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韦昀先是被他老子一巴掌给打懵了, 紧接着又被他老子一句琼阳公主拽回了神。
陛下一直在找的琼阳公主?
那个曾经把陛下带回公主府取乐的琼阳公主?
韦昀眼前一黑,身体发软,整个人瘫倒在地, 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他差一点就和陛下的仇人搞上了……
韦昀刚松一口气,就被他老子拽住衣领,从地上提溜了起来。“说!你都干了什么混账事!”
“什么都没干!”韦昀连忙解释。准确来说,是他还没来得及干。
后面半句, 韦昀不敢说, 怕又挨巴掌。韦岭料他现在也不敢撒谎,便松了手, “人从哪儿来的?”
韦昀立马把事情交代了个清楚,但他省去了收拾李晖这一出。
不用韦昀说,韦岭也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当年他儿子和李晖一起念书的时候, 没少被李晖欺负。李晖是青州首富之子, 能入他眼的屈指可数。而他自己当时只是个小官, 生的儿子又是个不争气的, 被李晖瞧不起也算是情理之中。
如今李晖落魄,他儿子教训回去,亦是情理之中。
“那我再问你, 李晖又是从何处得来的琼阳公主?”
韦岭打算将事情弄清楚,再把人送到宫里。免得陛下问起他, 一问三不知。他还想借琼阳公主讨陛下欢心, 看能不能饶他一命, 可不敢再火上浇油。
“这……我也不知啊,我以为、”韦昀摸着后脑勺, 瞥了锦杪一眼,压低声音说出后面几个字:“是他养的外室。”
“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你都敢要!”气得韦岭抬手就要再扇一巴掌。
韦昀连忙抱头躲开。几息过后,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落在身上,韦昀十分小心地觑了韦岭一眼。
这副谨慎模样甚是滑稽,韦岭气笑,“李晖在哪儿?我要见他。”
“我放他回客栈了……”韦昀自知这是一个讨打的回答,说完立马抱紧脑袋,生怕挨揍。
笑容僵在韦岭脸上,背在身后的一双手捏得咯咯作响。
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聪明的儿子呢?
此刻韦岭的笑容十分古怪,令韦昀头皮发麻之余,很是担心,“爹,你没事吧?”
“老子怎么会有你这么个蠢儿子!”
韦岭一把掐住韦昀脖子,瞪圆了眼睛,死死盯住韦昀,“你就不纳闷李晖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为什么落魄了还敢入帝京?”
“好奇!儿子好奇的!”韦昀疼得呲牙咧嘴,他感觉后脖颈的那块皮都快被撕下来了。
“既然好奇,你还敢放他一马!”韦岭恨铁不成钢,“李晖这趟,显然是想利用琼阳公主为自己谋划前程。所以你说,李晖现在会在哪儿?”
这个答案呼之欲出。
韦昀两腿直打颤,“这下该怎么办……”
“李晖当年入帝京是为了求娶琼阳公主,不料却被七公主设计。而今琼阳公主落魄,李晖为满一己私欲,不顾圣上旨意,让琼阳公主做了他的外室。而你,是偶然发现这件事,清楚了吗?”韦岭很快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
韦昀点点头,但他还有个疑惑,“李晖肯定会否认我们的说辞,到时我们该如何应对?”
韦岭扫了眼锦杪的穿着打扮,可见李晖不仅没有亏待,还照顾得很好。
琼阳公主让陛下受了奇耻大辱,李晖却精心伺候着,这说明什么?
说明李晖对琼阳公主有意!
既如此,到时他们就可以用这句话去应对李晖的反驳。
韦岭大手一挥,“带下去,给她换身旧衣裳,别忘了把首饰都摘下来。”
立即有两个丫鬟过去搀着锦杪往外走。
注意到锦杪走路姿势的不对劲,韦岭皱了皱眉,“等等。”
他走向锦杪,抬手挥了挥,“你……看不见?”
那半颗苹果还在锦杪嘴里,她只能勉强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期间口水还会流一整个下巴。
于是锦杪选择用沉默回应。
韦岭抿了抿嘴,没说什么,示意丫鬟可以把人带走了。
看着锦杪单薄的身影,韦岭突然想到了金丝雀。当初她让陛下受尽屈辱,如今再次回到陛下眼皮子底下,稍微一想也知道不会有好果子吃。
于是,做臣子的韦岭十分贴心地命人打造了一只金笼,方便九五之尊逗弄这只金丝雀。
再说李晖这边,唐贤并没有听从韦昀的安排,把他送回客栈。而是伙同另外几个人,把李晖带进了风月场所。
他们给李晖灌了药,又找来几个力气大的姑娘折磨李晖。
可怜李晖,很快就被磋磨得没了人样。
到快结束的时候,李晖才有了喘气的机会。他扭头看向屏风后的唐贤等人,一字一顿,“来日,尔等必将付出血的代价!”
明明隔了一道屏风,唐贤等人却感受到了剜骨之痛。不过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在他们眼里,李晖不可能有翻身那一天-
锦杪在丫鬟的摆弄下,去除所有首饰,换上了一身粗布衣裳。
丫鬟觉得还不够,又往锦杪白皙娇嫩的脸上抹了许多锅灰,一直到看不清原本的容颜才收手。
之后又拿出一指宽的黑布条蒙在锦杪眼睛上。
随后锦杪被扶进为她量身打造的金笼之中。
丫鬟离开后,锦杪摸索着走到边缘,贴着金笼走了一圈。她慢慢意识到这是一个笼子。
锦杪想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将她交上去,而要先关进笼子里。
没有人跟她说话,她也没什么想说的。走得差不多了,锦杪就扶着笼子,缓缓坐在了地上。
就这样过了大概有一盏茶的时间,外面传来了行礼问安的声音。
是那个把她带回来的韦公子。
锦杪眉心紧蹙,下意识往后挪了挪。
韦昀看见她这副警惕的样子,轻笑一声,“放心,我不会碰你的。”
话是这么说,韦昀心里可痒得很。
好不容易遇见一个长相合他心意的,偏偏是陛下的仇人。他要是动了,怕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可要他就这么放过,又不甘心。
思来想去,韦昀什么也没做。他老子要明天早朝的时候才把人献上去,他还有的是时间。
到了深夜,宅子里的人都安睡了。韦昀跟做贼似的溜进了锦杪待的房间。
自从看不见以后,锦杪的听力变得格外敏感。迷迷糊糊中听见开门声,她猛地睁开了眼。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充满了侵略性。
还没来得及叫人,对方就朝她吹了一口类似于粉末的东西。
香味沁入心脾,锦杪试图屏住呼吸的时候,身体已经软了下去。
韦昀绕过去,托住锦杪身子,埋首在她颈窝,贪婪地蹭来蹭去。
这一瞬间,锦杪感到极致的恶心。可她一点劲也使不上,发出的声音更是微乎其微。
难道她只能任由这个混账欺负吗?
在对方的手要钻入衣服的一刹那,锦杪咬紧牙关蓄力,扭头一口咬在了男人脸上。
韦昀始料未及,直接喊了出来。守夜的小厮丫鬟被惊醒,连忙冲进房间。
看见顶着一口血牙印的韦昀,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韦管家赶来,见状,扶膝叹气:“公子啊!”
很快,事传到韦岭耳边。韦岭连鞋也没来得及穿,就提剑杀出了卧房。
韦昀跪在院子里,韦岭一脚踹在韦昀心口,用剑指着韦昀鼻尖,怒斥:“你吃熊心豹子胆了!”
韦昀脸色惨白,看着离自己不到一个指节的利剑,颤颤巍巍道:“是她勾引我……”
“就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是什么德行!”
韦岭挥剑,斩断了韦昀鬓边的一缕头发。吓得韦昀双腿直哆嗦,隐约有一股黄色液体涌了出来。
韦岭只觉老脸丢尽,让人连夜把韦昀送回了老家。
安排好韦昀,韦岭找到锦杪,打算让人给她灌下一碗哑药,免得她把今晚的事情说出来。
但没想到锦杪被韦昀吓得魂不守舍,如同傻了一般。
韦岭观察了半晌,觉得不像是装的。但他还是不放心,于是抽出佩剑递到锦杪跟前,“给你吃的,接着。”
锦杪顺势握住,锋利的剑刃瞬间划破了娇嫩的肌肤,鲜血滴答滴答砸在地上。
她握得很紧,再握下去,手掌心怕是就要成两截了。
韦岭示意韦管家把人和剑分开,叮嘱了一句“好好看着”就离开了。
韦管家找来丫鬟给锦杪处理包扎伤口,整个过程,锦杪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就像没有痛觉。
看来是真傻了……韦管家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不然,锦杪只是在韦岭进来的时候,闻见了药的味道。直觉告诉她,那不是个好东西。于是她才开始装傻。
现在,她只要熬到明天早朝就好了。
锦杪抱紧自己,缩在金笼一角。她没有困意,她怕韦昀再跑进来,像刚才那样对她。
今晚的夜似乎格外漫长,仿佛黎明永远也不会来。
是了,她是个瞎子,等不到黎明的。
锦杪埋首在膝间苦笑。
她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等人来抬着笼子出去的时候,一个不防,摔了个大马趴。
锦杪狼狈地伸手去摁发麻的两条腿,等到逐渐有了知觉,才慢慢坐好。
一想到等会儿要是在太极殿也摔一跤,她就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若不在,其实还好。
可她看不见啊。
即便裴臻不在,也觉得他是在的。
第62章
天边露出曙光之际, 宫人捧着梳洗用的东西鱼贯而入。帝王在刑部大牢待了整晚,沾染了一身的血腥味。众人忙活了许久,才让那股冲鼻的腥味儿荡然无存。
但很快, 他们就要再忙活一遍。
吊在墙上的程麒,经过一夜的鞭打,已经没了人样。他勉强睁开结了厚厚血痂的眼睛,看向屋子中央众人簇拥、衣冠楚楚的裴臻, 喉咙震颤, 缓缓发出笑音。
若非兄长,裴臻怎会有今日的风光!不记着兄长给的恩情也就罢了, 竟然还逼死兄长,当真是可恨!
孟阳听见程麒的笑声,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这人每次开口都不是好话, 总能气得陛下往他身上抽个百八十鞭。眼下就快到早朝的时辰了, 可不能被耽搁。
于是孟阳立马给旁边的狱卒使了个眼色。狱卒会意, 拿了个木块就要塞到程麒嘴里。
不料程麒突然大喊一声“裴臻”!
“何事?”
帝王淡淡的一声回应让狱卒不得不放弃接下来要做的事。
孟阳担心会误了早朝, 硬着头皮开口:“陛下,该回宫上朝了。”
裴臻瞥了眼面前弯腰行礼的孟阳,什么也没说。
孟阳却觉得犹如泰山压顶, 有些喘不上气。他将头埋得低低的,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
自从陛下病好之后, 变得比之前更加难以琢磨, 稍不注意就会触怒圣颜, 惹来杀身之祸。
短暂的凝视过后,裴臻平静的目光看向程麒。
“我祝你——所求皆不如愿——所愿皆不可得!”
程麒前面被剪去了半截舌头, 如今说话含糊不清,口水直流。
程麒一字一顿说完话, 便是一连串得意的笑声。
孟阳根本不敢看帝王脸色,转身就是怒斥,“大胆!来人,将他的舌头连根拔起!”
“看来你也认为我说的是实话。”程麒挑了下眉。
“胡说八道!”孟阳气结,恨不能用手在程麒身上戳出几个窟窿。
程麒笑得开怀,“我看你着急拔我舌头,还以为你是怕我说出更多实话。”
“你!”孟阳被气到说不出话。
这时他耳边响起帝王的一声轻笑。
裴臻不怒反笑,“要是程洵知道他照顾了叩扣峮思而尔尔吴旧一四弃,来看更多吃肉文多年的弟弟原来如此之蠢,怕是会气得从棺材里蹦出来。”
程麒是外室之子。宫变那年,程洵父亲带着家人南下逃亡,途中与夫人不幸丧命。之后,就只剩程洵和程菁兄妹二人。程洵觉得自家人丁单薄,于是打算将父亲外室所生之子接回家中,但遭到了家中长辈的一致反对。彼时程家刚劫后余生,正是脆弱,不宜折腾的时候。是以程洵思索再三,决定先把程麒安顿在外面,好生照顾着,等到一切稳定,再迎回家中。
兄弟二人虽然同父异母,感情却很好。不然程麒也不会对裴臻有那么大的敌意。
程麒很在乎程洵对他的看法,是以一听见裴臻所言,他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炸毛。
“我怎么就蠢了!”
裴臻微微一笑,“程洵死前给你寄去书信,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但你现在却要寻死,可不就是蠢么?”
“只有我知道你想找到的人去了哪儿,杀了我,你这辈子都别想找到她!”
程麒自以为握住了保命符,殊不知在他前面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就注定活不过这个清晨。
话音还没落,程麒的心口就被一剑贯穿。
他猛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心口不停往外涌的血。
裴臻面无表情拔出长剑,“既然你敢威胁朕,想必你已经做好了受死的准备。若朕不满足你,岂不让人笑朕吝啬?”
“裴——臻——”
程麒竭尽最后的力气发出咆哮。他嘴里全是血,话间有不少血溅到了裴臻身上。
宫人见状,连忙要去收拾。
裴臻不甚在意,摆摆手,说不用,随后转身朝外走。
孟阳看得太阳穴突突跳,哪有帝王带着一身血去早朝的?他连忙追上,劝道:“陛下,回宫换身衣服再去上朝也来得及。”
裴臻步伐微顿,似笑非笑地看了孟阳一眼,“让朕赶紧去早朝的是你,现在说来得及的也是你,朕好像不管怎么做都不能合你心意。”
轻飘飘的一番话令孟阳如芒在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才那些话只是因为关心陛下,绝无别的意思!”
裴臻当然知道孟阳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他在气头上,想找个人出出气罢了。
“起来吧。再不回宫,朕就真要迟到了。”-
今日太极殿内,出现了一奇观。昨日被弹劾的户部尚书韦岭竟带了一个蒙着黑布,足足有一人高的笼子来上朝。
众人暗道韦岭这是被气疯了。
韦岭昂着下巴,才不管旁人怎么看他。
孟阳先一步到达太极殿,看见殿中央的韦岭,立马皱紧了眉头。他昨儿可是跟这位户部尚书说了,身体不适就好好休息,言外之意就是别来碍陛下的眼,敢情这是没听懂。
还有这带的又是什么东西?
陛下在程麒那儿吃了一肚子的气,只希望这位尚书大人不要火上浇油吧。
裴臻进入太极殿,目光一下落在了韦岭身旁的笼子上。
韦岭唇角一掀,中气十足道:“陛下请看!”
谁也没想到黑布之下竟藏了个人。
而且这人还有些眼熟……
认了个大概的孟阳心里一咯噔,悄悄觑了眼帝王脸色。
只见帝王脸色平静,看起来根本不在乎笼子里的人。
然,放在身后的一双手却握得紧紧的,青筋尽显。
锦杪身姿单薄,小小的一团蜷缩在金笼中,昔日潋滟的明眸上覆了一层黑布,听见有人靠近,她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乱窜,不见往日的明艳生辉、娇纵恣意。
众人皆知他们这位新帝身世坎坷,最屈辱的莫过被琼阳公主买回府中观赏作乐。
只见帝王一步一步走到笼子前,看着里面的人露出了笑。
“不知是哪位爱卿将人找到的?”
韦岭正了正衣冠,便要开口。可他刚有张口的动作,便被帝王拔出佩剑削掉了脑袋。
太极殿内的朝臣立马齐刷刷跪下,一个个把头埋得低低的。
裴臻如玉的脸上沾了血,妖孽又阴鸷。
他一剑劈开了笼子的锁。
只见方才还很怕人的锦杪小心翼翼往前挪了挪,“怀瑜,是你吗?”
跪在地上的朝臣有个别胆大的悄悄抬眼,发现帝王红了眼,单膝跪在笼子前,“殿下,怀瑜在。”
第63章
这一幕, 令太极殿内的朝臣震惊到失语。
也是在这一刻,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判断失误了。
帝王并未将过去在公主府的那段经历视作屈辱。
裴臻很小心地把剑放下,殿中其他人也跟着屏息凝神, 生怕惊扰了笼中那位。
思念许久的人如今近在咫尺,裴臻却不敢再上前。担心这只是一场梦,他一靠近就没了。
周围针落可闻,安静得令锦杪心悸。她扶住笼子边缘, 循着刚才裴臻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点一点挪。
“怀瑜,你还在吗?”
现在唯一能让锦杪心安的就是裴臻。
裴臻牵过笼子上的素手, 另只手揽住纤细的腰肢将人带入怀抱。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恨不能把锦杪揉进自己身体里。这样一来,他们就再也不会分离。
“殿下……”
裴臻低头,薄唇贴在锦杪耳畔, “怀瑜在, 怀瑜会一直陪着殿下。”
滚烫的呼吸让锦杪觉得耳朵快要烧起来了。她下意识伸手想揉一揉, 可刚有动作, 裴臻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原本要去往耳朵的两只手很自然就搭在了裴臻脖颈上。
思忖片刻,锦杪没有把手收回来。她让两只手绕过裴臻的脖颈扣紧, 接着又把脸埋在裴臻胸前。
听着裴臻有力的心跳,锦杪心里的不安逐渐消散。
裴臻眼里的温柔在看向韦岭的一瞬间, 由厌恶取而代之。他冷声吩咐孟阳, “曝尸三日, 再剁碎了喂狗。”
不知是谁在这个时候倒吸了一口凉气,裴臻面向众臣, 薄唇轻启:“韦岭贪赃枉法,置黎民百姓于不顾, 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尔等身居要职,当时刻把百姓放在心上,为他们着想。倘若做不到,趁早请辞,省得落一个和韦岭一样的下场。”
昔日与韦岭有过来往的大臣,都觉得帝王这番话是在点他们。一个个冷汗直流,恨不能把头给埋进地里去。
片刻之后,孟阳拉长的声音响起——
“有事请奏,无事退朝!”
太极殿内阒寂无声,跪着的众人一动不动,宛若石像。直到看见帝王脚尖调转方向,他们才又活了过来,齐声道:“恭送陛下。”
“陛下……”锦杪喃喃,缓缓抬头,用她只能看见一片漆黑的眼睛看向裴臻,“他们是在说你吗?”
裴臻薄唇微抿,余光瞥向孟阳。
孟阳会意,忙不迭带着笑回答:“殿下您有所不知,陛下才是真正的大楚皇室血脉。陛下登基,乃众望所归。”
锦杪恍然想起那次下山请匠人修补茅草屋时,听见的一些话。
当时她只觉得荒谬,并未多想。
不曾想竟是真的。
谁来坐这个皇位,对锦杪来说并不重要。所以她很快就接受了裴臻是皇帝的事实。
“傅盈呢?他在哪儿?”
孟阳正欲作答,不料帝王抢先他一步。
裴臻温柔道:“等到了琼阳宫,我再跟你仔细说。碧桃和玄英,还有喵喵一直在等你回来,我们赶紧过去给他们一个惊喜。”
“好。”
除了傅盈,锦杪还想问他和程菁,又或是如今后宫妃嫔有几位。
想到这些,锦杪本来的好心情瞬间沉入了谷底。
她松开搂在裴臻脖子上的手,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裴臻察觉出锦杪的疏离,一时心急,脱口而出,“殿下看不见,我抱着方便些,也快些。”
说完意识到不对,想补救,锦杪却没给他这个机会,“陛下又不可能抱我一辈子,还是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吧。”
自从登基以来,裴臻从未觉得这声陛下有如此刺耳过。方才他只是觉得疏离,眼下则是感觉他与殿下之间仿佛隔了天涯海角。
不知不觉间,裴臻的步伐慢了下来,“殿下可是不喜欢我当皇帝?”
“没有。”锦杪回答得毫不犹豫,因为她相信裴臻会是一个好皇帝。
“是吗?”
裴臻总感觉殿下不喜欢他当皇帝,可皇位、岂是他说不要就能不要的?
但要是有更适合帝位的人选,他会毫不犹豫舍了这个位置。
“放我下来吧。”锦杪拍了拍裴臻的肩。
裴臻不再坚持,弯腰把人放到地上,掌心托住小臂,两个人慢慢往前走。
接下来的一路上,两个人十分默契地没有开口说话,就这样安安静静走到了琼阳宫。
喵喵被困在了树上,玄英刚手脚灵活地爬上去,就听见底下传来宫人行礼问安的动静。
玄英连忙往下爬,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一句“慢点”,久违的声音让玄英唰一下扭头。
目光触及那道熟悉的身影,玄英红了眼眶,哽咽喊道:“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锦杪朝着玄英所在的方向,莞尔一笑,“我回来了。”
离地还有一两米的时候,玄英直接松手,跳了下去。
咚一声,听得锦杪眉心一紧,“可是摔到了?”
闻言,玄英立马收起龇牙咧嘴的表情,笑笑说:“没事儿!从前我爬树爬惯了,这点高度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锦杪不放心,“劳烦孟总管请太医来给玄英瞧瞧。”
“殿下言重了。”孟阳立马吩咐了个小太监去太医院请人。
玄英一瘸一拐走向锦杪,扶住锦杪的另一只手,又哭又笑,“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锦杪顺势抬起被裴臻托住的那只手,落在玄英脸上,轻轻擦掉眼泪,“不哭不哭。碧桃呢?怎么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姐姐……”玄英后知后觉,抬手在锦杪面前挥了挥,“你看不见?”
“暂时的,不用担心。”锦杪安慰道。
玄英仍旧担心,眉心皱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这是怎么弄的?好端端的怎么会看不见呢?”
锦杪张了张嘴,然而什么也没说。裴臻还在,她不方便提程菁。
“先扶我进去吧。”
玄英点点头,一边扶着锦杪往里走一边说:“碧桃姐姐着了风寒,此刻正在房里歇着呢。昨儿晚上碧桃姐姐还跟我说她梦见姐姐回来了,没想到姐姐今天真就回来了。等会儿我就去告诉碧桃姐姐,我猜碧桃姐姐肯定会高兴得跳起来!哦对了,喵喵还在树上没下来呢,我得去抓喵喵。”
“不急,先陪我坐会儿。”锦杪拍拍玄英的手。
主仆二人有说有笑,站在原地的裴臻薄唇抿紧,脸上像是覆了一层寒霜。
殿下这是有意与他疏离,此刻他若凑上去,只会让殿下更加厌恶他。
裴臻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心底的烦躁。
“通知季白可以回来了。”
“再让太医院按季白那张药方抓药熬好送到琼阳宫。”
“是。”孟阳打算亲自跑一趟太医院,给殿下的药,可千万不能出差错。
回到宣室殿后,裴臻根本无心批阅奏章。他满脑子都是该怎么做才能让殿下不与他疏离。
首先,得找到殿下不喜他当皇帝的原因。
会是因为什么呢……
难不成是……
裴臻呼吸微窒,心口发烫。
他噌一下站了起来,直奔琼阳宫。
第64章
玄英耐不住性子, 坐了没一会儿,就迫不及待想去告诉碧桃。起得太急,一不小心让腿磕在了桌上。玄英的“嘶”刚出口, 就被她自己捂住了嘴。
玄英边摇头边说:“姐姐,我没事!”
刚才那一声撞的可结实了,锦杪知道玄英这是不想让她担心,也就没多说, 想着等太医来了, 让太医一并仔细瞧瞧。
玄英前脚刚走,殿内就响起了猫叫声。
锦杪登时弯了眼眉, 素手轻抬,示意给她擦脸的宫人先停下,随后她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喵喵回来了啊, 过来让姐姐抱抱。”
抱着喵喵进来的宫人一松怀抱, 喵喵立马从她怀里跳了出去。一眨眼的工夫, 喵喵就到了锦杪脚边。
毛绒绒的小脑袋绕着锦杪小腿蹭来蹭去, 叫声比方才奶气了许多。
锦杪弯腰抱起喵喵,同它头碰头蹭了蹭,莞尔道:“沉了许多, 看来你被照顾得很好。”
“对了,喵喵是自己下来的, 还是有人上去带它下来的?”锦杪问身侧的宫人。
宫人回道:“是佩兰抱了喵喵回来。”
佩兰就是之前给裴臻系披风时, 不小心划伤了裴臻下巴的那个宫人。当时孟阳让她记得好好谢谢琼阳公主, 于是她向孟阳请调,来了琼阳宫做事。
在玄英扶着锦杪进殿后, 佩兰搬来梯子,很快就将喵喵从树上带了下来。
想着殿内正在说话, 她就候在外面没有打扰,等看见玄英离开,才抱着喵喵进殿。
此刻佩兰跪伏在地,“奴婢佩兰,见过殿下。”
“起来吧,可有伤着?”锦杪担心佩兰也像玄英一样爬树,遂关切道。
佩兰心中一暖,回道:“多谢殿下关心,奴婢没有伤着。”
“那就好。”
锦杪摸摸喵喵的头,回到刚才的位置坐下。宫人接着给她擦脸。
喵喵打了个哈欠,盘起身体在锦杪腿上寻了个合适的位置就把眼睛闭上了。
锦杪看不见,只能问宫人:“喵喵可是睡着了?”
忙着洗脸、整理头发的宫人无暇顾及喵喵,这话只能由佩兰来回答。
佩兰走上前,低头查看后,轻声道:“回殿下,喵喵开始打呼噜了,应该是睡着了。”
锦杪轻轻嗯了一声,掌心一遍遍从喵喵身体上抚过。
她垂下眼帘,像是随口一问:“不知陛下是在何日登基?如今后宫里又有几位娘娘?”
佩兰回答了登基的日子,正欲说现在后宫里还没有娘娘,不料一道声音快她一步。
“后宫里有挺多位娘娘的。”
裴臻抬了抬手,示意宫人都先退下。他径直走到锦杪跟前,弯下腰身,伸手轻轻碰了碰卷翘的睫毛。毫不意外,惹来一阵轻颤。随后那双漂亮但无神的眼睛望向他,“寻常男子都有三妻四妾,更何况你是皇帝。应该的。”
锦杪觉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压着,沉重得很。指尖死死掐住掌心,她才勉强做到平静地说出这番违心话。
不喜欢裴臻此刻的凝视,锦杪噌一下站直身体想要避开。喵喵惊醒,连忙跳到一边,跑去寻了个安全地,宝石般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边两个人。
“殿下可是生气了?”
裴臻含着几分笑意,握住锦杪摁在桌子边缘的手。
锦杪闻言,身上顿时竖起了刺,一边挣扎着抽出手,一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愤怒,“陛下这话说的,我生哪门子的气?你乃皇帝,三宫六院是再正常不过的。”
裴臻失笑,紧紧攥住想要离开的玉手,“方才我还有半句话未说,就是后宫里的那些娘娘都是穆亥的。”
这话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锦杪心里的火。冷静下来后,她缓缓抬眸望向裴臻,“你故意的。”
“抱歉殿下,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件事。”裴臻稍一使劲,就将人拉到了自己怀里。
结实的臂膀轻而易举就牢牢圈住了单薄的身姿,以锦杪那点力气,再怎么挣扎都是在做无用功。
她放弃了。
仰头轻叹一声,锦杪问:“你想弄清楚什么事?”
“我想知道殿下不喜我当皇帝的原因。”裴臻如实道。
锦杪语塞。她想说自己没有不喜欢他当皇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
“殿下放心,我不会有三宫六院。”裴臻抚着如瀑的青丝,一字一顿郑重道。
男人低沉的嗓音灼烧了耳朵,连带一颗心,锦杪也觉得甚是滚烫。她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朵,咕哝:“你有没有三宫六院,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这和殿下有什么关系,但我就是想跟殿下说一声。”
看着锦杪红透了的耳朵,裴臻嘴角不自觉翘出了愉悦的弧度。抬手将鬓边的一缕碎发别至耳后,他拿起桌上的鸾篦,“我给殿下梳发可好?”
听起来是在询问锦杪的意见,可锦杪还没回答,她就被裴臻轻轻摁住肩膀,坐回了椅子上。
锦杪反手握住裴臻梳发的那只手,“你如今是皇帝,这样于礼不合,还是让宫人来吧。我看那个叫佩兰的就很不错,让她来给我梳吧。”
裴臻目光沉沉,握紧鸾篦,“看来在殿下心中,我还不如一个你只说过几句话的宫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
锦杪慌忙想要解释,这时却听见啪嗒一声。裴臻把鸾篦撂在桌上,冷声唤来佩兰梳发。
佩兰不经意触及帝王吃人的目光,心头咯噔一下,连忙将脑袋埋得低低的。她朝着桌上的鸾篦伸出手,快要拿到时,耳边响起帝王冷幽幽的声音——
“眼睛只知道看地上,如何把头梳得好?”
“殿下,这就是你方才夸很不错的人。”
“陛下恕罪!殿下恕罪!”佩兰忙不迭跪倒在地。
锦杪无奈道:“你先下去吧。”
等到佩兰的脚步声听不见了,锦杪才又开口:“陛下可还生气?”
裴臻觉得好笑,“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他自觉拿起鸾篦,一下接一下梳过浓密的青丝。
锦杪莞尔,“陛下不生气就好。”
见她笑了,裴臻心里那点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只能听见鸾篦梳过头发的窸窣声。
花了快两刻钟,裴臻才梳好垂髫分肖髻。最后他挑了一枚绒花簪子戴在上面。
锦杪感觉裴臻的动作结束了,手顺着发尾慢慢往上摸,“好了吗?”
“嗯。”
裴臻带着她的手摸到绒花簪子。
锦杪摸了摸形状,“是桃花吗?”
“是。”裴臻停了一瞬,“我做的。”
“哇!”这一刹那,锦杪暗淡的双瞳之中仿佛有了光,她眉眼弯弯道:“可惜我现在看不见。不过没关系,等眼睛好了再看也不迟。”
“殿下……”裴臻握紧了锦杪的手,“能告诉我眼睛是怎么伤的吗?”
锦杪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了下去。程菁就像是扎在她心上的一根刺,稍微碰一下,就是钻心的疼。
她不肯说,裴臻就开始猜。
裴臻第一个猜的就是程菁。
“是她吗?殿下。”
裴臻从站着变成了蹲着,他仰头望向锦杪,目光虔诚,犹如在神像前祈祷的信徒。
锦杪唇角溢出一抹苦笑,“追究是谁造成的并不能让我立马复明。陛下,我累了,想休息。”
裴臻沉默片刻,“好。”
这时,孟阳端着熬好的药走了进来。他是在一刻钟前到的琼阳宫,得知里面两个人正在说话,就没打扰。
在外面等的这会儿工夫,药已经晾得差不多了。
锦杪伸手碰了碰碗,觉得可以直接喝。不料裴臻端走了药,要一勺一勺喂她。
孟阳见状,识相地退了下去。
“喝完这碗药,殿下就能休息了。殿下,张嘴。”
裴臻轻轻吹散勺子里药的热气,递到锦杪嘴边。
锦杪无奈,张口吞下。
跟以前一样,吃过药后,裴臻往她嘴里放了颗蜜饯。甜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顿时压制住了嘴里的苦涩,可心里的那份苦却好像更浓了。
裴臻没有让宫人进来伺候锦杪休息,等到她躺在床上呼吸逐渐平稳,他才起身离开。
宣室殿里的奏章还在等着批阅,裴臻这一坐,直接就到了晌午。
往常若是奏章还没批完,裴臻不会用膳。但今日不同,午膳时辰一到,裴臻就起身离开了宣室殿。
锦杪没有胃口,吃了几口就饱了。她放下筷子,想到外面走走。
玄英刚准备扶锦杪起来,就看见帝王挺拔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
看着满桌却没动过几口的菜,裴臻皱眉道:“可是这些不合殿下心意?”
“很好吃,我已经吃饱了。”言罢,锦杪问道:“陛下可用过午膳了?”
“还没。”
裴臻坐到锦杪对面的凳子上,宫人立马摆上一副碗筷。
“殿下再陪我吃点可好?”
“不了,我饱了。”
裴臻觉得锦杪真得吃得太少了,可她已经饱了,他又不能逼她吃。
接下来,没有人说话,只是偶尔会听见裴臻咬东西的声音。
锦杪觉着有些压抑,便主动开了口,“我能回帝京,要多亏了七妹夫。”
裴臻动作一顿,眸光渐沉,“李晖?”
“正是。”没想到裴臻知道,锦杪不自觉绽开一抹笑,“可我却连累他受人欺负,还请陛下能够看在他送我回帝京的份儿上,帮他一把。”
这个李晖,裴臻曾与之打过交道。
当时这厮曾放言:“非琼阳公主不娶!”
裴臻也没了胃口,他放下碗筷,没什么情绪地说:“知道了。”
“多谢陛下。”锦杪粲然一笑。
裴臻希望她开心,可又不希望她是为了别的男人开心。
于是,裴臻闹起了别扭,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了琼阳宫。
第65章
锦杪感觉到了裴臻的不高兴, 但却不清楚原因。
锦杪也没有多想,正好裴臻不在琼阳宫待着,她能自在些。
一直到掌灯时分, 裴臻都没再来琼阳宫。
近来入秋,天气转凉。入夜后,锦杪咳嗽加重,好不容易有了困意, 却又被自己给咳醒。
这样的状态, 锦杪差不多已经习惯了。是以玄英说要去请太医时,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之前李晖找过许多大夫给她瞧, 都说只要好好养着,身体就会慢慢恢复了。
锦杪把大夫说过的话告诉玄英,希望玄英不要太担心, 可这丫头却气鼓鼓地反驳道:“那是外面的大夫!宫里的太医可比他们强多了!”
“话不能这么说、”
“姐姐要是不听话, 我就去请陛下过来!”
锦杪话说一半, 就被玄英给威胁住了。
一时间, 她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玄英趁机跑出了寝殿,临走前,她叮嘱佩兰千万要把人照顾好。
佩兰颔首应下, 转身踏进寝殿。
甫一进去,佩兰就听见沉闷的咳嗽声, 旋即是沙哑的一句:“下雨了, 玄英没带伞。”
下雨了吗?佩兰带着疑惑走到窗边, 看见空中飘着细细密密的雨丝,几乎没有下雨的动静。将要收回视线时, 佩兰窥见一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站在院中。
孟阳看见佩兰发现了他们,连忙摆摆手, 示意佩兰不要出声。
佩兰会意,只是朝着帝王所在的方向福身行礼。
佩兰不明白,为什么陛下来了,却不进来?
察觉到佩兰的走神,锦杪开口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佩兰回过神,连忙招呼了一个宫人去给玄英送伞。
锦杪没了困意,索性起身靠在引枕上,揉揉手腕,揉揉肩颈。若是眼睛没出事,她这会儿还可以看雨打发时间。
佩兰看出锦杪的无聊,遂大起胆子道:“奴婢给殿下念话本可好?”
回帝京的路上,李晖念过许多话本,锦杪是喜欢话本,但听多了也会腻。她沉默的这一小会儿,佩兰再次开了口:“殿下不在帝京的这些时日,帝京发生了许多事,奴婢给殿下讲讲可好?”
锦杪颔首。不料佩兰第一句说的便是:“陛下还是臣子的时候,傅盈曾打算等陛下班师回朝就给陛下和程太尉的妹妹赐婚。”
心口骤然泛起针扎似的痛,锦杪呼吸微紧,放在被子底下的一双手掐得死死的。
她没有阻止佩兰,因为早晚有一天会听见裴臻和程菁的事。
锦杪脸上伪装得太好,几乎是面不改色。于是佩兰接着说:“可谁也没想到程太尉找到一个婆子,那婆子曾是傅皇后身边伺候的宫人,她证实陛下才是真正的大楚皇室血脉。傅盈生了退位之心,大臣们也希望陛下能做大楚的主人。如此一来,陛下与程菁的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锦杪掐紧的手慢慢松了开,还以为裴臻与程菁连孩子都有了,没想到是这样……她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接着佩兰又说起了程菁的下场。她并未去过大牢,所知道的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总结起来就四个字:惨不忍睹。
玄英带太医回来,正好听见佩兰讲程菁在大牢里被折磨得如何惨,刹那间皱紧了眉心,快步走到床边不悦道:“你就不怕让殿下做噩梦吗?”
佩兰登时白了脸,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殿下恕罪。”
“无妨,是我要你讲的,起来吧。”锦杪掩嘴咳嗽两声,吩咐佩兰:“你去给我煮一碗冰糖雪梨吧。”
“是。”佩兰退下后,玄英噘嘴哼了一声,“姐姐这是在护着她。”
锦杪忍俊不禁,“她本来就没做错什么,我为什么要护着她?不是说去请太医,太医呢?”
一旁的曹太医闻言,连忙上前两步行礼问安。
锦杪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颔首,“劳烦您跑一趟了。”
“殿下言重了。”
曹太医从药箱中取出脉枕交给玄英,由玄英垫到锦杪手腕下。
这时,风把没有关严实的窗户砰一声吹开,外头逐渐嘈杂的雨声一下涌了进来。
曹太医顺势说道:“一场秋雨一场寒,又到了容易感染风寒的时候。”
锦杪苦笑,“我这身体怕是经不住风寒的折腾。”
“殿下就不会得风寒,哪有什么经得起经不起?”玄英板着小脸接过话,旋即向曹太医微微一笑,“您可以把脉了。”
雨越下越大,就跟老天爷破了个窟窿一样。饶是孟阳再怎么努力把伞往帝王那边倾斜,还是有不少雨淋到了帝王身上。
无奈之下,孟阳劝道:“陛下,当心着凉。”
裴臻不为所动,眼睛始终看向亮着烛光的寝殿。
过了快一炷香的时间,曹太医从寝殿出来。他两步并作一步走到帝王跟前,正要言语,便听帝王问“如何”。
曹太医没忍住叹了口气,“殿下的身体比之前差了许多。不过问题不大,只要细心调理,养上一段时间,就能慢慢恢复。”
这样的话,裴臻在李晖那儿听过一样的。
“那就劳烦您为殿下调理身体了。”
“陛下言重了。”
曹太医离开前,也如孟阳方才那般劝道:“陛下,当心着凉。”但曹太医最后又加了一句,“若是陛下着了凉,传染给殿下可就麻烦了。”
裴臻眉心一拧,立马转身离开了琼阳宫,并吩咐孟阳准备姜汤。
这场雨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清晨,空气里弥漫着湿润与阴冷。锦杪不喜欢这种感觉,因为一呼一吸间就像是被压迫着,有点喘不上气。
吃过早膳,锦杪躺回了还算温暖干燥的床上。大概是昨晚没睡好,脑袋一挨着枕头,很快便有了困意。迷迷糊糊间,锦杪感觉眼皮凉凉的,她抬手一抓,顿时就被对方反握住了。
锦杪睁眼,望着面前的漆黑一片,莞尔,“陛下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裴臻把玩着纤细的玉手,说起早朝上的一些事,“户部那边缺人,我让李晖去了户部。大臣们都说李晖是个贪官,让李晖去户部无异于是放一只老鼠进粮仓。李晖确实贪,可他确实也有本事。倘若他能为我所用,很多事将事半功倍。而且李晖是青州李家独子,虽说李家已不是青州首富,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尚有许多可用之处。最关键的是,殿下能回帝京,多亏了李晖。”
“确实多亏了七妹夫。”不然她就被沉塘淹死了。
裴臻盯着如玉的脸庞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开了口:“李晖曾放言此生非琼阳公主不娶,不知这一路上,他对殿下可有什么不规矩之处?”
锦杪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一出,愣了几息摇摇头,“七妹夫待我很好,也很有分寸,不曾做出逾矩之事。”
裴臻绷紧的嘴角逐渐放松下来,“殿下要不要跟我讲讲这一路上发生了什么事?”
不等锦杪作答,裴臻直接躺在了外侧,继续把玩玉手的同时,伸直胳膊揽住了纤细的腰肢。
这架势,看来是非讲不可了。
锦杪没有提穆朝朝,直接从李晖说要送她回帝京讲起。期间裴臻偶尔会问两句,然后她接着讲。
讲了一个半时辰,才讲完。
说了太久话,锦杪口干舌燥得厉害。这时裴臻扶起她,给她喂了一碗温热的冰糖雪梨。这一碗入喉,嗓子顿时舒坦了许多。
裴臻捏着绢帕,认真擦拭锦杪嘴角残余的汤渍,“殿下可知放过一个对自己残忍的人,就是在给对方来日报复自己的机会?”
锦杪眉眼弯弯,“谁说我想要放过她了?我不提那些事,只是不想给你平添烦恼。”
她知道裴臻见过李晖,就一定会知道穆朝朝做过的那些事。方才她没有提及穆朝朝,一是不想给他添麻烦,二是她不想再回忆那时候的痛苦。
裴臻擦拭的动作微顿,“如果穆朝朝出现在殿下面前,殿下最想做什么?”
“我不要她的命。”锦杪莞尔,“我只想让她知道昔日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是什么滋味。”
死,太容易了。
收拾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对方生不如死。
裴臻也是这么想的,他瞥了眼孟阳。孟阳立马会意,弯腰小心翼翼退出了寝殿。
不多时,大牢里开始回荡此起彼伏的鞭打声,以及穆朝朝痛苦的嚎叫声。
裴臻在琼阳宫陪着锦杪用过午膳就回了宣室殿处理政务,快晚膳的时候又来了琼阳宫。
但踏进殿内,却不见摆膳的宫人。
裴臻以为是他来迟了,不料佩兰上前说:“陛下,殿下没有胃口,半刻钟前喝了碗汤便歇下了。”
午膳吃的本来就少,现在又只喝一碗汤,这样下去,身体什么时候能养的好?
裴臻匆匆往里走了几步,又忽地停住转身,吩咐佩兰:“转告殿下,明日出宫。”
锦杪得知要出宫后,顿时觉得整个人轻快了不少。虽然不知道裴臻为什么突然带她出宫,但能出去走走总归是好的。
这一夜,无梦好眠。
第66章
翌日, 秋高气爽,凉风习习。
锦杪起了个大早,用过早膳到外面散了一圈步回来, 天才刚亮开。
裴臻尚在早朝,离他们出宫还有段时间,锦杪又无事可做,只能用走一走, 坐一坐来打发时间。
玄英不知想到什么, 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锦杪闻言停下脚步,“怎么了?”
玄英笑着摇摇头说:“没什么, 就是看着姐姐突然想到那句话——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锦杪一怔,“我有这样吗?”
显然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想要出宫。
玄英点头如捣蒜, “姐姐不信可以问佩兰他们。”
锦杪微微抿唇, 没有言语。过了片刻, 她握住玄英的手:“扶我坐下吧。”
玄英察觉到锦杪情绪低落了许多, 以为是自己那番话的缘故,于是自责地蹲在锦杪膝前,闷声道:“姐姐, 对不起。”
“好端端的跟我道歉做什么?”锦杪回过神,温声不解道。
玄英耷拉着脑袋, “本来姐姐因为要出宫很开心, 可我一句话就搅了姐姐的好心情。”
锦杪忍俊不禁, “跟你无关,只是我自己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玄英不信, 她觉得锦杪就是在安慰自己。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就这么过了半刻钟, 锦杪才开口:“我不喜欢皇宫,宫里对我来说就是囚笼,偶尔出宫一趟让我觉得自己像极了笼子里飞出去的鸟。可鸟一旦飞走,就可以再也不回来。而我不行。”
孱弱的身体,艰难的处境,以及没有谋生的本事,这些加在一起都在告诉她一件事——
皇宫才是最好的归宿。
玄英不大能理解锦杪此刻的悲哀,“陛下并未限制姐姐自由,姐姐想出宫就可以出宫。”
她要的不是偶尔一趟出宫,是自由。
但她现在不配拥有自由。
锦杪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如今她要做的就是好好活着,找到小十五。
“扶我去榻上歇会儿,等陛下早朝结束了再叫我。”
合眼躺上美人榻没多久,锦杪就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锦杪被困在四面拔地而起的高墙之中,不见天日,无法逃离。
压抑、无助、恐慌。
迷迷糊糊间,锦杪听见裴臻在叫自己。可她睁开眼,看见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梦里的无助压抑与恐慌瞬间来到了现实,锦杪颤着声音伸手去寻裴臻,“怀瑜你在哪儿!”
裴臻连忙将胡乱挥动的一双手攥住,随后把人拥入怀中,一遍遍重复:“梦都是假的,殿下不怕。”
低沉温柔的声音逐渐抚平了锦杪心里的慌乱。她慢慢冷静下来,从裴臻怀里抬起头,“我想回公主府住。”
“好。”裴臻没有丝毫犹豫,“但殿下要答应我两件事。”
只要能离开皇宫,别说两件事,就是十件事她也能答应。
“第一,殿下每餐尽量多吃点。”
“第二,记得想我。”
后一句,是裴臻压低了声音,薄唇贴在锦杪耳廓,一字一句说的。
锦杪心跳骤快,不自在地退出了裴臻怀抱,有些磕磕绊绊地反驳道:“我、我为什么要想你?”
裴臻语调委屈道:“我以为殿下明白的,看来是我一厢情愿。既然殿下不愿想我,那我也不要想殿下了。”
“谁说我不愿意想你了?”锦杪脱口而出,说完意识到嘴走在了脑子前面,登时羞得满脸通红。
听见裴臻要说话,锦杪立马捂住了他的嘴,“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裴臻笑眼弯弯,无声勾起嘴角。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拿开锦杪的手,弯腰去为她穿鞋。
被抱起来的一刹那,锦杪惊呼一声搂住了裴臻脖子,警惕道:“你要干嘛?”
裴臻失笑,“出宫啊,殿下以为我想干嘛?”
锦杪轻咳一声别过脸,“我自己可以走。”
“但我抱着殿下就只需要我自己走,而殿下可以好好休息。”
确实是这么个理。
“那就辛苦你了。”
锦杪脸贴着裴臻的衣襟慢慢往上,将下颌枕在厚实的肩膀上,闭眼享受吹来的风,像只猫一样慵懒。
她突然觉得,皇宫似乎也没那么差。
但,她还是不想待在这儿-
到了宫外,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锦杪的步伐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轻快起来。若非看不见,她定会像只蝴蝶一样翩然穿梭在热闹的市集中。
锦杪最爱热闹,从下马车的那一刻起,笑容就爬上了她的眉眼。她牵着裴臻的手,听见哪边比较热闹有趣,就会晃晃他的胳膊,不自觉撒起娇,“我们去那边好不好?”
裴臻当然是顺着她的意。
于是就会看见一对璧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说有笑。
可苦了跟在后面的孟阳,街上人多,裴臻和锦杪又走得快,一不留神,两个人就没影儿了。
孟阳不仅得赶紧找到二位主子,还要拽上沉迷于逛街的玄英,免得这个小丫头也丢了。
玄英被迫跟上孟阳的脚步,“公、哥哥,我还没付钱呢!”
孟阳瞥了眼玄英怀里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掏出一枚碎银扔给眼巴巴望着他们的摊主手里。
“谢谢哥哥!”玄英笑眯眯地对孟阳说。
孟阳冷哼一声,松开玄英的脖领,“就知道逛,主子都不见了!”
玄英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目光焦急地在人群里搜寻。
突然,前面传来尖叫。
玄英心头一紧,正欲往前,就见跟在帝王身边保护的暗卫匆匆而来,压低声音在孟阳耳边说了什么。
孟阳脸色顿时凝重。
玄英直觉不妙,一颗心跳得飞快,“哥哥,出什么事了?”
“我们赶紧过去!”
孟阳牵住玄英的手,很快到了前面围了许多人的地方。
拨开人群,玄英立马看见了一支插-进地砖里的箭,她呼吸一紧,忙不迭奔向锦杪,“姐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锦杪摇摇头。
刚才她和裴臻走到这边,突然有个人大喊“小心”,然后推了她一把,紧接着就听见“嗖”的一声,一支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箭插在了她脚边。
那边孟阳走向脸色阴沉的帝王,谨慎地压低声音道:“陛下,人已抓到,是三公主穆晴。”
孟阳话音刚落,就听一道嘶哑的女声高喊道:“锦杪,你身为大晟的琼阳公主,竟与篡夺皇位的贼人站在一起!你如何对得起大晟子民和大晟皇室!”
孟阳后背一凉,连忙示意暗卫堵住穆晴的嘴。
但穆晴习武,且武功好,很容易就避开了暗卫的堵嘴。
孟阳不敢去看帝王此刻的脸色,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挥挥手,让暗卫赶紧把人劈晕。
偏偏在暗卫要动手的时候,锦杪开口了,“是三皇姐吗?”
“你不配做我妹妹!”穆晴瞪圆了眼睛,怒道。
锦杪掀开帷帽,朝着穆晴声音传来的方向嫣然一笑,“你我本来就不是姐妹。我记得三皇姐曾说:‘天下与我何干?百姓又与我何干?我在乎的只有我自己。’三皇姐刚才那番话,让我严重怀疑是不是有鬼上了三皇姐的身。”
“你!”穆晴气得不行,却只蹦出一个字。
“她这是落魄了,看不惯你锦衣玉食,就找了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给你安上一个罪名!”
这番声音沙哑至极的话是从一个乞丐嘴里出来的。就是他刚才注意到对面茶肆二楼的穆晴,及时将锦杪推了开。
穆晴那点心思被一个乞丐当街戳穿,脸色难堪到了极点。
她曾是大晟尊贵的公主殿下,又嫁到了世家贵族,除了不受穆亥宠爱,这辈子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而穆晴的不幸,是从傅盈登基开始的。
穆晴夫家为了让天下回到大晟手中,试图拥护年幼的太子起兵造反。殊不知大楚乃是民心所向,他们造反必败。
可穆晴夫家不信这个邪,非要去拼上一把。结果可想而知,但傅盈念在穆晴夫家曾经立下过不少功劳,并未取他们性命,只是将他们全族流放到了岭南。
当时穆晴怀有身孕,傅盈准她生下孩子再前往岭南。
可不知怎的,穆晴如今还在帝京。
裴臻看穆晴的眼神冷若冰霜,暗卫收到帝王的意思,立马劈晕了穆晴,将人带走。
锦杪转身面向乞丐的位置,“方才多谢你出手相救,不知该怎么称呼?”
只见布满疤痕与脏污的一张脸缓缓扯出一抹苦笑,沙哑的声音含着哭腔道:“阿姐,是我。”
锦杪浑身一怔,连忙伸出手想去摸对方的眉眼。
穆锦泽避开了,他实在是太脏了,怕脏了阿姐的手。
“怀瑜!”
裴臻正欲上前看个究竟,锦杪突然一个转身撞进了他的怀里。
只听嘭一声,撞了个结实。
锦杪顾不上额头的痛,紧紧握住裴臻的手,哀求道:“怀瑜你帮我看看他是不是小十五?”
面前的人又脏又黑,露在外面的身体又全是伤,尤其是一张脸,难以看清本来的面目。但细看之下,还是能够认出几分的。
裴臻轻轻嗯了一声,“是他。”
此刻锦杪心如刀绞。在小十五开口前,裴臻也没有认出他,可见他与从前的模样相差甚大。
也不知他在坠崖后,是怎么熬到现在的。
暗卫将穆锦泽抬上了马车。
三个人坐在一起,锦杪难受地抹着眼泪。
穆锦泽亦是心如刀绞,“阿姐你一哭,我也想哭了。可我现在这副丑样子哭起来会更丑。该怎么办啊阿姐?”
最后一句撒娇让锦杪破涕为笑,“不管小十五变成什么样,都是最好看的。”
穆锦泽笑着擦了擦眼泪,“那我与他相比,谁更好看?”
第67章
裴臻抬眸看向穆锦泽, 在锦杪开口前回答了这个问题:“自然是你。”
听见讨厌的人亲口承认不如自己,穆锦泽嘚瑟地挑了下眉,哼起了欢快的小曲。
只是他的声音实在沙哑, 原本好听又欢快的曲子被哼得一言难尽。
“小十五、”锦杪听不下去,无奈开口打断了穆锦泽的哼唱,“能不能说说你的嗓子是怎么回事?”
闻言,穆锦泽眼里滋生出恨意。他垂眸扫过其中一条空荡荡的裤腿, “这都是拜穆亥所赐。阿姐可还记得那次我自己从涪县回帝京?”
“记得。”锦杪颔首。
那次穆亥罚小十五闭门思过一个月。一个月过后, 穆亥瞒着她把小十五又派回了南方,说是让小十五将功补过。
再往后, 就是小十五坠崖的噩耗传回帝京。
直到今日,他们姐弟二人才再次见到。
“当时在涪县,有人把我推进河里, 后面也没人来救我。当时我天真的认为是官府忙着抗洪救灾, 没顾上我这边。但这件事越想越不对劲, 皇子失踪乃是大事, 不可能没人找。如果没人找,那就只能说明他们听了谁的安排。
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穆亥。因为我撞见他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女儿。可惜我明白的时候已经被人逼到了悬崖边。他们明明可以一刀杀了我, 却要先给我灌哑药。可想而知,穆亥该是有多怕世人知道他对自己女儿存有觊觎之心。幸亏我心脏在右边, 不然就被他们当场捅死了。之后掉下悬崖也是命大, 竟然被人给救了。虽说断了一条腿, 但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救我的人是个猎户,多亏他采药照顾, 我才能有机会见到阿姐。我现在的声音就是那碗哑药的后遗症。”
在提到穆亥时,穆亥眼里的恨意开始疯狂翻涌。他咬牙问裴臻:“穆亥死了没!”
“死太便宜他。人在冷宫, 你想什么时候去都行。”
裴臻话
䧇璍
刚说完,穆锦泽脱口而出:“现在!立刻马上!”
他要让穆亥尝尝他所经历过的那些痛苦滋味。
裴臻没有说话,他握住锦杪的手,无声询问着她的意见。
这一趟出宫,裴臻的本意是带锦杪散心。他觉得心情好起来,胃口也能变好一些。
眼下穆锦泽要回宫,裴臻知道锦杪定然会跟着一起回去,可他还是需要问问她的意思。
锦杪反握住裴臻的手,莞尔而笑,“刚刚走得很开心,正好我现在也累了,可以回去躺躺。”
“好,回宫。”
一缕青丝不知何时贴在了锦杪脸颊上,裴臻轻轻拨开,放至耳后。
动作温柔小心,仿佛在呵护稀世珍宝。
白玉般的耳垂随着裴臻手的到来,悄然变红。
穆锦泽看在眼里,一言未发。但他心里堵得慌,同时也觉得快要呼吸不上来。
于是穆锦泽扭头卷起小窗上的一半竹帘,看向了外面。
回宫后,穆锦泽并未急着去见穆亥,而是先沐浴更衣。
这期间,裴臻回了宣室殿批阅奏章。穆锦泽出来张望了一圈,确定裴臻不在后,拉下脸不满道:“阿姐,过去他把你害成那样,你怎么还能喜欢他?”
嘭一声!
锦杪刚端起来的茶盏不知怎的摔到了地上,里面茶水还冒着热气儿,不过幸好没有伤到人。
“姐姐,你没事吧?”玄英注意到锦杪脸上一下没了血色,很是担心。
锦杪微微摇了摇头,她扶着桌子起身,突然脑袋一沉,身体往后踉跄了两步。穆锦泽一个箭步扑过来扶住,“阿姐!”
“无妨,就是头有点晕。”锦杪勉强扬起微笑。
穆锦泽抿了抿唇,扶锦杪到旁边的美人榻歇下,随后屏退左右,“阿姐分明是因为我刚才的话不舒服。”
“我是真的头晕。”锦杪阖眸,抬手摁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随后她又说:“你那番话倒是提醒我了,过去裴臻可以戏弄我的感情,现在照样可以。”
经历了太多事,都让她把裴臻是个负心汉的事给忘了。
看着锦杪苍白的脸,穆锦泽沉默了片刻,“那阿姐还喜欢他吗?”
“刚才还是喜欢的,现在不喜欢了。”锦杪很快给出了答案。
穆锦泽咕哝:“阿姐撒谎。哪有人会这么快就放下喜欢的人?”
“我不就是吗?”
锦杪失笑。
她笑里藏着自嘲与苦涩。
穆锦泽蹲在美人榻边,紧紧握住锦杪发凉的手,“阿姐,裴臻不值得。”
锦杪睁开眼,看着面前的漆黑一片,对穆锦泽说:“我和他,不可能的。”
穆亥曾发动宫变,夺走了本属于大楚的天下。而她是大晟的公主,大臣们不会同意她和裴臻在一起。
更何况,她也不想被困在深宫的高墙之中。
穆锦泽深知自由对他的阿姐来说有多重要,可他怕阿姐对裴臻的喜欢胜过了对自由的喜欢。
倘若裴臻没有做过伤害阿姐的事,他不会干涉阿姐的选择。
但现在,他必须干涉。
他实在是怕阿姐又被裴臻伤害。
这时,玄英走了进来,说曹太医到了。
“快让他来给阿姐好好瞧瞧!”穆锦泽第一反应曹太医是来给锦杪诊脉的。
“需要看太医的人是你。”锦杪忍俊不禁,旋即她对玄英说:“请曹太医进来吧。”
这边曹太医在给穆锦泽把脉的时候,宣室殿那边迎来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
几位老臣得知帝王外出遭遇行刺,于是匆忙进了宫。此刻几位正站在殿中轮流说着一些,在裴臻看来无关紧要的场面话。
裴臻批阅着奏章,偶尔会抬头附和一句:“爱卿说的是。”
这时,御史大夫陈叔业板着张老脸向前一步,“陛下,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裴臻放下刚拿到手的奏章,抬眸看向陈叔业,“爱卿直言即可。”
“陛下,琼阳公主乃穆亥之女。穆亥曾夺走大楚天下,又诛了傅家九族。这天底下对穆亥怀恨在心的人不知有多少。您若想纳妃,大可选秀,何苦和穆亥之女在一起,为自己招来无妄之灾呢?”
陈叔业一番慷慨陈词过后,另几位老臣也纷纷向前一步,“陛下,请三思啊!”
裴臻算是明白了,刚才他们说的一大堆其实都是铺垫。
他短暂地笑了一声。
“朕还没做什么,你们就要朕三思。朕倒是想问问,你们要朕三思什么?”
“陛下,琼阳公主万不可入后宫!”
陈叔业一跪,另几位老臣也扑通扑通地跪下。
裴臻扶额失笑,“看来几位爱卿是把朕之前说过的话忘了。朕说过,如今大楚还有许多问题亟待解决,这种情况下,朕对开枝散叶没兴趣。”
站在御案旁边的孟阳默默为陈叔业他们几个捏了一把汗。圣上岔开话题,摆明了是不想和他们讨论琼阳公主。但他们之前都敢用辞官和性命去逼圣上选秀纳妃,想必这次也不会有眼力见。
果不其然,陈叔业沉着老脸一字一顿道:“微臣只是想提醒陛下不要为了一个女人,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和骂名。”
“骂名?”
裴臻微微拧眉,似在想能给他招来什么骂名。片刻过后,他看向陈叔业等人,“几位爱卿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琼阳公主,朕很可能早就死在了南风馆?”
陈叔业等人陷入沉默,几人交换眼神过后,由陈叔业再次开口:“就算琼阳公主对陛下有恩,可她的过、大于恩。”
“何错之有?”
裴臻目光渐冷,在陈叔业要开口时,他拍桌而起,“穆亥犯的错,与她何干?那些恨穆亥的人但凡有点脑子,就该知道他们要杀的是穆亥,而非他的一个女儿!依你们的理,倘若你们犯了错,朕是不是也要不待见你们的儿子女儿?”
字字铿锵,狠狠砸在了陈叔业他们心上,令他们几个无话可说。
裴臻给了他们半刻钟的思考时间,半刻钟过后,陈叔业率先站出:“是微臣心胸狭隘了。”
接着另外几个人也说了和陈叔业相同的话。
孟阳悄悄松了口气,还以为他们要接着和圣上杠,看来还没老糊涂。
裴臻脸色稍霁,“若无别的事,就退下吧。”
陈叔业等人告退后,裴臻重新拿起奏章,可看了没几行就被他扔到了一边。
见帝王匆匆起身,孟阳连忙跟上。
孟阳以为帝王是要去琼阳宫,没曾想是来了城楼站着吹冷风。
一场秋雨一场寒,最近这天实在是冻人。
站了快一炷香,孟阳脚底有些僵硬。他刚动了动,就听站在前面的帝王问他城墙高不高。
“回陛下,高。”
孟阳在宫里待了多年,时常觉得这些城墙捂得人透不过气。它们高高地伫立在四周,将里面的人牢牢困住,让他们和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孟阳突然明白帝王为什么要来这儿了。
琼阳公主喜欢自由,不该把她困在这儿。
可是好不容易盼回来的人,怎么能说放手就放手?
此刻裴臻也在想着一样的问题。
他可以让允许殿下回到公主府,但不会允许她像空中翱翔的鸟儿一样自由自在。
殿下,请原谅他的私心吧。
第68章
穆锦泽身上伤多, 但他底子好。只要按时服药,认真调理,很快就能痊愈。
且穆锦泽年纪尚小, 身上那些疤痕是可以随着时间慢慢淡掉的。
唯一不能恢复的就是那条断掉的腿。
但穆锦泽不在乎,谁说人必须用两条腿才能生活?他一条腿照样可以。
曹太医听了这番话,直夸穆锦泽心态好。
穆锦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阿姐刚刚头晕, 您给她看看吧。”
头晕只是那一瞬间, 锦杪现在没有任何不适。
曹太医把过脉后,只是叮嘱了几句注意休息和多吃东西。
锦杪颔首, 让佩兰跟着曹太医回太医院去取小十五要用的药。
穆锦泽也准备去冷宫见穆亥了。
“阿姐,可要一起去?”
“不了,你去吧。”
锦杪担心见了穆亥, 她会忍不住送穆亥下地狱, 那这样就太便宜穆亥了。
索性还是不见的好。
穆锦泽离开琼阳宫后, 锦杪让玄英去把喵喵找到, 等穆锦泽回来,他们就一起回公主府。
玄英出去后,有宫人想要进殿服侍锦杪。锦杪听见动静, 让他们不用进来,她想自己待会儿。
过了片刻, 还是有人进了寝殿。
锦杪不悦蹙眉, 正欲让人出去, 不料开口就是一阵咳嗽。这时她听见来人开口:“奴婢给姑娘炖了雪梨川贝汤,姑娘尝尝。”
碧桃将雪梨川贝汤放到桌上, 锦杪循着声音握住碧桃的手拍了拍,示意碧桃坐下, 随后问道:“身体可好些了?”
“奴婢风寒已经好了,不然才不敢来见姑娘。”碧桃虽是笑着在说,眼眶却红了一圈。
太久不见了。
一想起这些日日夜夜的思念,碧桃就再也忍不住,低头抹起了眼泪。
泪水落在锦杪手背上,惹得她鼻子一酸。但她佯装无事,摸了摸碧桃头发,“好端端的哭什么?”
“奴婢才没哭。”碧桃抬头脱口而出,“奴婢这是见着姑娘太高兴了,喜极而泣!”
锦杪忍俊不禁,“好好好,喜极而泣。”
碧桃擦干眼泪,收拾好情绪后,犹疑着唤了声“姑娘”。
锦杪轻轻嗯了一声,“想说什么?”
“姑娘,咱们这次回公主府,是不是就再也不回来了?”碧桃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人。
“嗯。”锦杪毫不犹豫做出了回答。
碧桃悄悄松了口气,“奴婢还以为姑娘会为了陛下留在宫里,看来奴婢的担心是多余的。”
“担心?”锦杪秀眉微挑,对碧桃的这个用词感到很好奇。
碧桃郑重道:“奴婢知道姑娘喜欢自由自在,如果姑娘为了陛下放弃自己想要的,那姑娘就不是姑娘了。”
一个人要是不能做自己,那是很可悲的。
锦杪莞尔,“放心吧,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一碗雪梨川贝汤下肚,玄英抱着喵喵回来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在冷宫发泄了一通的穆锦泽也回来了。
锦杪搭着碧桃的手起身,“我们走吧。”
走了没两步,外面传来行礼请安的动静。
锦杪步伐微顿,握紧了碧桃的手,“走吧。”
裴臻看见一行人出来,知道他们这是要回公主府了,放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握紧,但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孟阳心下叹了口气,说道:“就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殿下不妨用了午膳再回公主府。”
“回了公主府再用午膳也不迟。”穆锦泽脱口而出,他想让阿姐赶紧离裴臻远远的。
孟阳尴尬地扯了下嘴角,目光默默看向了锦杪。
裴臻亦是。
锦杪盈盈一笑,“小十五说得对,回了公主府再吃也不迟。我们就不叨扰陛下了,走吧。”
裴臻目光深沉,一言未发。直到锦杪要从他身边走过,才开口:“殿下……”
锦杪停下脚步,“陛下有什么交代?”
听着她疏离的语气,裴臻想说的话全哽在了喉咙里,最终化为一句:“保重身体。”
“好。”锦杪莞尔,“陛下也是。”
碧桃与玄英扶着锦杪走在前面,穆锦泽杵着拐杖有意放慢脚步走在后面。等到前面的身影看不见了,穆锦泽回头看向裴臻:“曾经你不仅伤透了阿姐的心,还差点害死阿姐。如今我回来了,定不会再让你靠近阿姐一步,就算是把这条命豁出去。”
裴臻骤然想起锦杪骂他负心汉的事,这之中一定有误会。
裴臻试图问穆锦泽,对方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扭头就走。
察觉到帝王的欲言又止,孟阳小声道:“可要将人拦下?”
裴臻抬了下手,示意不用。后面有的是机会,不急这一时-
回公主府后的每一天,锦杪都过得很自在。
一晃迎来了冬天。
昨晚后半夜下起了雪,直到第二日早上,天空都还在飘雪。
玄英看见雪,顿时两眼放光,要不是碧桃拉着,她就直接冲进院子里玩雪去了。
“我们还要去伺候姑娘洗漱呢,过会儿再玩。”
两个人端着洗漱用的东西,轻手轻脚进了寝殿。
原本这个时辰还在睡觉的锦杪,此刻正站在窗前。
窗户开着,冷风裹挟着雪花直往屋里灌。
碧桃快步上前,“姑娘,当心着凉。”
“我能看见一些了……”锦杪垂眸看向掌心里晶莹剔透的一片雪花,喃喃道。
碧桃猛地停住,随后两步并作一步走过去。
玄英则是风一般跑到锦杪身边,伸手在锦杪眼前挥了挥,“那姐姐看看,我今日穿的衣裳是什么颜色?”
“藏蓝。”
仅仅只是颜色,锦杪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玄英高兴得直接跳了起来,“碧桃姐姐,姐姐她能看见了!”
“快!快去请曹太医来一趟!”碧桃亦是很激动。
玄英闻言,一溜烟跑出了寝殿。
碧桃回过神,赶忙将窗关上,生怕锦杪着了风寒。
锦杪思忖道:“等会儿我想去趟康顺堂。”
多亏了闫韬那道药方,她眼睛才能好得这么快。
虽然人已经不在了,但她的用药反馈对康顺而言应该还是有作用的。
曹太医来看过后,说最快只需要两个月,锦杪的眼睛就能彻底康复。
“微臣得赶紧进宫告诉陛下这个好消息才行!”
曹太医步伐匆匆,后面拎药箱的小太监得小跑着才能跟上。
玄英忍不住笑了,“我还是头一次见他老人家腿脚这么利索,想来陛下很快就会来看姐姐了。”
“收拾一下,准备出门吧。”锦杪神色淡淡地说道。
玄英错愕,“姐姐不等陛下来吗?”
“姑娘与陛下见面的机会有的是,不急这一时。”碧桃拿来斗篷给锦杪穿上。
玄英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于是在前往康顺堂的这一路上,玄英都在想是哪里奇怪了。
直到她看见锦杪和一个眼盲的男人有说有笑,玄英才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
从宫里搬出来后,陛下曾来过公主府好几次,但两个人说不了几句话,陛下就会起身离开。
原本她也没多想,只当是陛下政务繁忙。现在一对比,玄英才发觉锦杪待陛下的态度有多冷淡。
可两个人在宫里的时候不还是好好儿的吗?
玄英好奇,遂将碧桃拉至一旁,小声道出心中疑惑。
“你啊!”碧桃叹了口气,食指往玄英眉心一指,“亏你还是贴身照顾姑娘的,竟然连姑娘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玄英一脸茫然地眨了两下眼,“姐姐想要什么?”
碧桃望向不远处单薄的身影,缓缓吐出“自由”二字。
玄英陡然想起之前锦杪说过的一番话,只是她当时并不理解。
如今出了宫,玄英才知道自己当时那番话有多天真。
她认为想出宫就可以出宫是一种自由,其实根本不是,因为——到底还是要回到宫里去。
真正的自由应该是可以选择不用回去某个地方。
想明白了这一点,玄英也就理解了锦杪的态度。
不过她还有一个疑惑,“碧桃姐姐你说姐姐她还喜欢陛下吗?”
碧桃深思许久,“或许是喜欢的,但这份喜欢敌不过姑娘对自由的向往。”
这一刻,玄英更加理解锦杪的冷淡了。
她看向锦杪对面的李献春,将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脸上,“我怎么觉得……他心悦姐姐?”
碧桃扑哧一声笑了,“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玄英歪着脑袋左看右看,一本正经道:“就是一种感觉。看着他,我总觉得他喜欢姐姐。”
“是吗?”碧桃也开始打量李献春。
自从看不见以后,李献春其他的感知就变得格外敏感。比如此刻,他一下察觉到别人的打量,对方像是要将他看透才肯罢休。
“殿下的两个丫头似乎对我很不放心。”
李献春的声音不大不小,足够碧桃和玄英听清。
两个人被当场抓包,尴尬地看看对方,然后把头埋得低低的。
锦杪解释道:“姑娘家爱美,李大夫在帝京又是出了名的好看,她们自然是要抓紧时间饱眼福。”
李献春哑然失笑,“殿下谬赞了。”
旋即他岔开话题,“殿下方才问我赏梅宴那日发生了什么,是这样的……”
第69章
锦杪从未想过自己那日吐血是和胡皇后有关。平日里, 胡皇后待她和善,还曾多次为她解围。是以赏梅宴那天,她只觉得是自己身体的缘故, 并未多想。
难怪当时胡皇后会说李献春谋害她。
胡皇后背后牵扯的势力甚广,穆亥没可能为了她将胡皇后定罪,于是把罪名全推到了李献春身上。
还有郑太医的死,也很蹊跷。
锦杪一直怀疑郑太医是被人害死的, 可却没有怀疑对象。此刻听了李献春说的, 她觉得应该也是胡皇后。记得胡皇后那会儿说是郑太医和李献春制的药出了问题,才害得她吐血。
果不其然, 确实是胡皇后所为。
李献春接着道:“胡皇后铲除师父与我后,殿下身边便没了制药之人,此时胡皇后再将商节推至殿下眼前, 殿下定然会将商节收下。如此一来, 胡皇后的目的便能轻而易举达到。”
一股强烈的不适在锦杪心底弥漫开来, 她秀眉紧蹙, “什么目的?”
李献春薄唇微抿,沉默片刻后说道:“胡皇后与穆亥达成过一个交易,穆亥准胡皇后父亲解甲归田, 胡皇后就帮穆亥得到他想要的。”
穆亥想要什么,李献春没再说下去。
锦杪也没有问。
两个人心里都清楚。
既如此, 那商节制的药也是有问题的了。
不知是不是她服药时间短的缘故, 她并未感觉有什么不适, 反倒是气色越来越好。
锦杪道出疑惑后,李献春说道:“商节为殿下制的药, 是以亏损身体为代价,时间长了, 毒性进入心肺,稍不注意就会丢了性命。好在殿下用药时间不长,又有曹太医的药扭转乾坤。如今殿下的身体已经比从前康健了许多,殿下尽管放心。”
锦杪陡然想起芳岁嬷嬷那时总夸她气色好,还说她和从前比起来像是两个人。
如今仔细想来,芳岁嬷嬷分明是在提醒自己,是她太笨,没有听出来。
得知商节不在之后,她还惋惜过一阵子,真是可笑。
锦杪扶额,不禁笑出了声。
李献春眉心一紧,“殿下笑什么?”
“笑我自己蠢。”
她怎么就没有意识到芳岁嬷嬷那是在提醒自己呢?
锦杪神情苦涩。
“殿下很聪明。”李献春缓缓勾起唇角。
锦杪苦笑,“谢谢李大夫安慰我。”
李献春摇头,“我不是在安慰殿下,我这是实话实说。殿下聪慧,才能历经一路磨难后又回到帝京。”
锦杪并不觉得回帝京是什么好事,可悲的是她又无法靠自己在外面度日。
不过没关系,等眼睛痊愈了,很多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到时候,她完全可以靠自己活下去。
锦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李献春扶着石桌起了身。
直到李献春撩开衣袍下摆屈膝,锦杪才猛然回神,连忙伸手相扶,“李大夫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李献春摁住锦杪着急忙慌的手,温声开口:“当初多亏殿下相救,才能有我的今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殿下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李献春必竭尽所能达成殿下心愿。”
“明明是我连累了你,你怎么还感谢起我来了?”锦杪铆足了劲想把李献春扶起来,不料踉跄了两步,整个人直挺挺往李献春身上摔去。
碧桃和玄英瞧见,齐声惊呼“殿下”。
二人如风一般奔向锦杪。
李献春快她们一步接住了锦杪。
锦杪尚未站稳,李献春就拿开了环在腰上的手,只留另一只手托着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
“方才多有冒犯,请殿下恕罪。”
明明什么也看不见,李献春却还是将头低了下去,一副不敢直视眼前人的样子。
他这一低头,倒是露出了发红的两只耳朵。
玄英看见,立马拽了拽碧桃衣袖,心急却又不忘小声地说道:“姐姐你看!”
那红得像是要滴血的耳朵,一看便知是害羞了。
碧桃错愕,没想到还真让玄英给说对了。
锦杪察觉到两个人的走神,只当她们是看李献春看入迷了,于是打趣道:“看来这两个丫头我是带不走了,就留在这儿帮李大夫晒晒药材吧。”
碧桃倏然回神,忙不迭托住锦杪停在半空的一只手,“姑娘又在说笑了。奴婢和玄英什么都不懂,留在这儿不是给李大夫添乱吗?”
一旁的玄英点头如捣蒜,“就是就是,我和碧桃姐姐留在这儿只会给李大夫添麻烦。不过姐姐留在这儿倒是合适。姐姐常年吃药,对药材颇有了解,跟李大夫肯定有说不完的话。”
“你这丫头,竟敢打趣殿下!”
碧桃没想到玄英如此大胆,抬手就要拎玄英耳朵。
玄英早有预感,在碧桃抬手前的一刹那跑了开。
“我才没有打趣殿下,我说的是实话!”
碧桃气得直跺脚,“有本事你别过来!”
锦杪忍俊不禁,“让李大夫见笑了。”
“殿下若是不嫌弃,往后无聊的时候来康顺堂,叩抠群死二贰二雾久义死其。加入看更多完结吃肉文我可以陪殿下解解闷。”李献春不自觉攥紧了放在身后的一只手,心口随着他说话变得越来越烫。
锦杪大方应下,“好。”
这时,李三棱从前头匆匆跑了过来,说有个老大娘非要李献春给她看病。
锦杪接过话,“那我们就不叨扰李大夫了,日后有空再叙。”
李献春颔首,让小厮送她们出去。
随后李三棱推着李献春往前走,期间李三棱张了几次嘴,都没蹦出来一个字。
李献春屈指轻叩轮椅扶手,“想说什么就说。”
“那什么……”李三棱吞吞吐吐道:“公子和琼阳公主叙旧时,陛下来过。陛下走的时候脸色很难看,我猜陛下是看见琼阳公主跌到公子身上那一幕了。”
李献春神色平静,“无妨。”
李三棱想说陛下那脸都黑得跟锅底有一拼了,这还叫无妨?转眼瞥见自家公子过分平静的脸,李三棱默默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既然公子说无妨,那就无妨吧。
再说当时那个情况,公子要是不扶,琼阳公主就得摔地上了。
裴臻得知锦杪能够看见后,连忙出宫前往公主府。到府上得知锦杪去了康顺堂,他又即刻赶到康顺堂。
从康顺堂的伙计口中得知她正在和李献春叙旧,裴臻只觉心口一阵阵发闷,便没有现身,只是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注视有说有笑的二人。
锦杪待他的态度,与待李献春的态度截然不同,裴臻深感受伤。
往日没有比较,裴臻只是觉得锦杪有意疏远自己,他想着只要从穆锦泽那里搞清楚“负心汉”的来龙去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今日,裴臻尝到了万箭穿心的滋味。
负气离开康顺堂后,裴臻直奔公主府。
既然穆锦泽不愿意说,那他就想办法撬开穆锦泽的嘴!
穆锦泽正在院子里玩雪,玩得好不高兴。这一幕深深刺痛了裴臻的眼,他大手一挥,“拿下!”
孟阳没想到帝王会对穆锦泽下手,被吓得一激灵,连忙劝道:“陛下三思啊!”
就一句话的工夫,随行侍卫已经冲上前把穆锦泽摁在了雪地里。
穆锦泽笑着看向裴臻,“陛下这是没耐心了吗?”
裴臻确实没耐心再去等穆锦泽愿意主动说的那一天,他需要立马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你不希望朕将你阿姐强行带回宫,就赶紧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了。”
裴臻目光阴沉,他一步步逼近穆锦泽。
穆锦泽脸上的笑容逐渐变淡,“你敢!”
裴臻弯下腰身,虎口狠狠掐住穆锦泽的下颌,冷笑出声:“朕是天下之主,朕有什么不敢的!”
“裴!臻!”穆锦泽咬紧后槽牙,用力到浑身发抖,“你不要脸!”
怎么会有人做了负心汉还跑来问别人,他是怎么成的负心汉?
真当自己成了帝王,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是吗?
想到阿姐在裴臻这儿遭的罪,穆锦泽气上心头,发狠咬在了裴臻手上。
一眨眼的工夫,裴臻虎口就被血给染红了。
孟阳大惊失色,连忙让侍卫把人拉开。
“不用,让他咬。”
裴臻神色淡淡,仿佛根本不是咬在他手上。
孟阳急得不行,这穆锦泽是下了死口的,再这么下去,非得撕下来一块肉不可!
可帝王都不在意,他一个做奴才的,再焦急也没用。
须臾过后,一声惊呼响起——
“小十五!”
锦杪隐约看见穆锦泽被人摁在地上,而他咬着裴臻的手,满嘴猩红。
穆锦泽猛地抬头,看见锦杪朝他跌跌撞撞奔来,他挣扎着想起身过去,但他越挣扎,就会被摁得越紧。
“阿姐!”
裴臻转身,扶住走路不稳的锦杪,凌厉的目光直逼后面的碧桃和玄英,“你们怎么照顾的殿下?”
二人扑通一声跪下,“请陛下恕罪。”
锦杪担心裴臻治她们的罪,连忙说道:“方才是我与她们闹着玩儿,想看看我自己能走多远,不关她们的事。”
随后她拽拽裴臻袖子,恳求道:“还请陛下告诉我小十五为什么会跪着,他又为什么要咬你的手?”
裴臻薄唇微抿,转头看向了穆锦泽。
穆锦泽恨得牙痒痒,“方才我与陛下闹着玩儿,一个不小心咬了陛下的手。陛下大人有大量,想来不会与我计较。”
裴臻失笑,抬手示意侍卫将人放开。
穆锦泽立马站起来揉了揉肩膀,随后挤出笑容软声对锦杪说:“阿姐,厨房的炉子上炖了银耳汤,我这就让人给你盛一碗,好好暖暖身子。”
锦杪知道穆锦泽这是想把她支开,遂叮嘱道:“陛下大人有大量,但你也切不可再伤了陛下。”
穆锦泽忙不迭点点头。
锦杪离开前,留下了碧桃给裴臻处理伤口,她自己则是一眼未看。
裴臻心中苦笑,殿下已经厌恶他到如此地步了吗?
到了偏殿,穆锦泽抱出一个箱子,取出里面的数十封书信往裴臻面前一砸,怒道:“看看你自己都干了什么好事!”
上面的笔迹,裴臻再熟悉不过,因为是他自己的。
而里面的内容,却是完全陌生。
仔细看,会发现笔迹和他自己的还是有略微不同的。
裴臻可以很确定,和殿下情意绵绵,互许终身的人不是他。
这时,裴臻想到一个人。对方与他是同窗,曾有段时间热衷临摹他的字帖。
“孟阳,召礼部侍郎莫敬生入宫!”
第70章
裴臻匆匆离开后, 锦杪连忙赶到偏殿。目光触及那些书信,她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穆锦泽失神地看着面前的一堆书信,没意识到锦杪已经走到了他跟前。
等回过神, 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发红的眼睛,穆锦泽浑身一颤,忙不迭把书信往箱子里放。
锦杪闭了闭眼,压住那股想要流泪的酸涩感, 沉声吩咐碧桃:“留着也没什么用, 拿去烧了吧。”
“不行!”穆锦泽牢牢护住箱子,“这些说不定都是证据!”
锦杪秀眉轻蹙, “什么意思?”
穆锦泽立马将裴臻刚才的状态描述了一遍,最后犹疑着说道:“阿姐……我们好像真的误会他了。”
“误会?”锦杪气笑,“你凭什么觉得裴臻不是在骗你?”
看见那些信, 锦杪就想起过去裴臻戏弄她感情, 还差点害她为情而死。
可笑的是, 裴臻都待她这样了, 她竟然还喜欢裴臻。
此刻锦杪的生气,有一大半是在气自己竟然放不下一个负心汉。
穆锦泽思忖着说道:“原本我也纳闷怎么会有人成了负心汉,还跑去问别人他是怎么成的负心汉。眼下仔细想来,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们误会了, 当初负了阿姐的并非裴臻。阿姐, 我们进宫一趟吧。”
与其让他们自己在这儿揣测浪费时间, 还不如进宫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锦杪还没来得及作答,就被穆锦泽拉走了。
碧桃在后面着急忙慌地喊道:“十五爷您慢点!”
穆锦泽乖乖刹住脚步, 蹲到锦杪跟前,“阿姐, 我背你。”
“我看得见路。”
担心穆锦泽强行背她,锦杪往后退了两步,结果还是让穆锦泽给箍住了双腿。
整个人身形一晃,直接倒在了少年单薄的后背上。
“快放我下去!”
锦杪不敢挣扎,怕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
“阿姐很轻,我背得起。”
穆锦泽掂了掂,突如其来的腾空吓得锦杪呼吸骤停,一双手牢牢攥住穆锦泽肩头的衣裳。
一旁的碧桃和玄英看得心惊胆颤,连大气也不敢喘。
穆锦泽虽然只有一条腿,但他步伐平稳。
甚至他还能抽出一只手拍拍心口做保证,“阿姐你放心,我已经练出来了,绝对不会摔了你的。”
锦杪泛起一阵心酸,她摇摇头,“阿姐不怕摔,阿姐只是怕连累你摔倒。”
“阿姐,我已经长大了,不怕摔。”穆锦泽扭头,粲然一笑,“而且我一定会保护好阿姐的。”
锦杪喉间一哽,艰难地“嗯”了一声。等穆锦泽转过头,她迅速擦掉眼尾的湿润,岔开了这个容易掉泪的话题,“先前陛下让你去廷尉府,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穆锦泽摇摇头,“没兴趣,我只想陪在阿姐身边。”
“可你明明是有兴趣的,不然在陛下问你那日,你就拒绝了。”
锦杪点破穆锦泽的心思,“阿姐这边有人照顾,不用你时刻守着。再说阿姐眼睛也快好了。阿姐这边不需要你操心,你想做什么,去做就行。”
穆锦泽抿抿唇,沉默片刻,“我再想想。”-
礼部侍郎莫敬生听闻陛下召见,心头突然一紧,着急忙慌赶到宣室殿后,差点让门槛绊了一跤。
随行的小太监连忙伸手相扶,莫敬生摆摆手,“我没事。”
话间,莫敬生喘了口粗气,抚平乱掉的衣摆。
进到殿内,莫敬生不敢直视端坐于上方的帝王,连忙下跪行礼。
莫敬生刚开口,就有两封信啪一声丢到了他眼皮子底下。
莫敬生眼皮一跳,将头埋得更低了。
裴臻看着底下恨不能埋进地缝里去的莫敬生,目光愈发冰冷,薄唇轻启,“这信可是你写的?”
平淡的声音让莫敬生摸不准帝王的态度。
心里斟酌一番后,莫敬生甚是小心地抬起头,觑了眼帝王平静的脸色,而后将两封信接连拆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看罢,莫敬生眉头紧皱,“微臣方才乍一看,还以为是陛下笔迹。不知陛下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些信件?”
裴臻唇角勾出一抹愉悦的弧度,“朕今日去公主府,琼阳公主给朕看了数十封这样的信。朕这才知道自己曾与琼阳公主情意绵绵,互许终身。虽然写信的不是朕,但多亏了这些信,朕和琼阳公主才会有今日。朕记得昔日同窗之时,莫卿家喜爱临摹朕的字帖,眼下看来,是朕误会了。孟阳,把信拿回来吧。”
一句误会,让莫敬生喉间一哽。此时他再承认,是不是迟了?
裴臻没有给莫敬生太多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紧接着他就说起了礼部的一些事。
“莫卿家可知礼部尚书向朕递了请辞的折子?”
莫敬生一愣,“微臣不知。”
“之后由谁来任礼部尚书,朕还没有定,不知莫卿家可有推荐之人?”
裴臻看向莫敬生的眼睛,似真的在征求莫敬生的意见。
莫敬生想推荐的人只有他自己,可话肯定不能说得这么直接。
就在莫敬生绞尽脑汁去想该推荐谁的时候,裴臻叹了口气,“若莫卿家是写信之人,朕也就不用苦恼谁来接任礼部尚书一职了。”
莫敬生心跳如擂鼓,可他已经错过了机会,要想让陛下知道信是他写的,得找个万全之策才行。
“朕还有事要处理,礼部尚书的人选就交给莫卿家来定吧。”
裴臻拿起御案上的奏章,不再看莫敬生一眼。
“微臣告退。”
莫敬生一边思考万全之策,一边离开了宣室殿,完全没察觉到有人一直注视着他,直到他走过一个拐角,对方才收回视线。
宣室殿外的一根柱子后面站着锦杪和穆锦泽,从莫敬生出来的那一刻起,锦杪的目光就黏在了莫敬生身上。
当初就是莫敬生在她与裴臻中间帮忙转交书信。
那时候,她从未想过书信传情的对象不是裴臻。
方才宣室殿里二人的对话,锦杪都听见了。很明显裴臻是在套莫敬生的话,而莫敬生很显然没有意识到。
不是莫敬生蠢,而是莫敬生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礼部尚书一职上。
虽然莫敬生没有亲口承认,但锦杪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们走吧。”
锦杪率先转过身,穆锦泽赶紧跟上,“阿姐不进去一趟吗?”
“不打扰他了。”
“阿姐不开心吗?”穆锦泽不解。
他还以为阿姐知道裴臻不是负心汉之后,会很高兴呢。
锦杪微微扬起嘴角,“开心。”
知道裴臻不是负心汉,积压在她心底的那股气一下全没了。
整个人通体舒畅,怎么会不开心呢?
出宫后,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
这场雪来势汹汹,堵住了回公主府最近的一条路。
车夫改走另一条路,马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摇摇晃晃。
锦杪被颠的难受,遂掀起布幔看向外边,试图转移注意力,让自己好受点。
不料看见有人正在拆南风馆的招牌。
“这是怎么回事?”
穆锦泽偏头看了眼,“陛下有令,将南风馆改为学堂。”
接着穆锦泽又冷幽幽地补了一句,“说什么造福百姓,其实是裴臻心里对南风馆膈应。”
锦杪失笑,“如果你是裴臻,你会不会膈应?”
穆锦泽撇撇嘴,咕哝:“我又不是圣人,当然会膈应。”
说着,穆锦泽突然意识到什么,一下瞪大了眼睛,“当初我给裴臻下药,你说他会不会记着这笔账,然后找机会收拾我?”
锦杪思忖片刻,“说不准。”
穆锦泽哭丧着一张脸,“既然如此,那我肯定是不能去廷尉府了。”
“这廷尉府,你必须得去。”锦杪握住穆锦泽的手,语重心长道:“有个词叫将功补过不是吗?阿姐相信你。”
穆锦泽深吸一口气,“那等送阿姐回了公主府,我就立刻进宫去见裴臻。”
“好。”锦杪笑眼弯弯应下。
话间,有一人狼狈地冲出南风馆,跪在了马车前。
马儿受惊,连带着整个车厢剧烈摇晃。
穆锦泽赶紧扶住锦杪,车夫也赶紧安抚马儿的情绪。
等马儿平静之后,穆锦泽怒气冲冲掀开布幔,盯着跪在马车前头的人,“发什么疯!”
衣衫单薄,身姿羸弱的青年跪在雪地里,哽咽道:“南风馆没了,奴无处可去,求殿下收留。”
“这天下无处可去的人多了去了,怎的别人自己能活,你就要求人收留?”穆锦泽毫不留情地反驳回去。
青年语塞。他知琼阳公主心善,又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想看看能不能走一走当今圣上的老路。不料马车里除了琼阳公主,还有一人。
青年以为事情到此结束,便默默往旁边挪动身体,免得待会儿被马蹄践踏。
蓦然间,他耳边响起一道温软的声音:“既然无处可去,那就跟我回公主府吧。”
“阿姐!”穆锦泽不解。
锦杪莞尔一笑,“公主府多他一个还是养得起的。”
“不是养不养得起的问题,而是、”
“而是什么?”
锦杪打断了穆锦泽的话,却没有去等穆锦泽的回答。她让青年上了马车,之后穆锦泽没再开过口,始终对青年垮着一张脸。
很快,这件事传至宫里。
裴臻脸色骤沉,颇有山雨欲来之势。
刚拿到手的毛笔被重重一下搁回了砚台边,裴臻起身,孟阳连忙跟上,不用问也知道这是要去公主府。
刚跨出宣室殿的门槛,就遇见匆忙来请罪的莫敬生。
莫敬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微臣有罪!竟将代陛下写信如此重要的事给抛诸脑后!多亏了家人提醒,微臣这才知道过去生的一场大病,让微臣忘了许多事。还请陛下治微臣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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