿踹了一脚,“我以后不要你伺候!”
说罢,扭头便走,也不知是气更多,还是羞更多。
但不管哪者更多,都敌不过锦杪这会儿的饿。她原想着吃半口敷衍一下就得了,没曾想拿起筷子后,吃了足有两碗米饭才舍得放下。
接过碧桃递来的浓茶漱口,听见碧桃对裴臻说:“真好,你回来后,姑娘胃口也变好了。”锦杪差点把浓茶给咽下去,说得她好像在拿裴臻下饭一样。
“殿下食了许多,最好是走一走再歇着。”
裴臻开口时,锦杪正要起身往内室去。她觉得他说得甚有道理,于是她听话地走了一走,再前往内室。
“殿下。”裴臻眉心一紧,伸出胳膊挡在锦杪跟前。锦杪偏头看向他,乖巧眨眼道:“我已经听你的话了,还要做什么?”
“奴才觉得殿下最好再走走,否则夜里难受,到时受苦的可是殿下自己。”最后一句,裴臻加重了语气,锦杪不以为然,反驳道:“我又不会立马睡。”
说罢,她便要绕开裴臻的胳膊,不料裴臻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外面去。
锦杪始料未及,差点跌倒,好在她反应及时,立马抱住了裴臻的手臂。可她很快便觉得还不如摔倒算了。
裴臻竟顺势将她拥入怀中,理由是怕她再次摔倒。
他要是不拽她,哪儿来的摔倒?
锦杪挣扎无果,低头一口咬在了裴臻的手腕处,心想裴臻肯定会下意识将她给松开,没曾想等到嘴里有了鲜血的味道,也不见裴臻松手。
锦杪抬眸,发觉裴臻正看着她,桃花眼里古井无波,仿佛没有知觉。叫他这般凝视,锦杪心里没由来地发慌,她缓慢离开他的手腕,这时听得碧桃惊道:“天!好多血!”
带血的牙印深深落在了手腕处,瞧着甚是触目惊心,锦杪飞快晃了眼都觉得不适,裴臻却是神色淡然地垂下眼帘,审视一番后道了句无妨。
碧桃的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来回,发觉这里没她说话的份儿后,便自觉离开了。
“那个…最好还是让大夫给你看看。”
锦杪想道歉,却又说不出口,若非他不顾她的意愿,她何至于如此?
“奴才惹殿下不快,该罚。”
原来他也知道是他的问题,但锦杪的愧疚感并没有因此减少分毫。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自己心里闹别扭。
既然她不想要这份喜欢,那放下便是,何苦这般?
锦杪说服自己后,再面对裴臻就轻松了很多,轻哼一声,“刚才拉着我往外走的时候,你怕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吧?”
“殿下想怎么罚?”裴臻抬起另一只手露出手腕,“不若殿下再咬一口如何?”
谁说要罚他了?
这人耳朵到底怎么听的?
锦杪板着一张小脸,将裴臻抬起的手摁了下去,“我对咬你没兴趣。”
“这是第二次。”
“什么第二次?”
裴臻垂眸扫过手上的牙印,闻言抬起眼皮,温和道:“这是殿下第二次咬奴才。”
还有一次吗?
锦杪眨了眨眼回想,几息过后才想起来上次是怎么回事。
裴臻神情乖顺地等着锦杪下面的话,锦杪却拧紧眉心,懊恼地拍了拍脑袋,一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的样子。
察觉裴臻要提醒她,锦杪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她倾身凑近,以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你是想说我对你有兴趣吗?”
裴臻面不改色,“奴才不敢。”
“可我确实对你有意思,该怎么办?”锦杪苦恼道。
裴臻神色一滞,垂下眼帘掩去诸多情绪,回道:“殿下之前说我们注定不会有结果,让奴才收起心思。”
“可人是会变的,不是吗?”
依譁
玉指轻轻勾勒红透的耳朵,至耳垂,两指捏住轻捻,这次换来的不是一声颤巍巍的殿下,而是一双似水润过的眼眸看着她。
锦杪呼吸微窒,突觉口干舌燥。她咽了一下嗓子,将手收回,却在途中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握住。
“你、你干嘛?”
“殿下,奴才、”
裴臻叫方才的话乱了心神,他此刻只想赶紧将心中所想全部道出,好让殿下知道他的心意。
偏偏这时候傅盈那边来了人,说有要紧事找他。无奈,裴臻只好留下话,说等他回来再说。
可这一去,便是足足半个月。
半个月里,江南发生了一件大事。
大楚遗臣领兵造反,现已拿下江南。
圣上当初登基后,将不愿归顺的大楚遗臣杀的杀,赶的赶,总之是七零八散,谁也没想到他们还有造反的本事。
如今大晟的世道远不如当初大楚皇帝在位,原先还有裴首辅为天下百姓着想,后来裴首辅没了,大晟是眼看着走下坡路。
而今大楚皇室率领大楚遗臣现身,百姓可谓是看见了主心骨。
造反的事传至帝京,大家只盼着快快光复大楚。
如此大事,按理该是众人皆知,锦杪却是浑然不知。
傅盈不许她踏出宅子半步,看不见外面,也没人同她说外面的事。
等她知晓外面发生了何事,是傅盈派人来接她离开江南的时候。
得知造反,锦杪并没有太多情绪。
这都是大晟自找的。
只是不知她未来的路会如何。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吧,锦杪心下叹了一声,问碧桃,“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帝京。”碧桃觑了眼锦杪脸色,轻轻回道。
第35章
闻言, 锦杪有些恍惚。在江南的这些日子,她还以为再也回不去帝京了。
说来也好笑,认识傅盈也称得上一个久字了, 她居然还不知傅盈是做什么的,此番带着她前往帝京又是做什么。
好奇归好奇,锦杪却是一言未发。她坐在马车里阖眼休息,由着马车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碧桃却是忍不住开口问:“姑娘就不好奇咱们去帝京做什么吗?”
浓密纤长的眼睫轻颤, 温和的双眸映出碧桃一脸的真挚, 锦杪唇角牵出浅浅的弧度。
“你可见过养在笼子里的鸟?”
“自是见过的。”
碧桃点头如捣蒜。
“它也很好奇外面的天地,可是有用吗?”话间, 风掀起布幔的一角,锦杪扫了眼外边,便收回了视线, 复又闭上眼睛, 唇齿间溢出一声轻叹, “所以啊, 好奇有什么用呢?”
碧桃想不通,姑娘也就十七岁,说话怎的总是老气横秋?
主人待姑娘那是极好的, 姑娘怎能自喻笼中鸟呢?
若非主人有吩咐,说姑娘问了, 她才能答, 不然她早就告诉姑娘, 主人这是要到帝京做天下之主。
看吧,主人称帝也没亏待你这位大晟公主。
这可是合该偷着乐的大好事。
锦杪不好奇自己的事, 倒是念着裴臻。
上次一别,他们便没再见过。
如今离开江南, 也没看见他的人影。
虽然知道他很有可能是和傅盈在一起,但锦杪还是忍不住问:“裴臻在哪儿?”
“裴臻在主人身边,姑娘寻他可是有事?”
碧桃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想说许久未见了,却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遂只道了句,“只是突然想起。”
“姑娘哪是突然想起,分明是心心念念。”碧桃打趣完,又说:“姑娘还不知道吧,有位程姑娘特别喜欢裴臻,还说非他不嫁呢。姑娘您啊,可得抓紧了,不然裴臻就成了那位程姑娘的人了。”
锦杪心上骤然传来一阵钝痛,她垂下眼帘,面不改色道:“我不喜欢他,他与谁在一起,同我无关。”
她是喜欢裴臻没错,但她不想要这份喜欢。
既然不想要,那就放下。
不要像之前一样自相矛盾,和自己闹别扭。
锦杪是下定决心才说的这句话,但在碧桃眼里,是吃醋了。
碧桃抿唇一笑,接着打趣:“姑娘素日爱练字,眼下可还想得起都练了些什么?”
纤纤玉指蓦地掐在掌心上,锦杪喉间干涩,这会儿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平日碧桃寸步不离地守在锦杪身边,这时间久了,锦杪心里想着什么,碧桃能猜个七七八八。
眼下见锦杪嘴硬,碧桃轻叹一声,“姑娘您啊,分明就是口是心非。奴婢瞧着裴臻,也是心里有您的。既是心悦彼此,就该在一起才是。姑娘您爱看话本,不就最见不得情投意合的两个人无法在一起吗?”
“有些事你不懂。”锦杪心中苦涩,碧桃自然是看出她不愿多说,也就不再多说。
车厢内安静下来,锦杪的心却始终静不下来。
裴臻戏弄她的感情,令她差点为情而死,为什么都这样了,她还会喜欢裴臻?
难道她就这么爱犯贱吗?
身为大晟最尊贵的公主,她要什么没有,竟然放不下一个狠狠伤了她的男人!
锦杪死死掐着手,内心久久得不到平复。
行了一段路,耳边响起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至马车旁,马蹄声趋于缓和。
男人温和,含有重逢之喜的声音随之而来。
“殿下,奴才回来了。”
锦杪手上蓦然卸了力道,视线下意识看向布幔。碧桃见状,伸手就要去掀开,却听见沙哑的声音说不用。
杏眼泛红含泪,同碧桃四目相对时,锦杪眼睫轻颤,压低视线,“外边冷,我担心着凉。”
声音很轻,仿佛来阵微风都能吹散。
碧桃回过神,心想姑娘怕是因着刚才说过的话,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裴臻。她也就不打趣了,规规矩矩坐着。
许久不见,锦杪一开口,饶是她的声音小得快被风给盖住,裴臻也听清了。
甚至连她那点心虚,他也听得清清楚楚。
想来殿下是已经清楚傅盈的身份,现下见了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殿下,但在得知傅盈允了他回来护送殿下去帝京后,便把顾虑抛在脑后,策马赶到了殿下身边。
是他思虑不周,应该给殿下足够的时间去适应现实。
裴臻骑在马上,偏头望向马车的布幔,“近来天气变冷,殿下可要千万保重身子。奴才去前面看看,过会儿回来。”
“嗯。”
锦杪应下,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她的一颗心也跟着慢慢平静了下来。
待到暮色降临,他们要在客栈歇一晚,锦杪才见到裴臻。
半个月不见,他的变化很大,首先是瘦了,然后是眉眼比之前更凌厉逼人。
乍一看,与她认识的裴臻简直就是两个人。
可当他站在马车旁边朝她伸出手,唇角翘出好看的弧度,对她说殿下当心时,她就知道还是那个裴臻。
搭着裴臻的手下了马车,锦杪回以一笑,“进去吧。”
一早起来便坐了马车前往帝京,锦杪到了房间便吩咐碧桃备水沐浴。碧桃前脚刚走,门就被敲响了。
看着门上挺拔的人影,锦杪菱唇轻抿,“有什么事吗?”
“奴才来看看殿下可住得惯。”
“住得惯,不必担心。”
话音落下,一室寂静。
谁也不再开口,只是隔着两扇门凝视对方。
裴臻自是感到了殿下的疏离,他想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说。
难道要他告诉殿下,他亲自率兵攻入帝京,将穆亥从龙椅上拽了下来?
亦或是告诉殿下,穆亥把徐贵妃折磨得没有了人样?
穆亥是殿下的父皇,他该怎么让殿下接受这些事?
裴臻犯难之际,有人来报,说程姑娘来了。
闻言,他眉心一紧,话里不自觉带了几分着急。
“殿下,奴才有事,去去就回。”
说罢,裴臻转身大步流星下了楼梯。
须臾,便没了他的脚步声。
房间里响起一声轻笑。
锦杪唇角的弧度逐渐放大,不过片刻,眼尾就泛起了泪花。她手摁在发疼的心口,笑自己犯贱。
她要什么没有,偏偏对一个伤过她的人上心!
自嘲的笑声过去,是无声的落泪。锦杪趴在桌上,紧紧咬住下唇,明明她不想哭的,可就是控制不住。
碧桃备好热水回来,看见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心疼得不行,转身就要去找店小二准备热鸡蛋。
锦杪将人拦住,露出一个没什么事的笑容,“不用。”
殊不知她越是想表现得没事,碧桃就越是心疼。
碧桃心道姑娘肯定是知道程姑娘来了,伤心了。
姑娘总是这样,嘴上什么都不说,偷偷难过。
瞧瞧这白皙娇嫩的脸庞,都哭红了。
碧桃捏着绢帕轻轻擦拭上面的泪痕,“姑娘放心,裴大人心里的人是你,程姑娘抢不走的。”
锦杪下意识就想摇头,否认她哭不是因为这件事,碧桃却故作凶巴巴地瞪住她,“姑娘你这么口是心非,心里就不难受吗?”
锦杪语塞,垂下眼帘。
自然是难受的。
可她有什么办法?
要她承认喜欢裴臻,做不到。
碧桃跟在锦杪身边的时间不算长,但她深知锦杪没有公主的架子。
但毕竟是公主,与生俱来的傲气是刻进了骨子里的。
要一个公主承认自己拈酸吃醋伤心,实在是不大可能。
若非锦杪脾气好,碧桃根本不敢一再说这些。
眼下,碧桃心疼道:“殿下放心,奴婢已经打听过了,裴大人对那个程姑娘一点意思也没有,是她非要往裴大人身边凑。您是没看见裴大人面对程姑娘那个脸色,严肃的哟,奴婢都怀疑他接下来是不是把人给打包送走。”
大概是碧桃的语气太过好笑,锦杪没忍住破涕为笑了。碧桃见她笑了,又接着说:“奴婢还听说,程姑娘的家里给她说了一门亲事,这些天正在闹退婚呢,但程姑娘的兄长坚决不肯。姑娘您就放一万个心吧,裴大人只会是您的。”
锦杪知道她在这件事上说不过碧桃,索性就不说了,转而问:“为什么说是裴大人?”
碧桃粲然一笑,“姑娘您可算问到点子上了。您还不知道吧,我家主人乃大楚皇室血脉,裴大人助主人拿回帝位,眼下得了官职,自然要称一声大人……”
后面碧桃说了什么,锦杪根本没听进去。
在得知大楚皇室率遗臣造反的时候,她都没什么情绪,此刻心里却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设想过傅盈会有的很多身份,但她从未想过傅盈会是大楚皇室血脉。
怪不得这半个月她都没见到傅盈和裴臻,原来是忙着光复大楚去了。
既是如此,那裴臻可知她母妃现在如何?
锦杪猛地抓住碧桃的手,“去叫裴臻过来!我有事问他!”
碧桃忙住了口,去叫裴臻过来。
却被告知外边出了事,裴臻前去处理了。
这时,一袭红衣的女子走上前,对碧桃微微一笑,“殿下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她。”
第36章
“程姑娘舟车劳顿, 就不劳烦您了。”
碧桃福身,婉拒了程菁的好意,说罢便要上楼, 却被程菁拦住去路。
“正好我也想见见殿下,还请姑娘带路。”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碧桃就是再不愿,也不好说出拒绝的话, 况且她这次也没合适的借口。
就这样, 二人一前一后上了楼。
锦杪担心母妃的处境,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在屋子里焦急地走来走去。看见门外有了人影,她忙将门拉开,“裴、”
女子一袭红衣, 明艳夺目, 浑身上下散发着英姿飒爽的气质。
同她对视时, 行了一礼。
“程菁见过琼阳公主。裴大人有事出去了, 我代他来看看殿下。”
看来这位就是碧桃口中的程姑娘。
“不知程姑娘找我何事?”
“久闻琼阳公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程菁大大方方将锦杪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果然如哥哥所说,此人与傅皇后生得极为相像, 难怪傅盈会待她如此好。
当初计划以琼阳公主为人质要挟穆亥, 定能为他们解决不少麻烦, 没想到后来裴臻加入了他们,使得他们根本没用上琼阳公主, 就夺回了本属于大楚的天下。
如今大楚乃是民心所向,可谓是大局已定。
既如此, 这位琼阳公主存在的意义也就不大了。
听闻琼阳公主有顽疾缠身,不知是不是真的。
程菁舒展笑颜,“殿下可知此行去帝京是做什么?”
锦杪虽不知程菁来这一趟目的为何,但她能感觉出来者不善。
程菁也不等她开口,接着便说:“大晟皇帝过去发动宫变抢走了大楚的天下,要知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我大楚救黎民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今,这天下又是大楚的了。”
“裴大人率兵攻入帝京当日,殿下您的父皇正抱着宠妃上朝。裴大人直接将其从龙椅上拽了下来,好不狼狈。”
程菁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的场景,眼睛却时刻注意着锦杪的脸色。发觉锦杪面色不改,她忍不住皱眉。
当女儿的,听见父亲落得如此惨的境地,竟无动于衷,难不成心是石头做的?
天家亲情凉薄,而且穆亥又是个令锦杪作呕的人。他惨,只会令她心生快意。
锦杪自然发现了程菁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些反应,奈何她实在是伤心气愤不起来,只能回以一笑。
程菁还想再说什么,一旁的碧桃惊喜地叫了一声裴大人,惹得程菁立马回过头去。
锦杪也抬眼看去。
裴臻身后站了个人,蓬头垢面,但她一眼认出来是玄英。
玄英却没认出锦杪,她印象里的姐姐丑丑的,面前这个人就像是九天玄女下凡。
锦杪上前一步,玄英就往后退一步,就像受惊无助的小兽。
她无奈唤了声玄英,玄英才认出来,扑过来一头扎进她的怀里。
“姐姐,我终于追上你们了!”
玄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锦杪轻轻拍拍她的后背,领着人进了房间。
留下裴臻和程菁无声对视。
裴臻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程菁,“程大人快马加鞭送来书信,让程姑娘速回帝京。”
“我跟你们一起回。”
程菁看都没看一眼,拿过就随手扔到了地上。
裴臻薄唇微抿,不再多说。
该说的他已经说了,她不愿早些回去,他说再多也无用。
裴臻转身就下了楼,想着等玄英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再过来看殿下。
却不知程菁见他离开得如此干脆,咬牙切齿地跺了一下脚。
自小到大,她想要的东西就没得不到的!-
备好的热水用来给玄英沐浴了。
碧桃在里头帮玄英。隔着屏风,锦杪坐在桌边听玄英讲述这一路来的经历。
原来在她和裴臻离开的那天,玄英一直在后面追他们。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丫头,力量实在有限,一路走来,吃了不知多少苦。
今日|她在人群中瞧见裴臻,边喊边追,却叫那些侍卫给抓了起来。
若非裴臻及时赶到,玄英今天不死也得脱层皮。
玄英沐浴完,躲在屏风后,露出脑袋,目光灵动,“你真的是姐姐,不是仙女吗?”
锦杪忍俊不禁,屈肘托腮,歪了一下头看向藏在屏风后,不大敢直视她眼睛的人。
“你觉得呢?”
玄英思忖片刻,“我觉得姐姐既是姐姐,也是仙女。”
“瞧这小嘴,跟抹了蜜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刚给你喂了蜜。”
碧桃笑着从后边出来,玄英叫她一打趣,登时闹了个大红脸。恰巧这时饿了许久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玄英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碧桃见状不再为难一个小丫头,“我去给你准备些吃的来。”
“谢谢。”
玄英不敢抬头看碧桃,听着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她才慢慢直起脖颈,眼神小心翼翼往门口瞄了瞄。
谨慎的模样像极了小十五的喵喵。
想到喵喵,便想到小十五。
锦杪眸子里的光逐渐暗了下去,视线轻垂,落在指间的茶杯上。
“怎么了姐姐?可是这茶不好喝?”玄英轻手轻脚挪到桌边,关心道。
“坐。”锦杪莞尔,握住玄英纤瘦的手腕,牵着她坐下。
看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锦杪轻声问:“为什么要追上来?”
“奶奶走之后,就没人再心疼我。”玄英耷拉着脑袋,声音闷闷的,“我以为我要一直这样下去,没想到遇见了姐姐和怀瑜哥哥。你们待我很好,我舍不得你们离开,可我知道你们不会一直留下,所以我就决定追上你们。”
玄英以为锦杪是要责怪她,便一直不敢抬头。
这时头顶传来温柔的一句,“你想好了吗?”
玄英蓦然抬头。
锦杪既心疼,又有些无奈,“跟着姐姐可是要受苦的,你想好了吗?”
玄英拼命点头,“我想好了!早就想好了!”
“那好,你就跟在姐姐身边吧。”锦杪伸手擦掉玄英脸上的眼泪,她自己眼眶也热热的,只是一直忍着。
大晟亡了,她这个琼阳公主也就不算什么了。
跟在她身边,怕是有吃不完的苦。
她原是想让裴臻给玄英找个好去处,可当她看见玄英眼中的期待,这个念头就被压了下去。
现今傅盈待她很好,若能一直这般,玄英跟着她也不会吃苦。
就是不知道如今这种情况下,傅盈对她是个什么态度。
等会儿见了裴臻,她要好好问问才是-
裴臻给玄英另备了一间房。这一路走来,玄英脑子里一直绷着一根弦,现在可以放松下来,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锦杪等玄英睡熟才回房。
裴臻在屋内等候,见了她,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反手将门关上,锦杪坐到桌边,提起茶壶倒了两杯。
“裴大人,坐。”
从她口中听见久违的称呼,裴臻并不觉得开心,只有满腔苦涩。
他从锦杪手里接过茶,颇有些无奈道:“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有求于你。”
锦杪微微一笑,她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就道出了她想知道的事情。
傅盈现在待她的态度,裴臻倒是毫不犹豫地告诉她不用担心。
至于母妃,裴臻则是一副不知该怎么开口说的样子。
“可是母妃出了什么事?”
此时锦杪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纤纤玉指猛地捏住了茶杯,指尖用力到发白。
裴臻张了张嘴,只是吐出轻轻的两个字,“殿下……”
当日|他率兵入宫,拿下穆亥后,他便立马赶去了琼阳宫。
在琼阳宫内目睹的惨烈情景,到现在还很清晰。
好好的人硬是被折磨成了一个傀儡。
昔日有帝王宠爱,徐贵妃是后宫最受宠的嫔妃,一旦没了,便连那些畜牲也不如。
裴臻实在不知该如何说。
他若实话实说,殿下定会伤心欲绝。
锦杪自是瞧出了他的为难,心里已往最坏的打算。
“你说吧,我能受得住。”
裴臻沉思片刻,他没有直说徐贵妃的情况,而是道穆亥有多心狠手辣和衣冠禽兽。为了自己心里不堪的欲念,竟把手伸向了亲生女儿。
后宫嫔妃为何多数身体残缺,便是她们发觉了穆亥的歹念。
而后宫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穆亥担心牵一发而动全身,于是选择了严惩。
闻言,锦杪愣住,她一下想到了二皇姐。
二皇姐那日可是被……
她不敢细想下去。
小脸一下变得煞白,裴臻看着很是心疼。锦杪过了许久才缓过神,她僵硬地抬起眼帘看向裴臻,“那我母妃呢?”
声音含着哭腔,颤得厉害。
裴臻从袖中拿出绢帕,轻轻擦拭眼下的湿润,温声道:“殿下放心,贵妃不会有事的。”
即便锦杪已往最坏的方向想,眼下听见,还是难受得不行。
她紧紧抓住裴臻的手,急忙道,“我待你是有许多过分之处,我不求你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只要你能让我母妃好好的,让我为奴伺候你也没事。”
“殿下!”
他的殿下是骄傲的,不该如此!
裴臻震惊之余是伤心,锦杪以为他这是念着她的不好,不愿答应她,急得眼泪簌簌往下落。
“裴臻,我求你了……”
第37章
娇软的身子止不住地往下滑, 眼见双膝就要触及地面,裴臻手上使劲,将人搂在怀里。泪盈盈的双眼无助地望着他, 菱唇一张一合,吐出苦涩的声音,“裴臻,我求你了……”
“奴才方才已经说了, 殿下尽管放心, 贵妃不会有事的。”
他说的是实话,殿下为何不信他?
“奴才自认与殿下经历过诸多事情, 心想殿下应当是了解奴才的。不知殿下可还记得奴才当初说您待我是极好的。”
他心里装的全是她的好,又怎会趁机报复?
看来殿下还是不了解他。
搂在娇躯上的胳膊收拢,裴臻轻而易举就让怀中人坐在了他腿上。垂眸伸手, 拨开面颊上泪水浸湿的青丝, 捏着绢帕轻轻擦拭泪痕, 他温声缓缓道:“奴才会永远和殿下站在一起, 殿下莫要多想。”
“当真?”
锦杪抽噎着抬起眼帘,晶莹的泪珠滚过纤长浓密的眼睫,坠在裴臻的掌心。
屈指合拢感受这小一片温热, 裴臻心情舒畅。
“奴才不骗殿下。”
“倘你骗了我,该如何?”
并非锦杪不信裴臻, 而是人心难测, 加之她曾多次欺辱他。她也不敢奢望裴臻能将裴家被诛的事同她分开, 是以她必须要到一个承诺才能心安。
而她要承诺的前提,不过是仗着裴臻对她有情。
锦杪厌恶这样的自己。
可她如今只有裴臻能够依靠。
若有旁的选择, 她定不会如此。
她看着裴臻深邃的眼眸,他很认真, 似是要将她看透才甘心。
招架不住这样的凝视,锦杪想要别开脸。裴臻却在这时捏住了她的下颌,使她不得不继续同他四目相对。
几息过去,裴臻笑了。
“奴才若是骗了殿下,就让奴才余生事事不如意,可好?”
他像是看明白了她的心思,然后选择了不挑破。
锦杪眼睫微颤,轻轻嗯了一声。
裴臻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殿下的心思,他都看在眼里。
他知殿下这么做实属无奈,可于他而言,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那晚,他本想将心中所藏的喜欢全都道与殿下,不曾想突然出了事,傅盈让他去处理。
再次见到殿下,他却没了那晚的勇气。
好在殿下是知他心意的。
裴臻拿开手,抱锦杪坐到一旁的凳子上,“殿下累一天了,沐浴后早些休息。”
“好。”锦杪乖乖点点头。
这边裴臻刚走,碧桃就领着小厮进来倒热水了。
水备好了,碧桃唤了好几声,也不见坐着的人有动静。她担心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锦杪回过神,露出一抹疲惫的笑,“没什么,就是累了。”
沐浴完躺在床上,她一点睡意也没有,脑子里全是母妃。
好想明天就能回到帝京,见到母妃。
直至天边翻出鱼肚白,锦杪才有了困意。
醒来时,外边已经天黑了。
锦杪渴得紧,玉手掀开幔帐唤了一声碧桃。
而后,一只修长骨感的大手递来一杯水。
锦杪思绪微滞,接过喝了一大口才问:“碧桃呢?”
“奴才原就是跟在殿下身边伺候的。”
隔着幔帐,身影显得隐隐绰绰,里边的人似弱柳,外边的人腰背挺直,不见半分奴才的姿态。
裴臻本就是天之骄子,为奴不过是上天给他的一次考验罢了。
从前他为了活命选择低眉敛目,自称奴才,可锦杪知道,他不曾有一日拿自己当奴才。
毕竟,独属天之骄子的那份傲气早就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如今他又成了众人口中的裴大人,在她面前自称奴才,不过是看在他喜欢她的份儿上罢了。
素手掀开幔帐,递出茶杯,锦杪打趣道:“若让旁人知道裴大人在我面前当奴才,裴大人威严何在?”
“殿下,奴才是您身边的人,这不是什么秘密。”
说时,裴臻皱眉接过茶杯放到身后的桌上。
他不喜殿下说这样的话,就好像他们如今的身份差了许多。
转过身,裴臻挽起半面幔帐挂起,倾身拿过引枕垫在锦杪身后,再扶她靠上。
锦杪由着他这么做了,才说:“你现在是裴大人,不一样了。”
裴臻身形一顿,垂下眼帘低声道:“殿下可是不要奴才了?”
一下就能听出的委屈,就像被抛弃的幼兽,无助极了。
言罢,锦杪瞧见了一双泛红的眼睛,其中悲伤,不容忽视。
不过是一句实话,竟惹得他如此。
可惜,他们是没有可能的。
思及此,锦杪心口泛起一阵疼,她略做呼吸平复情绪后,眼神落到不远处的蜡烛上。
“从前我能护你,如今你不需要了。”
“从前殿下护着奴才,如今奴才有了护着殿下的本事,还请殿下不要弃了奴才。”
裴臻神色真挚,即便是屋内光线昏暗,也能一眼瞧出他的真心。
目光灼灼,似要将她灼出一个窟窿才甘心。
锦杪不得不回头,裴臻眼里的灼热,一下烫进了她的心里。
“请殿下放心,奴才一定会保护好您和徐贵妃。”
是啊,母妃还需要裴臻。
得确定母妃安然无恙后,她才能和裴臻划清界限。
“嗯,我信你。”
锦杪坦然望进裴臻的眼睛-
回到帝京时,已入了冬。
昨夜下了一场雪,今早起来满院的银装素裹。
江南的冬天很少下雪,碧桃一早起来见了雪,高兴得像个孩子,此刻正和玄英在院子里欢欢喜喜地堆雪人。
锦杪因着回到帝京,被傅盈安排住在公主府,心情不大好,可一看见她俩笑容满面的样子,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
二人堆完一个雪人便来拉她,“姑娘,我们一起堆个大的吧。”
锦杪身子弱,每到冬天就是生病最频繁的时候,是以从小到大她堆雪人的次数,一只手就可以数完。
自打她开始服商节制的药,她能感觉到身体比从前好了太多。
上次服药,还是上个月的事。
若能再见商节,她得问问这药可否能把她体内的顽疾彻底治好。
裴臻来到公主府时,就见一主二仆在雪地里玩得正欢。
雪帽不知在何时滑到了肩上,白玉般的小脸透着薄薄的红,耳朵则是冻得通红。
锦杪背对裴臻,她的心思又在玩雪上,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细微的脚步声。
碧桃和玄英倒是一眼就瞧见了,她抿抿唇,示意玄英不要说,然后她捏了个不大不小的雪团扔过去。
“姑娘看招!”
锦杪往旁边一躲,猝不及防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惊得瞪圆了杏眼。若非裴臻及时收拢掌心,人就像兔子弹开了。
大手贴在腰上,掌心的灼热穿过衣裳和肌肤相贴。
锦杪呼吸微窒,闹了个大红脸,忙要躲开。
裴臻快一步收了手,若无其事道:“天寒,殿下当心身体。”
加快的心跳仿佛就在耳畔,锦杪不敢直视裴臻,一边伸手戴好雪帽,一边嗯了一声往屋里走。
屋里烧了地龙,身上很快就暖和了起来。
锦杪被冻住的脑袋也逐渐缓过神,问起裴臻的来意。
“殿下许久未回帝京,奴才担心殿下住不习惯,特来看看。”
裴臻神色自然,又同她说了许多京中如今的形势。
这些锦杪都不感兴趣,她只想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母妃。
“殿下放心,奴才会尽快让您见到徐贵妃。”
言罢,裴臻便以有事还未处理为由离开了。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锦杪笑了。
这里是公主府,她能有什么不习惯的?
收回视线转身之际,有婢子来说,程姑娘来了。
从江南回帝京的这一路上,锦杪与程菁打过多次交道。每回都是程菁来找她,程菁总爱说些不入耳的话。
碧桃对程菁讨厌得紧,闻言,眉头一皱,“姑娘,要不称你身子不舒服,打发了她吧。”
这边话音刚落,便听见抄手游廊那头传来一声厉喝。
“大胆奴才!”
“竟敢教唆主子置客人于不顾,看来是你主子平日太纵着你,让你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红衣猎猎,与白雪相衬,是那么的刺眼。
程菁一出现,锦杪微微眯了眯眼。
“公主府的人不劳程姑娘操心。”
程菁嫣然笑道:“若我今日非要教训这个贱婢,殿下会如何?”
如今大楚复兴,钦天监正在择举行登基大典的吉日。
大晟已亡,她这个琼阳公主不过是徒有其名,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会搬出公主府,打入大牢。
程菁今日就算是把碧桃给杀了,她也不能拿程菁如何。
“程姑娘知道的,今时不同往日,我于你而言就好比蝼蚁。”
锦杪不介意在程菁面前示弱,当程菁露出一副还算你有自知之明的姿态时,她莞尔一笑。
“陛下不日便要举行登基大典,倘我在这期间出了事,岂不晦气?程姑娘你说是不是?”
程菁脸色变了又变,不情不愿地承认了这个事实。
一路走来,程菁深知锦杪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好欺负,经常让她一拳打在棉花上,或是堵得她哑口无言。
不过她今天过来可不是和锦杪扯嘴皮子的。
程菁扬起下颌,拉长着声调说:“殿下怕是还不知道吧,您的母妃疯了。”
第38章
“姑娘!”
“姐姐!”
锦杪如坠寒潭, 浑身僵硬,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后倒去。碧桃和玄英大惊,忙伸手将人扶住。
一下褪去了温度的玉手牢牢摁在她们掌心。借着她们的力, 锦杪站直身体,杏眸寒意深沉,一瞬不瞬地盯住程菁。
直将程菁盯得头皮发麻,不得不开口, “我好心来告诉你, 你这么看我作甚?”
碧桃脖子一直,就要为锦杪打抱不平。锦杪用力摁在碧桃手上, 随后唇角微掀,“那我是不是还得感谢程姑娘?”
“自然。”
明明锦杪不足为惧,程菁说这话的时候却不大有底气。
“那我就多谢程姑娘了。”锦杪唇角弧度放大, 她甚至还给程菁行了一礼。
程菁一拳打在棉花上, 只觉无趣得很。
她今儿特意到公主府, 可不是为了感受无趣的。
之前听见自己的父亲出事, 无动于衷尚还理解。毕竟穆亥是个那样肮脏不堪之人。
可这位徐贵妃,她可听说了,与琼阳公主母女情深。既如此, 那便不可能不伤心了。
可眼下锦杪的反应,让程菁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听错了。
程菁负手走近锦杪, 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后才问:“你就不难受吗?”
在听见程菁说母妃疯了之时, 锦杪浑身无力, 到现在,她都只是咬牙强撑。
面对程菁的询问, 她勉强保持得体的微笑,“程姑娘可还记得我刚才说过什么?”
程菁挑眉, “有很多,不知道你指哪句。”
“倘我在陛下举行登基大典期间出了事,程姑娘怕是脱不了干系。”锦杪缓缓道来,看着程菁骤变的脸色,她倾身过去,在程菁耳畔一字一句说:“我这可都是为了程姑娘好。”
程菁气笑,“那我岂不还要谢谢殿下?”
锦杪笑而不语。
程菁越想越气,偏她现在又拿锦杪拿办法,只得揣着一肚子气离开了公主府。
待到看不见程菁的身影看不见,锦杪宛如折翼的蝴蝶,施施然坠在了碧桃怀里。小脸煞白不见一丝血色,双眸黯淡无光满是悲戚。
“玄英,去请裴大人,就说我病了。”
玄英擦了一把眼泪,犹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这边碧桃哽咽道:“请裴大人有什么用,这个时候该请的是大夫。”
锦杪无力笑笑,“得先让裴大人瞧了,再看大夫。”
碧桃不懂。裴大人本就是喜欢姑娘的,姑娘到时只需说程姑娘来过,惹得她身体难受,裴大人定会相信的。何苦强撑着等裴大人来看?
回寝殿躺下没多久,锦杪就听见了脚步声。隔着幔帐,她看见来人挺拔的身影,匆匆的步伐。
她屈肘撑起身体靠在床头,伸手掀开幔帐,“你来啦。”
裴臻几步上前挽起幔帐置于玉钩,随后很自然地坐到床边,让锦杪靠在他怀中。
“程姑娘是快出嫁的人,奴才来之前圣上已下旨让程姑娘在家中修身养性。”
原来他进宫去了。
还以为他在外面,等着她去求他。
锦杪阖眼靠着裴臻肩头,轻轻嗯了一声。
这时裴臻唤了一声进来,殿内再度响起脚步声。
是曹太医。
在曹太医把脉时,锦杪想到商节,便问裴臻了一句。
“她在奴才率兵入宫当日突发恶疾,没了。”
原想着找到商节,让她接着为殿下制药。谁料闻此噩耗。
裴臻安慰道:“殿下放心,还有曹太医。您的病案都已移交给他,后面就由曹太医照料您的身体。”
锦杪有些恍惚。
她本想等见到商节,要问问商节能否把她的顽疾治好。
虽然商节从未言明可将她的顽疾根治,但她总觉得商节能够做到。
如今商节没了,她能活得久一点的希望也没了。
目光触及曹太医凝重的脸色,锦杪菱唇轻启,“有什么话尽管说,我可以承受。”
曹太医觑了眼裴臻脸色,才说:“微臣需要回去查阅医书才能确定,过后再告诉殿下。”
锦杪也没为难曹太医,颔首应下。曹太医同她说了些平日里该注意的,又将药方写下来给她过目,才退下。
不多时,婢子端来冒着热气的药。
待放至温热,锦杪一口喝下,秀气的眉心随之皱紧。可在下一瞬,便有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和从前一样,裴臻总会往她嘴里送一颗蜜饯。
缓过神来,锦杪吐出一口浊气。她的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素手掩唇,打了个呵欠。
裴臻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殿下服了药,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奴才晚些时候再来看殿下。”
“嗯。”
锦杪躺回床上,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面朝里。
片刻过后,碧桃走到床边,一边将幔帐放下,一边道出心里的疑惑。
“姑娘为何不问问裴大人程姑娘说的是真是假?”
裴臻有意不让她知道母妃的具体情况,而且不让她去见母妃。
可见程菁所言多半为真。
既如此,问了也没什么用。
锦杪正这么想着,碧桃又说:“依奴婢所见,程姑娘说谎了。她就是故意来气您的。您越气,她就越开心。”
“何以见得?”锦杪转过身,隔着幔帐也能隐约瞧见碧桃的一脸认真。
“姑娘您想,程姑娘对您有敌意,那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从江南回帝京的途中,程菁作过不少妖。正因如此,裴臻对她的态度愈发冷淡,也就导致程菁看她是更不顺眼。
碧桃是想说大家都知道程菁看她不顺眼,裴臻会不知道吗?
母妃要真是疯了,裴臻怎么可能让程菁知道?
亦或是就算程菁知道了,裴臻也不会让她进公主府。
碧桃的猜测不无可能。
如果这是事实,那就好了。
看来还是得见到母妃才行,既然裴臻这边行不通,那她或许可以从别人身上想办法。
这个人,能够是谁呢?
锦杪没想到,这个人第二天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上次见程洵,还是裴臻受伤那次。
这次程洵是为他妹妹而来。
程洵眼下的倦态很明显,衣着也有些凌乱。
他行完礼,发出沙哑得不像样的声音。
“殿下可否屏退左右?”
锦杪轻轻抬手,示意玄英和碧桃退下。
二人退下,寝殿的两扇门缓缓合上。
与此同时,程洵腰背慢慢弯了下去。他跪在地上,恳求锦杪将裴臻让给程菁。
锦杪闻言笑了,“不是说程姑娘快出嫁了吗?”
“昨日圣上下旨让阿菁在家修身养性,夜里阿菁就上了吊。”话间,程洵的头埋得很低。
一眼就能看得出的无助,同她记忆中的程洵,简直判若两人。
初次见到程洵,她便打心里觉得此人虚伪,是会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那种狠人。
没想到,程菁是他的软肋。
“程大人言重了,裴大人属于他自己,不属于任何人。”
程洵听出锦杪是在婉拒他,膝行至床边,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望着锦杪,“殿下,微臣就这一个妹妹。”
那又如何?
她又不欠他的,凭什么帮他?
锦杪累了,想叫碧桃送客。就在这时,程洵急忙说道:“倘殿下能将裴臻让给阿菁,微臣愿助殿下和贵妃娘娘远走高飞。”
帝京是个牢笼。自从意识到这一点,锦杪就很想离开。可母妃还在这儿,她不能一走了之。
不得不说程洵开出的条件很诱人。
可她怎么知道程洵是不是在撒谎?
程洵自然也想到了锦杪会怀疑他撒谎,于是他提出先带锦杪入宫与徐贵妃见面,而后再说怎么离开帝京。
锦杪正愁不知该怎么见到母妃,程洵的提议无疑是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欣然同意后,程洵让她换上婢子的衣裳。
如今傅盈入主皇宫,一切尚在修整当中。宫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有许多,程洵很容易就带她进了宫。
大楚刚定,原先大晟皇宫里的宫人太监都是先将就用着。至于嫔妃皇子公主,则被赶去了冷宫。
而母妃之所以还能住在琼阳宫,是因为有裴臻在傅盈面前说话。
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毕竟大晟已经亡了。
新皇怎会善待一个前朝的妃嫔?
锦杪刚走进琼阳宫,便有人朝她扑了过来,将她抱得紧紧的。跟在后面的宫人见状,忙上前使出全力拉。
眼泪落在手背,锦杪浑身一震,大喝一声,“住手!”
几名宫人纷纷停下不知所措。
“母妃?”
锦杪颤抖着手掀开怀中人凌乱如杂草的头发,一张枯瘦如老树皮的脸闯入视线。看清眼眉后,登时泪如雨下。
母妃到底经历了什么,竟衰老至此!
“琼阳、母妃的乖女儿……”徐贵妃傻笑着伸手去摸锦杪的脸。
粗糙的掌心划过脸颊,刀割似的疼。
锦杪低头看见上面大大小小的伤痕,呼吸一窒。
她的母妃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母妃不能再留在宫里,锦杪回头看程洵,“我答应帮程大人,还请程大人莫食言。”
“自然不会。”
美人梨花带雨惹人怜。
程洵喉头一滚,按捺住想要拥美人入怀的心思。
不着急,到时候美人会投怀送抱的。
第39章
这时, 外面有宫人走过。徐贵妃又如刚才一般扑了过去,口中喊道:“琼阳、母妃的乖女儿……”
锦杪心如刀绞,方才以为母妃是认出她来了, 原来程菁说的是真的。一呼一吸间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锦杪再度看向程洵,“还请程大人越快越好。”
“一定。”程洵颔首。
锦杪如今最想做的就是一直陪在母妃身边,但眼下她的处境不允许这么做。
待了约有一刻钟, 她就跟着程洵离开了, 却在宫门口遇见了要进宫的裴臻。
锦杪下意识将头埋得更低,在心里祈祷裴臻千万不要认出她。
与此同时, 程洵借着打招呼,不着痕迹地挡在了锦杪面前。
裴臻神色淡淡,眼里瞧不出情绪, 同程洵闲扯几句, 便继续朝里走了。
就在锦杪悄悄松了口气, 转身跟着程洵往前走时, 裴臻余光从她身上扫过,其中充斥着深沉的寒意-
裴臻将将踏进宣室殿,便听见如释重负的一声, “怀瑜,你可算来了!”
大楚刚定, 政务繁多, 御案上的奏章只增不减。傅盈已有多日未曾好好睡过一觉, 今日那帮大臣又递上来一堆折子。他是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有那么多事。实在受不住了,他才让裴臻来帮忙。
傅盈批完手里的奏章, 御笔一搁,揉着酸疼的肩膀起身, 一抬头才发现裴臻的脸跟结了冰似的。
“这是谁惹咱们的裴大人不高兴了?”
“微臣无碍。只是天太冷,冻得脸有些僵了。”
裴臻走到位置盘腿坐下,接过小太监递来的奏章开始批阅。
傅盈见他不多说,但也猜到几分,挥手示意殿内伺候的人退下,才开口。
“可是锦杪惹你不悦了?”
二人在一起相处甚多。裴臻对锦杪的心思,傅盈自是看在眼里。锦杪对裴臻嘛,他自然也是清楚的。想当初他还因锦杪眼里只有裴臻,而不高兴过。
“陛下很闲?”裴臻幽幽开口,头也没抬。
好不容易才得了空休息,怎就成他很闲了?况且他也是出于关心。傅盈撇撇嘴,识相地不再多说。
“朕到偏殿歇会儿。”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听不见了,裴臻才抬起头。脸上似有寒霜覆盖,双眸则似窥不见底的深渊。他看着奏章,心里所想的却全是刚才所见。
殿下明明可以找他,为什么选择了程洵?
难不成在殿下心里,他得势之后,会报复她?
思索着别的事,下手不免重了些。
朱红色在纸上晕开一大圈,格外醒目。
就像他在宫门口看见殿下与程洵有说有笑,狠狠刺痛了他的眼-
锦杪回到公主府的第一件事便是询问裴臻可有来过,或是他可有派人来过。
碧桃和玄英默契摇头。
随后碧桃咕哝说:“姑娘您这要是让裴大人知道了,他肯定会不高兴的。”
锦杪也知道,所以她才要问啊。
她知道裴臻不告诉她母妃的情况,也不让她去见母妃,都是为了她好。
但她不想这样,那就只有辜负了裴臻的一片好心。
想到母妃如今的情况,锦杪就忍不住落泪,好好的一个人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被折腾成这个样子。
“姐姐别哭,眼睛肿了很疼的。”玄英捏着绢帕,小心翼翼擦拭锦杪脸上的泪水。
锦杪摇摇头,“我没事。”
她现在想一个人静会儿,就让碧桃和玄英她们出去了。
歇在榻上,心里盘算着和母妃离开帝京后,该去哪里过日子。
不知不觉困意袭来。
锦杪睁开眼时,殿内烛台已经点燃。
明晃晃一片,让她眼睛有些疼。
翻了个身,锦杪张口就要唤碧桃和玄英,不料榻边站了个人。坠在腰间的香囊是裴臻当奴才时,府上统一发的,没想到他现在还戴着。
她忍不住提醒,“该换了。”
“奴才觉得挺好的。”话间,裴臻指尖拨了一下流苏。
他就站在榻边,见她醒了也不挪挪。锦杪没法穿鞋,无奈她只能抬头,冷不防撞入冷冰冰的眸子,想说的话全都卡在了嘴边。
“怎的了?脸色这么差。”
裴臻弯下腰身,伸手要为她穿鞋。锦杪下意识躲开,想要拿过鞋,“还是我自己来吧。”
鞋被大手捏得紧紧的,她拽了一下没拽动。裴臻身上带了气,锦杪自然是感觉到了。可她不理解裴臻凭什么把气带到她这儿。
拿不到就不穿了,光脚又不会死人。
锦杪径直就要踩在地上,裴臻见状握住她的脚,穿上鞋,声音沙哑道:“从前奴才可以伺候殿下穿鞋,现在也可以。”
他仰起头,方才眼里的冰冷被真挚取而代之,眼尾泛着一抹惹人怜惜的红。
锦杪心口泛起细细密密的疼,指腹轻轻摁在泛红的眼尾,温柔莞尔,“我知道。我只是心疼你。”
“殿下既是心疼奴才,又为何与程洵一起?程洵能给殿下的,奴才也能给。”
裴臻声音愈发沙哑,隐约有些发颤。他眼周红了一圈,一瞬不瞬看着眼前人。
锦杪如鲠在喉。
原来当时他认出了她。
“我知你是为我好,可我要的不是这样。”
“奴才说了,会让您尽快见到徐贵妃,这并不是在敷衍您。”
裴臻恨不能把他的心挖出来给殿下,让殿下看看他可有骗过她。
他说会保护好她们母女,那他就一定会。
“我知道。”
“殿下分明还是觉得我在敷衍。”
锦杪话音刚落,裴臻脱口而出。
谁也不肯退一步,二人一时间僵持住了。
守在殿外的碧桃听见里面不对劲,给玄英使了个眼色,二人端上吃的走进寝殿。
“姑娘睡了许久,肚子怕是早就咕咕叫了,赶紧用膳吧。”
碧桃这边说完,玄英又道。
“姐姐自己一个人吃怪冷清的,怀瑜哥哥陪姐姐一起吃吧。”
在二人期待的目光里,锦杪和裴臻一起坐到桌边,准备用膳。
这边饭菜刚摆好,有婢子匆匆而来,说是应钟醒过来了。
锦杪将手中筷子一放,忙起身去往南房。若她此时回头,定能瞧见裴臻眼里的光暗了下去。
当初殿下会把他留在身边伺候,就是因为这个应钟中毒昏迷不醒。
如今人醒了,殿下也就有理由不要他了。
他的殿下啊,就是一个骗子。
说的是一套,待他又是另一套。
裴臻自嘲一笑。他不紧不慢起身同屋内婢子交代一声他还有事先走了,便直接离开了公主府。
锦杪听见裴臻有事离开了,秀眉轻蹙。她还想说告诉裴臻以后不用再伺候她了。罢了,下次见到人再说吧。
这一别,便是半个多月。
再见面,裴臻率领一队人马将他们团团围住。他坐在马背上,看不出情绪的眼睛牢牢盯着她,随后目光落在她旁边的程洵身上,冷笑说:“程大人这是要带着琼阳公主去哪儿?”
一开口便给程洵定了罪。
程洵从容答道:“殿下日日待在府中,实在太闷,我特带殿下出来散心。”
“程大人与琼阳公主的关系何时这般好了?”裴臻不解,眉心随他说话出现了一个川字。
程洵笑道:“裴大人素日里忙着帮陛下处理政务,自然是不清楚这些小事。实不相瞒裴大人,我与殿下情投意合,打算不日便向陛下请求赐婚。”
握住缰绳的一双手猛地攥紧,青筋显露,足见裴臻此时心里的烦躁。偏他面上丝毫不显,尾音上扬,“哦?殿下,程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到锦杪身上。
她叫这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
程洵说的话,事先并未与她知会过。倘她此刻不顺着程洵的话往下说,那他们就出不了城了。
好不容易才等到可以和母妃离开的这一天,绝对不能功亏一篑。
锦杪深吸一口气,莞尔回答裴臻,“自是真的,到时还请裴大人来喝喜酒。”
闻言,裴臻打心底里笑了,“那我就等着二位的请柬了。”旋即脸色骤冷,“在此之前,还请二位配合搜查。宫中有人失踪,陛下下令严查。”
马车有夹层,徐贵妃就藏在其中。出发前程洵告诉锦杪,此地极为隐秘,旁人定查不出。
锦杪相信程洵,毕竟他都能把母妃从宫里带出来。
那些人过来搜了又搜,确实没找到夹层。
眼看就要放行,裴臻却道:“慢着!”
他翻身下马,走近马车,掀开布幔往里扫了眼,随后便让人把里面的木板拿开。
“不可!”
情急之下,锦杪挡在了裴臻跟前。四目相对间,裴臻笑了,一脸无害。
“殿下这是作甚?莫非里面藏了人?”
若母妃被找到,后果不堪设想。她倒是无所谓,就是连累了帮她忙的程洵。
可裴臻凭什么帮她?
无奈之下,她想到一个法子,就是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用。
锦杪贝齿轻咬下唇,弱声道:“裴大人,可否离近些说话?”
裴臻扬眉,“自然是没问题。”
他刚倾身靠过去,锦杪便迫不及待同他耳语,白皙的脸上一片绯红,宛若朝霞。
裴臻哑然失笑,“殿下说的可是真的?”
锦杪点头如捣蒜,“自是真的。”
第40章
他们二人离得近, 且锦杪声音压得又低,程洵实在不知她说了什么。只知她在说完之后面露娇羞,这令他很是不悦。
虽说锦杪于程洵而言只是一颗棋子, 但作为男人,程洵觉得他的尊严受到了挑衅。尤其是在裴臻看向他的时候。
视线扫过马车内的木板,裴臻顺了锦杪的意,“不必查了, 放行。”
既然殿下都已亲口承认喜欢他, 方才说那些话不过是气他迟迟不让她见徐贵妃,那他也就没必要再为难殿下。
裴臻转身之际, 锦杪松了口气。她捏紧的手缓缓松开,上面全是汗。
“裴大人且慢。”
不料程洵却把人叫住。
锦杪刚归位的心不由地又悬了起来。
裴臻回头,唇角噙着浅浅的笑, “不知程大人还有何事?”
程洵朝天拱手, “陛下既然下令严查, 当臣子的岂有不让查的道理?”他掀开布幔, “裴大人尽管查,免得到时候有人怀疑是我程洵所为。”
锦杪脸上骤然失了血色,杏眸里是毫不掩饰的惊恐。
木板一拿开, 母妃就会暴露于人前。程洵为什么这么做?
难道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帮她?
可他做这些能得到什么好处?
锦杪有太多疑惑,但现在没空给她去细想。她必须阻止裴臻, 木板绝对不可以拿开。
程洵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 裴臻若是还不查, 那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她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锦杪脸色很差,裴臻担心道:“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有了!
锦杪立马作出难受状, 手摁着心口,呼吸急促。她脸色本就苍白, 如此状态,旁人很难不信她是身体不舒服。
琼阳公主身子弱,那是天下皆知的事。是以谁也没有怀疑,就连程洵的心也跟着一紧,忙伸手相扶,“殿下!”
裴臻动作很快,在程洵快要碰到锦杪的衣袖之前,将人打横抱在了怀里,撂下一句放行,随后翻身上马,赶往最近的医馆。
独留程洵在寒风中凌乱。
忽然,程洵笑了。
裴臻分明是猜到了他的心思,故意把人带走了。
无妨,殿下已经说了会与他成婚。
晚些时候他便入宫将此事禀告陛下,请陛下为他们赐婚-
锦杪坐在裴臻身前,被他圈在怀里。转过一个街角,回首已看不见程洵,锦杪却发现裴臻没停下来的意思。
“你要带我去哪儿?”
耳边是呼呼而过的冷风,它们吹散了锦杪的声音。她不得不触碰裴臻握住缰绳的手,换他低头,而后再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裴臻心里揣着事,方才并未注意到锦杪同他说话。温软的触感落在手背,他才猛然回神,低头对上明眸,薄唇轻启:“奴才带殿下去医馆。”
锦杪讪讪一笑,“我是装的。”
“奴才知道。”
顺便找家医馆看看也是好的。
如今殿下是按曹太医的药方吃药,他想知道殿下的身体可有好转。
上次曹太医为锦杪诊脉,发现锦杪看似气色好,身体比从前好了许多,但真实情况一言难尽。
裴臻想到锦杪是开始服用商节制的药以后,气色才逐渐好转。于是他把商节制的药丸给曹太医检查。
曹太医看后,怒斥心肠歹毒。
那药乃是以亏损身体为代价,换取好气色。
服用时间短,看不出什么问题,一旦时间长了,就会发现此药甚毒,稍不注意就会丢了性命。
这些话,裴臻不打算告诉锦杪。
烦恼这种东西,自然是越少越好。
到了医馆,大夫为锦杪把脉时,先是眉头紧锁,几息过后又舒展开来,接着又问锦杪的服药情况。
这些都由裴臻仔细作答。
锦杪根本没开口的机会。
看裴臻把她的情况了然于胸,锦杪不免有些失神。
明明他如今已经不必伺候她了。
这边大夫抚着胡须颔首,道药方没什么问题,坚持服用,身体会慢慢好起来的。
出了医馆,裴臻伸手欲抱锦杪上马。
“多谢裴大人。”
锦杪后退两步,躲开了手。她垂下眼帘,感受着裴臻逐渐变冷的注视,心里提起一口气继续说:“我身边的长随应钟醒了,这段时间一直没找到机会同裴大人说这件事,日后就不劳裴大人来伺候我了。”
伸出去的手还没收回,此刻在寒风中已有些僵硬。裴臻微微动了动手指,感受那种费力气的滋味,唇角牵出一抹笑,“殿下想好了?”
“嗯。”
“行。不过奴才得提醒殿下一句,日后再见,便不是从前了。”
“知道。”
锦杪不知不觉又将头埋低了些。
日后再见,他是裴大人,她是前朝公主。
他们之间,注定好不了。
裴臻翻身上马,带起一阵风。他垂眸看着恨不能把头低到地缝里去的人,笑道:“奴才祝殿下一路顺风,事事如意。”
他已经求过殿下不要弃了他,既然殿下心意已决,那他勉强也没什么意思。
说罢,裴臻扬鞭策马离去。
马蹄声渐行渐远,锦杪缓缓抬起僵硬的脖子,目送裴臻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才发觉她落泪了。
一切都结束了。
今日一别,她和裴臻余生不会再有交集。
裴臻,珍重-
锦杪赶到城门口时,程洵和马车还在。她欢喜地跑上前,“程大人,我们走吧。”
少女笑容明媚地朝他跑来,清澈明亮的眼眸里唯有他一人。程洵心口发热,有些晃神。
锦杪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抬手挥了挥,“程大人,你怎么了?”
“没。”程洵倏地回神,带着笑说:“我们走吧。”
他留在这儿不过是赌一把。
不料还真让他给赌到了。
就是不知道裴臻怎么舍得放人。
还是说裴臻有后招?
不管裴臻有没有后招,锦杪,他都要定了。
这一番折腾下来再出城,天色逐渐变深。
程洵提议先在附近的客栈住一晚,明早再接着赶路。
锦杪也正有此意。现在他们安全了,母妃不用再藏着了。
可她没想到拿开木板后,里面空空如也。
明明在出发之前,母妃藏到了这里,而且中途她还和母妃说过话。
“程大人,我母妃呢?”
锦杪急得眼睛红了一圈,她想不通人为什么会凭空消失。
“徐贵妃不在里面吗?”程洵皱紧眉头,疑惑地看向夹层。
他分明在木板掀开的一瞬间就已经看见了!
锦杪要是这会儿还信程洵是想帮她的,那她脑袋就是白长了。
可她只有一个人,根本不是程洵的对手。
以不变应万变。于是锦杪顺着程洵的话往下说,可程洵却懒得装了。
“不瞒殿下,徐贵妃被我送到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只要殿下帮我一个忙,我就让你们母女团聚。”
“之前程大人许诺会让我和母妃远走高飞,可结果呢?”
一次不忠,终身不用。锦杪不会再信程洵第二次。
“殿下,徐贵妃还在我手上。”程洵慵懒地靠在一边,垂下眼帘漫不经心拨弄腰间玉佩上的流苏,说罢抬眸莞尔,“以殿下如今的处境,怕是做不了什么。”
锦杪看着就来气,一双手捏得紧紧的。若非她没有一招致胜的把握,定会一拳招呼在程洵这张虚伪的脸上。
“殿下,想好了吗?”
程洵无视锦杪的愤怒,继续笑着。
倘眼神能够杀人,程洵这会儿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不知程大人有什么忙要我帮?”锦杪深吸一口气,克制心里翻涌的怒火。
“我需要殿下嫁给我。”程洵微微一笑。
锦杪差点没控制住,脱口而出有病二字。
他们才见过几回,就要她嫁给他。程洵到底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言罢,程洵不再多说,下了马车。该说的他已经说了,剩下的就让琼阳公主自己去权衡吧。
锦杪后悔了。
她不该这么容易就去相信一个人。
现在母妃不知道被带去了哪儿,她也不知道接下来是否真如程洵所说,她嫁给他,就让她和母妃团聚。
不过有一件事她可以确定。
如果不嫁,程洵定不会善待母妃。
她自幼身子弱,早被断言活不过二十岁。如今她十七,也就还有两年多的光景。
嫁给程洵,用这两年多的时间找到母妃,安顿好母妃,应该是可以的吧。
锦杪思索着,不禁苦笑出声。
除此之外,她还有别的办法吗?
素手正欲掀开布幔叫程洵,锦杪眼前突然闪过裴臻的身影。
日后再见,便不是从前了……
若此事发生在她与裴臻分别之前,说不定她还能求裴臻帮忙。
可惜,没这个机会了-
程洵把锦杪安顿在城郊的别院后,就进宫去了。
快到宣室殿时,裴臻迎面走来。程洵笑着大步走过去,“我来请陛下赐婚,裴大人届时务必来喝喜酒。”
裴臻神色不变,只是在说话时,嘴角泛起细微的弧度。
“那就烦请程大人告诉琼阳公主,徐贵妃已经找到了,可随时入宫相见。”
程洵笑容凝固,“裴大人说什么?”
裴臻耐心地把话重复了一遍,随后又道:“我就不耽搁程大人求陛下赐婚了。”
程洵杵在原地,待到身后的脚步声听不见了,他才一个转身,急步往宫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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