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跳闸的那一刻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游时正靠在桌子面前抱怨着说“今天晚上能不能不背生物”, 江应要走过来把他按到椅子上,灯就在这时候,啪一下熄灭了。
人在瞬间黑暗的时候会本能地慌乱, 不管手里抓着什么也会瞬间抓紧。
游时只能感觉到自己被猛地一压,直接坐在椅子上, 而江应似乎被绊了一下,气息有点乱。
俩人眼睛都还没能适应黑暗, 这个时候什么也看不见。
游时能感觉到江应就在自己身边, 他的呼吸会扫上自己喉结,热热的, 有点湿。一点若有若无的触碰都让游时意识到他俩现在距离很近。
江应手撑了一下想站起来, 他也不知道撑到了什么东西, 但是刚摸上去的瞬间他就头皮发麻,正要把手撤回来,就听见游时在黑暗中笑着说:
“哥,你摸到我大腿了。”
江应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他在黑暗里逐渐分辨出游时的脸, 游时的眼睛在没灯的时候更显得亮, 似乎还有一点湿。
“一张床也睡过。”江应看他一会, 沉声说。
江应正打算起来,就感觉身下的游时挣了一下, 一只手突然滑过他腰腹,不轻不重地摸了一把。
“你……”江应声音哽了一下, 继而猛然一吸气。
江应只能看见游时影影绰绰的动作, 也不知道游时耳朵尖其实已经红透了, 他只听见游时冷淡的,又笑着的声音:“不小心的, 不过扯平了。”
“反正一张床也睡过。”游时又说。
游时说着,刚才摸过江应的那只手反复握拳了好几下,整个人还在想刚才的触感是不是真实的。
腰侧一只手就能抓住,往中间一点,又能摸到肌肉。
游时正想着,江应从桌子上摸黑捞过手机,把手电筒打开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灯光亮起的刹那,游时瞬间把右手背到背后。
“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江应说着,拿着手机出了卧室。
“我和你一起。”游时说,也拿着手机开着手电筒跑出去。
整栋楼都是黑的。
楼栋群里一直在骂人:“他奶奶的又停电了,一个破小区一星期停电三次还能住人吗?”
“电梯也停了,高层的住户不是人是吧?”
“物业到底来不来电了?!能不能给个准信!”
游时看完楼栋群里的消息,确定是停电了,并且物业一直没有回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
两个人又重新回家,坐在卧室里,游时拉开了窗帘,外面的月光漏进来。
“怎么办?”游时坐在椅子上问。
“什么怎么办?”江应坐在桌子上,背对着窗户。
游时能看见江应背后的城市,亮着灯的大桥,还有天空上的云和月亮。
“今天补习怎么办?”游时问。
江应许久没说话,然后用腿轻轻碰了他一下,跟他说:“背出师表。”
游时笑了,一点点开始背:“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月色洒落窗台,均匀撒到两个人身上。屋内所有东西都被勾勒出一片浮动的暗影,游时仰着头看着江应,江应坐在桌上,也垂下眼睛看他。
因为太黑,其实都看不太清楚,但又都知道对方就在那里。
黑暗似乎掩盖了什么,又让什么东西更加大胆。
因为停电,所有电器都罢工了,那种已经融入生活中的微小的电器工作声这时候猛然消失,心也跟着猛然一静。
安静地好像过了头,整个房间只能听见游时一点一点背书的声音,还有江应偶尔提醒的声音。
他们那天晚上说了很多,背累了,江应一点点给他掰开了揉碎了讲从初中之后的知识体系,像是一点点把游时错过的一切补充完整。
除了这些东西,他们还罕见地谈起了那两年。
游时问他医院陪护累吗?
他看到江应偏过头,看了外面一眼,沉默一会儿才说:“主要是睡不好。”
“是,”游时吸了吸鼻子,“医院早上五点多钟就打扫卫生了,走廊又有很多人。”
江应看着他,想说其实不是因为那个。
只是因为太想你了。
“那里其实还不错,楼下有很多卖包子的小摊,热气腾腾的。住院部里面还有一个小花园,有很多老人在那里复建,还有小孩子在草坪上放风筝。”江应慢慢说,“夏天没有江城热,秋天很好看。”
“那你为什么还回来。”游时声音沉下去。
江应没回答,只是搭在桌边的腿又晃着碰了下他小腿。
游时故意把腿抵上去,抬起眼睛看他一眼,眼神带了点逼问的意思。
“跟我说说你。”江应看着他说。
游时抓了下头发,半晌笑了两声:“你不都打听清楚了吗?”
“不是特别清楚。”江应笑着说。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游时抬头看着他,“转了一次学,去其他城市住了一段,然后我又闹回来了,最后他们随性就不管了,搬了家,然后……你就回来了。”
“新家那地方太偏了,但是那附近有很多流浪猫,我经常喂他们,黄花看见流浪猫会特别不爽,会一直呵气把猫吓回去,所以我都背着他喂,”游时又说,“然后平常还会去二高后面那个小吃街,那里好多人,总是很挤,但是我很喜欢去。”
“人多还去?”江应问。
“人多的话,”游时看着前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听着他们说话,会感觉自己身边热热闹闹的。”
游时是个很小的时候就饱尝过冷清的人,门口的马路牙子他记得很清楚,他小时候蹲在上面,数地上的蚂蚁,边数边等人。
那个时候时间总是很慢,他想如果他家住在小吃街就好了,小吃街有那么多的人,他可以不用看蚂蚁。
他们那天晚上说起北京的秋、江城的雨,学校后门的巷子、小时候经常去探险的胡同里、解放公园的鸽子、长江轮渡上的夕阳。
这是特别长也特别安宁的一个晚上,因为停电,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暂时搁置,今天不用工作、不用加班、也不用思考没有做完的题目,只是坐在窗户前,看着天光一点点变暗,路灯亮起,星星浮上来。
居民楼下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孩子们在路灯下奔跑,声音或近或远地传进来。
而自己喜欢的人就坐在自己跟前。
游时晃着凳子,昂起头,看着坐在桌子上的人,眼神像戏谑又像是向往,他膝盖碰了碰江应垂下来的小腿:“你怎么不让我背蒹葭?”
“蒹葭……”江应想了想说,“考频太低了。”
“可是我想背。”游时又说。
“那你背吧。”江应垂下头看着他。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游时看着他,眼睛里面似乎有星光在闪动,他不知道江应这个时候能不能看清自己的眸子,能不能听懂自己话里的意思,但他就那样背了,“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电一直等到下半夜才来,游时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灯光亮起的那一刻他都没醒,只是皱了下眉头,把脸往胳膊深处埋去,手指抽动了一下。
江应动作很轻地走到他身边,看他睡着的侧脸。
许久之后,他伸出手,极轻地拉了一下游时的手指,牵住。
他盯着游时的手指,许久之后,缓缓低头,轻轻吻上去。
—
“机房的门怎么没关?”
午饭时间,学生们成群结队从教室里涌进楼梯,牛头艰难地穿过走廊,一步步走向机房,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要我说,信息技术课完全没有必要嘛。”牛头晃着手里机房的钥匙,边走边念叨。
机房昏暗的角落处,旁边的服务器发出稳定的嗡嗡声。游时戴着帽子,窝在椅子里,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桌子上轻轻地敲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外面的脚步声忽然传来。
“服务器也没关?”牛头透过微微打开的门缝,看见里面服务器闪烁的灯光。他眉头皱得更深了。
游时依旧没动,手指点在桌面上的频率加快了,依旧歪着头盯着电脑屏幕。
上面显示系统正在改卷,预计时间20秒。
“谁,谁在里面?!”牛头大吼一声,脚步更加快了,他一路拨开挡路的学生,那学生冲他讪讪一笑,“牛主任,大中午的火气有点大了。”
游时耳朵动了一下,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然后是牛主任的吼声,“现在连机房都敢闯了,等我抓到是谁,退学!都给我退学!”
牛主任气冲冲地伸手推开机房门。
“叮~”
“成了。”游时唇角上挑,手指在桌面上面快速弹了两下,接着迅速起身,甩上自己的校服外套,连续扳了三个开关关了机房网络,在牛主任进门的那一瞬间,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他压低帽檐,一阵风似的从牛主任身边卷过去,笑着说,“牛主任,下火喝点菊花茶,天天生气对肝不好。”
牛头两秒后反应过来,回头喊:“哎,你!”
身后是密密麻麻地穿着校服赶着下楼吃饭的学生,刚才跟他说话的那个人已经隐没在人海里了。
“你以为跑得快我就抓不到你吗?”牛头气哄哄地进门检查检查机房设备,发现除了一台电脑没关,机房网络也是断掉的,“游时,我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你,跑什么,至于吗……”
这时他一眼扫到了那台没关的电脑。
洛谷月赛,参赛者Yxs,总分400,用时1.29h。
总计6千人参加,排名第一。
—
下来的太晚,又已经得罪了牛主任,游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中午翻出学校,打算去外面吃顿饭。
江应这个时候打过来电话:“跑掉了?”
游时走在人行道上,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跑掉了。”
“月赛打了吗?”江应又问。
“打了,”游时吊儿郎当地笑了一声,“要我给你汇报成绩吗?师父?”
“不用了,我相信你。”江应笑着说,“就是徒弟缺个陪练吗?”
“你?”游时想了想,勾起唇角一笑,“你账号等级分有点低啊,要不你把你大号放出来给我当陪练?”
Mortal账号复活,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账户当陪练……
oi群里那群人能疯过去。
江应说:“等级分低,那是问题么?”
游时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跟江应打过一场了,但是平常在机房训练跟偷鸡摸狗一个性质,他不太好叫江应陪他。
游时说:“机房容易被牛主任抓。”
“那算了,”江应声音特意拉长了,似乎带着笑,“看来徒弟也不是很需要一个陪练。”
“你怕被抓吗?”游时磨了磨牙尖问。
江应犹豫了两秒,游时已经替他回答了,“你不怕。好的,那以后午休的机房,你过来陪练。”
江应在那边笑。
“应哥,准备好应对腥风血雨的机房吧。”游时狡诈一笑。
如果江应过来,他们两个会在机房一起打比赛,然后一起进行腥风血雨的逃难,背后是牛主任的唾沫星子和脚步声,面前是不断增长的代码块。
评定系统一直在转圈,在他们欢呼成绩的那一刻,牛主任也适时推门而入。
想想都觉得很刺激。
江应没理会游时不怀好意的笑,问:“你在哪?”
游时看了一眼:“外面吃饭。”
“噢。”江应点点头。
“你怎么不骂我又逃学?”游时奇怪地说。
说完他面无表情地闭上嘴,自己他妈的有点斯德哥尔摩了吧。
“你下午又不是不回来,”江应笑着说,“给我带两个串回来,食堂饭不好吃。”
“不带,”游时冷着脸说,“你知道带着串翻墙有多困难吗?”
挂完电话,他看着旁边卖炸串的小吃摊,犹豫三秒钟,走过去老老实实买了一桶。
这只是我自己想吃。
仅此而已。
绝壁不会给那个人带回去。
他盯着锅里不断翻腾的油,心想。
说起来,距离复试,也只有不到半个月了。
他带着炸串走进王氏面馆的时候,店里人声鼎沸,几个人扛着设备,一个记者拿着话筒,正在店里面采访。
游时艰难地从人群中间挤过去,正要跟服务员说来碗汤面,那个记者就一把抓住了游时,兴奋地说:“我们是江城电视台的,听说这里有个面馆特别受欢迎,过来做个专访,你经常来这里吃饭吗?”
游时看了那记者一眼,没什么被采访的兴致,冲他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听不见,也说不了话,径直走了。
那记者不好意思地一笑,回头冲摄像惋惜地说:“长这么好看,多上镜啊,可惜是个聋哑人。”说完,接着去采访老王。
游时走到前台点面,结账。
“王师傅,开面馆这么多年来,您能说说有什么特别感人的故事吗?关于顾客的。”
“说起来啊倒是有一个,来我这里吃饭吃了三年了,他原先在江城,后来搬到外地来,就这样,还经常回江城我这里吃饭呢!”
游时幽幽地移到老王旁边,气若幽兰地问了一句:“谁?”
记者和摄像人麻了。
听不见?
说不了?
聋哑人?
游时又幽幽地看了记者一眼,说道:“自愈了,突然能听见了。”
记者:“……”
王叔兴奋地说:“你认识!就是小应,上次他还带你来吃饭。他自从上高中就来我这里吃饭了。”
“他不是搬走了吗?”游时吸了吸鼻子,问。
他老早就感觉中间时间线有点不对。
“是搬走了,为了给他奶奶治病到北京了。他那是秋天走的吧,没走俩星期就回来了,来我这里吃面,我问他什么时候搬回来,他摇摇头,说要看奶奶的病情。”
王叔感慨着说:“后来他就经常来,有时候两个星期,又是个一个月,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来我这里吃饭。我记得特别清楚,一个雨天他撑着伞到我店门口,雨水那个大呦,他浑身都湿了,站在店门口不好意思进来。我赶忙去接他,我说这是第十几次回来了吧,他说是第十二次。我说何苦哉,北京就缺这一口吗?天天跑不够折腾人的,从江城到北京,火车都要十一个小时。他站在店门口抖水,说北京不缺这一口。他就是想回来,想回江城。”
王叔又冲那个记者姑娘说:“你说回江城干什么?就为吃我这一口面?”
游时没说话,心里有点满,什么东西像是要溢出来。
正巧这时候店员上了面,他正要坐回桌子旁边吃面,记者忽然拉住他:“下面这不是采访,是个私人问题。”
游时停下脚步,看着她。
记者一笑:“帅哥,你有女朋友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女朋友,”游时看她一眼,轻笑着说,“我喜欢男的。”
记者愣了三秒,回头气急败坏地冲摄像喊:“这段给我掐掉!掐了!”
与此同时,一个帖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二高贴吧首页。
【猛女落泪,梦女心碎,游时亲口承认喜欢男的!】
痕迹
“都把帖子给我盯住了, 水军上去压评,其余人点赞,快快快!这种负面新闻绝对不能传出去!”
“不行啊, 赵邮,压不住啊!目前帖子热度已经到全吧第一了, 比你开盘的帖子热度还高!”
“他们刷回复太猛了,一眼看过去全是对时哥不利的话, 什么‘时哥这么久没谈女朋友的原因找到了’, 我们的评论立马被压下去了!”
“我手机没电了,充电器充电器!”
“我都没有手机, 谁扔给我一个, 账号, 账号也要一个!”
那人说着,赵邮把自己的备用机扔到了他脸上。
这里是赵邮寝室,挤了十几号人,人手一个手机,手机亮起的光照在他们脸上, 如同鬼魅。
他们此时为了同一件事情而战斗, 就是把“游时喜欢男的”这个帖子压下去, 最好能够消失地悄无声息。
“那可是时哥,这件事情压不下去就完蛋了, 以后你们的业务会少你们你们清楚吗?情书不能递了,小礼物也不能递了, 以后附带的巧克力零食就全都没了。”
赵邮举着胳膊, 说到一半又生怕宿管查到而压低声音, “对时哥不利的事情绝对不能传出去。”
刘晓聪苦着脸:“用你说么?光是时哥往班里面一坐外面都有来看他的,我们这些人也能跟着沾沾光, 要是传出去就全都没了。”
“怎么办啊,越来越多的陈年老帖被翻上来了。”毛然然盯着手机,眉头紧锁。
“我看看。”赵邮立刻凑上去。
【这是游时拒绝我的第三次,这丫的是不是喜欢男的?】
【游时深夜与一男子进入网吧,后又进入同一小区。】
【游时叫江应‘应哥’。】
【校门口,游时带着江应翻墙躲迟到。】
……
赵邮脸麻了,过了许久骂了一句:“游时他妈的怎么劣迹斑斑的,举报,帖子都给我点举报,举报的多了就有用了。”
十几号人闷头操作,场面活像FBI。
“不行,我们带节奏的评论完全被压下去了,都没人理啊。”郝飞眉头紧皱,他身为一个富二代,第一次遇到钱解决不了的情况。
“不行,得找个追星的来。”赵邮说着,立刻给赵雪发了个语音条,“姐,带节奏怎么带才能带起来?水军应该怎么洗地?”
赵雪也立刻回了消息:“你是说二高那帖子?”
赵邮立刻说是。
赵雪:“你们怎么洗地的,怎么带的节奏,我看看。”
赵邮立刻随便挑了几条发过去。
“时哥铁直男。”
“你们能不能别胡说!时哥怎么可能喜欢男的!”
“都是二高的别让我知道你们是谁。”
赵雪:“……”
“你们这……”赵雪差点气笑了,“这什么?小学生吵架?”
“哎哎,”赵邮点头哈腰地说,“姐,您说什么是什么。”
“你们跟游时关系近,先挑重点的解释,再转移矛盾,所有人统一话术刷屏,与此同时根据你们带的矛盾发新帖刷首页,别停。”赵雪斩钉截铁地说,“有情况立刻给我汇报。”
晚上十点半,首页上全是赵邮他们发的帖子,关于游时的帖子终于一点点沉了下去,几个人松了一口气。
“泡面……”赵邮气虚地说,“泡面给我吃口,差点饿死。”
与此同时,游时租的房子灯火通明。
浴室里面响着水声,江应在里面洗澡,游时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刷着二高的贴吧,看着那个帖子一点点沉下去,他皱着眉头啧了一声。
接着在联系人里翻了翻,找到一个名叫“AAA什么都接违法乱纪除外”的人,把帖子转给他。
那头立刻回复:【游老板,帖子给您删了?】
过了一会,他看见游时冷冰冰地发过来一句。
【评论,顶上首页。】
“……”
那人又问:【老板,评什么?】
游时盯着那句话想了想,手指一动,打了几个字过去。
“邮哥!”刘晓聪凄厉地喊了一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邮差点没被泡面噎死:“怎么了怎么了?”
毛然然冷静地说:“帖子被重新顶上来了,顶了将近五百条回复,全是新注册没有昵称没有头像的小号,而且还在不停刷屏,现在来看是平均一分钟一条,能够保持帖子一直飘在首页。”
“我操机器人都下场了?”赵邮把泡面扔了,掏出手机仔细去看。
“而且话术一样,都是同一句。”毛然然一言难尽地说。
“什么?”赵邮还没刷到最新回复。
毛然然沉默两秒,终于说:“游时和江应绝配。”
赵邮:“……”
赵邮又忍着牙疼刷了一会:“不行了,联系吧主,让他把帖子删了。”
“谁认识吧主?”他又抬起头问。
角落里一个人弱弱地举起手,“我认识,已经在联系了,但是……情况有点不太妙。”
“怎么不太妙?”赵邮拧着眉毛问他。
“吧主回复说……”那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许久之后吐出一口气,“此贴已被不法分子花钱拒删。”
赵邮:“……”
一句话槽点太多,赵邮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知道是不法分子还他妈收钱?!
收就收了还他妈大大方方说出来了?!
“给双倍。”赵邮说,“让他删!”
“关键不法分子……有点特殊……”那人犹犹豫豫地说。
赵邮盯着他问:“谁?”
“叮铃铃铃铃……”
游时手机电话突然响起,他懒洋洋地接起来,那边是炮仗一样的赵邮:“帖子你顶的?吧主你买的?游时你他妈疯了是不是?”
“吧主我买的,怎么了?”游时听着身后浴室里的水声,慢慢悠悠地问。
“我在这奋斗一晚上了好不容易快把帖子压下去了,你一个水军直接把帖子热度翻了一番,你跟我说你想干什么?”赵邮气急败坏地问他。
游时笑了笑,心说我想干什么,我想谈恋爱啊。
“花钱买清净而已。”游时笑说。
“你倒是清净了,我的生意全都没了,”赵邮说,又停顿了几秒,“算了,不管了,这种帖子有过那么多次了,反正大多数人都当你开玩笑,不管了不管了!”
游时回头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不说了啊,有事。”
“你怎么又有事?我都为你孤军奋战一晚上了……”赵邮说。
“跟我绝配的人要出来了。”游时笑说。
赵邮:“……”
“等会,你先别挂,有个事情差点忘了。”赵邮立刻又说,“之前初中班主任联系我说,找到了你的团员档案和团员证,让你回去取。”
“知道了。”游时说着,挂断了电话。
浴室里面水声停了,江应推开门出来,擦着头发看了一眼书桌前的游时。
游时……
游时差点没把手里手机摔了,他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神躲了两下:“你怎么不穿上衣就出来了?”
江应擦着头发,先是不善地看他一眼,继而半眯起眼睛一笑,“忘带进去了。”
游时从衣柜里给他找上衣,江应劲瘦的腰线却一直在他眼前晃。
江应瘦高,穿上校服是那种青少年拔节生长的体态,但是脱了衣服身上却有一层肌肉,肩宽腰细,是标准的倒三角身材。
此时上面还挂着没擦干的水珠。
游时闭了闭眼睛,啧了一声,耳朵尖慢慢红了。
“别找了,”江应在他身后喊他,“我带了。”
“什么?”游时回头问。
游时只感觉自己的视觉遭受到巨大的冲击。
只看见江应裸着上半身,手里举着自己亲手“挑”出来的女仆装,歪头看着他。
游时:“……”
“你怎么把这个带来了?”许久之后,他依旧保持着翻衣柜的姿势,磨了磨牙尖问。
江应看着他,无辜地说:“你让我带的。”
游时:“……”
“你说,‘什么时候带过来,穿给我看。’”江应说着,往身上套了一下。
“你别穿。”游时咬着牙尖说,耳朵已经红透了。
游时小时候长得秀气,经常被一堆邻里邻居的调侃,说像个女孩子。那个时候江应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总想骗游时穿裙子。
幸好游时那时候虽然年纪比江应小,但是一点不傻,只穿过一次就反应过来,再也没上过他的当。
即便如此,游时也记也这件事记到现在,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他要让江应穿一次。
如今十年了,江应果真举着裙子站在他面前,问他看不看。
但游时也没想到自己会喜欢上江应,到如今这个地步,他反而不敢看了。
“真不看?”江应又问他一句。
游时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斜靠在柜门上,用吊儿郎当的笑掩饰自己乱七八糟的呼吸和心跳,“穿吧,我看。”
江应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直接套上了裙子。
其实是很基础的女仆装款式,没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仅仅是小外套,收腰,与黑白配色的裙子,就足够让人惊心动魄。
游时愣在原地看着他,其实该遮的都遮住了,没有任何一点不该露的东西,但他看着江应被勒出来得极窄的腰线,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江应看他一眼:“去做今天晚上的练习,我在你旁边看着。”
江应穿着这一身坐在他旁边的时候,游时怎么看怎么不自在。
一个简单的代码语句打错了三遍,江应抬起眼睛凉凉地看他一眼,游时题也做不下去了,目光满桌子乱晃想要找点什么,终于,他看见了桌子上扔的辅导书。
这本书……
这本辅导书绝版了,网上也买不到,整个江城估计也只有一家有卖。
游时浅浅地勾了下唇角,顺手把书拿过来:“这本你在哪家书店买的?我找了好几家书店没找到。”
“老教师书店。”江应说。
游时晃着凳子,扭头看他,“六中门口那家?”
江应:“嗯。”
游时又问:“那家书店很偏,你怎么找到的?”
“我是江城人,”江应被他问笑了,他顺手整了下自己的裙摆,“我怎么能找不到?”
“可是那家书店是在你离开之后才开的。”游时眯了下眼睛,慢慢地说,“你刚回来不久吧?怎么找得到。”
跟我说你回来过。
回来过很多次。
江应闻言静了一下。
游时看向他,把书放到桌子上,平静地、一字一顿地说:“你回来过,是么?”
整个房间静得能听见电器的嗡嗡声。
现在已经十一点了,夜深人静,大部分人都睡了,他们两个坐在书桌前,面前是游时打了一半的代码块。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应终于开口。
江应:“回来看看,路过六中的时候偶然看见的。”
游时正要说什么,江应又说:“贴吧里的帖子你看到了吗?你……喜欢男的?”
游时忽然紧张起来,坐直了一点,没承认也没否认:“我亲口说的?有证据吗?”
“赵邮说你找吧主,拒删了帖子。”江应又凑近了一点,托着脸,在他旁边慢慢地说。
游时感觉江应的呼吸喷到自己侧脸上,带着湿意。自己的右手不小心碰到了江应的裙边,裙子的花边做的很硬挺,有一点扎手。
游时把手收回来,往后靠在椅背上,人为拉开与江应的距离,他看着天花板,说,“只是以后不想被学校里的女生堵而已,刚好有这个契机,以后会清净很多。”
俩人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只有他俩自己知道。
游时闭上眼睛,又磨了磨牙尖说:“把衣服换了,不换我打死你。”
“怎么了又?”江应笑了,“让我穿的是你,让我换的还是你,这么难伺候。”
“你穿成这样别人以为我虐待你,”游时说,“换了就不打你,赶紧去。”
江应起身要去浴室换衣服,游时又突然拽住他,“在这换得了,我……我去一趟厕所。”
游时起来的时候动作有点古怪,脚还被椅子腿绊了下,江应上前扶住他,只是姿势不是太好,恰好扶住游时腰侧。
游时喉结下意识上下滚动一下,下面好像更硬了,几乎有点疼了。
他赶紧站直了,继续往厕所走,走到一半又恶狠狠地回头:“我上厕所,别进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应站在原地,垂下眸子,扶过游时腰侧的手放松又抓紧。
—
游时在繁忙的训练中间抽了个时间回了一趟初中,公交车提醒“润德路站到了,请乘客从后门下车”的时候,他拿下盖在自己脸上遮光的帽子,从后门下车。
他已经三年没来过这里了,这里几乎没怎么变,校门口的小吃摊,卖着全国各地都卖的淀粉肠,炸串,门口的文具店老板躺在躺椅上晒太阳。
这里的老师对他都很不错,同学也很好,每个周还有江应来接他上下学。
他在这里度过了极其快乐的两年,不用思考自己放学之后去哪,家里有没有人,自己身上有没有钥匙。
也不用见到游玉书和乔清野,不会回想起来乔清野把衣服扔到自己脸上的那一刻。
但他还是一次都没回来过。
太过幸福的东西,游时是不敢去回看的。
班主任从大门口接他进学校,之后又领着他去办公室拿档案,两个人一路寒暄。
“当年,你可是我们这边的一把手,我们都等着你拿中考状元的。”班主任笑着说,“虽然后来中考时候学籍还是在这,但到底初三那年我没能教你,也挺遗憾的。”
“后来你去二高,我们几个老师都觉得挺心疼的,多好的一个苗子啊!”戴着眼镜的瘦小女人边找档案袋边说,“我们都知道你是遇上了什么事……”
游时从她手里接过档案,笑着打断她:“老师,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现在也挺好的,忙着学习和竞赛,高考不会和中考一样出什么差错了。”
“没能给咱们学校拿个中考状元回来,我也挺遗憾的。”游时又笑笑说。
当他笑着说出来的时候,游时忽然意识到,过去的大概真的过去了。
“竞赛没放弃啊。”班主任欣慰地看着他,拍拍他肩膀。
“差点就放弃了,”游时笑着说,“有个人千方百计地把我拽回来了。”
那个人千里迢迢地回来,死乞白赖地让他参加友谊赛,又先斩后奏地威胁他参加初赛。
不是他,游时自己走不到这里的。
“没放弃就好,没放弃就好。”班主任狠狠地拍了他肩膀两下,“其他人的看法都无所谓,就算是你父母的也无所谓,别让关心你的人失望。”
“嗯,”游时点点头,“这次不会赌气了。”
拿了档案,班主任送他出学校,临走的时候,班主任忽然叫住他,跟他说:“你当年走得太匆忙了,联系方式也没有,我知道你档案没有拿走,但是太忙了,档案又不太好找,一直搁置到现在。”
游时点点头,没说什么。
“有个人来学校找过你,说是你哥哥,我记得那个人,他来给你开过家长会。我当时一眼就看出来了,哪是你亲哥哥,明明自己也没多大,还来给你开家长会。”
“他看上去像刚下火车,门卫室还放着他的箱子。他问我你去哪了,我当时也不知道,只能先让他回去,说有消息给他打电话。他给我留了一张纸条,说如果你回来了,就交给你。”
班主任从兜里摸出来一张纸条,递给游时。
游时接过来,手指有点抖。
“他找到你了吗?”班主任仰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找到了,”游时开口,声音有点哑,又咳嗽了一声,重复说,“找到了。”
“找到了就好。”班主任点点头,冲他说,“走吧,就送到这里了。”
游时出了校门打开了那张漂流了两年,才终于到达他手里的纸条。
字体龙飞凤舞,看上去像匆匆写下的。
“游小时,我是江应。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回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看到这张纸条,但看到了给我打电话,电话号13971xxxxxxx,我等你。”
隔了两年,游时又拨了那个电话号码。
那个晴朗的下午,行人从他旁边匆匆而过,门口的小吃摊围了许多穿校服的学生,他站在初中母校门口,抬头看着天上的白云。
熟悉的电话嘟嘟声,他知道这次不会被拒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应在长花街给小孩们上课,听到电话铃声出了门,看到被拨打的是139的号码时怔愣了一下。
晴朗的午后,他身后是长花街大团大团的鲜花,枝条从栅栏里伸出来。每一片花瓣,每一个叶子都好像吸满了阳光。天上白云悠悠飘过。
“喂?”
电话接通,游时听到江应的声音。
“应哥。”游时吊儿郎当地笑着喊了一声。
两个人开始莫名其妙地笑。
人去过的地方,做过的事,总会留下一些痕迹。
如今,游时终于抓住那两年里,江应在他生活里留下的痕迹了。
相交
江应其实回过江城很多次, 次数多到他自己都数不太清了。
晚上十点钟上火车,第二天早上九点钟下车,一个人出火车站, 在或晴或雨的天气里见证整座城市慢慢苏醒。
火车站从来都是人声鼎沸的,但他向来没人接。他始终打不通游时的电话,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那天的14个电话后是怎样的错过。
他先是去了游时家,被告知这家人已经搬走了, 搬去了哪没人知道。后来又去了游时的初中, 才知道游时匆匆忙忙地转学走了。
从初中学校出来那天,他站在学校门口, 久违地抽了一根烟。围在校门口的孩子奇怪地看着他, 小声地说“怪人”。门卫大叔喊了他一声, 让他带走自己的行李箱,提醒他不要在校门口抽烟。
站在茫茫人群里,周边是来来往往但陌生的人,夕阳的光晕将坠未坠地砸在人身上。
江应那个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和游时那一点点联系, 像风筝的线一样断掉了。
他拉着箱子漫无目的地颓废着往前走, 王翎一不知道在哪得到的消息, 匆匆忙忙来接他,看见他样子时吓了一跳。
江应像整个人失了魂, 慢慢走在人行道上,越往前走腿越软似的。
王翎一上前扶住他, 又急又怕:“我操, 怎么了?用不用上医院?”
江应弓着腰, 眼睛瞪着地面,一只手死死地攥住王翎一的袖子, 手上青筋暴露,只说了一句话:
“我找不到他了。”
他那天想起了很多,梦里全是游时,跟万花筒似的。
游时以为自己从来没进入过江应的圈子,其实他错了,江应生命里有太多关于游时的时刻了,他一刻都不敢忘,生怕自己忘了就再也记不起来了,那样的话,这样一个人就好像彻底消失在自己生命里了。
他和游时去解放公园里看鸽子,俩人蹲在地上跟卖鸽食的大爷讨价还价,大爷烦了说一块两块的东西还要讲价,直接送他们一袋。
最后省下来的钱俩人买了一个冰淇凌筒,分着吃完了。
公园里鸽子飞起,阳光照在白鸽翅膀上,圣洁又温柔。
江应偏头看他,他看见游时眼睛像星星一样,脸上露出欣喜又柔软的微笑,几乎是下意识的,游时去抓江应袖子,说:“应哥,你快看。”
俩人骑着自行车满江城撒欢,赶在夕阳坠落前上了轮渡,江面开阔无比,闪着粼粼的波光,珠宝一样。耳朵里面满是风声,船上所有人都在笑。那是黄金一样的夕阳。
刚满十一岁的游时看着太阳和江水,忽然说:“应哥,我要一辈子都跟你玩。”
江应没听清,偏头问:“什么?”
游时手笼成喇叭状,在他耳朵旁边大喊:“我说——我要一直跟你玩——长大了也一起玩——”
妈妈确诊那天是元宵节。那天江家一家人骗游时说有事要出去,其实是去医院做检查,回来的时候一群人面如死灰,但进门的时候都尽力提起了笑。
游时看到人回来,兴奋地从厨房里面端出来自己下好的汤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给江应的那一碗里盛的最多。
外面烟花阵阵,屋内灯光很暖。
江应埋头吃饭,吃着吃着,几乎要哭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天,一家人吃着一个14岁孩子下的汤圆,笑中带泪地过了元宵。
游时偷偷塞给江应一张元宵贺卡。
江应趁着游时不在偷偷打开,上面写的是“祝江应哥哥天天开心(划掉)永远开心!”
其实四中那个,一直看不惯江应的人,游时是见过的。
那天晚上那人堵住了江应,游时不知道从哪窜了出来,一书包直接砸到了那人的脸上,书包里面的卷子和草稿纸哗啦啦地撒了一地,游时站在江应前面看着那人,像只凶狠的小兽。
等人走了,游时才回过头,埋怨着说:“应哥,你怎么连打架都不会。”
俩人借着路灯昏暗的光蹲在路上捡散落的卷子,刚下过雨,路上湿哒哒的,游时嫌弃地说别捡了,伸手去拽江应,继而兴奋地往前跑去,甩着空空如也的书包,回头冲他喊:“走!回家吃饭!”
其实王翎一,也很早就知道游时了。
江应其实给游时写过情书,不过一直藏在自己书包里。他那时候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份感情,又怎么告诉游时,想着或许等大一点,他和游时自然都知道怎么处理了。
但是后来被王翎一这个手贱的翻出来了,他缠着江应问游时是谁,是哪个班的姑娘,他可以帮忙递情书。
江应摇摇头说:“不是哪个班的姑娘。”
王翎一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否认的是哪个班,还是姑娘。
江应挑眉看他一眼:“你想见他吗?”
王翎一懵懂地点点头。
后来江应真的带着王翎一去见了游时,不过游时当时在场上打篮球,他们远远地看了一眼。
江应看着在球场上奔跑的少年,眼睛里面似乎带着笑,没有扭捏,也没有藏,大大方方地说:“看吧,这就是我喜欢的人。”
江应第二天醒来,脑子里面冒出来的第一句话是不甘心。
喜欢和想念像野草一样疯长,他开始在北京和江城之间频繁往来,趁着奶奶情况好一点,他就会买火车票来江城。
江城太大了,下辖13个区,每个区他都走过。但是毫无收获。
王翎一和江应坐在王氏面馆吃面。
王翎一看着外面下着的大雨,江应放在店门口还在滴水的雨伞,以及伞下的旅行包,一伸手把手里瓜子扔到桌上,叹了口气:“何必呢?江应。”
江应吃了颗花生米,靠上椅背,装听不懂地问他:“什么何必?”
“有些人消失了就是消失了,你们的缘分只有那么长,过了相交点之后就没交集了。”王翎一说,“这世界那么多人,别折腾自己,往前看,别回头。”
“可我偏要相交呢?”江应看他一眼,平静地问他。
“你当这是写小说啊?小说男主?”王翎一笑着打了个哈哈。
“不是,”江应摇摇头,“我遇见他的时候太早了,我已经没办法不回头了。”
那大概是人生底色一样的东西,永远杵在自己人生的起点,一回头就能看见。
就算过了十年,几十年,七老八十了,也会回想起来,有那么一个人在船上冲自己喊“我要跟你玩一辈子”。
江应后来去江城的每一所中学,从洪山,到江夏,再到江汉,汉口……他会去每一所中学门口,等他们放学,问学校里有没有一个叫游时的人。
但是一直没有找到。
直到去了二高。
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二高是江应那次回来的最后一趟行程,去完二高之后,他要连夜去赶回北京的火车。
二高碰巧放学,人头攒动,街道热闹起来,路灯撒下温柔昏黄的光晕。在这个瞬间,在满是人的街道上,他看见了游时。
游时混在人群当中,他看到风吹动游时额前的头发,吹得游时眼睛半眯起来,他手插在校服外套里,回头,散漫笑着去看身后的同学,然后和同学一起挤在小吃摊前买炸串。
有人不断从他眼前经过,挡住他视线。那些人都是虚影,他看见游时就站在远处路灯下,像电影一样,消失又出现。
江应看着他,忘了怎么走路,怎么开口说话,大脑一片空白。
满脑子里只有一句。
我不是小说男主,可我找到你了。
从北京到二高的路,他走了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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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中间他无数次想过,如果找不到呢,如果从此以后就再也遇不到了呢?自己放得下吗?就甘心这样一辈子吗?
他那时候几乎只奢求,只要能够再见一面就好了,不管他在哪里,在北京在上海,还是美国洛杉矶华盛顿,只要再见一面就好了。
像现在这样,游时坐在他后面,安静地趴在桌子上面睡觉。桌子上堆起来用来挡老师视线的书,抬头是黑板,黑板左边竖着写着课程表,“语语数数英……”
窗外阳光明媚,有微风吹过,吹起了教室里挂着的蓝色窗帘。窗帘底端有不知道哪年写下的黑色水笔印记,写着名字缩写和试题答案。
这样的场景,在那两年里,他从来没想过。
槐姐带着书和卷子进来,摔到讲桌上,扫视一眼全班,说道:“睡觉的都醒醒了啊!一场大课间让你们睡成这个样子,不知道还以为二班虐待你们呢!”
江应却不敢动。
游时睡觉姿势不是太雅观,总是一只胳膊垫在脑袋下面,另一只胳膊伸出去。江应感觉到他伸出去的那只手拽住了自己的衣服。
“还不醒!”槐姐没好气地看了游时一眼,正要掰一根粉笔砸到他头上,就看见江应回过身冲游时说了句什么。
这天是2018年11月3日,星期六,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
外面气氛早已热火朝天,各种应援广告牌在江城随处可见,不少商城举办了比赛观影活动,早在十二点钟就有人进去候场。
但天杀的,这天二高居然补课!
学生们对此议论纷纷,一个个恨不得冲进广播室直接播报今天放假,都给我滚出学校。
江应凑到游时桌边,低声问他:“游小时,想不想看比赛?”
游时一个激灵坐起来,迷迷糊糊但肯定地说:“想!”
江应偏头笑了下,正要转回去,游时连忙拽住他,想问他说的是不是S8决赛,忽然看到江应校服上被自己抓出来褶皱。
他手指曲了下,最后抓了两下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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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应偏头:“怎么了?”
游时低下头,咬着牙说:“没怎么,转回去。”
却在他转回去的瞬间,拽了下他衣服,抻平了江应衣服上的褶皱。
冠军
下午三点二十, 课间。
“校长,凭什么不给我们高二的学生排实验课,正高二, 最关键的一年,你知道让他们上手摸一下打点计时器, 碰一下滑板对他们来说有多重要吗?……浪费时间?不,不, 这绝对不是浪费时间……”牛头跟校长打电话进行魔法对轰。
江应带着东西, 一脸沉痛地进了政教处。
牛头挂了电话,看着门口打报告的江应:“你来干什么?”
江应拎了拎手里的东西, 沉重地说:“自首。”
下午四点五十。
门卫瞪着眼睛看着站在门口的游时。游时淡淡扫门卫一眼, 心说老子今天不逃学不用这么看我, 转头满脸堆笑地跟骑电动车的物理老师寒暄。
“老师,走了啊。”游时说。
物理老师尴尬笑笑,“走了,回家接孩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骑车走了两米,又倒腾着倒回来, 语重心长地跟游时说:“别跟牛主任说哈。”
“好嘞, ”游时笑说, “我什么都没看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回教室之后他摸了本竞赛习题册,挑了最难的三道题, 一路前前往办公室。
“游时,过来问题啊?”
游时把习题册往李淼办公桌上一拍, 指了指那三道:“老师, 这三道不太会。”
李淼拿着习题册研究了半天, 最后挠了挠头,大手一挥让他回教室等着。走出办公室, 一路穿过安静的走廊,几乎每个班后面都有一个低着头正在看直播的男生。
“漂亮!非常利落。”
“这场ig状态太稳了。”
“好的,我们看这把ban谁,这个局面其实对ig来说还是非常有利的。”
游时走着,摸了下自己耳朵,那里藏着一个幽幽闪着亮光的蓝牙耳机,他散漫一笑,低声说,“解决了,带人走。”
下午五点十分,学校实验楼空教室。
“快进来!”赵雪站在教室后门望风,看见大包小包的赵雪疯狂朝她招手。
赵雪进门之后把包里的零食哗啦啦地倒在桌子上,花生瓜子归为一类,薯片辣条归为一类,啤酒饮料又放一类。
毛然然震惊地说:“我操,怎么搞到的?”
“我认识一在宿舍开小卖部的,”赵雪大拇指一擦鼻子,神气地说,“刚去进的货。”
赵邮给赵雪让完路后又把着门口放风,回头看着教室:“江神,好了吗?这小风刮得我怵得慌。”
“这个教室确定不会有人来么?”刘晓聪环顾四周,看着整洁的桌椅和完好无损的多媒体有点害怕。
“我背了全校的课表,今天没有班级上实验课,这个教室是安全的。”江应站在讲台上正在开教室的一体机,顺手接着赵雪扔给他的薯条,撕开了,递给旁边的游时。
“全校的课表?你怎么拿到的?”赵邮在门口震惊地说。
江应看他一眼,忽然笑了下:“做了一点小小的……交换。”
笑得赵邮一股恶寒。
牛头看着自己桌子上拍的一摞摞整齐的言情小说,有点发懵:“你的?”
江应点头:“我的。”
同时,眼光一转,看到办公桌上扔的全校课表。
“你看这个?”牛头拎起来一本霸道总裁爱上我著作。
江应再点头。
牛头:“……”
“玩物丧志!”牛头评价。
江应一边扫描机一样一个一个日期扫过去,一边抽出来工夫敷衍牛主任:“玩物丧志!”
“不学无术!”
“嗯嗯,”江应再点头,“不学无术!”
“伤风败俗!”
江应扫完了课表,开始扫牛主任办公桌,正要开口重复:“伤风……”
“再重复一句我把你撵出去。”牛主任指着他。
江应:“……”
江应笑了下:“那我走了啊主任,书先放你这了。”出门,他反手轻轻关上政教处的门,低声说:“教室搞定了。”
一直靠在政教处门边的游时吊儿郎当笑了下:“好。”
“等会,书是谁的?”赵邮发现了盲点。
“从你桌兜里摸来的。”站在讲台边的游时开口,他说着从讲桌上摸了个抹布,挑眉看了一眼旁边的摄像头,皱了下眉,把抹布扔到摄像头上。
赵邮:“……”
“游时!我他妈跟你拼了。”赵邮要从门口冲进来杀人,刘晓聪拦腰抱住他,拍他背说,“消消气,看比赛呢。”
毛然然举起一根食指,“咱们班会有老师去查自习吗,如果有老师过去看见跑了这么多人,我作为班长可是要担责任的。”
周六一般都是上午上课,下午和晚上安排的全部都是自习,自习时间偶尔会有老师过来转悠,在班里待个半小时之类的。
“等放周假我去给你要回来。”游时耸耸肩,接着也竖起一根手指,“第二个问题,班里不会有老师去了。周六补课副课老师不强制来校,今天只有除了语数外,只有物理老师在校。槐姐的到班频率是每50分钟来晃一次,我们过来的时候她刚刚走。50分钟后就要吃饭了,她不会这个时候来班里晃。”
“你怎么知道50分钟一次。”赵雪磕着瓜子说。
“这是经验。”游时看她一眼。
毛然然拉了下她:“无他,唯手熟而。”
“那其他科老师呢?”刘晓聪问。
“语文老师基本不看自习,来了也没人问她问题,物理老师回家接孩子去了,至于老李,”游时停顿了一下,“我走的时候问了他三道竞赛题,现在估计在办公室研究呢吧。”
“我辈之幸啊!”毛然然看着讲台上的两个人,感概地说。
与此同时,游时拉下了教室内所有的窗帘,蓝色窗帘刷啦一声合上的同时,讲台上多媒体页面骤然变换,英雄联盟地图出现在大屏上,十个游戏角色纠缠在一起厮杀。
“快快快。”赵雪把零食往面前的桌子上一推,同时给每个人抓了一把瓜子。
游时江应两个人一个箭步冲到台下坐好,坐定之后,所有人都仰头认真地看着大屏。
“我们看这波团战!ig冲上去了!好!现在上路想要回撤,但是已经晚了,被抓了!”
“一个闪现,开大,击杀,好样的!同时我们看到残血中单想跑,哎呀被堵了,这波fnc还是有点操之过急啊。”
“ig这边只有两个人,这一波还是不能打,还是先要避一避!等一下,他们冲上去了!”
—
下午六点钟。
牛主任赶在学生下楼之前去食堂吃完了晚饭,边腆着肚子边拿着一根牙签剔牙缝。
“牛主任,这么早就吃完了?”
牛主任回头冲那老师说了一句:“赶着去一趟实验楼,钥匙忘那了。”
“哎哎!开团了开团了!”毛然然兴奋地说。
“你丫的你老拽我干嘛!”赵邮聚精会神地盯着大屏幕,没好气地说。
赵雪边看着屏幕边开了一罐可乐,泡沫扑哧一声涌出来,流了自己一手都没注意。
与此同时,脚步声越来越近。
“唉,这钥匙丢哪了呢?”牛主任一边上下摸兜一边每个教室挨个转。
“要赢了,这波要赢了!”刘晓聪兴奋地说。
“这间?”牛主任疑惑着,推开了教室门。
“ACE!一换五!”几个人欢呼。
牛主任只房间内空空如也,灯也没开,挠了挠头,又重新退出去。
“薯条,薯条给我一个。”毛然然伸手。
“哎呀别挤,那不是有吗你吃赵邮的。”赵雪嘟囔着说。
“嘘,别说话。”游时忽然说。
整个教室瞬间只剩下游戏音效和解说斗志昂扬的声音。
“现在比赛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这是FNC最后的机会了,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FNC的局势不利。”
“是的,ig在赛场上一直很稳,只要这局不出现什么大的差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差错已经出了!
游时耳朵动了一下,立刻站了起来,拿起自己的外套,“有人来了,快走!”
瞬间,所有人都站起来,干什么的都有,冲上去关电脑的,用外套打包桌子上零食的,还有眼睛一直死盯着屏幕的,五秒钟后,所有人收拾好了一切。
“一楼,跳窗户走。”游时扒着窗户正要往外跳。
与此同时,牛头推开了教室门:“怎么有什么声音——”
那个瞬间,他看见一抹黑色的衣角从窗户跳下去。
三秒钟沉默后,牛头爆发出一声怒喝:“游时?!”
在放学前往食堂的人流里,几个人从实验楼后一路狂奔,牛主任在他们后面跟着狂奔。
夕阳洒在校园里,少年的脚步踏碎光影,变成散落的碎金,落到每一个人身上,随后又流淌一地。
几个少年耳边似乎还在回响比赛的解说。
“是的,LPL用了七年走到仁川,这次究竟能不能捧杯,让我们拭目以待。”
“不行了,我跑不动了,我要死了,这b教学楼怎么跟实验楼距离这么远!”刘晓聪气喘吁吁地说。
同时,他们都听见食堂那边爆发出的一声声的怒吼和欢呼。
那一刻仿佛时光停滞了。
人群停了,奔跑也停了,就连光影都不再变换,一切就此定格,所有人都望着食堂的方向。
似乎一下午的钻营与奔逃都是为了这一刻。
“赢了吗?”所有人停下脚步,几乎同时回头问。
“我们赢了吗?”游时问落在最后的赵邮。
赵邮站在夕阳光里,望着食堂,继而转回头冲他们笑,张开双臂猛冲过来,边冲边大吼道:“赢了!3:0!”
赵邮冲过来,跟每一个人拥抱,一边抱一边飙泪花,抱赵雪的时候,赵雪稍微怔愣了一下,继而虚虚地环了一下他。
“你们——”牛头匆匆赶过来,弯着腰点着几个人说。
“牛头,不对,牛主任!”赵邮伸着胳膊抱过去,往他衣服上面狠狠抹眼泪,“我们赢了!零封!七年了,第一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牛主任,LPL第一个世界冠军!”
“你,”牛主任被他哭得不知所措,“好好好,别哭了,松开点,我要被你勒死了。”
几个人看着整个人大马猴一样扒在牛主任身上的赵邮笑。
笑完,游时忽然意识到有人在看自己。
江应站在最后一点落日余晖里,笑着冲他张开双臂,“要抱一下吗?”
游时心脏都要跳出来。
他大踏步奔向心上人,似乎有踏碎一切的勇气。
江应接着那个张开双臂扑向自己的人,手臂一点点收紧,在他耳边低声说:“我们是冠军。”
“嗯。”游时低声应。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补充说:“我会是冠军。”
宿舍
从此之后赵邮一战成名, 有了另一个外号,名叫扒着牛主任哭的男人。
牛主任教学生涯三十年也是第一次见十七岁的人扒着自己哭的稀里哗啦的,一瞬间罚又罚不下去,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地张了三次嘴,最后一摆手:“快点回教室, 看我怎么罚你们!”
晚自习的十五分钟大课间有人在走廊上面喊楼,走廊上几乎涌满了人, 从这头排到那一头, 一扫往日的沉闷,“我们是冠军!”这句话盘旋在教学楼上方, 教学楼墙上, 静静地挂着高考倒计时。
晚自习结束, 赵邮拉着游时和江应一起去宿舍搓火锅,几个人是在毛然然寝室吃的,几张小桌子拼起来,扯了一个小锅,又点外卖买了点食材, 求着外卖小哥带了六个人的一次性餐具。
寝室晚上十一点熄灯但不断电, 有查寝老师在外面转悠, 几个人就打着手电筒眼巴巴地望着眼前的那个小锅,看着小锅上面不断冒出的蒸腾的白气。
有些饭必须得在一定的场所、和特定的人吃才有意思, 如果这是店里的一顿火锅,他们看都不会看, 但是这是寝室里的一顿火锅。
查寝老师在外面拿着手电筒晃, 手电筒审判似的光芒时不时从门上天窗扫过他们寝室, 而寝室里面的人正在小声地争论着一颗火锅丸子的归属权,手电筒扫过的刹那所有人又会瞬间定格, 响起整齐的“嘘”声。
一直吃到将近晚上十二点,赵邮带着游时和江应偷溜回了自己宿舍。刚进宿舍他就开了灯,游时古怪地看着他,他明显兴奋过了头:“放心吧,老师这个点已经回寝室了,可以随便开。”
赵邮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看寝室的床,说:“怎么办?这么晚你们还走吗?”
不等俩人说话,赵邮自顾自地说:“别走了吧直接,在这睡吧。但是就两张床不太好分,唔。我当时说给铺三张床,我们兄弟三可以大被同眠,游时非不让,还说同眠你妹啊。”
游时看了一眼江应,继而懒散地靠上寝室的门:“我没说过。”
江应正要开口说什么,赵邮一摆手,说:“我去隔壁寝室睡了啊,床留给你俩了。”
“哥们,你这牺牲也太大了吧。”游时笑说。
“不牺牲不牺牲,”赵邮一笑,“主要是隔壁开黑呢,你们来不来?”
游时:“……你只是想去开黑吧?”
赵邮给俩人一人一个飞吻,回手带上门前回头冲他俩盈盈一笑:“你说呢?”
赵邮一走,寝室里立刻安静下来,游时看了看寝室里两张床,挑了一张坐下,故作随意地问:“晚上在这睡?”
“嗯。”江应点头,转身去了卫生间,“我去洗漱。”
游时跟在他身后,卫生间里挤进两个十七八岁的手长脚长的人显得有些挤,游时就半退出门口,斜靠着墙壁,一边看江应洗脸一边刷着手机。
“诶,”游时刷着刷着皱了下眉头,“群里又在组织比赛了,说是NOIP前最后一场训练场。”
“什么时候?”江应两手撑着洗手台白净的瓷砖,脸上一直在往下滴水。
“下周六。”游时说。
“别去了。”江应甩了甩手上的水,“浪费时间。和他们打不如和我打。”
游时没忍住笑了下:“怎么,跟你那个号打。他们说我欺负新人呢。”
“你还强迫让新人给你当陪练呢,新人也没说什么,”江应轻笑,抬起头,透过湿漉漉的刘海看他,“这还不算欺负?”
“就是欺负了,怎么的吧。”游时挤了他一下,把他挤到旁边,自己霸占水龙头,“你不爽你欺负回来啊。”
江应垂下眸子,看着他用手掌接水,接着往自己脸上泼。他洗脸洗得很毛躁,刘海和领口都湿了,之后又仰起脸,闭着眼睛甩头发上的水。
江应看着看着忽然笑出来,他想起来黄花小时候有一次喝水,小小的身体整个摔进了水盆里,这之后只要黄花喝水旁边就不能有人笑,一笑它就会把身体扭过去,绝水以示抗议。
“欺负回来……”江应慢慢重复道。
游时手正撑着水池,听到这话肩胛骨往上凸了一下,痞笑道,“看你打不打得过。”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卫生间出来,游时走在前面,走着走着忽然停住脚步,警觉地看着门外。
“嗯?”江应问。
“我发现你这人眼睛不好,耳朵也不太好。”游时无奈叹口气说。
可能脑子也不太好。
这么久了没看出来我喜欢你。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步步走得很笃定,没有一点男生寝室晚上偷偷出去串门那种偷鸡摸狗的意思。
赵邮这个b不是说不会有老师来查了吗?这算是什么?
查寝老师大晚上水喝多了被尿憋醒了?顺便来查个岗?
游时一个箭步冲过去关了寝室的灯,回身的时候一只手捂住江应的嘴一只手拽住他手腕,把他往床上带。
要知道寝室里是不允许锁门的,查寝老师随时可以推门而入。
黑暗像薄纱一样轻柔地落下来,笼罩了整个寝室,只有门口那里可以透出来一点走道里的光亮。
隔壁寝室的喧闹声也停了。
安静的,隐秘的,带着不可说的私心的夜晚降临。
两人重重摔在床上,那个瞬间两个人呼吸都有点乱,交融在一起,分不清楚喘息声都是谁的。
游时压在下面,脑袋磕了一下床的木板,一声闷响。
江应在他身上,下意识去摸他的头,努力撑起上半身去看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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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电筒的光亮忽然从门上的门窗里射进来,探照灯一样扫过天花板,继而又往下,扫过对面墙上张贴的校规校纪表。
游时拽着江应领子把他往下拉,伸出一只手臂环住他,用气声说:“别动。”
江应脑袋埋在游时颈间,能闻见他头发洗发水的香味,脸侧的脖颈很热,脖子上的两根筋似乎在一直跳。江应没忍住,偏了偏头,似有似无地蹭了一下。
“江应——”游时心里狠狠一跳,忍无可忍地低声喊了一下。
江应在黑暗里半眯下眼睛,继而撑起来,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打量猎物的眼神看着他,低声说,“疼么?”
游时一愣,没明白就被蹭了下怎么还说上疼了。
这时江应手一动,手指插进他头发,乱七八糟毫无章法带着报复意味地揉了两三下。
游时看着他,闷闷地说:“不疼。”又粗暴地把他手扯下来,把自己被揉乱的头发理顺,恶狠狠地说:“别摸我头。”
“怎么了?”江应问。
“摸头长不高。”游时偏过头,顶着一张面瘫脸,和已经红透的耳朵。
“你还想长高?”江应笑着问。
“最起码要比你高。”游时转过脸看着他。
黑暗里其实看不太清江应脸上的神情,只知道他正看着自己。下一瞬,手电筒的光又从门窗上射来,打在了天花板上,晃晃悠悠地接着往下,一道长条形状亮光打在了江应脸上,恰好照亮江应的眼睛。
游时之前就听说过“灯下看美人”这个说法,只是一直没来及实践,因为他身边实在没有美人。
如今,他大睁着眼睛,一刻也不敢眨,盯着江应近在咫尺的脸,心乱如麻。
他看清了江应的神情,眼睛深邃看不到底,似乎藏着很多东西。
走廊上的老师大概是提着手电筒在走动,宿舍内探照灯一样的光一直在晃,游时看着江应脸上的光亮忽明忽暗,像是王家卫电影里的抽帧,卡顿的,缓慢的,又无比绚丽。
江应挑了下眉头:“嗯?”
游时倏忽回过神,极轻地抽了一口气,破罐子破摔地闭上眼睛,伸出手掐着江应后颈把他往自己怀里摁。
江应猛吸一口气,喘息声落在游时耳边,胳膊伸出去,细长的手指攥紧了床头的铁栏杆,手上青筋暴起。
游时用气声说:“还没走。”
江应嗅着他头发间洗发水的味道,低低地“嗯”了一声。
门口的查寝老师敲了敲门,咳嗽一声清了下嗓子:“不想睡可以出来站走廊哈。”
此后就没有脚步声了,查寝老师一直站在他们门前。
没人知道门口的老师会不会进来。
心在那一刻提起来,身上每一块肌肉似乎都在紧绷。因为紧张,肾上腺素飙升,两个人身上都热,皮肤都淡淡地红了一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幸亏是在晚上,看不见,要不然游时得找个床单被罩把自己蒙住。
他俩就这个姿势不知道保持了多久,江应只知道自己手心出了汗,手心里的栏杆都被自己捂热了。
门口终于再响起了脚步声,手电筒的光亮晃了一下,又缓缓移开。
“走了么?”江应埋在他颈间闷声问。
“你听不见吗?”游时低声说。
“我耳朵不好。”江应笑着回。
游时抿了抿嘴唇,闷了两秒钟,低声说:“没走。”
两个人继续保持这个姿势,没再说话。
又过了五分钟。
江应:“走了吗?”
游时:“还没走。”
再过了五分钟。
江应:“走了吗?”
游时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应该走了。”
“真走了?”江应反问。
游时没再说话,只是偏过了头。
寂静一片的寝室里,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游时把头扭回来,问道:“你困不困?”
不等江应说话,游时就一股脑地说:“老师走没走你自由心证,你觉得他走了就是走了,困就滚去睡赵邮的床——”
话没说完,他听见江应均匀平稳的呼吸声。
睡、睡着了?
游时:“?”
游时能感觉到他的头发蹭着自己的脖子,他偏开头,开始冷静思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肯定是不能把这个大个人拖起来扔到赵邮床上的,那就只能他去睡赵邮的床,但是他在下面,他需要先轻手轻脚地从下面出来,先把江应的胳膊抬起来,然后以一种鱼的方式……
他妈的哪那么复杂!
他往床里侧挪了挪,给江应让出了一个位置。
两个人枕着一个枕头,游时平躺,看着上铺的床板,然后以一种万物不争的岁月静好的心态闭上了眼。
江应格外自然地翻了个身,一只手搭在他身上,黑暗里,他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赵邮迷迷糊糊地从另一个兄弟的床上爬起来。
“走了啊,以后开黑叫我。”赵邮说着,打了个巨大的哈欠。
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左转,推开自己寝室的门。
赵邮当场愣在原地。
他看见熹微的晨光从阳台处照射进来,照到床上的两人。
游时和江应面对面睡着,游时脑袋枕着江应的胳膊,整个人几乎窝进江应怀里,江应被压着的那只手护住游时的后脑,手背上满是蹭上的墙壁的白灰。
游时似乎是嫌阳台的光太亮,头埋得更低了,窝得更深了些,用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场面安详、静谧、和睦、甚至称得上是温馨。
只有赵邮快疯了。
赵邮死命揉眼,确定没梦游,疯了一样冲回隔壁宿舍:“见鬼了见鬼了!”
他在隔壁宿舍震惊地眼神中,手指翻飞,给刘晓聪毛然然发信息:“时哥和江神可能是真的!”
“我们打错仗了!”
Mortal
“我觉得不可能吧, 时哥和江神最开始见面的时候,恨不得把对方杀了。”
“你懂什么,要是时哥能时不时想把你刀了, 那我也磕你俩。”
“磕我和时哥不如磕我和赵邮,是不是赵邮!”刘晓聪嘻嘻哈哈笑着说。
“我有喜欢的人, 谁要跟你炒cp。”赵邮说。
几个人围在教室后面开小会,你一言我一语争得脸红脖子粗, 偏偏又不敢大声讨论, 只能在后面蚊子似的嗡嗡。
赵邮一拍桌子站起来:“你们想想,那天晚上的水军谁买的!”
“时哥……”几个人愣愣地抬头看他。
“你们再想想, 水军发的评论是什么?!”赵邮又斩钉截铁地说。
“游时和江应……”几个人慢慢重复, 脸色有点复杂, “绝配。”
“你说,时哥买的水军,水军还能自动扯上一个不相关的人发评论?”赵邮说,“只能说明,这句话是时哥指定的!”
那天, AAA什么都接违法乱纪除外看着游时发来的“游时和江应绝配”, 有点牙疼。
“商量什么呢?”
几个人一个激灵, 赵邮一屁股坐下来,刘晓聪毛然然立刻回头装不认识赵邮, 赵雪利落地从后门溜走,笑着跟游时打哈哈:“哎呀, 没看清楚, 走错班了哈哈。”
游时古怪地看他们一眼, 弯下腰摸自己桌兜里的书:“规划江城未来?”
“是啊,”赵邮干笑着说, “我觉得江城还是风沙太大,我不喜欢。”
游时没说什么,拿了书要出门去机房。
他跟槐姐申请了机房的使用权限,说自己最近要准备NOIP的复试,槐姐批了,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牛主任,牛主任知道的当天恨不得抱住游时亲两口。
“真的啊?真的要参加竞赛啊?真的能够加分啊?”
“打小我就看你行,那天我看见你机房电脑上的成绩就知道!”
此后牛主任时不时会来机房转两圈,像个不认识字的父亲那样蹩脚地夸人。
“哎,你又干嘛去啊?”赵邮在后面喊了他一声。
“去机房。”游时头也没回,举起胳膊晃了晃自己手里的书。
“就知道你又去机房,你一天恨不得25小时住那里,”赵邮气急败坏地喊,“我们篮球赛你能不能上点心?”
“知道啦,”游时背对着他摆了摆手,“等我打完比赛就训练。”
这天江应上午没来学校,游时觉得奇怪,在早上八点的时候给他扣了一个问号。
江应直到九点半才回复。
【江:睡过了。】
【江:给陪练放一天假吧,下午我过去。】
游时忍着笑回了句“扣你一天工资”,转头去看电脑上面的题目。他在机房一待一上午,出来的时候脑瓜子嗡嗡的,不管看什么东西都感觉眼前有代码在转。
他没去食堂吃饭,偷偷溜出学校吃了个饭,吃完饭后又不是很想回去继续看电脑,就在学校附近随便找了家咖啡店坐了会。
他挑的位置靠窗,从这里望出去,正好能看见二高的大门。
二高这个时候的校门是关着的,门口的小吃摊还没有出摊,街道上只有零星的车经过。天气太冷了,路上行人也很少,怎么看怎么寂寥。
游时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戴着耳机放歌,接着进软件看了看一上午积攒下来的消息。
oi群里一直在刷消息,游时不用点进去就知道他们在讨论今天比赛的事,这一年NOIP前最后一场线下赛,据说去了很多厉害的人。
他想了想,还是点进去扫了两眼,出乎他意料的是,群里压根没有讨论今天比赛的选手,比赛抽到的题目,而是在讨论一个不知名的小号,那个号的昵称是“Yxy”。
——游小游。
【六中-不知名废物:这哪位神仙的号?在我们群里吗?这分涨的也太快了!】
【四中-link:注册时间就在三个月前,他妈的直接刷到排行榜前几了?】
【江外-su:不是,这号人都没怎么见过,就是这几天才突然冒头的。】
【一高-ppy:这他妈刷了有十几个小时了吧?神仙不用睡觉吗?】
【四中-link:他分数还在涨!他还在刷!】
比赛现场。
这群人包了一个网吧办线下赛,选手坐在中间,比赛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但是压根没有人关注,一群人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讨论着那个异军突起来路不明的小号。
江应坐在最角落处,戴着帽子,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他速度很快,敲键盘的手几乎没有停过,玻璃似的瞳孔里倒映出来一串又一串黑白的代码。
在他面前是刷题界面,登录的账号正是Yxy。
其他人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这时,大部分选手也都做完了第一题。交卷切题的瞬间,键盘声和人声同时有一秒钟的寂静。
只有一个地方还在响起均有有规律的键盘声。
“哒哒哒——哒哒哒——”
所有人同时朝那个地方看去,只看见一个瘦高的人坐在角落里,姿态有些懒散,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
灯光斜斜照亮他眼睛,瞳孔里是让人惊心动魄的专注和冷淡。
好像整个世界都空了,只剩下他和眼前的题目。
link率先回过神,一个箭步冲过去,笑着说:“兄弟——”
看见他账号的那一瞬间,笑容顿时僵住:“Yxy?”
江应没回头,只是继续做题,随便应了一声:“看不清?”
link看清他做的题目,又看看他正在写的代码,立刻判断出他的水平,当机立断地挽着他胳膊:“走!跟我去比赛席!”
—
游时看着群里的讨论,给置顶的江应发消息。
【Ys:在哪?】
【江:在家。】
游时看着他的回复,冷笑一声,正要一个视频电话拨过去,店长过来点餐。
“要喝点什么?”店长拿着菜单,微微弯着腰问。
“橙汁。”游时摘了一只耳机,抬头看了一眼菜单。
店长点点头,拿着菜单要回吧台备餐。
游时这时叫住她。
他这才观察到店内的装修,原木色的桌椅,深褐色的墙纸,墙上挂着许多照片,形形色色,有男有女,看上去都是店主随手拍下来的,然后夹在留言板上,组成了这家店的一部分。
游时看见一张照片挂在角落里,那是江应坐在窗前,照片只拍下了他的剪影,正扭头看着窗外。窗外是霓虹的灯光,二高放学,学生从校门里涌出来。
“那些照片……”游时缓缓说。
“噢,是我拍下来的,”店长笑了下,“我偶尔会拍一些顾客的照片,然后问他们能不能挂起来。”
游时指了指角落里那张照片,问:“那张呢?”
店长笑了下:“几乎每个客人来这里都会问这张照片,因为照片里的人长得实在好看。那是个很奇怪的客人,他两个星期左右会过来一次,只坐在靠窗的位置,坐到二高放学就会离开。他看上去很忙,每次都来去匆匆的。”
“我观察了他很久,最后偷偷拍了这张照片。”店长笑着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游时又问。
“一直来了有四个月吧,最后一次来是快放暑假的时候。”店长说。
游时忽然想起来,上个学期他运气总是很好。
校门口的小吃摊老板总是开业大酬宾,只酬他一个人;他会被路过的小女孩送娃娃,问为什么小女孩也只是羞涩地说因为哥哥长得好看;他会莫名其妙地中门口副食店的奖券,奖品是大白兔奶糖。
事情太多了,多到他自己都数不清。
但他知道他一直以来都是个运气很差的人,他对这点一直没怀疑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不知道的是,他跟赵邮臭屁地炫耀自己终于转运的时候,在他身后始终有一个人,看着他笑得很开心。
“他为什么总是坐这?”游时声音有点哑。
“因为这里能看到他想见的人,”店长姐姐冲他一笑,回身去吧台了,走到一半又回头补充,“他亲口说的。”
耳机里的歌声很耳熟。
那个前往江爷爷家的洒满阳光的下午,江应不由分说地给他戴上耳机,挡住了那些萦绕在身后的他不想听见的东西。
“等你下课一起走好吗?”
“弹着琴唱你爱的歌”
“暗恋一点都不痛苦”
“痛苦的是你根本没看我”
游时知道这首歌的名字了——
《等你下课》。
他坐在这里,等自己下课,等二高放学,看自己跟着人流从二高门口出来,接着在霓虹灯下吊儿郎当地去门口便利店买烟。
他会想什么呢?
“姐姐,”游时笑着叫了一下店长,“给我拍张照片好吗?”
店长点点头,拿着相机走过来。
游时又看了一眼江应那张照片,补充说:“就挂在那张……”
“我知道。”店长姐姐冲他一笑,比了个ok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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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手群里讨论的依旧热火朝天。
【四中-link:找到Yxy了,就在现场呢,想见大神都过来!】
游时端起桌子上的橙汁一饮而尽,走出咖啡店。
在他身后,阳光静静照耀在那个夹满照片的木质留言板上,那两张不同时间、同一位置、共同看着二高校门的照片,静静地挨在一起。
—
比赛现场。
网吧里气氛热烈起来,一是因为Yxy被他们现场抓包,如今被link稳稳押在手里,二是因为门口进来了一个戴着墨镜格外臭屁的小子,他甩下墨镜,张扬一笑。
几乎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link一手押着江应,一边扭头震惊地说:“王翎一!”
王翎一已经是很老的选手了,算起来跟Mortal是同一批的,他和Mortal不一样,王翎一从来没掩饰过自己的学校和身份,也稳稳地打到了最后,甚至还是不少后辈的偶像。
“哎,”江应无语地说:“能先让我把最后一题做完么?”
link恶狠狠地看他:“不行!你就在这!哪也不许去,等会比赛场上空出来位置你就得过去!”
江应:“……”
于是他插着兜面无表情地看着王翎一在一群高中生面前装逼。
王翎一先是挑了个能被最多人看到的位置,然后翘着腿吊儿郎当地进了比赛:“你问我什么会过来?这不是今年NOIP前最后一场吗?刚好有空,就过来看看。”
“这题有点太简单了吧,”王翎一感觉现在自己嘴里差了一根雪茄,“要不改改赛制,车轮战,我守擂。”
江应嗤了一声,嘲弄着说:“给他脸了。”
link回头震惊地看着他,眼睛瞪得像鸡蛋:“你知道他是谁吗?!那可是王翎一!”
江应扭回头,只留给link一个冰冷的侧脸,语气淡淡:“是,好厉害。”
王翎一关于车轮赛的提议被采纳,不过不是一对一,而是很多人对一,这中间只要有任何一个人比他快比他正确率高,他就要下比赛场。
网吧里气氛空前热闹起来,王翎一身后围了最多的人,看着他打代码。
王翎一很享受这种感觉,手指速度越来越快,他速度越快观众反响就越热烈。
他听着身后人的欢呼声,尾巴几乎要翘到天上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比赛场上已经换了两批人,王翎一依旧稳稳坐在原地。
江应站在人群外围,冷冷地看着王翎一在那臭屁地喊:“还有人上吗?”
因为link不能让好不容易抓到的Yxy逃跑,只能跟着他一起站在外围看。
江应忽然发现自己身边这小矮子一直在蹦。
他挑挑眉,垂眸看他一眼:“看不见?”
“呵,”link冷笑着说,“您老终于发现了。能换个位置么?”
江应扭回头:“不能。”
“为什么?”link气急败坏地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为我看得见。”江应说。
link:“……”
很快空出来的电脑再次坐满了人,王翎一又迅速进入状态。
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屏幕,江应却眯了下眼睛,看向了比赛场的角落。
最不起眼的一台机子前,路风坐在那里,满头大汗。
他已经坚持了两轮,是支撑最久的一个人。
长时间的高效率解题是非常耗费体力的,王翎一能看上去这么吊儿郎当是因为他比这些人有着非常多的经验,更何况他的吊儿郎当也有几分硬撑。
更不用说年纪还小的路风了。
路风脸色已经有点发白了,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砸到键盘上。
“王哥快赢了!代码已经在收尾了!”
“那台机子上的人好像一直没有换过,前几题还可以,但是这道题落后太多了,没有可能了。”
“马上,王哥这边最后一段了!”
link旁边的人动了一下,他连忙叫住:“你去哪?”
没有得到答复,link只看见他穿过人群,走进了比赛场。
路风听着那边键盘敲击声,压力更大了,甚至手指都在抖。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忽然压在他肩膀上。
路风回头,眼睛瞬间瞪大了,惊喜地说:“老师——”
“嘘。”江应把一根手指竖在嘴边,笑着冲他眨眨眼睛,“很棒了,接下来我来。”
“好!”路风脆生生点头,利落地跟他换了位置,然后站在他的身后。
王翎一身后的观众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幕,依旧热火朝天。
“最后一个字符!”
“return 0!”
“回车!”
“赢了!”
王翎一骄傲地翘起二郎腿,等着系统批卷,批完之后看着比赛排名那里,赫然有一个人排在自己之上,准确度一样,比自己快了5.35秒。
所有欢呼的人群哑然无声,都回头看着那个隐没在黑暗角落的机子。
那里坐着Yxy,那个小号的主人,他们刚抓到的。
还是那种散漫的,什么都无所谓的神态。
在王翎一代码只剩下最后一段,而路风代码基本刚开头的情况下,比王翎一快了五秒交卷?
这他妈是人?!
许久之后,众人看见机位上的主人抬起眼睛看了王翎一一眼。
王翎一瞬间回想起那种感觉。
那种被虐得七进七出的感觉。
他读懂了那个眼神,那个意思是——“让你装逼。”
江应在众人瞠目结舌的目光中起身离席,还被堵在人群外的link一声大喝:
“大神,你究竟是谁?”
网吧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人走进来,又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众人回头,只看见那个出现在第一次友谊赛赛场上的帅哥靠着门框,目光越过人群看着后面某个人,身后是大片大片灿烂的阳光。
游时冲他一笑:
“Mortal,我游时,打一场吗?”
放不下
两台电脑并排摆在一起, 江应坐在左边,游时坐在他旁边,两人此时都认真地看着屏幕上的屏幕, 在他们身后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兴奋又激动地说着什么。
link开了直播, 他被挤到了最外层,因为没有自拍杆, 只能蹦着录像, “现在M佬和游时都已经选好了题目,再拿到题目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开始做了!起手式都相同, 两个人风格果然很像!”
“什么果然很像, 那就是被手把手带出来的。”王翎一蹲在旁边, 幽怨地看着江应,语调很沧桑。
有时候必须要承认天赋是不可打败的东西,王翎一也自诩为有天赋的人,但是在江应这样绝对的天赋面前,还是不够看的。
“从这里两个人的代码不一样了!让我们看看他们究竟会选择什么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link继续一边直播一边解说。
群里的兄弟看着晃晃悠悠的镜头, 忍不住了:“群主, 能不能别蹦了, 快给老子蹦吐了。”
“群主只有160+,体谅一下。”
现场闹哄哄的, 两个人却只有眼前的题目,跟其他人像是隔了一道天然的, 看不见摸不着的透明屏障, 那里只有他自己, 和一串串流过空间的代码流。
早就游时要走竞赛的道路时,江应给他上的第一课就是绝对专心。
“赛场上, 你可能遇见各种各样的情况,”江应站在他身后,手从椅背处伸过来,撑在他两侧,“砸键盘的,半个小时就交卷的,一直点鼠标的,还有一边敲一边哭的,那个时候你什么都不要听,任何人都不能让你分心。”
游时偏头看了他一眼:“就算是应哥也不行么?”
江应怔愣了两秒,然后揉了下他头发,“就算是我也不行。”
“噢。”游时闷闷地点头,心底却在想,如果是应哥叫我,我肯定会回头的。
游时没和江应在正儿八经的比赛场上遇过,倒是在家的时候会开两台电脑比赛做题,但是到底和赛场的氛围不一样。
游时从很早、很早的时候,早在他们喊着M佬之前,就想和江应正儿八经地打一场了。
“殊途同归!现在两个人都开始收尾了。”link说。
“我觉得这场比的不是思维吧,两个人的思维都是顶级的,比的反而是……”那人沉吟了两秒钟,“手速?”
打信竞的远没有打数竞物竞的光鲜,外行人叫他们什么的都有,修电脑的,破打游戏的。
但是不得不说破打游戏的这个称号还有点道理,在顶级的思维面前,果然和电竞殊途同归,拼的都是手速。
“进度差不多,可能要平了!”
“平?不能平!速度一样还有正确率呢。”
“M佬会出错吗?游时会出错吗?这么多双眼睛在这看着,有谁看出来代码错了?”
“真要平局了!”
王翎一终于重整旗鼓,又把自己骚气的墨镜戴上了,挤到人堆里面,看两个人做题。
题目做到最后,游时逐渐从那种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不在意的真空环境中出来,耳边的嘈杂声越来越大,他听见有人为他们两个谁会赢争得脸红脖子粗。
会平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游时看着自己的电脑屏幕,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勾起唇角一笑,往江应那偏头低声说了一句:“应哥。”
“嗯?”江应没回头,只是应了一声。
“你穿女仆装很好看。”游时说。
游时听见那边键盘声有一秒钟的停顿。
江应用余光看着游时一眼,只看见游时嘴角挂着吊儿郎当的笑,手指却没停,利落地敲了最后一个字符,回车。
正确率全满,比江应快了0.91秒。
“没平!游时赢了!”
“我靠今天来值了,传说中的人物一次见了俩!”
“错误的,三个!”王翎一竖起一根手指,臭屁地说,“我也是难得一见的好吗?而且我作为他们两个的好朋友,我可能是你们能接触到他俩的唯一人脉……”
路风站在角落里,眼睛里面满是憧憬地望着两人。
人群乱哄哄的,两人坐在机子前没起身。
江应看着那0.91秒,轻松又懒散地笑出来,声音带着一点慵懒的困意,“故意喊我?”
“没有规定不让喊应哥,”游时说,“赛场上用语言干扰对方心态是行之有效的手段之一。不服?”
江应看着他。
游时冲他一笑:“不服憋着。”
江应摇摇头,嘴角勾起一个无奈又纵容的笑:“游小时,我发现你这人有时候真挺流氓的。”
“我还有更流氓的时候,你想见见吗?”游时笑着,人畜无害地看着他。
说完,他又转回头,困倦又慵懒地靠上椅背,抬头看着网吧的天花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许久后说:“应哥,你教给我的第一课,就是专心。”
江应没说话,静静听他说。
“你当时说,就算是你想让我分心也不行。”游时继续说,语调很缓,“可是,我刚才叫你,你答应了。”
江应没回复,只是站起来说:“起来让位置了。”
“噢。”游时闷闷地回答。
两个人刚刚起身,还处在兴奋当中的观众立刻回过神,涌过来把他们团团围住,水泄不通的人群,七嘴八舌的吵嚷中,在最外围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嘶哑又难听。
“Mortal!你为什么会走?”
人群有一秒钟的安静,时光仿佛停滞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好像被拉到了极遥远的过去,Mortal还没离开,账号还没废弃,那时M佬永远霸榜,偶尔会在群里吹水,用清润好听的声音跟他们淡淡地说加油。
大概在那一批选手心里,永远有一个Mortal站着,标杆一样,是初心也是终点。
在这个残酷的赛道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又走了很多人,但谁都没想过Mortal会离开。
自然,也没想过他会是离开的最决绝的那一个。
众人回头看去,那是个很不起眼的男生,个子矮矮的,努力抬起头,眼圈红着,瞪着江应。
江应越过人群看向他,在那沉默的几秒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笑了笑说:“旅程就这么长,走完了,就离开了。”
在场没有人说话。
可是真的走完了吗?
为什么打完NOIP没有打省选,为什么没有去省队?为什么没有打NOI?
这个赛道里遗憾太多了,他们见过从小学开始坚持到最后一无所获,也见过天才选手关键赛事失利,只能在高三重回文化课。同样,岌岌无名才是这个群体的大多数。
没哪个人能圆满。
link挤到前面想说什么,游时凉凉地扫他一眼,那意思是说再多问一句揍死你。
link喉结一动,又把话咽回去了。
“有什么话回头再说吧,”游时站在江应旁边,表情看上去有点不爽,“你M佬刷十几个小时题了,现在想睡觉。”
江应偏头低声笑着说:“我没说。”
游时抬起眼睛凉凉看他一眼:“你说了。”
江应心尖软成一片,手指蜷了一下,而后忽然被人拉住,游时眉头皱着,不由分说地拽着他出门。
推门那刻,他看见游时刘海被风吹乱,眼睛因为刺眼的阳光眯起来。外面的阳光和尘土一起涌来,他被游时拽到真实世界里,一切如此鲜活。
后面那群人忍不了了。
好不容易见了传说中的Mortal,经验没讨到一句,就被游时拉着拽跑了?
一群人跟在他俩身后想要再问几句,这时一条长腿插入人群当中,而后穿着耐克运动鞋的脚稳稳落地,刚好挡在人群和两人中间,众人抬头,看见王翎一这小子把墨镜一甩,冲众人潇洒一笑:“有什么事情问我吧,一样的。”
“M佬为什么会离开?”
“因为一点私事,不是他本心,”王翎一说,“但他是个很洒脱的人,结束了就是结束了,离开了就是离开了,不会回头了。”
王翎一又顿了一下,忽然想起那个阴雨连绵的午后,店门口正在滴水的黑色雨伞和伞下的旅行包,斟酌着补充说:“大概……只有某件事某个人除外。”
“游时和M佬风格怎么这么像?”
王翎一无语地看那人一眼,差点想让这位老兄把自己脑子里的水倒一倒,“看不出来么?游时是M佬手把手带出来的,也是他眼里,为数不多的有天赋的人。”
“那游时的消失和M佬的消失有关系吗?我记得他们当年是前后脚隐退的。”
“不清楚,”王翎一捏着下巴摇摇头,“游时的事我知道的不是很多。我猜有一点关系,但你今天能在这里看到游时,也和M佬有关系。”
“所以游时和M佬到底是什么关系?”
“同学、邻居、从小到大的玩伴、好朋友、师徒、知己……”王翎一不假思索,又故作潇洒地戴上了墨镜,勾了勾唇角,“至于还有没有其他关系,就要问他们自己了。”
—
两个人出门,走在人行道上,车辆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路边有出来晒太阳的大爷大妈,偶尔会有一两只拴在店门口的灰蒙蒙的小狗。
游时走在前面,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物,忍了三次之后终于忍不住了,站定,回头问江应:“你连续刷十几个小时,你要死啊?”
江应第一次听他这个语气说话,莫名其妙有点心虚,他吸了吸鼻子,垂下眸子看着地面,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睡不着,就刷了。”
“现在,立刻,马上,滚回家睡觉。”游时斩钉截铁。
“不去学校了?”江应抬起眼睛看他,“直接翘一天吗?”
“就说生病了,反正也是周六补课,本来查的就没那么严,回头跟槐姐说一声就行,”游时说,“再说我会给你打掩护的。”
江应点点头,又带着点试探问:“那你去学校么?”
不等游时回答,江应又心虚地摸了下鼻子,“可是病号需要人照顾……”
“不去了。”游时气还没消,“老师都知道我在准备竞赛,没人会去机房查我。”
“那去你家?”江应懒懒地说,“正好晚上给你补习。”
游时看着地面沉默了一会,他想起那条他始终没回复的消息。
【游玉书:你租房子了?】
【游玉书:什么时候带你爸爸去看看。】
现在回自己家太危险了,他不想碰上游玉书。
他抬头,看着江应:“回你家。”
“为什么?”江应问。
“因为你家离这里近。”游时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
刚到江应家,游时不由分说地把他拽到床上,江应不想乖乖就范,两个人在床上来了一场华山论剑,被子和床单都皱了。
游时按着他肩膀把他按在床上,又要伸腿去压住江应的大腿,忽然听见江应喑哑的声音。
游时眼睛瞬间瞪大,眼底闪过惊讶和错愕。
他抬头,看见江应抬眸,刘海微微遮住他半只眼睛,眸子里的情绪看不清楚,只是用一种格外安静的眼神,沉沉地看着自己。
“别闹了,”江应用喑哑的声音说,“好,我睡觉。”
这场华山论剑最终以游时的胜利而结束,游时用被子把江应包成了个粽子,乳白色的被子盖在江应下巴处,游时做好这一切,直起腰,满意地点头:“睡觉,闭眼。”
看见江应闭上眼睛,他终于转回身,蹑手蹑脚地走回书桌前,打开电脑,去做下午的训练。
但做不进去,满脑子都是江应喑哑的声音,和看着自己的眼睛。
一句开玩笑的等级分低,就去刷十几个小时分数么?
他是傻子么?
游时心尖像被掐了一下,心底酸软一片。
江应就是傻子。
不是傻子会回江城一次又一次么?会呆呆坐在咖啡店等自己放学么?他就不怕等不到么?
游时感觉自己像摔进了棉花团里,明明生气又心疼,可浑身使不上力气。
江应这时睁开眼,看着坐在书桌前的他。
江应那个瞬间觉得自己大概会记这一刻记很久。
安静的午后,窗外爬着绿色的藤蔓,阳光透过叶子照到书桌前,斜斜地打在那个人脸上。外面是鸟叫,是午后行人的闲谈,时不时有一两声汽车的鸣笛,远远地传进来。
游时背对着他坐着,用食指小心翼翼地戳着键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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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冬天,可让人觉得暖洋洋的。
这种场景平淡得,让人觉得以前日日是如此,以后也应该日日是如此了。
游时总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又回头,凉凉地扫了江应一眼:“再不睡觉把你揍晕过去!”
江应笑着,闭上了眼睛。
—
这天下午游时没再做新的题目,害怕劈里啪啦的键盘声吵醒江应,而是找了几道典型的例题看了看。
江应一觉睡到下午六点,睡醒,两个人一起出去吃了个饭,又给江奶奶带了晚饭。
江奶奶晚上去跳广场舞,他们两个就在屋里复习。
之前游时晚上的时间有一半分给文化课,有一半分给竞赛,最近因为复试在即,就全都变成了竞赛,睁眼也是做题,闭眼也是做题。
一直到晚上九点半,江奶奶跳完广场舞回来,游时才反应过来时间,坐在椅子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之后江应先去洗澡,游时听着水声放空了一会儿,打算起来继续,江奶奶絮絮叨叨地进了江应卧室,要找一个针线盒。
游时立刻站起来,对江奶奶说:“奶奶,我帮您找。”
江奶奶指了指立在墙边的书柜,说道:“小时啊,帮奶奶拿一下,就柜子最上面那个饼干盒子……”
游时踮起脚,试探性的指了一下:“这个么?”
“对,”江奶奶露出慈祥又欣慰的笑,“就是这个。你们这一辈人还是长得高,江应不会长了,你比他小,你还能再长长,你以后长得比他高。”
游时压不住嘴角的笑意,翘着尾巴把盒子拿下来,但太张扬的时候总会毛手毛脚的,柜子顶上江应的那个黑色的小盒子被他一起带下来,摔到地上。
那天他以为盒子上了锁,这时他才看清楚,盒子上的锁是坏的。
两人都惊愕地看着盒子坠落,游时想伸手去捞,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盒子砸到地板上,碰撞的声音又被浴室的水声掩盖,里面的东西撒落一地。
场面有一瞬间的寂静。
游时手里捧着那个江奶奶要的针线盒,不知所措地看着地上的东西。
“我……”游时耳朵瞬间红了,“我不是故意的。”
江奶奶叹口气,从他手中接过针线盒,责怪道:“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快捡起来。”
游时立刻蹲下身去捡东西。
写着代码语句的大白兔奶糖的糖纸、没喂完的鸽食、沾满泥水的游时初中时候的卷子……
还有27张,从北京到江城的火车票,硬座,十一个小时。
游时看懂了。
这盒子里装得全是江应的过往,过往里全是他自己。
糖纸上的句子是自己默的,鸽食是在解放公园和自己一起喂的,卷子是打架那天,江应后来回去一点点收回去的……
游时说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心情,他很高兴,高兴过后是极致的心疼。大脑一片空白,只机械地收拾着东西,每捡起一片就会想起很多事情。
阳光灿烂的江城,阴雨绵绵的江城……
江奶奶在他旁边蹲下来,陪他一起捡。
游时终于回过神,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哑:“奶奶,你们在北京的时候,过得好吗?”
问完,他忽然想起来,这个问题自己问过江应了。
那时江应的回答是,很好。
江奶奶笑了,笑容有点无奈:“我过得挺好,有人照顾,有人给看病。小应,他过得不好,太辛苦。”
“照顾我,挣钱,回江城,连轴转,没有停下来的时候。我劝过他,说别回了,他说他在江城亏欠了人,总是要还的。”
“人这一辈子总归是有点放不下的东西的,奶奶我这辈子放不下的,是江应他爷爷,因缘际会,有些人缘分尽了就随随便便走散了,但是有些人不能,尽了也不能散,也要死死抓在手里。”
“奶奶……”游时小声喊了一声。
江奶奶摆摆手,继续说:“只是我没想到他才十八岁,他的放不下来的那么早。他没跟我说是谁,我也没问过是谁。后来我不再说这事了,就看着他两头跑。”
收拾完,江奶奶直起腰,抿了抿嘴唇说:“小时啊,麻烦你把盒子放回去吧,别让他看见。”
“嗯?”游时嗓子有点哑。
“他晚上睡不好,”江奶奶步履蹒跚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慢慢说,“睡不着,就红着眼睛看着盒子里的东西,一坐一整晚。”
来救我
赵邮没见过游时这么疯过, 除了那次进步了将近120分的月考。或者说,这次比那次还要疯。
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有见过游时了,即使两个人在一个学校一个班。
游时一进学校就径直前往机房, 打开电脑开始训练,他已经记不清楚这是他这段时间打的第几场训练赛了, 一打一整天,晚上回家再由江应一点一点给他复盘。
复盘是他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候, 也是他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候, 因为可以光明正大地看江应的脸。
窗外是依稀星光,窗内是两个并肩坐在一起的人, 江应在批游时的代码, 游时则偏头看他, 懒散笑说:“江应,你时哥厉不厉害?”
赵邮作为一个外行人看不出来游时到底是什么水平,但他看着游时在电脑前一坐一天还是有点担心,趁他回来拿书的时候忍不住回头:“时哥——”
游时背对着他,边往前走边摆摆手说:“知道了, 打完, 打完就训练。”
赵邮犹豫着说:“时哥, 没必要这么拼命吧。”
游时脚步停了一瞬,继而摇摇头, 只是冲他摆了摆手,又回机房了。
他自己知道有必要。
他只是不想再让江应睡不着了。
午休结束, 两个人如同往常一样从机房里出来, 午后的阳光大片大片照射在走廊上, 瓷砖反射出圆形的太阳光晕。
两个人一如往常争论着,游时说:“刚才那道, 他图的拓扑用的挺巧的,解题速度至少提了三分之一……”
江应则抿了抿嘴唇,不爽地看着前方:“不巧,用的一点都不好,这个方法容易错。”
“应哥……”游时笑着想说什么。
“信他还是信我?”江应看着他问。
“信你,”游时嘴角笑意更明显了,“信你。”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回了教室,从走廊暗处走出来一个人,看着两人的背影,那人用蓝牙耳机打着电话,低声说:“浩哥,游时好像接下来要打一个什么竞赛,就这周末。”
—
比赛前一天,江应把游时所有训练都停了,让他放松地打点游戏什么的,但游时什么都玩不进去,只能看书上典型例题解闷。
那天晚上他回了一趟别墅,拿自己的所有证件,顺便带几件换洗衣服。
拿了东西下来,顺着暗红色的地毯走下楼梯的时候,恍然看见游玉书和乔清野一人西装革履,一人丝绸长裙,一人占据了一个沙发,听到脚步声,共同抬起头往楼梯上看。
游时瞬间停住脚步,冷冷地跟沙发上的人对视。
他没想到他们今天会回来,还是两个人一起回。在房间收拾东西的时候,也没听见院子里的停车声。
但如今他父母就坐在客厅,平静又冷淡地看着他,等着自己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游时无所谓地一笑,把手里的包扔在地上,散淡又二世祖地下了楼梯,没坐沙发,而是坐在旁边餐厅的椅子上。
“在家里见你一次不容易。”乔清野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淡淡地开口。
“有什么事吗?”游时回头,看着两个人,露出一个笑。
“你卡里的钱很久没动过了。”乔清野说着,抬起眼睛,用一种锐利的,几乎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神盯着他。
游时忽略那种让人不舒服的目光,笑笑说:“给家里省钱而已。”
“你在外面租了房子?”游玉书开口。
“嗯,”游时说,“租了房,你想去看看吗?”
“呵,”乔清野讥笑一声,“放着国际学校不读,别墅不住,非要赖在二高,非要在外面租房,我真不知道你是给家里省钱还是找麻烦。前一阵被送了警局,我在谈生意的时候出去接你,传出去给游家丢人。”
“国际学校,家里的别墅,”游时笑了笑,“都没有您的生意重要,也没有您在外面约会重要。”
“你!”乔清野站起来,指着他。
游时散淡地回看过去,站起来说:“国际学校我是不会去的,我也不会搬回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儿子。”许久没说话的游玉书淡声喊他。
游时脚步停下来一瞬,他很烦游玉书这样喊他,用自己父亲的身份来压他。他嗤笑一声,又继续往前走。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在这儿住一晚吧,”游玉书说,“小陈、刘叔会在这里看着你。”
游玉书两个司机不同声色地站在大门口,如同守在门边的石狮子,神情都隐没在黑暗里,游时知道这是游玉书手下最听话的人。
游玉书起家的手段不是很正派,这几年才逐渐洗白,他说今天不放人,一个苍蝇也不会从这里飞出去。
“好,”游时看着门口那两个人,一笑,接着回头冲他们说,“那我上楼了。爸妈,晚安。”
“3,2……”他一步步走上楼梯,白色的运动鞋踩在松软的暗红色地毯上,一边上楼一边勾着唇角默默在心里倒数,“1……”
数到1的那一刻,楼下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儿子!”
“他说得难道不是事实么?”游玉书揉了揉自己的眉头,“说这个没意思,分公司的业绩最近这么差,你到底领着一堆人在干什么?”
“在干什么?我为什么拿不下来那一批单子,因为你还有你的儿子。你干的那些破事被集团姨太太知道了,单子被枕边风吹散了。不是没有另一种可能,但你儿子他不愿意进国际高中,我有什么办法?”
……
游时听着楼下的争吵声进了自己卧室,平静地反锁了门,关门那刻嘴角的浅笑收了,变成了一种极深的疲倦的厌倦,他靠着门边缓缓滑下去,坐在地板上,双手捂住脸,深吸了一口气。
第二天早上七点钟,游时睁开全是红血丝的眼睛,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江应恰好给他发来消息。
【江:我和你一起。】
游时本来想回复别过来,忽然听见楼下的动静,汽车马达轰隆,脚步声匆匆,接着是若有若无愈演愈烈的争吵。
这里太吵了,也太暗了,他卧室窗户不向阳,阳光照不进窗棂。
他捏着手机,那股烦躁感从他心底涌上来,憋得他喘不过气,几乎要溺死过去。
许久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回复道:
【Ys:应哥,我被困在别墅了。】
【Ys:来救我。】
江应伸手拦了辆出租车,他立刻躬身钻进车里,在打电话的空隙对前面司机说:“藏湖花园。”
—
楼下,游玉书赶着出差,甩开车门的时候对斜靠在门口的乔清野说:“这个季度利润率还是不达标,你手下的人都不用干了,我会亲自派人过去,你也不用去纠结和谁约会。”
“游玉书,我发现你这个人真挺有意思,总部那边一堆屁事爆出来一个你都别想好过,你是想把分公司砍了没人给你兜底吗?”
“你能给我兜底吗?我出事你会第一个带着钱跑,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
游时在争吵中平静地下床,穿衣,赤脚踩在地板上,用冷水把自己泼醒,然后蹲在阳台的工具箱前,在一堆布满灰尘的起子扳手中间,翻出了一把安全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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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跟我说了,你先保住总部股价不跌吧。”乔清野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游玉书最后看了她一眼。
……
一辆车从院门口呼啸而过,与此同时,二楼卧室一声清脆又凌冽的玻璃碎裂声,玻璃碴哗啦啦地掉在楼下的草地,像是落了一场雨。
游玉书和乔清野两个人同时抬头看。
游时站在卧室阳台,面前是破了一个窟窿的阳台落地窗,他轻轻笑了下,把右手的安全锤随手扔在地上。
玻璃碎裂的那刻,新鲜空气涌进来的时候,游时胸腔里那种烦闷感一扫而空,好像又活了一次。
然后他扒着窗台,轻巧地跳到一二楼中间的简易露台上,他半蹲着身子落在露台上的的那刻,跟站在楼下的游玉书对上眼睛。
“呵,本事越来越大了,”游玉书又把车门啪一下拍上,“小陈,去追。”
游时看了他一眼,立刻冲往反方向,一路踩过后院乔清野养的名贵的但半死不活的花花草草,扒上院墙的那刻,他腾出一只手给江应打了个电话:“别来前门,从后面——”
正说着,一辆车稳稳停在他跟前,江应摁下车窗,往里摆了摆头:“上车。”
游时鱼一样钻进去,在进门的瞬间冲司机说:“师傅,K大。”
师傅一脚油门踩到底,引擎一阵轰鸣,车辆飞速驶离别墅区,汇入主路,几乎是一路飙过去的。
司机大笑着说:“小兄弟,离家出走?”
“差不多,”游时看了一眼江应,懒懒道,“总有一天的。”
在他们身后,游玉书的车同样急速驶离别墅区,师傅看了一眼后视镜,嘟囔说:“后面那是来抓你的?后面那跑车,我这出租跑不过啊。”
游时也朝后看了一眼,然后摁下车窗,冲后面嚣张地大拇指朝下竖了个手势,笑着对师父说:“不知道,先开再说。”
小陈看着前车那个嚣张的手势,犹豫着喊了一声:“先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游玉书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干笑了下,“好,不用再追了。”
江城的出租车师傅开车都很猛,这是他们在跑了成百上千的熟悉的不能再熟的道路上练出来的。
终于,在某个分岔路口,后面那辆大奔调转方向,去了机场。
游时彻底放松下来,轻呼一口气靠上椅背。
江应一路上没怎么说话,而是一直看着车窗外。
车缓缓开向K大,越靠近K大,旁边的车流就越多,都是过来送考生的家长。在距离K大还有1000米的地方,彻底开不动了,出租被卡在中间,车前车后都是一片刺耳的喇叭声。
师傅纳闷地挠头:“K大今天有活动么?”
“有比赛,”江应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就到这吧师傅,进去了等会也不好出。”
付了帐,他利落拉开车门下车,站在车边扶着车门的时候,游时看见他沉静的眸子,安静的,又像在压着什么。
游时心里忽然一跳。
下一秒,江应不由分说抓住他手腕,游时瞳孔瞬间睁大。
江应带着他跑过拥挤的人流,手抓他的手腕极紧,几乎有点疼。
耳边是一片茫茫的嘈杂声,什么都听不清楚,他抬头看着江应有点冷的侧脸,下意识跟着他跑。
“应哥。”游时喊他。
“……下次再跳楼,”江应没回头,只是脸侧的虎爪骨动了动,“把你腿打断,锁家里。”
“我……”游时想辩解什么。
“你什么?”江应回过头看他,“你想在轮椅上共度余生是么?到时候我天天推你出来晒太阳?”
说完,又冷硬地扭回头。
游时笑着说:“那你会推我出来晒太阳么?”
“不会,想都别想。”江应说。
两人正要进入k大,拥挤的人群里忽然窜出来几个人,朱浩波的声音贯彻云霄:“拦住他!别让他进去!”
“他书包里面肯定有证件,去抢他书包!”
江应抬起眸子看了他们一眼,顺便就把游时身上的书包扒下来。
在这样的环境里即使追逐也不会有人在意,他们只会觉得这是考生在赶最后的进场时间。
人群朝着江应蜂拥而至。
“先去考试。”江应说。
游时看了一眼书包,不相信地说:“你一个人行么?”
“谁说我不会打架的?”江应笑说,“我打架的时候你没见过。”
游时一个人奔向考场,在进学校前,身后的江应喊了他一声:“游时,接着!”
书包被江应扔过来,像是从天而降。等他接住,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间看见江应的脸。
游时冲他摆摆手,又检查了一下所有的证件,然后平息心情,进了考点。
站在考场外,检查手机是否静音的时候,上方突然弹出来一条消息,“您关注的人有了新动态。”
那个已经废弃许久的账号,那个无数人心里标杆一样的账号,在游时复试这天突然诈尸,动态不过简简单单发了一句话。
【Mortal:等你凯旋。@Yxs】
答案
“不要做完了就无所事事, 不要提前交卷,多检查几遍。”老师在各个走廊中间转悠,边转悠边说。
与此同时, 游时懒散地靠在椅子上,目光缓慢扫到最后一行, 接着毫不犹豫地敲了回车,在老师“多检查几遍”的絮叨声中站起来, 抓起桌上的证件要扬长而去。
“等会儿!”监考员匆匆走下来, “我查了之后才能走。”
游时只能靠在桌边,等着老师检查无误。
“你检查了吗?”监考员一边检查游时电脑设备一边说。
“三遍了。”游时无所谓地说。
话音没落, 旁边几位的人一哆嗦。
三遍?
查了三遍还能提前交卷?
这他妈是人?
“走吧。”监考员一点头, 终于放人, 一路送游时到门口,正想说什么,只看见这人抓起门口的书包要飞下楼。
他只能赶在他飞下楼之前问了一句:“你哪个学校的?”
说完,人已经没影了,在风中却传过来一句少年清透的声音:“二高的。”
监考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二高出鬼才了?
他转头进考场, 看见一考场人的脸全他妈青了。
—
江应背对着学校大门站着, 一只手插着兜, 忽然卷起的风将他身上的夹克吹起来,头发也跟着飘动。他另一只手打着电话, 眼睛看向极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个月的钱打过去了。”江应平淡地说, “别打电话过来了。”
“好好, 我这边收到了, ”电话那头人说,“下个月利息上调一个点, 还是这个时间,别忘了。”
电话骤然挂断,耳边只剩下嘟嘟声。
这是第多少个月了?
从妈妈生病,爸爸借账开始,江应快要数不清楚了。
“江应!”身后忽然有人喊他,声音听起来很亮,带着藏不住的高兴和兴奋。
江应回头,看见游时笑着,小鸟一样飞过来,书包带子飘飞,后面陆陆续续出来的人群被他甩到身后。
他跑到自己身边,不由分说地抓住自己手腕:“先跟我去网吧,我想对答案……”
游时话音戛然而止,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反手握住接着用力一拉,整个人往反方向跌过去,江应伸开手臂,稳稳接住他。
那一瞬间天旋地转,心脏猛跳起来。
江应则微微弯腰,双手环住他,一点点收紧,脸蹭在他颈侧。
游时腰反弓着,抬起头,下巴搁在江应肩膀上。
游时听见江应在自己耳边说话:“别对答案了。”
鼻音好像有点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不会被打哭了吧,应哥。”游时压着心底那一点慌乱,嘻嘻哈哈笑着说。
“你才被打哭了。”江应回。
“不用不好意思,我给你报仇,今天下午就打回来。”游时又说。
“好像你天天打我比较多吧。”江应松开他,别过脸,闷声闷气地说。
游时绕到一边歪头去看他的脸:“那怎么了?”
“我只是……”江应停顿一下。
我只是看到你像只兔子一样蹦蹦跳跳跑出来的时候,忽然很想抱你。
只是看到你就好像很开心,开心到有点想流眼泪。
“你不说我就要去堵人了,先打回来再说嘛。”游时又看他一眼。
“我最后一次打比赛也是在这。”江应忽然说。
上次他来这里打比赛,也是NOIP,一等。那天成绩出来的时候,却不怎么开心,因为没有时间了,他等不到来年四月的省选了。
游时愣了一下,下意识捏了下江应腕子:“我会走到最后的。”
“嗯。”江应点点头。
“所以先跟我去网吧对答案。”游时拽着他。
—
77号机子的主人难得没有敲键盘,而是根据回忆起来的题目,一道道去找相似的例题看题解。
这种活他之前是不稀罕干的,每一次比赛,每一场考试都是考完就丢,教室里别人埋头对答案的时候他脑子里面在想晚上吃什么。
但是这次不一样。
他没那个耐心等官方成绩了,他想先有个底。
在他旁边,江应开了一盘游戏。
“游小时,别对了。”江应发现旁边这人越对眉头皱得越深,键盘声故意敲响了一些,“游戏打不打?”
“不打。”游时拧着眉头说,“好像有点不一样……”
“你是不是菜啊?不敢跟我打。”江应笑说。
游时看到最后一步,被自己蠢笑了,自己他妈对了半个钟头的错题解。他索性关了网页,捞过键盘,磨了磨牙尖说:“说谁菜呢?开房间solo。”
“哒哒哒——哒哒哒——”
两人认真起来。
40分钟后,游时看着电脑屏幕上11-9的战绩,勾起唇角散漫一笑,直起上半身,一只腿半跪在椅子上,另一只腿撑着地面,转过来揪着江应领子:“谁菜?说话!”
江应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我菜。”
两个人空闲下来的时候不是在做题就是在训练,很久没这样打过游戏了。他们一直在网吧墨迹到晚上五六点钟,然后回江应家和江奶奶一起吃晚饭。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家里有其他人在。
门口停了一辆破旧的五菱面包车,客厅的餐桌上,江奶奶和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面对面坐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奶奶看见江应,介绍说:“小应,你李伯伯来了。”
晚饭是四个人一起吃的,吃得算不上愉快,餐桌上除了偶尔的应和声,几乎要陷入一种长久的静默。
最后李伯伯看着游时,拘谨笑着问:“你是小应同学啊?”
游时点点头。
“小应哪都好,要是没他,这个家就散了。”李伯伯说,“他在北京的时候也经常回来,是不是就是找你们同学玩啊?”
游时看江应一眼,江应垂下眸子吃饭。
游时只“嗯嗯”点着头,心里好像空了一块,有点难受。
“不是来玩的,”江奶奶平静开口,“是找人的。”
“几千里地回来找人?”李伯伯说,“我就说小应这孩子仁义……”
江应这个时候放下了筷子,站起来,平静笑着:“伯伯,剩下的事我们到里面说。”
李伯伯立刻放下筷子,冲江奶奶不好意思一笑,躬身站起来,跟着江应去了卧室。
游时看了江奶奶一眼。
江奶奶闭着眼睛摇摇头,“不用管。”
卧室内。
李伯伯坐在书桌边,声音有点哑:“小应,我知道你这个时候难,全靠你自己,但你哥哥他要结婚了,好不容易要娶上媳妇了,那边又不同意嫁了,说是缺了一辆车。小应,我真是没办法了……”
江应平静地点点头,从柜子最里面拿出一沓现金,放到书桌上,“我知道的,本来也该还了。现金就剩这么多了,剩下的网上转给伯伯,行么?”
“本来应该找你爸的,”李伯伯又说,“但是你爸他音讯全无……”
江应没说什么。
李伯伯不好意思地看着他,颤颤巍巍地从兜里掏出来一个红包,轻轻放到桌子上:“这么久没见了,算是伯伯一点心意。那我就走了,照顾好你奶奶。”
“嗯。”江应送他出了卧室。
李伯伯出门又冲江奶奶一笑,把那一沓现金使劲往兜里揣了揣,开着他那辆破旧的贴着拉货小广告的五菱宏光走了。
院外江奶奶跟李伯伯挥手道别。
江应没出去,在汽车发动的声音里,一个人坐在卧室,看着天花板发呆。
外面天光坠落,屋内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不同的几何体相互分割,显出一种光怪陆离的错觉。
他忽然想起奶奶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奶奶说,他和小时不一样。
他和游时还是差得太多了。
他想不带负担一身清爽地回来,但是太难了,他只能死死摁住过去的一些事情,不让游时看见。
这是一种奇怪的执拗,甚至可以说是英雄主义,他想永远当游时口里的江应哥哥,带着他学习,带着他玩,看着他闹的那个江应。
许久之后,卧室门吱呀一声轻响。
游时探进来小半个身子,他看见卧室内漂浮的灰尘,缓缓拉长又消失的影子,还有桌子上的有点刺眼的红包。
没拆封,扔在桌子上。
江应抬起眼睛看他,冲他一笑,正要站起来和他一起出去,游时侧了一下,挡住了卧室的门。
江应疑惑地看着他。
“我腿疼,”游时极轻地抽了一口气,“想上药。”
—
游时坐在床边,后仰着看着天花板。灯光和外面落日的光晕糅杂在一起,混成漂亮的粉红色。
江应半蹲在他面前,手里拿着碘酒和纱布,皱眉看着游时小腿上一道长六七厘米的划伤。伤口不深,就是范围太大了,虽然过了一天已经止住血了,但看上去还是有点吓人。
“游小时,”江应看着那伤口,气笑了,“你痛觉神经是死了吗?”
“又不深,考试的时候都没感觉。”游时撇撇嘴,嘟囔着说。
后面和江应一起去疯玩,因为太高兴了,疼也感觉不到。是等到饭桌上的时候,李伯伯反复提起江应的时候,腿上的伤口才细细密密的疼起来。
江应抬起眼睛想瞪他,发现游时仍仰着头,这个角度下能很清楚地看到游时的喉结,在夕阳的薄雾下染成淡粉色。
他看了一眼,怔愣一秒又收回目光,“再不老实把你锁起来。”
江应给他上完药,站起来把用废的纱布和棉签扔进垃圾桶,说:“药水要每天涂一次,不然容易留疤。”
“噢。”游时无所谓地说。
他双手后撑着床,在江应收拾医药箱的细碎声响中,面对着天花板的灯光闭上眼睛。眼前是27张火车票,是桌子上有点刺眼的红包,是一个人坐在卧室发呆的江应,是他抱自己时有点浓重的鼻音。
他想起自己下午对的题目,忽然觉得没必要再等了。
就算考不到那个分数,就算答卷全错。
“哥,这还有伤,救人救到底。”游时忽然说。
江应回头,眸子一沉。他看见游时似笑非笑看向他,一只手点着自己颈侧。
江应收回目光,把纱布和碘伏扔给他:“自己上。”
扔完,就要出去洗手。
“哥,你还不说么?”游时依旧坐在床上,语调有些懒。
“说什么?”江应站在门边,偏头问他。
“你回来过江城,你去找过我,你给我留字条,坐在校门口咖啡店等我放学,”游时站起来,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背影问,“整整二十七张火车票,你说你想念江城,想念江城的风江城的雨,你到底是在想念江城,还是在想念我?”
江应脚步停住,游时一句又一句,把他逼得毫无退路。
我曾无数次梦回江城,鸽子飞起,轮渡游梭,少时的风轰轰烈烈,太阳闪闪发亮,身边也永远有那样一个人。
脚步声逐渐靠近,游时快步走过来,拽住他领子。
江应被他拽得微微弯下腰,他看见游时近在咫尺的脸,他清亮的瞳孔里倒映出自己的样子。
“江应,说话,”游时看向他眼睛问,“你是在想江城,还是在想我——”
江应盯着他喋喋不休张张合合的嘴唇,发力拽住他衣襟,偏头吻上去,堵住了他的嘴。
“唔。”
游时瞳孔瞬间睁大。
那是个狂风暴雨一般的吻,不轻柔,也不和缓,和上次亲嘴角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不断被掠夺,被侵犯,呼吸都被另一个人抓走,分不清谁的喘息声落在耳侧。
最后一点落日砸向地表。
解放公园的鸽子迎着落日飞起,轮渡上的游客望着落日欢呼。
城市热闹又静谧。
就在游时以为自己会背过气的时候,江应松开他,平静又自然地看他,手背抹了下唇角,说:“这是我的答案。”
说完,他快步走向门口,想要拧开卧室的门。
“站着!”游时抹了下嘴唇,气急败坏地追过去,“占完便宜就想走吗?”
他拽着江应,自己抬起头。
江应一愣,呼吸停滞一瞬,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游时极轻地碰了下自己嘴角。
他垂眸,看向游时。
游时半眯着眼睛,打量着他,痞气笑说,“这是我的答案。”
完喽
翌日清晨,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卧室,一一扫过书柜,桌子上扔的竞赛辅导书, 休眠又自动启动的电脑,那个黑色盒子静静放在柜子顶上, 坏了一半的锁反射着太阳耀眼的光晕。
床上被子掉了一半,江应一只手抓着被子, 另一只手挡住眼睛, 皱着眉头,闷哼一声。
他又把被子踢掉一点。
工作了一晚上的空调再次自启, 闷热和躁动在空气中浮动, 外面是大太阳。
妈的, 冬天这么热。
嗓子一阵又一阵地干,空调嗡嗡的,江应忍不了了,猛然睁开眼,满床去找空调遥控器, 关了空调正要再躺下的时候, 忽然呆坐在床上, 扫视整个卧室,最后直勾勾地看向门口。
还是这个房间, 昨晚游时安静坐在床边等自己上药,后仰着的凸出的淡粉色喉结, 堵在门边的一句又一句质问……
“你是在想江城, 还是在想我?”
然后是……堵住他喋喋不休嘴唇的吻。
江应脑子晕乎乎的, 感觉跟他妈宿醉了似的,他眨眨眼, 一幕忽然在他眼前闪过。
少年拽着自己,微微踮起脚尖,碰了一下之后说:“这是我的答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应捂着脸猛然坐直了,赤脚下床倒出来一大杯凉水给自己灌下去,然后摸出手机,忐忑地去看消息。
空的。
游时没给他发过。
他捏着手机,打字,删除,再打字,再删除,在“正在输入中”长达五分钟之后,打出了三个字。
【江:游小时。】
早上九点半,游时终于回了消息。
【Ys:?】
江应:“?”
他又灌了一杯凉水,又输了五分钟,终于发过去。
“昨天,我是什么意思?”游时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刷牙,另一只手摸出手机看江应的消息。看到这,刷牙的动作一顿,哼了一声。
我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看不出来么?
你昨天不是亲完就想跑么?
那你就跑好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游时恶劣一笑,用一只手打字回:“什么昨天?”
回完,摁灭手机,弯下腰专心刷牙。
刷到一半,牙刷怼到了嘴里什么地方,瞬间的疼痛让他浑身一激灵,他呲牙咧嘴地把嘴里的沫子吐出来,漱口之后用舌头舔了舔。
“妈的,”游时对着镜子看自己嘴巴里的伤口,“亲人真挺狠的。”
他翻出来一盒口腔溃疡散,站在镜子前,面无表情地把药蘸到伤口上。
另一边,江应看着自己和游时的聊天记录。
【Ys:?】
【Ys:什么昨天?】
【Ys:下午赵邮约了篮球赛训练,在学校,想打就过来。】
咚一声,他把手机扔了,自己瘫倒在床上,仰面看着天花板。
这算什么,亲了不认人?
—
“赵邮,这个情况真的没问题么?”
“不是,他俩要打起来了吧……”
“我觉得这场训练赛没我们什么必要啊,我看时哥和江神两个人上去就能薄纱其他队了……”
赵邮蹲在篮球场旁边,大太阳照耀在场上,他眯着眼睛看向场上地情况,听着旁边几人的絮叨,发愁地搓了搓脸。
本来一切都十分完美,他给门口保安递了烟,他们在节假日里混进了校园,分成了三对三打半场,直到他们发现江应在盯人。
还他妈只盯一个人,就是游时。
球在不在游时手里无所谓,只要人在自己眼睛里就行了。
“看紧赵邮!他要带球冲了!”毛然然在场上撕心裂肺的喊。
“已经在拦了!”刘晓聪也跟着撕心裂肺回去,“江神!江神救一把啊!”
刘晓聪回头去看,看见他江神跟游时在场边贴着,两人手里都空空如也,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江应,你跟我干什么?”游时站在边场,两手空空,往赵邮那看了一眼,只看见赵邮猛然加速,带着球一路飞奔,“我们这赵邮带球,要扣篮了。”
江应没偏头,反而疑惑地看着他:“什么跟你?我跟你了么?”
游时:“……”
一场打完,几个人下去休息,赵大队长顺便复盘,游时正要跟着下去,江应忽然叫住他。
游时回头,看见江应逆着光站着,嘴角带着挑衅的笑:“游时,单独打一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行啊,”游时也笑了,“打就打。”
篮球场向阳,朝那里看其实有点刺眼,场上的人时而会因为刺眼的阳光在众人视野里消失,又一道暗色的完美跳跃弧度出现。
场上只有游时和江应两个人,单对单solo。
即使隔得远,赵邮也看出来了,这哪是打篮球啊?这他妈是奔着打架去的。
游时三步上篮,蹦起来时手心比篮板都要高,直接扣篮。
场外观战的人都爆发出一阵惊呼声,毛然然使劲去拽赵邮的胳膊,嘴里念叨着“有此大将我曹军必胜”,忽然,一道瘦高的人影跃起,他们只能看见一道暗色的弧线。
江应跃起,在刹那间盖帽,稳稳拦住了将要落进篮筐的篮球。
落地,平静地看了游时一眼。
下一次,江应投篮击中篮板,游时看着球从击中篮板弹落,几乎没有停顿,瞬间抢过球权扣篮,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钟,篮球空心落地。
游时挑眉看了江应一眼:“平了。”
“太凶残了……”刘晓聪说。
“太变态了……”毛然然说。
“太惨无人道了……”又有人要接。
“都他妈别说了,”赵邮听不下去了,气愤地站起来,“为了混进来训练我他妈给保安递了一盒中华,怎么都不能是过来看表演赛的,都他妈给我起来,上场!”
重新开始3v3,这次氛围更加紧张和焦灼。
两边分别以游时和江应为核,都是围绕着核心打的,结果这俩核心不对付全部精力都用到干对方上了。
但有一点赵邮很欣慰,这俩人干架的时候终于知道带球了。
但后来他发现他错了,因为其他四个人压根摸不到球!
游时带球往前冲去,眼前江应一直在拦他,他冷静地对队友说:“赵邮,绕后去拦,其他两个人盯紧对面,注意不要让他们从侧边插!”
江应说:“两个人跟紧我,不要散开!”
身后迟迟没有动静,场上只有他们两个篮球鞋摩擦地面和篮球拍击的声音。
两人同时回头。
只看见剩下四个人站在他们身后大剌剌地看。
游时:“?”
江应:“?”
“不如把他俩拆了分给对手一个,我们将会看到二高建校以来最精彩的一场篮球赛。”赵邮以一种看热闹的眼神看着他们,掏了掏兜,似乎想从里面掏出来一把瓜子。
“我觉得问题不大。”毛然然欣然应和。
两人都服了。
问题不大你妹啊!
后面几场训练都很正常,由于两个核心互相看不对眼,两个队伍的比赛激情也完全被调动起来,训练完,一群人用纸巾擦着汗下场。
“不行了,太累了,他妈的比打全场都累。”毛然然絮叨着说。
“我嗓子眼里冒血了,”刘晓聪崩溃地大喊,“我要死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应哥,你嘴唇破了。”游时看向江应嘴唇,声音不大不小地说了一句,只是不知道有意无意,正好压在刘晓聪最后一个字上,所有人都听见这句。
刘晓聪:“?”
没人关注他嗓子眼里冒血了,一群人围过去看江应嘴唇。
“我操,真破了。”赵邮震惊地说。
游时似笑非笑看着他,吊儿郎当地说:“怎么弄的,这么不小心。”
江应抬起眼睛看他,心说怎么弄的,他妈的你最后那下咬的!
“你弄的。”江应看着他说。
“啧啧啧。”赵邮摇摇头,“时哥你打球有点凶啊。”
江应想说不是,是亲人有点凶,明明只是碰下嘴角,结果变成叼着人嘴唇的那种。
“怎么就我弄的,我打球很干净的,”游时看着他一笑,“别污蔑我。”
江应:“……”
他怎么这么想揍人呢?
一群人一起回换衣室换衣服,今天太阳毒,训练时间又刚好选在下午,他们在场上时身上都只穿了一件薄卫衣,又套上号码服。
训练结束风一吹就有点冷,都冻得哆哆嗦嗦的,一边闷头往换衣间走。
“我就说江神和时哥不可能,你看,这又干起来了,情侣哪有天天干架的?”
“那不是情侣我也没见天天干架的啊。”
“不是我说,我觉得篮球赛不用练了,只要比赛的时候他俩再像这样干一场,保准赢,最后分成三队场上混战也说不定。”
“……”
几个人走在前面开小会,游时吊儿郎当地走在倒数第二的位置,江应跟在他后面,如果他现在能看见自己的眼神,能发现自己比他妈望夫石都幽怨。
进了换衣室,几个半大少年也都不避人,脱了卫衣就裸着上身套里面的衣服。
江应看见游时跟赵邮嘻嘻哈哈的,背对着自己,似乎一直在跟赵邮说话。
江应脱了衣服,露出一截劲瘦的腰线,游时恰好这时回过头,目光不带一点避讳的看着他的腹肌,半晌,抬起眼睛平静地对他说了一句:“应哥,身材不错。”
江应动作一僵,腰线露着,眸光沉沉地看向游时。
只看见游时没事人一样转回头,套上卫衣之后,跟赵邮说:“别他妈瞎说,我这不是瘦出来的,我这是练出来的。”
“得了吧哥们,除了打架没见你进行过什么体育运动。”赵邮嘻嘻哈哈地说,“不信,让我摸一把。”
江应彻底忍不了了。
他把上衣往自己身上一套,抬手拽住游时胳膊,抓着他就要往外走,磨着牙尖说:“游时,你跟我出来一下。”
“外套!”游时愣着,下意识喊,“他妈的先让我套上!”
江应不由分说地捞起外套盖在他头上,另一只手强硬地勾住他肩膀,凑近,在他耳边沉声说:“游小时,你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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