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
两人坐在路边小公园的台阶上。
游时坐得稍上面一点, 长腿跨过三个台阶,懒散地伸着。江应站在他下面的台阶上,两人手里一人捧着一杯热奶茶。
两个人望着远处二高的校门。
校园里面的教学楼还没熄灯, 那里还有高三生和住校生在上晚自习。校门口还不断有学生出来,人流汇成一条蜿蜒的河, 路灯星星点点地铺到极远的地方。
一个已经成型的城市变化是极其缓慢的,那些熟悉的街景, 十年、二十年、还是老样子, 无非就是招牌换些新的,店铺换些新的。
只有门口的树顺着时光愈发枝繁叶茂。
江应低头刷着朋友圈, 同样看见了赵雪发的合照。
他点进了赵雪赵邮的合照, 却没看前面那两个人, 而是把照片放大,看着后面那个穿着黑色卫衣,半蹲在地上逗猫的少年。
游时挠着猫咪的下巴,手指插进蓬松柔软的猫毛里,收紧又放松。
江应看了一会, 把游时单□□下来, 存进了自己的相册。
游时腿动了动, 轻轻碰了下江应的裤脚。
江应往上走了两步,站到他旁边, 想伸手把他袖子撩上去,还是没动, 只垂眸看他:“你胳膊怎么了?”
游时这才看见自己袖子不知道何时上去了一点, 小臂上的淤青露出来一点。他把自己袖子拉下来, 吸着奶茶说:“翻墙的时候摔了。”
“你最近好像没逃学吧?”江应说,“只有今天晚自习逃了, 但是淤青不像是今天的。你翻的哪的墙?”
游时服了,闷闷地说:“家里的墙。没带钥匙。”
“没带钥匙?”江应问。
游时“嗯”了一声。
“游小时,骗我?”江应在他旁边坐下。
游时叼着吸管没说话,他觉得跟江应的距离有点近。
其实哪有什么不带钥匙,这么多年了,被关在门外那么多次,总该记得了。
无非就是不想被家里的人知道自己回来过。
“你家里……”江应沉沉开口,最后一笑,掀过了那个话题,“算了。以后别翻墙了,进不去就来找我。”
游时咬了下吸管,脑袋发热顺嘴就说:“你不也骗我么?”
江应笑了:“我骗你什么了?”
游时抬头瞪他一眼,看见他吊儿郎当地笑,他不说话,依旧看着他。
眸光很沉,饶是江应有意想遮掩过去,也敛了嘴角的笑意,正色说:“好。”
游时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江应慢慢悠悠地补完了下一句:“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补习?”
游时恰好吸了口珍珠咳得惊天动地,他恶狠狠地说:“能不能不提学习?”
“不能。”江应笑着说。
游时喝完奶茶,把奶茶杯子远远抛进垃圾桶,想了想说:“明天,明天就开始。”
两人喝完奶茶从校门口回家。
最近游玉书和乔清野回来得勤,他已经养成了进家门之前必定看一眼车库和灯光的习惯,如果有人在家就头也不回地找个其他地消磨时间。
今天家里没人,游时松了一口气,最近黄花都是阿姨在喂,他已经很久没有撸过了。
到家他先是拍了几张照片给江应发过去,然后蹲在旁边歪着头看黄花吃猫粮。
黄花最近懒洋洋的,不爱动,胃口也不是很好,游时看着有点担心,又给他拆了一盒罐头放到旁边。
喂完猫,游时上楼,习惯性地开电脑做了几道编程题。
而此时的江应在做数学卷,除了作业必须要写的那些,他又去书店涛了好几本卷子,简单的题看看有个思路就过,但是压轴题一道接一道写。
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圆锥曲线和导数。
在某个地方,会突兀地出现一个名字。
游时。
十二点半,游时做完了编程题,又把跟江应给他讲的知识点有关的题目过了一遍,终于上床睡觉。半个小时后,江应做完了题目,转身进浴室冲澡。
游时第二天顶着剪短了的头发进了班,刚把外套脱了塞进桌兜里,刘晓聪跑过来问他要数学试卷订正,他随手甩过去,刘晓聪拿了却没走,问道:“时哥,你剪头发了?”
毛然然简短评价:“确实剪了,跟赵雪发的那张照片不一样。你不是说死都不剪吗?”
游时:“……”
江应从门外进来,顺手把面包和牛奶扔到他桌上:“早饭。”
这么多天江应一直给他带早饭,游时都习惯了,但是当着这么多人投喂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他慌乱地抓了个牛奶叼起来,含糊不清地说:“我什么时候说死也不剪了?”
宋莉恰巧经过,掏出手机放录音。
“你头发才长了,我不剪!少管我!”
游时:“……”
他面瘫地看了宋莉一眼。
几个人捂住脸开始笑。
宋莉脸一红,立刻道歉说:“当时老李在给我讲题,我怕我听不懂,就录下来了,刚好录进去……”
游时咳嗽了一声,立刻摆摆手:“没事。”
“不是,跟时哥说话的是谁啊?”毛然然憋不住笑,“把我们时哥都惹炸毛了。”
游时抬眸看了江应一眼,扯起嘴角一笑,嘴角边还咬着袋装牛奶,吊儿郎当地说:“送早餐的那个。”
“谁?”毛然然没听清,“不管是谁,时哥你都不能这么甘拜下风,你是我心中永远的top1,是整个二高最帅的男人……”
“我。”前排江应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了毛然然一眼,“有问题么?”
毛然然:“……”
“没、”毛然然飞速抹了下鼻子,“没问题了。”
“那什么,咱们班住校生太少了,槐姐好像挑几个走读生开刀,首先就是排名比较靠后的,”毛然然低声说,“回头要是槐姐找你们做思想工作,别说我没提前招呼你们哈。”
上课铃响,几个人又说了几句话,各自回了位置。
人多还好,人一少游时就容易思想分叉。
他看着江应后颈上的小痣,极轻地抽了一口气,突兀地想到那天晚上江应靠过来给自己讲题的那个瞬间。
就在他红着耳根,面上却面无表情地观察江应的时候,江应突然回头向他,挑了挑眉。
游时脸上的冷淡一扫而过,心里漏跳一拍,随手捞了本书扔过去,硬梆梆道:“你不做题?没活就去咬打火机。”
江应拎起那本书,笑道:“你把我送你的竞赛书扔过来了。”
游时:“……”
三秒后,他顶着面瘫脸,朝江应伸出手:“还我。”
游时说话算话,晚上江应扔给他什么题他就做什么题,但是他还是不习惯江应给他讲题,每次都是实在看不懂了才问。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
槐姐跟班里的走读生挨个谈了话,只有赵邮有一点点松口的迹象。她便把这事放下了,每天眼含热泪地看着游时扣英语题,以为游时从此就要从良,感动得要给江应发给感动二高人物奖,游时就给她一个大的。
他晚自习又逃了。
谁都没说,谁也没告诉,书包外套都扔在教室,像是只出去上个厕所,五分钟后就到了学校门口,伪造了假条从学校门口混出去。
然后被满学校的转悠的牛头当场看见:“……”
游时给牛头晃了下手里的假条,唬得牛头都信了。
他出去后先左右观察了一下旁边的车,没看见黑色保时捷才松了一口气。
又低下头翻了下手机上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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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前。
【乔清野:我今天晚上会去学校接你。】
【乔清野:趁着你爸爸在家,我们把你上学的事情好好谈一谈。】
游时没回复。
【乔清野:我知道你在看。游时,别装看不见。】
【乔清野: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你以为我想见你吗?】
【乔清野:国际学校的事情已经定了。】
游时动动手指打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Ys:我不在学校。】
他勾了勾唇角,继续打字。
【Ys:妈,别白跑一趟。】
然后举起手机给乔清野拍了张照片,低头迅速给乔清野发过去。
【Ys:你儿子经常逃学,你应该信我。】
游时打完之后,摁灭了手机,在夜空下仰头叹了口气。
乔清野说的国际学校他知道,初中的时候就不顾游时意见强硬把他送过去一次,也就是那次在外面颠沛流离了半个学期之久。
那时候游时就知道游玉书这个人不是为了自己。
他只是想利用自己进入国际学校后的人际关系。乔清野虽然在感情上和游玉书不合,但是在这种事情上他俩的态度非常一致。
游时的意见不重要。
重要的是游时进入国际学校后能带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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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时没有走太远,只是在学校周围,等着学校放学。
一方面是为了看乔清野会不会来,另一方面是等人。
手机上又来了一条信息,游时以为是乔清野的不想看,点开才发现是江应。
【江:去哪了?】
【Ys:今天晚上不补了吧,能放假吗?】
【江:不是已经放了吗?所以你去哪了。】
游时抿了抿嘴唇,又祭出那老一套。
【Ys:网吧。】
江应回了个好,没再说什么。
在外面一直晃悠到走读生下晚自习,他站在大门旁边的阴影里蹲人。一辆黑色保时捷也在此时姗姗来迟,停在了学校门口,但并没有人下车。
车窗拉下来了一点,能看见后座坐着一个仪态高贵又满脸冷漠的女人。
刚放学的学生都在窃窃私语,内容主要围绕这辆突然出现的保时捷和车后座的漂亮女人。
赵邮从大门口出现的时候,眼睛都直了:“保时捷卡雷拉,牛逼。”
游时皱了皱眉头,一把把赵邮薅过来,从少有人走的巷子里离开了学校大门,赵邮眼神还黏在车上,游时把他头掰过来:“别看了。”
“我操,那么帅的车你不看?!”赵邮气愤地说。
游时没说话。
赵邮又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车牌号码:“……”
“你、你家的车?”赵邮音调立刻弱了下来,“你父母回来了?真稀客。”
游时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放开赵邮,没再说什么。
赵邮小心翼翼地说:“你今天逃晚自习,是为了躲你父母?”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他们。”游时声音低缓,带着一点笑。
赵邮搓了搓手,在想应该说什么。
“说正经的,”停了一会儿,游时笑起来,“给我找套房子吧。离学校近点的。”
“怎么说?”赵邮偏头看他。
“不想在家住了,想在学校附近租一套。”游时吊儿郎当地说。
赵邮也没多问,笑着说:“等我给你找个大平层,这才符合咱们时哥的身份。”
“别,”游时看着他,“租不起。”
“我操,你跟我说租不起?”赵邮怒了,“你一个月生活费五位数!”
“卡停了,”游时无所谓地说,“他们的钱跟我没关系。”
赵邮愣愣地看着游时,嘴依旧张着,“啊”了半天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看我干什么?”游时半眯着眼睛,偏过头看了一眼他,眼里还在笑。
赵邮嘟囔了一句:“干脆住宿得了,我这学期估计就要被我爸妈撵去住宿了。”
游时:“住宿多上一节课,不住。”
赵邮:“……”
没钱还挺挑。
赵邮还没到家,他爸就给他打了个电话,带着醉意地冲着他说:“你看你卧室,像不像学校的宿舍……你看看你妈,像不像宿管……”
赵邮:“……”
“爸你喝了多少,”赵邮在电话这边骂人,“我住校,住校还不行么?”
赵邮没撂电话,只是捂住听筒跟游时笑笑:“我得赶紧回去搂我爸去了,再不把酒拿了他得喝晕了。”
游时点点头:“好。拜拜。”
“哎哎,我马上就回去了,你别喝了,”赵邮一边冲电话那头说,一边飞速朝前走,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来,回头冲游时摆了摆手,笑着说:“房子的事包在我身上,放心吧!”
游时也笑了:“那就拜托我们邮哥了。”
“什么房子!你是不是想自己住?!”赵爸怒了。
“不是,真不是,我哪敢啊……”
游时看着赵邮跟自己爸妈打着视频电话消失在自己视线里,他低头笑了下,笑赵邮天天被管得出来上个网都得被打电话查岗,笑完又开始盘算自己去哪。
今天晚上肯定不能回家。
他如果回家,游家那个房子一晚上都会不得安宁,三个人会首先召开一次严肃至极的家庭会议,游时基本上没有发言权,事情只会有两个结果。
要么他摔门离开,要么他妥协上楼。
可就算他上楼,楼下的争吵还是不会停。
游玉书和乔清野的矛盾没有停过,在游时为数不多的一家三口团聚的时候,游玉书和乔清野永远在吵架。
不是因为感情,也不是因为出轨,他们并不在乎那个。
他们争吵股票,争吵公司每一个决策,争吵母公司和子公司的分红——因为两个人负责不同的业务,财产完全归属个人所有。
游时嘴里叼了根烟蹲在路边盘算,还没想清楚就被迫站起来习惯性往网吧走,因为太冷了,他没带外套,再蹲在路边盘算下去他会先冻死。
走到一半,手机响起来,游时下意识接起来,听到声音的那刻他才意识到这是谁的电话。
江应在那边问:“回家了吗?”
游时赶紧找了个背风的地方,防止江应听到话筒里呼啸的风声,又想了下,说道:“回家了。”
江应继续说:“那你下楼,你东西忘在我这里了。”
“什么?”游时下意识问。
“你下来就知道了。”江应说。
游时心里突然一紧,像是被人狠狠掐了一下,又叼着烟含糊不清地问:“你在我家楼下?你见到他们……我爸妈了吗?”
游时不是很想让江应见他们。
事实上游玉书和乔清野对这个江家这个老邻居也不是很在意,只在最开始几年逢年过节带着礼物去一两次,后来就没去过了,只是隔三岔五打点钱。
江应其实也没见过他们几次。
“没见到。”江应说。
游时心里一松,又听到江应那边呼啸的风声,说:“……我不在家。”
“我怎么知道你这次是不是在骗我?”江应笑着问。
“骗你是小狗。”游时说完,哽了一下,幼稚地想扇自己一巴掌。
“如果你骗我,下周你晚自习一节都不能逃,行么?”江应说。
“好。”游时低下头,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
他听见江应低声笑,笑完开口说:“回头。”
声音很低,带着电话听筒的电流声,声音像是很远,又像是直接炸在耳边。
游时心里猛然一跳,下意识回头,看到站在路灯下的江应,头发被风吹乱了,每一根发丝似乎都在路灯下面发光。
他穿着校服,右手举着手机,左手臂上搭着自己的外套,冲自己笑。
两人相隔不过□□米,视线相互对上,但是电话没挂。
那一瞬间的感觉很难形容,游时好像看见一片寂静丛林因为那个人的出现惊起万千鸟群,扑翅扑翅飞远,每一个声音都好像在提醒他“你完蛋啦”。
“应哥,”游时烟也忘了灭,只举着手机,懵懵地说:“我……我好像……”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醋坛子
两人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 依旧傻傻地打着电话。不知道是谁先反应过来,挂了电话,江应大步走过来, 游时站在原地没动,单手插兜站着, 嘴里还叼着烟。
江应把外套递给游时,眉头皱了一下, 手指几次蜷缩又舒展, 想把游时嘴里的烟抽了。
在他手指靠近自己嘴唇的时候,游时终于回过神, 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 “我自己灭。”
“好。”江应看着他, 把手收回来。
他看着游时利落灭了烟,又转手把烟头扔进了垃圾桶。
“你刚才想说什么?”江应突然问了这么一句,游时正在穿外套的手一抖。
“什么刚才?”游时偏过头看他,笑了一下。
游时终于明白为什么在江应靠近自己时会紧张,会抗拒江应给自己讲题, 会心跳加速, 会无意识地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无非就是少年人情窦初开, 再稀松平常不过。
只是情窦初开的对象,是江应。
“不是在家, 也不是在网吧……”江应没再深究,反而笑着说:“游小时, 你撒谎的本事见长啊?你刚才说什么来着?骗我是小狗。”
“汪!”游时双手都插在校服外套的兜里, 拽得二五八万, 却面无表情地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江应笑起来。
笑完,四周都静下来。
江城其实是没有秋天的, 夏天悠久绵长,30度的高温持续将近三个月,再在11月某个瞬间,突然进入冬天。但今年九、十月份就开始降温,又经历了一个周的秋老虎,温度终于一点点降下来。
树叶也慢慢慢慢地变色,飘落。
飘了一整个季节。
游时其实觉得两个人大半夜在外面吹冷风有点傻逼,他紧了紧身上的校服,说:“今天本来想跟你说的,没来得及。”
“你住宿吗?”江应突然问。
游时抬起头看他,发现江应正偏头看着自己,他又缩回去,“你住宿吗?”
江应摇摇头:“奶奶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我也不住,”游时说,此后便安静下来,他想了一会,又补充说,“我在找房子了。”
“那你每月支出要多一项房租了啊。”江应勾着唇角慢慢说。
游时偶尔会帮成哥看网吧,成哥会按天结账,还有这些年攒下来的压岁钱,在学校旁边租一套小的一居室没问题,但也意味着其他消费要几近于无。
“你不是也一样么?”游时说。
他停下来,看着江应说,认真地说,“钱的事我可以解决。”
“我没那个意思,”江应看着头顶着呆毛的游时,唇角勾起来,“你晚上住哪?”
“酒店……”游时不想待在室外了,在地图上挑了一家距离近的快捷酒店就想过去。
“酒店一晚上相当于你5天房租。”江应开口,偏头,眯着眼睛冲他笑。
游时:“……”
“网吧。”游时又咬牙切齿说。
“网吧一晚上12,可以吃两天的早餐,吃4袋方便面,吃12个白煮蛋……”江应说。
游时忍不了了,冲上去勒住他脖子,“师傅别念了。”
江应踉跄了一下,继而往后仰,下意识伸手抓住他胳膊。
“还说不说了?”游时挑挑眉,威胁着问。
“认输了。”江应笑着说。
两个人笑成一团。
江应边笑边问:“那你住哪?”
游时嘴比脑子快:“你家。”
江应:“好。”
游时:“?”
他稀里糊涂跟着江应回了家,又跟江奶奶打了招呼,稀里糊涂地进了江应的房间。
暖黄的灯光照进人骨子里,似乎全身都懒了。
江应扔给游时两套题,自己转身进了浴室洗澡。
游时坐在书桌前面做题,听着浴室里的水声,手里的笔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眼前的题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抬起头打量江应的卧室。
他小时候在这住过很久,他上次过来时第一眼感觉卧室没怎么变,但细看之下还是有些差别。
江应在桌前贴了一层浅灰色的墙纸,盖住了老房子斑驳掉落的墙皮。柜子上收纳着两把键盘,都细心地用透明防尘盖盖着,有一把是自己送的,他亲手组的。
柜子最顶上,还放着一个黑色的小盒子,很精致,不知道收纳的什么。即使在最上面,也没有一丝灰尘。
卧室里的水声停了,江应擦着头发出来,一眼就看见游时正在发呆:“哪不会?”
“没有,都会,”游时立刻收回视线,他闻到了江应身上的洗发水味道,笔尖点了点试卷,停了两秒,看向江应说:“那是什么?我能看看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什么?”江应问。
“柜子上那个。”游时瞥了一眼那盒子说。
江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停顿了一刻,“没什么好看的。”
游时“噢”了一声,转回头继续看题。
江应站在他后面,一边心不在焉地用毛巾擦头发一边看着他做题,游时忍无可忍了,他转过头看着江应:“那边擦去。”
江应笑了:“怎么了?”
“吵。”游时绷着脸说。
“那我去开吹风机?”江应又问。
游时:“……快滚。”
三秒后,游时明白自己错了。
因为吹风机更吵。
江应吹完头发进来,坐在游时旁边的椅子上跟他一起做题,两个十七八岁的人共用一个书桌其实有点挤,胳膊免不了会碰在一起。
最开始碰到时俩人还会互相看一眼,游时会撤开自己的胳膊,还会相互骂几句,游时拿起修正带,像小学生那样划地盘。
但后来碰在一起多了,莫名地,游时不想再躲了。
江应体温低,胳膊碰上去有点凉。
两人再没说话,安静到外面月亮都睡了,因为距离近,俩人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时间极其缓慢地前进。
游时闭了闭眼睛,在做完题合上笔帽的刹那,伸了个懒腰,看向江应。
好像有一个喜欢的人也还不错。
凌晨一点。
游时在床上还没睡着,耳边是江应的呼吸声。他平躺着看向黑洞洞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低声叫他:“江应?”
江应声音很低地“嗯?”了一声。
“我去外面睡。”游时说。
“为什么?”江应头埋在枕头里,没睁眼,声音闷闷的。
游时磨了磨牙尖,一口气说道:“呼吸声太吵床太小床垫太硬被子太厚……”
说完耳朵就红了。
江应模糊地笑了两声:“之前也没见你嫌弃过。”
“我还觉得你比之前麻烦了。”游时坐起来,抓了抓头发,正要下床,一只手突然盖住他手腕,游时浑身一僵,手指弹了两下。
他先是看着自己的手,接着才扭头去看江应的脸。
江应侧躺着没动,刘海有些遮住眼睛,声音依旧很闷:“太晚了,别折腾了。沙发有点短,睡起来不舒服。”
游时张了张嘴,觉得自己似乎是想问什么,但江应的手没松,手腕上那一点热度烫得他有点心慌。
他抿了抿嘴唇,闷声躺下之后才想起他要问什么。
江应怎么知道沙发睡起来不舒服?
但江应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游时忍着没再问出口,闭上了眼睛。
感觉旁边人终于睡着,江应睁开因为装睡而酸涩的眼睛眨了眨,轻轻转了个身,看着游时闭着眼睛的侧脸。
被子遮住了下半张脸,睫毛很长,头发有点乱,睡相挺乖的。不过一会儿,游时动了一下,哼唧了两声。
江应无声地笑一下,继而轻轻伸出手,碰了一下游时的鼻尖。
游小时,晚安。
—
游玉书和乔清野没在家待太久,一个出了国一个飞到深圳谈项目,关于送游时去国际学校的事也因为游时从不回家商讨而暂时搁置。
游时久违地回了自己家,第一件事就是蹲在黄花旁边看他吃饭。
阿姨说黄花状态不好,带着黄花去了一趟宠物医院,说是让喂点化毛膏。后来状态好了一点,但还是不到之前的饭量。
黄花看见游时回来,先是“喵”了两声,接着才开始吃饭。吃完又罕见地主动跟着游时上了楼。
黄花窝在游时腿上,游时一只手撸猫,另一只手回着今天的消息。
长花街偶然加上的那个小男孩叫路风,烦了他好几天,软磨硬泡地想让他周六过来。
游时回了个好,接着转到江应的聊天界面,想着是不是要跟他说一声。
纠结了半天,还是没说。
最后他把手机一扔,埋在黄花背上,企图用猫闷死自己。他愤恨地想,游时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黄花鄙夷地看他一眼:“……”
然后给了他一巴掌。
周六,游时穿戴整齐之后去了长花街,这次不如上次来天气好,巷子里面刮着穿堂风,刚拐进巷子,就看见巷子里面有两个人并排走出来。
左边的是江应,右边和他一起的那个游时并不认识。
那人比江应矮一点点,跟江应有说有笑说着什么,时不时偏过头看江应一眼。
江应问:“你怎么还不回学校?”
“大学里面没什么事啊,回去干什么?”王翎一笑着说,“不如我也来给他们上上课吧,教几个三年级儿童我也能教。”
“我教的人现在都能打赢你,”江应挑了挑眉,看他一眼,“别耽误人家有天赋的小朋友。”
“说的也是,其实当年在四中的时候,我王翎一和那个年级第二一样看你不爽,后来被打服了,”王翎一说,“一次两次就算了,后来你他妈在网吧从lol到绝地求生再打到编程,一把没输过。”
江应嘲讽地笑着看他一眼:“现在我照样可以虐你个七进七出。”
游时在看见他俩的一瞬间就闪身进了旁边的岔道,距离太远了,只能够模糊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躲,不就是江应的朋友么?有什么不能见的。
但他还是躲进来了。
那个人已经上大学了啊。
是四中的。
编程也很厉害……
游时听一句想一句。
江应认识很多人,四中的、竞赛圈的、还有远不在江城的朋友。
那些人游时都不认识。
那他的朋友会知道自己吗?
自己的朋友全都知道江应,这也太不公平了。
游时没滋没味地想。
手机还在响。
【路风:时哥你来了吗?】
游时捏着手机想了一会。
【Ys:今天突然有点事,赶过去你可能要放学。】
【路风小胖子:那你明天来可以吗?明天你不能鸽我!】
【Ys:好。】
他摁灭了手机,从另一条路出了长花街。
送王翎一出来的江应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见,又把视线收回来。
两个人站在街口看着前面的车水马龙。
“给你开的工资多少?”王翎一点了一根烟。
江应对旁边的烟味一无所觉,双手插在兜里,说:“够用。”
王翎一点点头:“要是不够用我就要去揍我表哥了。”
江应到这个机构是王翎一介绍的,那个王老师就是他表哥。
“赶紧滚你的。”江应看他一眼。
“我真的伤心了,你之前虐我七把我还愿意跟你当好朋友,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我这么心胸宽广的人了,”王翎一抬脚要走,又突然回过头,八卦似的笑着问,“唉,你打算什么时候跟那小朋友说啊?”
风吹起江应的刘海,他看着前面的马路,不知道在想什么。
沉默片刻之后,他一笑:“不知道。”
“你就不打算让他知道?”王翎一稀奇地问。
“在考虑一个合适的时机,”江应笑着说,“这条路太难走了。”
王翎一看着他,没说话。
片刻之后,江应眨了眨眼,又说:“不过我忍不住也说不定。”
游时晚上回家开了把游戏,刚进游戏赵邮就把他拉了进去,游时也没说什么,等匹配的过程中,俩人开着游戏语音闲聊。
赵邮真挚地说:“下周我就开始住校了,这可能是咱俩这个点最后一把游戏。留个纪念吧,好兄弟。”
游时挑了挑眉:“所以?”
“所以今晚上能不能多带我几把?”赵邮问。
“这事啊——”游时笑了声。
赵邮也笑了:“对,就是这事。”
“不能。”
赵邮:“……”
停了一会,游时说:“房子找到了吗?”
赵邮语气认真起来:“没呢,二高附近都是老小区,人住满了,都不怎么出租。”
游时没什么语气地应了一声。
“我怎么感觉……”赵邮咂摸了一下,“你其实也不是很想立刻出去住呢?”
游时:“有么?”
赵邮:“有。”
游时没再说话,幸好赵邮也没有深究这个事情,他看到什么之后叫了一声:“哎,你看谁上线了!”
“谁?”游时没好气地问,他今天本来就有点心情不好,带一个赵邮已经很费事了,要是再来一个不会玩的他会想直接下游戏。
屏幕一闪,赵邮又拉进来一个人。
游时:“……”
拉进来的是江应。
不是菜鸡,不需要他带,但是游时更不爽了。
赵邮叽叽喳喳地跟江应说话,江应那边的麦好像有点问题,只用文字回复,游时没去看,打开仓库看着自己的枪。
“听得见么?”一道声音突然在游时耳边炸开,带着丝丝电流声,他几乎瞬间想起电话里的那一声“回头”。
江应的麦好了,他名字旁边的麦克风图像正在闪。
“游时?”江应又在语音里喊了他一声。
游时顿了两秒,又轻轻一笑,若无其事笑说:“听得见,别叫了。”
“行啊,”江应也笑了,“那开吧。”
赵邮不乐意了:“江神,你为什么不问我听不听得见!你这是歧视!”
“你听不听得见无所谓。”江应笑着说。
“为什么?!”赵邮又问。
“因为你进去也是当尸体。”游时毫不留情地补刀。
赵邮:“……”
三个人进了游戏,三个人跑毒到了P港,游时正在跟人刚枪,一个人突然从旁边窜出来,开了公共麦:“呦,这么巧。”
那是个不认识的id,但是这个声音很熟悉,是今天下午听到的那个人。
游时停下了瞄准的手,往江应那个方向扫了一眼。
江应没回王翎一,立刻转身开枪。
王翎一躲过去了,在游时旁边转悠,开着麦继续说:“这是那个小朋友吗?”
话没说完,游时皱了下眉头,立刻开枪。王翎一被爆头。
王翎一:“……”
“耳机坏了?”游时打字问了江应一句。
“嗯,”江应听着地上王翎一的骂街,勾着唇角回他,“突然坏的,你们说什么了?”
“他说你菜鸡。”游时点了点地上的王翎一,面不改色地说。
江应关了自己的麦克风开始笑。
王翎一躺地上了还在开麦:“哇,我就说了两句。江应,你家这个脾气有点暴啊。”
“谁家的?”游时忍不住了,也开了麦。
“江……”王翎一刚说了一个字。
游时开枪,点掉了前来救援的队友。
王翎一:“……”
“你们俩刚才又说什么?”江应在打字框里问。
“他问你认识这么久了为什么见面就杀我,”游时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人物却在无意识地转圈,“你们认识很久了么?”
“没认识你久。”江应私聊回他。
游时看着那行字,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手指在键盘上面停顿片刻又问,“他知道我?”
“知道。”江应正在跟人对枪,抽出空回他。
“我靠你不管管?”王翎一怒了,躺着也没事干,对着江应疯狂弹消息。
“脾气暴吗?”江应回他,“我没觉得。”
三秒钟后江应让王翎一体会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绝望,他恍然间又回到了那个自己在网吧被连虐七把的日子。
两个人完全没有去管正在找车的赵邮,一路略过无数人,只是为了截杀王翎一他们小队。
王翎一都快看哭了。
不至于吧哥们?
赵邮匆匆赶来的时候,看见地上躺了俩,还有一个想过来救人,一直在被游时溜。
赵邮没忍住槽道:“太凶残了。”
又到王翎一旁边,感慨地说道:“他平常不这样钓鱼的。”
话音没落,游时点了他一枪。
赵邮:“?”
游时简短回道:“手滑了。”
赵邮:“……”
一局打完,游时和江应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下了游戏,留下赵邮一个人单排。江应其实很少打游戏了,今天是赵邮特意约的,说带他上分,不过也说好了只打一局。
他散漫地坐在网吧转椅里,想了下,给游时发了个消息。
【江:路风说他今天约你来长花街,你有事?】
【Ys:他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江应勾起唇角笑了。
【江:因为我是他江老师啊。】
【Ys:那他还一口一口个哥哥叫我呢。】
游时也不知道在这跟江应小学生似的争一个什么名分。
【江:时哥。】
游时盯着那句话,极轻地抽了一口气,拿起手机打字。
【Ys:发什么疯?】
【江:哥。】
【江:哥。】
【江:哥。】
游时:“……”
这么一连刷了好多条,游时没眼看,想扔了手机让他自生自灭。最后看见江应终于说了句不一样的。
【江:在家吗?】
游时抿了抿嘴唇。
【Ys:在家。】
江应看着那句话,没回复,又过了一会儿,手机上果不其然又蹦了一条消息。
【Ys:黄花最近不怎么吃饭,我带他去了一趟宠物医院。】
【Ys:没去长花街。】
第二天下午,架路风一直催他,游时也觉得三番五次骗一个小孩子说不过去,又去了一趟长花街。
路风真的很喜欢游时,全辅导班的人都知道,说起游时的时候眼睛里面都在冒星星,他觉得游时很帅,希望以后自己能和游时一样帅。
手机里,赵邮正在跟游时抱怨学校的这个学年的篮球赛一拖再拖。
【赵邮:咱们今年要是还对上八班,我必定打他个落花流水屁滚尿流找不着北,一群人打球忒脏!】
【赵邮:咱们班这次有底气了,你,江神,再加上战无不胜英明神武的我,肯定能打赢。】
【赵邮:怎么说,要不咱们先找个篮球场练练?就是篮球场不太好抢啊,要不去长花街吧,我看那篮球场没人用。】
游时终于回他。
【Ys:有英明神武的你应该够了,我不上场。】
游时不是很喜欢参加班里的集体活动,班里有什么事也不会拉着他上,他也乐得清闲。
【Ys:而且长花街那篮球场太小了。】
游时团队配合的意识接近于无,所谓长花街篮球场太小是个托辞,而是他压根不喜欢跟别人一起打篮球。他更喜欢打各自为战的野局。
【赵邮:那我去约其他人。】
【Ys:江应去我也不去。】
【赵邮:哥,我还没说是谁呢。】
游时:“……”
他想找补什么,突然听到了那个小破篮球场传来的篮球声,王翎一和江应正在球场上打篮球,两个人打得随便,看上去像是王翎一太无聊了强拉着江应过来的。
【赵邮:?跟我说说昨天晚上遇见那人是谁。】
【Ys:等会,有事。】
【赵邮:?又有人堵你?】
【Ys:不是,打球。】
赵邮:?????
【赵邮:你在哪呢?】
游时直接给他甩了个定位。
赵邮定睛一看——
长花街。
赵邮:“……”
赵邮抓狂了,直接给他甩过来一个语音条:“你他妈不是不打吗?!告诉我为什么?!”
游时也回了个语音条:“看见情敌了。”
赵邮:“????”
—
教室里面一堆小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江应和王翎一在篮球场上打篮球。
小橙开了个赌注:“你们猜江老师和王老板谁会赢?”
“我押江老师!”有人举手说。
“我押王老板!”又有另一个人举手说,“江老师看上去不想打。”
“呦呵,”一道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来,“我押江老师,王老板能三天不下床,你们这帮小崽子怎么能押王翎一的。”
“谁说王老板三天不下床。”小橙回头问,一回头看见王老板他表哥——王老师的脸。
小橙:“……”
“年纪轻轻不学好在这开盘是吧!”王老师一收笑意,对着趴在窗户前的学生们吼,“都给我回机位上去!我这就去把他俩叫回来!”
王老师刚走两步,屋里又爆发出了一句气沉丹田的喊声:“我押游时哥哥!”
“关游时什么事——!”王老师刚想骂人,一回头,看见游时不知何时出现在篮球场旁边,脱了外套露出里面的连帽衫,一个箭步冲到了球场上。
王老师看呆了。
游时从侧边上场,直接拦住正在带球的王翎一,晃了他一下抢过球权,迅速三步上篮。
江应看着游时上篮的背影,他看见他在跳起刹那间露出的腰背,看见他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游时右手控球,眼神有点冷,看上去不是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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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球。
屋内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王翎一拦在篮板下方,游时看了江应一眼,一秒钟都没有犹豫,篮球出手。
球在空中划过了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江应跳起拦球,王翎一立刻转身回防,江应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出手。
完美三分!
“我靠,不公平!”王翎一泄气了,“你们两个打一个!”
游时站在那看着江应投完了三分球,什么也没说,把自己袖子放下来,拎起旁边的外套,径直出了球场。
王翎一愣了:“帅哥,这就走了?再打一场呗?”
游时没理,进了教室。
王翎一看着游时头也不回地往教室走,慢慢踱到江应旁边,咂摸了两下然后说:“你家这位小朋友好像对我有点攻击性啊。”
“有么?”江应看着游时,眯着眼睛笑了笑。
“我赢了!”教室内,路风兴奋地说。
“要说赢也是游时哥哥和江老师两个人一起赢了!”小橙不服气地说。
江应跟王翎一跟在游时后面进了班,听到这话,王翎一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凑到游时旁边说:“游时,我能采访你一下吗?”
游时瞥了他一眼:“说。”
“为什么三分之后要把球给江应!”王翎一悲愤,“你明明可以带球绕过我!为什么要给那个b送三分!”
游时:“……”
王老师在旁边补刀:“对啊,个人战讲究什么师徒情分。”
游时:“…………”
“顺手,没为什么,”游时垂下眸子,“那不是我送的,三分是他自己投的。”
江应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用胳膊戳了戳王翎一,低声说,“脾气不好么?我没觉得。”
王翎一:“……”
滚啊!
路风兴奋地冲游时招了招手:“哥,你能教我打篮球吗?”
“有空教你,”游时走到他机子旁边,扫了一眼他的屏幕,“叫我过来干什么?”
路风憋红了脸,他就是想跟游时一起玩,但是具体干什么他也不清楚,想了半天终于调出来几道题:“这些我不会。”
游时看了一眼江应,低声说:“让你江老师教你,一样的。”
“不一样。”路风红着脸说,“虽然你是江老师教的,江老师还说你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人,但是就是不一样……”
“等一下,”游时心里一跳,又抬头看了一眼江应的方向,他正在给一个学生讲题,低下头说,“你江老师……他会跟你们提我?”
“很早很早之前就提过,”路风也压低了声音跟游时说悄悄话,“没有提过名字,说你很好,很厉害,是他见过最厉害的人……后来你跟着江老师一起进来,我们一眼就看出来你就是他提过的那个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游时听着听着,忽然想起来昨天晚上那句“知道”,心跳有点快。
“后来我们起哄问他是不是你,”路风说,“他笑着说是。”
“什么时候?”游时低声问。
“就昨天。”路风努了努嘴说,“把王老板送走之后。”
路风又跟游时讲了王老板为什么叫“王老板”,机构创始人跟王翎一的关系,乱七八糟说了一大堆,班里每个人说了一遍。
游时没怎么听进去。
“哥?”路风叫了他一声。
游时许久之后才应,深吸一口气重新看着电脑屏幕:“讲题吧。”
“好。”路风说。
其实路风很多都会,只是不太熟练,两个人讲题的进度很快,路风好不容易挑出来的几道题不到40分钟就讲完了。
游时停下握着鼠标的手,低头问:“还有吗?”
“没了。”路风说。
游时点点头,看了一眼手机,晃到江应身边,问他:“你们几点放学?”
“下午五点。”江应回,“还有一个小时。”
游时没再说话,站在门槛上,上下晃悠着,看着教室里的学生,江应就站在他旁边跟他一起看。
秋日不甚温暖的夕阳洒在教室里,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地面上。
教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了。
很久之后。
“等我一会儿?”
“走了。”
两人几乎同时说。
游时硬是没偏头去看他,心说老子还生着气呢。
反倒是江应偏过头看了游时一眼。游时停了两秒钟,下了门槛,双手插进衣兜里,重复了一遍:“走了。”
说完,没有一丝犹豫,转头出了门。
“情况有点不妙啊。”王翎一站在刚才游时站的位置上,冲江应笑。
江应看他有点不顺眼,一动手指把他拉下来,王翎一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个大马趴,骂道:“我好心给你提建议,你还想谋杀我!”
“晃来晃去的有点碍眼。”江应说。
“你怎么不觉得游时碍眼呢!”王翎一气愤地说。
江应看他一眼。
王翎一:“……”
他懂,一切尽在不言中。
晚上,两人默契地都没提今天下午的事,江应要完黄花今天份的照片之后再没了消息,游时以为他不会再发消息过来了,转头要去浴室冲澡,江应又发了一条。
【江:周末作业做了吗?】
【Ys:没带。】
【江:写我的。】
游时想起自己被江应忽悠帮他做作业的日子,正要斩钉截铁地回“做梦不可能死也不会帮你写作业”,江应又发了消息。
【江:作业在我家。】
【江:来拿。】
承诺
游时跟自己对话框里“做梦不可能想都别想死都不会帮你写作业”这句话大眼对小眼看了五秒钟, 在心底谴责完自己没出息,利落地把对话框删了,收拾一下出门。
外面月色很好, 游时莫名心情不错,几乎是哼着歌出门。
“喂?”电话响起来的时候, 游时下意识就按了接通。
赵邮在对面惨兮兮地说:“我下周就要去住宿了,分的寝室在304。最近在物色生活用品。特地来问一下我身边唯一住宿过的人的意见。”
“住宿啊……”游时骑着单车, 手机放在支架上, 开着公放跟赵邮聊天,“买床被子, 买个盆, 够了。”
“诶我发现你这人真不怎么挑, ”赵邮似乎在那边吃薯条,嘎吱嘎吱的,“给你什么你都能住,就成哥楼上那杂物间,让我我真住不下去。”
成哥偶尔收留游时的时候, 都是让游时住自己房间, 但游时不好意思, 一眼看见旁边杂物间里放着一张床。
见游时盯上了这张床,成哥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这是网管临时休息用的, 没收拾过。”
游时摇了摇头:“没事,就这吧, 挺好的。”
成哥看着他进了屋, 穿着名牌衣服鞋子, 一头倒到了杂物间的铁丝床上。
这得是困成什么样?
成哥蹑手蹑脚地给游时关上门,关门那刻, 他听见游时忍着滔天的困意哼哼唧唧了一句:“谢谢成哥。”
“本来也没住过多好的。”游时淡淡笑着说。
风刮过游时侧脸,刘海都被刮到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
“你家那大别野还不好啊?”赵邮怒斥道。
“那房子背光,大白天都得开灯,”游时无所谓地说,“而且太偏了,去哪都不方便,骑车骑个40分钟。”
赵邮不跟他计较,“不过我查了一下,304是个四人寝,不过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住,我打算把寝室电路给偷偷改了,再买点其他东西,比如洗衣机什么的。”
“要不再给你整一套主机显示屏?”游时磨着牙问。
“这敢情好!”赵邮兴奋了,“你觉得可行吗?”
游时:“……”
可行个屁!
到寝室第二天就被宿管给摔了。
“反正寝室也没人住,然后我还可以给你再整一套被子,这样你中午午休想跑能直接躺床睡,”赵邮还在念叨,“以后你不回家的时候也能来寝室睡……”
游时听着听着,突然有点感动。
他想了想,说:“改电路这事吧倒是可能,买主机就别想了,寝室定时查寝,不可能留得住。”
他一边骑着车,一边已经想着哪一天去撬了304的电箱。
“那就算了,反正也能逃课,还有手机,”赵邮心宽体胖,咂摸咂摸继续说,“要不再整一床被子,这样江神也能过来,说起来,我都没见他中午睡过觉。”
铛一声,游时差一点点撞上路边消防栓,一个急刹差点没把自己甩飞出去。
赵邮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没,”游时愣了两秒,又说,“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给江神也准备一张床啊,”赵邮说,“这样中午午休咱仨可以一起翘,大被同眠……”
游时:“……”
同眠尼玛啊!
“怎么了?”赵邮还在问。
游时沉默两秒:“没事,到地方了,挂了。”
赵邮看游时利落撂了电话,本能觉得有点不对,开始消息轰炸。
【赵邮:你跟我说说,‘情敌’怎么回事?】
【赵邮:装死是吧,你再不说我就去贴吧挂你喽,到时候二高要多好多伤心人。】
【赵邮:那天晚上打游戏碰见那人谁啊,我怎么感觉有点来者不善呢?】
【赵邮:我当时离得远,没听见你们语音,你们说啥了?】
【赵邮:游时你他妈快回我!】
游时把车停在巷子拐角,边往巷子里面走边抽空回赵邮消息,他微妙地错过第一二个话题,心说你挂就挂呗关我屁事。
【Ys:江应认识,他之前同学。】
【赵邮:那怎么没见江神跟他说话啊。】
【Ys:他耳机和麦那时候坏了,说不了,你不知道?】
回完这一句,他把手机揣进兜里,往巷子里面走。
江应等在门口,手里拎着试卷,粗略一扫大概有四五张,但是游时不需要全部做完,还是只需要做江应提前挑好的题目。
“骑车过来的?”江应问。
“打车。”游时说,“题给我。”
游时不知道自己鼻头和耳朵尖都被风刮得有点红,只知道江应又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一会。
游时下意识抓了抓头发:“干嘛,我头发又乱了?”
江应一笑:“没有。”
只是依旧抓着题目没有放手。
“?”游时疑惑地看着他。
“有几道题你可能不会,进来我先给你讲了。”江应拿着卷子往回走。
游时正想说瞧不起谁呢,只见江应突然回头,垂下眸子看了他一眼,又掀起眼睫说:“你手冻红了。”
游时:“……”
他突然就泄气了,跟在江应后面准备进屋。
他本来没打算在这住,大半夜骑车过来也只是为了见江应一面,但是事情的发展好像有点超出他的控制。
他磨磨唧唧地进屋,若无其事地掏出手机玩手机。
赵邮回了他三四条消息,最后一条是图片。
【赵邮:啊?他麦和耳机都没坏啊,最后退房间的时候还跟我说话呢。】
【赵邮:不是,江神在哪家网吧登的游戏啊,难道耳机和麦还能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
【赵邮:[图片]】
最后一张是游时下游戏后赵邮的截图,他当时正在美滋滋地截自己的人物外观,结果把左下角的对话框也截了进去。
空空如也的对话框里,江应突兀地回了一句:“对,打完这把就下了。”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赵邮开的语音,而江应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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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时抬头看江应一眼。
江应手里还抓着卷子,领着游时往屋子里面走。
泰然自若!
毫无愧疚!
这什么畜生行径???
游时耳根瞬间红了,他随手把手机扔到了沙发上,快步走过去,推了一下江应肩膀,江应倒在沙发上,游时弯腰揪住他领子:“你丫的你当时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我?”江应笑着说。
“你耳机和麦压根没坏,你当时听得见,”游时依旧拽着他领子,耳朵红透了,“你就是想看我会说什么,是不是?”
江应挣了一下,两个人在沙发附近闹起来。
江应:“你周六其实来长花街了,我说对了吗?”
游时:“你管我去没去。”
江应家客厅小,沙发前面又摆着茶几,这种环境下想跑都跑不掉,只能两个人窝在沙发上闹,胳膊挨着胳膊,大腿挨着大腿。
本就岌岌可危的老旧沙发出吱呀一声叹息,里面的海绵跑出来一块。
两个人看着那块跑出来的黄色海绵,针锋相对的动作没停,却莫名其妙开始笑。
游时跪坐在江应上方,一条腿压住江应大腿,另一只手攥住江应领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挑挑眉说:“我赢了——”
话音未落,他声音突然一顿。
他好像有点……
大腿根有点热。
“?”江应也冲他挑了挑眉。
三秒后,他看着游时一脸冷静地从他身上下来,矜贵地坐在沙发角落,又一脸冷静地灌了自己一杯桌上的凉水。
“你……”江应想说什么。
游时沉着脸,抓起混乱中间被扯掉的外套,站起来就走:“走了。”
又过了五秒钟,他看见游时又沉着脸回来,抓走了茶几上的试卷。
江应没忍住笑了。
游时没搭理他,径直出了门。
他表面绷得四平八稳,其实心跳快的快要蹦出来。
他应该……没有感觉到吧?
感觉到了怎么可能是那个反应?
可是距离那么近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难不成江应他是残疾人吗?触觉失灵了?
想半天没有想出来个所以然,游时只得出了一个结论,出门找个地方上吊。
还没走到巷子外,就看见一俩出租停在巷子口,开着大灯往巷子里面照,游时伸手挡了一下眼睛。
司机按下了车窗冲着外面吼:“谁叫的车!大半夜的怪吓人的!”
游时正要上去教育一下司机什么叫远光灯和近光灯,一只手突然压住他肩膀,那人冲着司机说:“我叫的。”
游时:“?”
江应把人塞进了出租车里,在游时反应过来之前关上了出租车车门。
游时拍着窗户:“我他妈自行车还在这!”
司机鄙夷地看他一眼:“又不是我要绑架你,你打开车门下来呗……”
游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傻逼了。
“明天我骑过去,”江应冲他一笑,走到前面敲了敲副驾的玻璃,对司机说,“藏湖花园。”
游时:“你他妈……”
“嚯,别墅区啊。”司机感慨一声,一脚油门就走了。
留下游时跟旁边位置上的卷子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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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寂静无声。
车开到半程,他看着卷子上已经写了的名字,问司机:“有笔吗?”
司机从后视镜看他一眼:“你要笔干嘛?”
“记你工号投诉你啊,”游时懒洋洋说,“进小路开什么大灯。”
司机:“……”
“我害怕啊,那地方看着没人住似的。”司机看出来游时在开玩笑,也半开玩笑地回,翻箱倒柜地从前面搜刮出来一支笔,递给游时。
游时接过先是槽了一句这笔几百年没人用过了,接着才抓过卷子,把上面江应的名字划了,写上自己的。
“又想让我帮你写作业,”游时满意一笑,“没门。”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少年的笑,浑身一激灵。
怕不是拉了个活阎王。
司机把游时扔在了小区门口,一脚油门立刻窜出去。
游时带着卷子回了家,盯着卷子看了一会,迟迟没有下笔。他总觉得身边空了什么。
身边太安静了。
没有江应一页一页的翻书声。
也没有很好闻的洗发水的味道。
游时之前看鬼故事论坛,说是家里越大越需要人气,不然就镇不住。像他这么大的家,天天只有他一个人,家里应该住了很多孤魂野鬼吧。
想了半天,他忽然想乐了,跟孤魂野鬼做朋友也不是不行,让他们帮自己写作业。
如果他租了房子,以后都没有去江应家的理由了吧?就像现在这样,他可以去江应家拿试卷,但是不可以再留在那里了。
但是这样还不够吗?
游时问自己。
可是为什么他面对空荡荡的书桌的时候,会有点不好受。
早知道不回来了。
当时只要遮掩过去就可以睡在他家了,大不了就说闹得太过火了。
但是如果租了房子……和江应住一起呢?
游时这样想着,心里突然一跳,笔尖在试卷上戳了一个洞。
手机适时响起来,游时吓了一下,看见是江应给他打了个视频。
他抓了抓头发,刚发生了那样的事,他犹豫了两秒还是按了接通。
“怎么了?”游时沉声问。
江应那边手机摄像头没调好,他现在只能看见他卧室的天花板。
“不是说过今天卷子的题有点难,”那边摄像头晃了一下,江应的脸凑到摄像头前,那双眼睛盯着摄像头,继而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像是对位置不太满意,又挪了一下说,“好了,给你讲题。”
游时心跳很快,愣愣地看着手机。那边江应的摄像头还是没挪好,他现在能看见他喉结和嘴唇。
江应嘴唇颜色是很健康好看的颜色,他之前还怀疑江应擦过口红。
游时盯着他嘴唇,喉结上下滚动一下,刚被压下去的想法隐隐约约又有冒头的迹象。
他很想亲他。
“嗯?”江应又问。
游时拿过书桌上的水喝了,冷声道:“刚才说什么?卡了没听见。”
“我说……”江应又打算重新说一遍。
“等一下,”游时看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突然出声,“你先把摄像头调一下,往上往下都行。”
江应:“?”
但他没说什么,动了一下手机,摄像头往下挪了一点点,想要对准自己的书桌。
游时又说:“还是往上吧。”
江应突然笑起来。
游时垂下眸子,戳了戳书桌上的卷子,心说我不就是想看你的脸吗至于笑吗,嘴硬说道:“随便你。”
江应把摄像头对准了自己的脸,又凑近调了一下位置,划掉手机上弹出来的浏览器推送,说:“红圈的你先做,卡住了叫我。”
游时“噢”了一声,开始低头做题。
这天晚上过得很快,游时边听江应讲,边自己在纸上演草,江应偶尔也会把手机拿过来给他看纸上的过程,然后再放到原来的位置。
对准自己的脸。
游时听见江应那边偶尔两声的鸟叫,江应听见游时手边时钟的滴答声。
游时都低着头,看着自己桌子上地题目。
他不知道的是,江应偶尔会偶尔抬头看他,看他做题的样子,看他苦思冥想的样子,看他无意识划草稿纸的小动作。
然后在游时注意到之前迅速撤开视线。
“差太多了。”游时被难题折磨完之后,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叹气,仰头看着天花板,江应能看见他仰起的脖颈。
游时继续说,“你说我能考几分?”
将近两年的摆烂,所带来的差距不是简简单单几个周就能补回来的。
“你期末考试会进班级前二十。”江应在那边平静地说。
“你说进就进啊?”游时笑着反问。
他心里突然有点难过,他好像好久已经没有被人相信过了。
“月考在下个周,”江应说,“你这次会出第八考场,跳到第六第五考场也说不定。”
“江应,如果我这次考到420,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游时盯着天花板,突然说。
420,比他之前的成绩高了将近一百分。
“什么?”江应问。
和我在一起。
游时闭了闭眼睛,继而重新坐回手机前,冲他一笑,“没想好,到时候告诉你。”
考试
二高的人向来对考试没什么概念, 只有零星几个排名靠前的会因为考试有紧张感。
槐姐上完了英语课,坐在讲台上面跟下面的人唠闲嗑:“周四周五考试啊,考完试直接放假。这次卷子不是我们出的, 是四校联考的卷。”
宋莉手里的笔掉了。
四校联考的卷子难到变态,这点只要是江城的学生都知道。而且卷子都保密, 轻易不会放出来。
也不知道二高的老师是从哪弄到的。
槐姐看了扫了下面的人一眼,笑说:“放轻松, 没打算让你们考出来个什么成绩, 就是让你们见一下其他学校的题,要不然怎么放普通月考让你们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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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时戳了戳桌子上的书, 心说这次不走运, 偏偏赶上二高用这份卷子。
“这套卷子难度很大。”江应不知何时考上游时桌子, 轻声说。
游时有点心烦:“难度大就难度大。”
“420的目标确定不改吗?”江应问。
“不改。”游时嘴硬,“靠回去。”
游时跟江应说完话,偷偷从下面摸出手机,换了个小号进了他们信竞的群聊,在群里发了第一条消息:
【yyyxs:求去年四校联考卷, 有偿。】
—
赵邮这两天感觉游时疯了。
他最近刚搬了学校宿舍, 还想着在宿舍里和游时吃一顿火锅, 想象中的大被同眠更是一次没落着。这人天也不聊了,游戏也不打了, 就连机房都没去多少次。
“哥,你最近遇上什么事了就跟我说, ”赵邮心疼地看着他, “别这么糟践自己。”
游时正给按动笔换笔芯, 找了半天没找到,一敲江应后背, 那人直接扔过来一根,游时熟练地换上。
赵邮几乎看呆了:“不是哥们,你俩现在不用交流吗?”
“你过来干什么?”游时换完笔芯试了两下,低着头说,“最近有点忙。”
“哥们玩会吧,别真考上了。”赵邮说。
游时好像压根没听见,皱着眉头看着题目想了两秒,又敲了一下江应的后背:“讲题。”
赵邮:“……”
赵邮跟他说话都没能转移他的注意力,但在江应转过来给他讲题那个瞬间,他突然有点心不在焉。
游时看着他睫毛,心说,要是能考上就好了。
此后游时跟赵邮的聊天记录用一根手指头能数的过来。
中午十二点。
【赵邮:出校吃饭?】
【Ys:做题。】
晚上七点。
【赵邮:放学网吧?】
【Ys:做题。】
凌晨一点半。
【Ys:[图片]这条件什么意思?】
【赵邮:哥,你总算主动发消息给我了,但是你知道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一点半吗?】
【赵邮:这题你问我啊?】
【Ys:……】
【Ys:发错了,问你有点侮辱这道题。】
【赵邮:……】
就这么突击了好几天,一直到周四。
二高的正规考试完全按照高考时间,第一天语文数学,第二天理综英语。
“考得怎么样?”晚上放学,江应问。
游时正在收拾书包,没看他:“语文默写错了一个。”
第一天对于游时来说没什么难度,语文提分不能急,最多能多拿一点古诗文的分数,数学也不用他突击。
主要是第二天的理综和英语。
游时抓起书包正要走,又在班门口停了一下,欲盖弥彰地等人。
“今天晚上别熬了,早点睡,”江应走过来,看了一眼他的书包,“问我我也不会回。”
“谁说问你了。”游时嘴硬说。
当天晚上游时九点多收到了江应发的消息。
【江:早点睡。】
【江:想好你要我答应的事。】
游时看着那两句话,心脏漏跳一拍。
他想好了。
从他说出口的那刻,就想好了。
这几天晚上他没怎么睡好,一闭眼就是乱飞的物理小球、一摩尔的物质量、生物上的各种杂交种,这天晚上这些东西没再入他的梦,而是江应。
他一会梦见江应答应他,一会梦见江应不答应他。
早上六点多,他好不容易睡熟,就听见楼下的黄花开始极其凄厉地叫。游时挂着黑眼圈顶着鸡窝头下去捉黄花,看见那只猫缩在角落里,缩成小小一团。
游时那点瞌睡瞬间全醒了。
地上是一滩滩的猫的呕吐物,还有吐出来的毛球。
黄花看见他,脊背弓着,细声细气地“喵”了一声。
“怎么了?”游时冲过去,先是低低跟黄花说话,把他从应激状态安抚下来后才抱起来,立刻打车去了最近的宠物医院。
早上七点,正是第一班早高峰。
等游时到达宠物医院的时候已经将近八点,宠物医院里在排队,游时排在第三。
护士给游时递过来一张单子,说道:“主人先填下基础信息。”
游时接过,趴在桌子上填表。
黄花还在上吐下泻,时不时抖一下,然后弱声弱气地“喵”一声。游时的手一直放在黄花头上,一旦离开一小会他就会叫。
早上八点二十八。
江应又回过头看了后桌一眼,桌子上面还放着给游时带的早饭。但他还没来。
消息已经发过去了好几条,但是都没回。
终于,在八点半的铃声响起的刹那,江应去厕所找了个角落,给游时打电话。
“喂?”电话接通,江应松了一口气,“睡过了?”
“没,”游时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我在医院。”
“怎么了?”江应立刻问。
“没,不是我,黄花生病了,我在宠物医院正在等检查。”游时说着,又揉了揉黄花的头。
江应看了眼时间:“哪个医院?”
游时本来想说你别过来了,但是莫名的,他这个时候很想见他,他闭了闭眼睛,说道:“爱宠之家。”
挂了电话,正巧和黄花对上视线。
黄花眼睛湿漉漉的,配上他现在的样子更显得可怜巴巴的。
游时又揉了揉他,低声说:“等会你爹过来。”
黄花好像没听懂,冲着他“喵”了一声。
二十分钟后,江应匆匆赶到医院,几乎是推开大门的一刹那,窝在猫包里的黄花回过头,冲他“喵”了一声。
黄花精神在刹那间好了很多,扑腾着从包里爬出来,去蹭江应的胳膊。
“看上去还好。”江应松了一口气。
这还是他回来之后他和黄花第一次见,即使手机上存了不少这只丑猫的照片,但肉眼看,还是觉得变化有点大。
黄花也太久没见过江应了,一时间兴奋地围着他团团转,像条小狗似的。
江应恍然想起来,当年从宋爷爷手里把他要过来的时候,宋爷爷就说,这只小猫是在狗窝里长大的。
“你来了突然就好了点。”游时半蹲在桌子旁边,跟黄花视线平行,有点哀怨地说,“阿丑啊阿丑,你怎么养不熟啊?”
黄花回头瞥他一眼,纡尊降贵地赏他一句“喵”,又跑去给江应踩奶了。
江应没在看猫,他在低头看半蹲在桌子旁边的游时。
从这个角度能看见游时头顶的发旋,那个发旋就是游时头顶经常出现呆毛的罪魁祸首。他还看见游时温顺垂下的睫毛,微微抿着的嘴唇。
又一个护士出来,问道:“谁是猫主人?”
“我是。”游时立刻说。
护士看了一眼正在给江应踩奶的黄花,不确定地问道:“真的是你?”
游时垂眸看了一眼那只便宜猫,黄花不服气地瞪他一眼,兴许是黄花长得太喜感,莫名巧妙给游时瞪乐了,他忍着笑:“我们一起养的。”
说完,意识到这话有点暧昧。
江应看他一眼,沉声说:“是,一起养的。养很久了。”
“刚来的时候我看他状态还不太好,”医生低头看着黄花,“现在又感觉没什么大问题,可能是见了主人?”
两人都垂下眼睛看着猫。
黄花读不懂气氛,还在喵喵叫。
两人都知道这个“再见”隔了两年,不管是人和猫,还是人和人。
“看上去还好,但是早上来的时候确实挺吓人的,这样,先做一个全身检查,”医生琢磨着说,又看向两人,“家里经常没人么?”
游时揉了一下猫耳朵,低低地“嗯”了一声。
江应看他一眼,接着垂下眸子,抚着黄花脊背的手往上,小拇指若有若无地碰了游时的手背一下。
游时顿时感觉那地方有点烫,这个触碰给他的感觉差点让他心脏爆炸,像是那种极其小心的安慰。
“虽说猫是一种比较独立的动物,但是家里氛围不好,经常吵架,还是说经常没人陪他玩,都会给他带来一定的影响,”医生又看了黄花一眼,“像他这样的猫其实挺黏人的。”
“粘人?”游时不相信地问。
黄花粘不粘人他最清楚,平常抱他一下都不情不愿甩脸子。
“不然?”医生看着黄花,反问一句。
黄花整只猫都快缠江应胳膊上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游时:“……”
没办法反驳。
“有很大可能是情绪问题,多陪猫玩,然后家里不要吵架。”医生补充。
游时心说多陪猫玩还有可能,但是家里不吵架绝对不可能。
这些问题只有租了房子才能彻底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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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还有可能带他出去玩,去他之前去过的熟悉的地方,比如小时候待的地方之类的。”
“什么?”游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江应看着他懵逼的样子有点想笑,敲了敲桌子,在他耳边低声说:“宋爷爷家。”
“忘了?”江应又笑着问。
耳边的气流弄得游时耳朵有点痒,他闷闷地说:“知道。”
“噢。”江应又说。
游时闭了闭眼睛,认命说道:“……你凑太近了。”
游时没去看江应的神情,感觉到江应退后了一点之后,他看向医生:“检查需要多久?”
“半个小时吧。”医生说。
游时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表,现在是早上九点零五分。
理综已经开考了。
半个小时后禁止入场,他肯定赶不回去了。
“走吧,”游时冲江应说,“你回去考试,我在这看着。反正我考不考没什么差别。”
无非就是考不上420了。
“你们还有考试啊?”医生讶异地看了他们一眼,继而埋怨说,“有考试不早说,交点押金直接走,考完试过来接猫。放心吧。”
不等游时说话,江应立刻扫码付了钱,扫完看了游时一眼,立刻抓着他往外跑:“走,赶得上。”
俩人随手拦了辆出租车,报了二高的位置车窜了出去。
刚开始开得不算慢,但越走越慢。九点钟,正是第二波早高峰。
前方是堵得看不见尽头的车流,红绿灯从红变绿了一次,出租车缓缓往前进了两个车位。
司机在悠闲地哼曲,他的手机还在小声地放着有声书。
“师傅,多久能到。”游时在后座没好气的问。
“看这个情况,还得堵二十分钟,过了这段就好啦,商圈哪有不堵的。”司机悠闲地说。
游时彻底泄气了,抱着胳膊猛然靠上椅背,皮质座椅发出一声闷响,他想了想说,又不耐烦地说:“不应该让你过来的,年级第一天天跟倒数翘考试——”
“就到这吧师傅。”江应开口,利落给司机付了钱,下车后站在车边冲游时挑了挑眉,“能跑吗?”
游时愣着,江应弯腰抓住他手腕,钻进了旁边的商场。
之前几次逃课都是游时抓着江应跑,这次是江应带着游时跑。
他抓游时手腕抓得很紧,紧到游时觉得自己那一圈皮肤都烫了起来,似乎所有神经末梢都集中在被接触的区域。
他茫然地跟着江应跑,抬头看着他刘海被吹起来,眼睛里映着商场里面过于明亮的灯光。
来来往往的行人在他们身边穿梭,两个少年风一样穿过。少年人奔跑最为引人注目,不少人停下来探头看。
“赶得上,相信我。”江应没看他,一直看着前面,过了会又低声说,“考不考有差别。”
“什么?”游时问。
“你考不考有差别。”江应回头看他,似乎觉得他问这个问题很傻,“而且,你也不是倒数第一。”
游时心里漏跳一拍。
“你不说考到420,有要我答应你的事吗?”江应又重新看向前方,“想好要什么了吗?”
耳朵里面满是风声。
游时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这么一句。
小时候,江应带着他去过很多地方,第一次去网吧、第一次去解放公园,第一次去长江边……他和这世界上最好的人一起,看过飘着柳絮的、泛着黄昏时闪动的光的、各种各样的江城。
那时他被困在门外,又辗转住进一个不属于他的小家,可他仍觉得江城那么大,人生如旷野。
“江应,”游时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回江城?”
挖坑
游时说完, 几乎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只听见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
江应许久没说话,就在游时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 他听见江应带着笑的声音。
“这算是你考到420之后要问我的问题吗?”江应问。
“……”游时抿了抿嘴唇,有点气, “不是,别想骗我浪费一次机会。”
“我怎么就骗你了?”江应又笑着问, “还有, 什么机会?坑我的机会?”
游时想了想自己想要的东西。
“也算吧,”游时说, 继而又恶劣地笑了, “所以你最好祈祷我考不到420, 不然你就要被我坑了,我可能让你去女装跳舞什么的。”
“女装跳舞,好啊。”江应说,“只要你考到420。”
两个人都开始笑。
游时觉得江应回来之后,自己傻笑的频率比之前高多了, 两个人一起傻笑的频率也高多了。
笑完, 他们才发现周围过分安静。
他们跑到了商场最偏僻的一个出口, 厚重的门帘垂下来,遮挡住外面的光线。只有紧急通道的灯一直亮。
两人停下来, 江应掀开门帘正要出去。
“所以,你为什么要回江城?”游时在他出去前的一刹那问。
“因为这里是江城, ”江应回头看他, 光从门帘的缝隙中照进来, 灰尘在光隙在跳舞,“我喜欢这里。”
游时愣愣地看着他, 耳朵有点发热。
他其实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还是觉得这个瞬间的江应让人很心动。
他偏开头,若无其事地从他旁边走过去,片刻后又有些恼:“为什么?夏天热冬天冷,还一年四季都刮风,有什么好……”
“没为什么,”江应打断他的话,“我就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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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从商场另一个门钻了出来,这里距离二高比刚才近多了,最起码节省了十五分钟的时间。外面是另一栋摩天大楼。
游时抬眸看着那栋楼上面漂浮的云,心说我也没有为什么,我就是喜欢。
单纯的,不掺杂一丝杂质的喜欢。
俩人没再打车,而是一路骑共享回学校,刚到学校门口,两个人立刻下车,扔了车就往学校门口跑。
过了早上校门开放的时间,这个时候一般是进不去学校的,如果确定是本校学生,保安要在门口的访客记录上登记,后续交给教务处。
游时没打算跟保安扯皮,打算一开门就立刻记上自己名字开溜,正巧这时一辆车从外面开进学校,车窗没关严实,驾驶座上坐着牛头。
俩人尾随着牛头的车进了学校,保安在后面大喊:“那俩!干什么的!快给我回来!”
牛头听到后面喊声回头,又一看后视镜,看见那一抹黑色的影子,立刻明白外面狂奔的是谁,探出头来吼:“游时?!又是你!考试你还翘?!”
吼到一半,看见游时旁边同样飞奔的穿着蓝色校服的江应。
牛头:“……”
他又看了一眼时间,九点二十七,距离禁止入场还有三分钟。
牛头:“…………”
游时回手给牛头摆了摆手,指了指上面的考场,又指了指手腕,意思他来不及了,有什么事情回头再掰扯,现在考试要紧。
牛头本来想让他回来别考了,先去办公室喝杯茶,又突然想起来许夏槐在办公室提过一嘴,说最近游时学习学得有点疯魔,又摆摆手让他跑了。
上了楼,俩人往不同方向跑,一个飞奔到第一考场,一个奔到最后一场,几乎是同时站在考场门口。
第一考场监考的是李淼,李淼也没看时间,直接让江应进来考试,又给他从讲桌那找到两支笔,放到他桌上。
游时没那么幸运,刚进门就被监考老师卡了一下。
监考的是之前那个老师,本来正在讲台上翘着二郎腿闲极无聊地看着下面的人,见游时冲到考场门口,才终于慢慢走下讲台。
游时都想催她走快一点。
“怎么来这么晚啊?”监考老师说。
“突然有点事,耽误了。”游时回答,正要往里走。
监考老师突然拦住他,抬眸看了一眼墙壁上的钟,“别进了,第八考场的考不考也没什么差别。”
游时挑挑眉,眼里没什么感情地看着她:“我要考试。”
“你说什么?”她突然乐了,笑声有点难听。
“我说,”游时绕过她直接往里面走,“我要考试。”
“你是游时吧?”监考老师突然说,“我不带你们这一级都认识你了,你之前不是就翘过考试吗?怎么这一次非要考?考不考不也就那个分数。”
又是这种话。
第八考场、倒数第一、你们学渣就是这样的了,无所谓考不考试,你们是这个学校的吊车尾,是成绩单最后一张,是无人在意的角落。
“现在是九点二十九分零43秒,在开考半个小时之内,按照规定我可以进场,”游时没听她在说什么,点亮手机怼到她面前,“另外,我为什么非要考试跟你没什么关系,但我可以告诉你,因为一个很重要的人。”
说完,他把手机扔到讲台上,砸到讲台上的时候发出咚的一声,他看都没看,径直走到空着的位置上坐下。
桌子上有前桌给他留的试卷。
老师依旧站在门口,脸色很难看,许久之后,她讥讽地看着连笔都没有的游时,慢慢走回讲台上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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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时看着桌面,手里空空如也,他抬眸看着讲台上的监考老师。
没多久,桌子上突然多了几根被远远抛过来的笔,那是被其他考生偷偷丢过来的。
扔过来的笔都歪瓜裂枣,让他们这帮差生考试带笔就不容易了,更别说用点相貌端正笔头上没有牙印的。
同时,全班鸦雀无声。
游时看着桌子上被丢过来的一大帮东西,涂卡笔、笔芯、铅笔、橡皮、还他妈有人悄悄往地上扔了一把量角器。
游时看着那量角器:“?”
他很想问问这位大哥理综考试带量角器干什么。
游时看笑了,刚才置的那点气全散了,心说平常没白给这群人抄试卷,抓起笔就开始写。
他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做理综卷,少做任何一分钟都可能是致命的。
或许他只需要那一分钟就能想通一道物理大题的解题思路,也只需要那一分钟就能拿下一个6分的理综选择题。
其实就算到了现在,他并不在乎班里的排名,他只在乎他的总分能不能到420.
第八考场的人考试的时候最闲极无聊,考数学的时候还好,因为有个大腿可以抱,但是其他科目就是纯纯坐牢。
几个人眼睛滴溜溜地乱转,转到了唯一一个还在动笔写题的人身上。
——游时。
等到最后一刻铃响,游时还没有停笔。
这是他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做完一张理综卷,会的不会的,全都写上去了。他真的很想要分数。
做完他才感觉到全身都酸,原来完整做一套卷子这么费神,那刹那间他想到江应。
江应每天晚上雷打不动要做两套卷。
他不会累吗?
这次考试出了名的难,游时做完心里也没底,他也不确定能不能到420,但是唯一能肯定的是,这次绝对不会是三百出头的分数。
二高的传统是在一个星期结束的周四周五考试,周五考完就直接放周假,没有晚自习。
下午考完,游时感觉整个人都要饿虚脱了,考试太耗费精神,尤其是他这种两年没有正儿八经考过试的。
偏偏食堂这天晚上不开饭,他想出学校随便找家饭馆先吃饭。
江应下了考过来找他,游时正巧在大众点评上划拉到一家小破面馆,名字叫老王面馆,下面的评价都是——
“四中学子的福音,二高学子的天堂!”
“好吃,墙裂推荐,强推鸡蛋葱花面。”
“出餐又快又香,大早上去学校在这吃一碗面最爽了。”
游时决定就是这家了,冲旁边人说:“去吃饭?”
“哪家?”江应问。
“就旁边路上岔路口那家面馆,叫什么……”游时又看了一眼手机,“老王面馆。”
江应沉默了一会,又看了游时一眼,问他:“你真要吃那家?”
“就这家吧,”游时摆摆手,跟着放学的人群直接出校门,“快饿死了,不想挑了。”
到了老王面馆游时就后悔了。
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看见收银台坐着的是那位王翎一。
王翎一正在啃一根鸡爪,一边啃鸡爪一边划着鼠标玩扫雷,远远看上去有点面目狰狞。
游时站在门口,身边是老王面馆那个充满油污的红色塑料招牌,上面写着卤鸡爪、鸡蛋面、牛肉面之类的玩意。
他看了半天,还是没进去。
“还吃吗?”江应笑着开口问。
游时站在人行道的台阶上,后脚跟悬空在那晃荡,半天,朝里面努努嘴:“你怎么不说收银的是那小子?”
“你也没问我啊,”江应忍着笑说,“而且,就算收银的是他有什么关系,你烦他?”
游时抿了抿嘴唇,他那点心思见不得人,想了半天开始攻击王翎一啃鸡爪的行为。
王翎一此时正好把手机的油随手擦到旁边的卷纸上,游时说,“看上去脑子不太好。”
江应笑着看他一眼:“就因为这个吗?”
游时没再说话,只点点头。
江应说:“那换一家?”
游时抬脚就要走,正巧这时王翎一终于从他的扫雷上回过神,兴奋地挥舞着鸡爪冲他们打招呼,“江应,游时!”
游时:“……”
游时当没听见快步要走,又听见王翎一喊了一句:“江神,你他妈好几天没来了。”
游时:“?”
江应原来你经常来这家啊?
他突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江应差点撞到他,问他:“怎么了?”
游时径直转过身,面无表情地进了面馆,声音冷硬地说:“没怎么,就在这家吃。”
他倒要看看江应和王翎一到底是什么交情。
进门的时候路过收银台,游时看见王翎一电脑上的页面是扫雷,心说可能搞编程的脑子都有点不太正常。
游时是第一次来,他观察了一下这个店面。
店面不大,是那种最常见的长方形的店铺,靠墙两边摆着餐桌,餐桌上压着蓝色桌布和玻璃板。周围墙壁上挂着一个巨大的菜单,菜单上面已经因为经年累月的油烟染上油渍。
就是那种最普普通通的店。
也是那种最有烟火气的店。
普通到游时第一次来,就以为自己之前已经来过无数次,他那时候也以为自己接下来会来无数次。
两人点了单,王叔从后厨端上了面,王翎一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跟他们坐一桌,又端上来一盆鸡爪,让他们一起啃。
等面端上来的时候游时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错怪江应了,江应经常来可能不是因为跟王翎一关系有多好,而仅仅是因为王叔的面好吃。
是真的好吃。
面上点缀着翠绿的葱花,又浇上红辣的臊子,牛肉给的很足,刚端上来时几乎盖住了面碗。每一根面条都好像吸满了下面羊汤的汤汁,却又不失劲道。
他知道为什么这家面馆会在大众点评上有那么多好评了。
王叔站在桌边用围裙擦手,憨厚地看着游时吃面,等游时喝了口汤抬起头时,王叔才问他:“好吃吗?”
游时竖了根大拇指。
王叔一笑,问:“你是小应朋友吧?”
游时看了一眼江应,又点点头。
“还没见小应带其他人来过。”王叔笑着说。
游时听见王叔说江应还没带其他人来过,脸上有点热,不知道是不是被面的蒸汽蒸的。他闷头吃面。
“小应来我这吃饭得有三年了,从他上高中开始就过来。”王叔又说。
游时和江应手里的筷子同时停了。
时间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游时心里想。
“三年?”游时开口问。
“昂,”老王还要说什么,江应笑着开口打断他的话,冲门口指了指,笑说,“王叔,送货的来了。”
门口停着一辆三轮车,上面拉着满满一箱饮料。
王叔忙着去接货,没能把话说完就走了。
游时还在琢磨那个时间线。
王翎一啃着鸡爪,边看手机边说:“我听说你们刚考完试?”说完又嘿嘿一笑:“我就没考试。”
俩人回过神,同时给了王翎一一眼刀。
刚上大学生的大学生最喜欢说这些,王翎一打开了话匣子:“轻松是轻松,不过忙也是真忙,大学跟之前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哎江神,现在你好像被二高教务组供起来了,你大学去哪?”
说完,他又悻悻地说:“说起来,本来你应该已经在读大学了……”
游时动作停了一下,袖口上被溅上了一点油。
江应眉头轻微皱了一下,顺手抽出一张纸巾递给游时,游时接过擦了,江应才开口:“没那么多如果。”
“那你大学去哪?”王翎一又说,“要不来我们学校?离家近多好啊。”
游时知道王翎一学校是江城top1,他现在肯定考不上,于是他垂下眼睛,什么都没说。
“跟你一个学校有点掉价,”江应说,“再说吧。”
游时在那个瞬间突然想,如果……如果和江应考不到一个大学呢?
这个想法在游时脑子里面绕了好一会,吃完饭去接黄花的路上游时还在想。
到了宠物医院,医生特意嘱咐:“一定要多在家陪陪他,然后带他去他熟悉的地方,有安全感的地方。”
游时在回来的路上抱着猫问:“有安全感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宋爷爷家,”江应逗着猫,“好久没去了,下周去看看?”
游时抿了抿嘴唇,其实那一边老邻居他已经很久没去看望过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是不知道见到人该怎么说话,而是他觉得自己不敢回去。
“不想去,”江应笑着问他,“还是不敢去?”
“谁不敢去了?”游时最不能激,别人一点他就炸毛,“去就去。”
因为黄花还需要挂水,又因为好多天没怎么吃饭需要好好休养,最后俩人把带着黄花重回故乡的时间定在了下周末。
“下周末那个时候,”游时忽然问,“成绩应该就出来了吧?”
江应笑着看他:“我需要先买条裙子吗?”
游时一笑:“好啊,先买一条。等成绩出来我会逼着你女装去宋爷爷家的。”
江应打开淘宝,正要去挑一条。
游时看着界面上蹦出来的花花绿绿的裙子,忽然就慌了:“你真要买?”
“嗯,”江应点头,把手机凑到他前面,“来,挑一条。”
游时没眼看,闭着眼睛随便选了一条。
江应看着他选的那条裙子,嘲道:“还挺会挑。”
游时睁眼,看见自己点中的是一条女仆装。
“……”
然后江应利落下了单。
游时:“…………”
听歌
月考完没过多久就是noip的初赛, 初赛不上机,只是考理论知识,这对游时来说没什么难度。
初赛过后, 月考的成绩也差不多要出了。
除了黄花的事,游时现在最操心的就是成绩。但是他每次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都会想, 如果以后不能和江应上一个大学怎么办呢?
这个想法在游时脑子里面绕了好几天,以至于槐姐喊他去办公室的时候他脑子还在想这事。
槐姐手里的卷子其实还没改完, 改到江应的时候忽然叹了口气, 然后又抓其余科老师一个个问江应的成绩,问完又长长地叹一口气。
这个举动把办公室里其他老师吓坏了, 毕竟二高就指望这一根独苗苗, 要是折了, 他们二高就没办法创造高考神话了。
槐姐摇摇头:“不是考的不好,是考的太好了。”
片刻后又说,“太好的人,二高总归是留不住的。”
说完,她又想到游时, 游时最近也很不对劲, 学习有点太过上心, 而且理综考试那天跟高一老师的冲突她也听说了。
游时这种人,他吊儿郎当地时候槐姐看他怎么看怎么顺眼, 一旦认真起来槐姐反倒有点担心,再加上理综又突然出了状况, 槐姐害怕成绩出来游时接受不了。
槐姐笑眯眯地冲斜靠着桌子的少年说:“我看你最近学习状态不错, 就是别太用功了, 还是身体重要。”
“知道,”游时抓了抓头发, 扫了一眼办公室堆得成山的试卷,“槐姐,成绩出来了吗?”
“还没呢,”槐姐又笑着说,“你就这么想知道成绩?我知道理综出来点小状况,没事,进步一分也是进吗?只要这次能够突破350,就算巨大进步。”
“槐姐,我能先算算吗?”游时又问。
槐姐意味很深地看了他一眼,许久之后叹了口气:“游时,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游时:“……”
没遇上什么事,就是这个分数意味着我能不能谈上恋爱。
“算,来,咱俩一起算!”槐姐心说正好,万一出了点什么事能在这直接把心理疏导一起做了,扒拉过四科的卷子就开始算分。
“语文66,数学148,英语51……”槐姐一边扒卷子一边按计算器,翻到最后一张理综卷的时候,她手抖了一下。
“理综164,”槐姐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总分……429。”
半个多月,理综甚至迟到了半个小时,进步了80分。
游时呼地松了一口气。
他过线了。
他现在可以让江应答应他一件事了,那件事情,他已经在脑子里面想过几百遍了。
而槐姐快疯了。
“你迟到半个小时,理综164?!”槐姐来来回回翻游时的理综卷,“你刚开始学多久啊?”
游时看着她笑:“有天赋,没办法。”
看着游时开始臭屁,槐姐松了一口气,又想起江应,这俩没一个让他省心的。她把游时打发走,又让他顺路把江应叫来办公室。
江应来办公室之后游时没有立马走,而是在办公室外面墨迹了一会,刚才在教室人太多没来得及说,他想等江应出来立刻告诉他自己的分数。
他听见办公室里,槐姐平静自然地跟江应拉家常,问他最近学习生活怎么样,问他在二高适不适应,觉得二高教学怎么样。
江应怎么回答的他没听见。
等了有五分钟,他听见槐姐语气逐渐低下去。
她说:“不用你说二高怎么怎么,其实我知道,都是自欺欺人,二高教学质量就是不好。江应啊,你有考虑过转学吗?”
游时脑子里轰鸣一下。
转学……?
“四中老师一直在跟二高联系,他们想让你回去,”槐姐又说,“你知道,四中的教学质量比二高好多了,你在那一定比在二高发展更好,或许还能走保送……”
游时没听完,匆匆离开了办公室。
他知道槐姐说的都是对的,江应确实更适合四中。
从办公室回教室,路上路过了高二年级的荣誉墙。墙上,数学单科排名的下面,游时和江应的照片还是并列挂着。
游时看了那照片一眼,继而又盯着自己的照片,自己照片的右下角被人画了黑心小爱心,他却低笑一声:“是挺招人烦的,早知道不让牛头贴了。”
游时在那个瞬间,突然明白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是荣誉墙上照片的间隔,也不是他随口说出的420分。
办公室内。
槐姐说了一大通,江应却始终垂着眸子,没有说话。
她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要高,却始终安安静静低头听自己说话的少年,突然有点不舍得,“我知道你一定有要来二高的理由,但是……”
“槐姐,我是不会离开二高的。”江应突然开口。
“为什么?”槐姐拍了拍桌子,“四中有保送,四中可以直接把你送去清北,你为什么不去?”
“就算没有保送,”江应看着槐姐说,“我一样可以去。”
“你为什么就非得高考呢?”槐姐又无可奈何地说,“你没上过高三,你知道高三有多苦吗?你知道临近高考压力有多大吗?”
“因为我想……”江应开口说,说到一半又突然卡了壳。
因为我想陪着某个人。
“你想什么?”槐姐瞪着眼睛问他。
“没有什么,”江应笑着说,“我就是想体验一下,没有高三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后来四中又来要了几次人,甚至直接跟江应联系,都被江应拒绝了。
但是这些游时都不知道,他后来也没有跟江应说自己的成绩,等到成绩登记在册,变成打印纸在班里贴出来的时候,他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开心。
江应其实应该去四中的。
就算他不走,自己也要让他去四中。
槐姐拿着成绩单进班,喜笑颜开地:“这次成绩都知道了吧?江应,全校第一,迟到三十分钟进场,总分694.”
下面有人感概道,“是人吗?”
“但是你们听江应应该听腻歪了,下面说个新鲜的,游时,”槐姐眼里的笑更明显了,“这次游时成绩429,从最开始的吊车尾,直接跨了三个考场,班级排名第23.”
“只努力了半个多月,提升了80分,这是我教书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见到的提分奇迹。”槐姐夸起人来毫不吝啬,夸完又说:“所以我说学习方法非常重要,游时,你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游时站起来,看了槐姐好几眼,那意思就是一定要说?
槐姐微笑着点头鼓励。
全班人目光注视。
游时:“……”
“帮学霸写作业。”游时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全班:“?”
槐姐:“?”
江应没忍住笑出来。
槐姐脸绿了,“你说什么?帮谁写作业?”
游时朝前桌看了一眼,“江应。”
“等会,合着江应的作业都是你写的?”槐姐怒了。
“简单的题是。”游时认真地说。
“我操,我说抄江神卷子有时候怎么错那么多,”刘晓航没忍住槽道,“原来我在抄时哥的。”
游时冷嗖嗖地看他一眼。
刘晓航:“……”
槐姐差点被气出心梗,看了后门一前一后坐得那俩人,恶狠狠的说:“回头我再找你俩算账!”
这一茬终于过去,槐姐开始评卷,游时在下面对答案,不过一会英语试卷上全是红色的笔迹。手机时不时亮一下,那是赵邮一直在聊天框里骂他抛弃学渣联盟,让游时请他吃饭。
江应轻轻靠上游时桌子,问他:“想好要什么了么?真要我女装?”
游时手里笔停了,睫毛抖了两下,轻松说道:“再说吧,你女装估计挺丑的,没意思。”
江应笑了:“我觉得我女装还是能配上你的。”
游时心里漏跳一拍,抬头,看见江应微微勾起的唇角,他耳朵尖悄悄红了,一点旖旎心思不合时宜地爬上来。
他往后挪了下桌子,压着目光嘴硬说道:“别放屁。说谁丑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应笑起来。
周六,江应去游时家楼下等他,他抬头看着那栋独栋别墅的时候,耳机里面在放歌。
游时抱着猫下来,他看上去刚起床,头发还有点乱:“怎么这么早?”
江应对他一笑。
两个人一块去宋爷爷家。
宋爷爷家其实离江应家很近,游时说过让江应别过来,自己去找他,但是江应那个时候点了点黄花说:“我不来,怕我的猫又应激呢。”
黄花应不应激不知道,游时听到这三个字有点应激。
“滚,”游时压着声音说,“我的猫。”
等到了宋爷爷家周围,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游时看着眼前闪过的一个个熟悉的建筑,还有路边匆匆走过但游时都有印象的人。那些人他都认识,或多或少都给小时候的游时恩惠。
他们手里都牵着自己的孩子,游时已经认不出来那些孩子谁是谁了。
路边有各种各样的叫卖声,小吃摊一个接一个。
一个女人领着一个孩子远远走过来,等走近了游时才认出来,那个孩子是编程课的路风。
路风远远地冲游时兴奋地招手:“时哥!”
那女人拽了他一下,埋怨道:“别跑。”
游时冲他一笑:“你怎么也在这?”
“我家在这附近呀,过来买吃的。”路风已经跑到了游时周围,又乖乖叫了一声游时旁边的人,“江老师。”
女人眉头皱了起来,但是什么都没说。
“时哥,下次编程课你还能去吗?”路风问,说着说着又脸红了,“其实……其实我还想请一个家教老师,但是王老师需要代课走不开,能不能……”
游时正想说什么,女人打断了他的话。
“这就是你编程课的老师吗?”女人笑着说。
“是的,”路风冲自己妈妈介绍,“这个就是江应江老师,游时是之前江老师的学生。”
“你叫游时呀?”女人又笑眯眯的看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那笑容让游时有点不舒服。
“是。”游时说。
女人抱歉地一笑:“其实家教这事我们家也没考虑好,毕竟不知道该不该让小风走竞赛的路。”
路风不满地看了他妈一眼。
道完歉,女人就拽着路风走开了。
“你老师是还在上学吗?”女人边走边问,“他是哪个学校的?”
“二高的,可厉害了!”路风傻乎乎地说。
“呵,二高的,”女人语气变了,“我就说不让你去报什么小机构的班,结果整了一个二高的学生当老师,他旁边那个游时,也是二高的!你知道他在二高都干什么吗?亏你一口一个时哥叫的亲!”
他们没走远,话音顺着秋风飘过来。
游时双手插兜,看着远处的悬铃木,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其实这种议论他听得多了,那时候都没什么感觉,但是江应回来之后,怎么感觉不一样了呢?
害怕听到这种话,其实也是他一直不敢回这里的原因吧?
而且江应……
江应他本来就不应该是二高的。
游时想了想还是觉得得说点什么,正要开口。
“听歌吗?”江应突然问。
不等游时回答,江应把蓝牙耳机摘下一只,直接戴进游时耳朵里。
江应的手指触碰到游时的耳廓,很轻微,轻微到游时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耳机里的歌声又实实在在地传来,把其他所有声音隔绝在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歌词一点点从耳机里倾泻出来,吉他声流淌,讲述着操场上摇摇欲坠的夕阳,教室里亮着的灯和某个独自的身影,写了几遍又藏起来的情书。
“等你下课一起走好吗?”
“弹着琴唱你爱的歌。”
一起睡
“这什么歌?”游时听着耳机里的声音, 心情突然好了一点,吊儿郎当地笑着问他。
“随机随到的,不知道。”江应垂下眸子摆弄手机, 耳机里面立刻切了歌,换成了周杰伦的《七里香》。
宋爷爷早上起得早, 六点钟过个早接着就开始在这条街上闲庭信步地遛鸟,还没等走到宋爷爷那小院, 就看他提着鸟笼从一家麻将馆离晃出来。
看见江应, 他远远地喊了一声:“没良心的小崽子!你还知道回来!”
游时疑惑地看江应一眼。
江应笑着说:“之前太忙了,不就上个星期没来吗?爷爷你也用不着这么记恨我吧?”
宋爷爷先是看着他, 又拧着眉看着旁边的人, 审犯人似的看着半天, 问江应:“这是……小时?”
江应想回答,游时先开口:“不是,我就江应同学。跟他一起出来玩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应偏头看游时,接着伸手把耳机摘了,停掉了手机上的歌。
游时感觉出来, 其实江应是有一点生气的。
其实江应生气的时候跟平常一样, 都是没什么表情, 但游时就是能感觉出来他不大高兴。
但他还是要这么说。
猫包里的黄花剧烈闹起来。
兴许是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也兴许是见到了宋爷爷, 黄花现在显得有些兴奋。
只见宋爷爷又盯着黄花看了一会,最后凭着黄花别具一格的外貌认了出来:“这是那只猫?”
江应点点头。
游时看江应一眼, 把猫递给他, 而自己认真地装江应的普通同学, 只是偶尔跟江应碰见,偶尔抱了一段猫。
“这只猫不是小时在养吗?”宋爷爷纳闷地问。
江应没回答。
幸好宋爷爷没有在猫的问题上面纠结太久, 只是盯着游时看,看完又叹气,叹完气就开始骂人:“太像了,你和小时长得太像了。小时比你还没良心,搬完家之后就没回来过,你说说,这邻里邻居的,他为什么不回来?他就不想这里吗?”
“宋爷爷,他比我小,一直上学,没时间。”江应说。
江应说“他比我小”的时候声音很轻,像是一种安抚。
游时眸光闪了闪,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下。
江应刚离开江城的时候,他会本能抗拒走江应家门前的那一条路,连带着这附近全都不经过。
现在江应回来,他又觉得自己不够好,不敢回来了。
宋爷爷强留着他们在家里吃了一顿饭,饭菜的味道没怎么变,和游时小时候吃的一样,就是粥里的米依然夹生。
游时和江应也没吭声,不好扫了老人的兴致,把半熟不熟的很有劲道的米全都咬碎咽了。
黄花来这一趟好了不少,中间因为一直在跟宋爷爷闹,现在窝在猫包里睡着了。
江应看着猫包里的黄花问:“游小游,你说你爹不认你的出生地怎么办呢?”
游时差点没摔了:“……”
“你放什么屁?”游时磨着牙尖问,“再说这不你的猫吗?”
“为什么装我同学?”江应没回他的问题,反而看着他问。
这时游时发现江应眼里的笑没了,就那么沉静地看着自己。
“因为……”游时抓了抓头发,呆毛又顺着他动作被带起来,“我不知道怎么说,你走了之后我就没回来过这了。太久了,我不太擅长这种东西。”
这种故人相见。
本来在他的人生里人际关系只有两种可能,一种长长久久,一种渐行渐远,继而老死不相往来。
江应是这种失而复得的第一例。
旁边的行道树里载着几颗银杏,此时在落叶。
两个人像走在一片金色河流里。
“下次过来,我可以跟宋爷爷说你就是游时吗?”江应声音很轻,在一点点征求他的意见。
游时抿了抿嘴唇,“好。”
说完又笑说,“但是那时候宋爷爷估计会打死我吧,他家那个巨大的扫帚你看见了吗?就是小时候我把他家瓦掀了,宋爷爷拎着撵了我两条街的那个。”
“我记得,那时候还是我把你捞回来的。”江应也笑了,“我记得我给的代价是辅导他小孙子一周的作业。”
“游时,你还是没说,你到底要什么?”两个人又走了一段,江应突然停住脚步,看向游时。
游时也愣了,只是那个要求他现在说不出口了,想了半天,他轻松一笑,“应哥,陪我打场篮球吧。”
“就这个吗?”江应反问。
“就这个。”游时说。
江应很轻地笑起来,游时问他怎么了,江应没说话,只是看上去有点遗憾。
这场篮球赛是在学校打得,他们中午翘了午休出来,在空旷的空无一人的球场上打球。阳光直射在球场上,照得两个人都有人热。
游时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了,只剩下一件衬衫。
游时之前都是打野场的,几个不认识的人随便组一个局,然后各自为战。他上次跟江应一起打篮球已经记不清楚是几年前了。
两个人在球场上奔跑,跳跃,吸引了教学楼里不少人趴着窗户看。
还没打完就响了午休结束的铃声。赵邮带着几个人轰轰烈烈地下来,说什么非要跟游时打一把。与此同时下来的还有很多女生,围了球场一圈。
赵邮说:“我在楼上都看见了,打得太牛逼了,这次班级球赛有你们俩,再有我赵大队长的指挥,我二班一定能够……”
游时把外套丢给他,说:“别吹了,有水吗?”
话音没落,旁边递过来一瓶水,而拿着那瓶水的是江应。
游时看他一眼,把水接过来拧开喝了。
“今年篮球赛什么时候?”刘晓聪问。
“小道消息,”赵邮神神秘秘地说,“据说是在期中考试前,抽一个周末办篮球赛。”
“我操,抽周末?!”毛然然说。
赵邮感慨地说,“别提了,还有另一个小道消息,说是以后周六都自愿补课,学校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赵邮人缘好,这些消息不一定从什么人嘴里听来的,但是都八九不离十。
槐姐没过几天就在课上公布了这个消息,班里面又是一片哀嚎。
游时那个时候正在课桌下面偷偷玩手机,NOIP的初赛成绩已经出了,他毫无悬念地进了复赛。
复赛需要再报名,报名的截止时间就在这几天。
如果他能够拿到NOIP的一等,再加上高三这一年,就算不能跟江应一个学校,他还是可以去北京的吧?
如果……
还没等他把他和江应之间的分差算清楚,一颗粉笔头准确砸到游时头上。
“又困了?”槐姐笑眯眯地问,“困了就去外面站着,后面站着也行。”
外面天气很好,游时想了想,拎着英语书就从后门出了教室。
槐姐:“?”
全班都看傻了。
外面天气暖洋洋的让人更困了,正巧李淼从办公室过来往三班走,手里还拎着数学书,笑眯眯地冲游时打招呼:“呦,又被槐老师赶出来啦?”
游时抖了抖手里的英语书,叹口气:“听不懂啊这玩意。”
李淼笑起来,正要回班。
游时突然走过去,走到他旁边,“老李,闲着也是闲着,我去你们班听数学吧?给我个凳子就行。”
班里,槐姐眼睁睁看着后门门口那个脑袋跟着老李走了,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
江应也从窗边望出去,目光跟着游时往后转。
槐姐又掰了跟粉笔砸了他一下:“江应,你也想出去罚站?”
江应笑了一下,冲槐姐扬了扬手里的英语书,从后门出去了。
槐姐:“?”
这班没法带了。
江应刚出门,就看见那个比李淼还要高的少年走在他旁边,他听见游时带着笑问李淼:“老李,要不我去你们班吧?”
说完,游时好像感觉到身后的视线,一回头,看见江应手里拎着英语书,站在后门看着自己。
李淼把游时这种想转班的行为怒批了一通,说他这是当逃兵。当然这种说法没能够拦住游时,第一次的时候,三班人全体一脸震惊地看着游时。
游时走到最后一排,拉了一张没人坐的椅子,挨着后门坐下了。
三班:“?”
后来,游时不知道从哪搬来了一张桌子。
三班:“???”
再后来,一直坐在游时前面的那人想跟游时说话,刚刚靠上游时桌子,游时皱了下眉头,不动声色地把桌子往后撤了一下。
此后除了必要的上课时间,午休晚自习都拎着书去三班呆着。
“时哥这是咋啦?”几天下来所有人都发现了游时不对劲。
赵邮盯着自己斜后方的空桌子有点着急,抓着毛然然开始晃:“班长想想办法啊,马上篮球赛一员大将要去给三班打首发了!”
毛然然被他晃得想干呕,赵邮连忙把手松了,“我想什么办法,我觉得时哥下次周考完直接转班都可能。”
宋莉也盯着那个空位置,看了半晌,她平常都在班里待着,这样一来见游时的时间更少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神,时哥最近怎么了?”赵邮问。
江应靠着身后的桌子,没人抵着桌脚,书又被拿走了很多,这时候感觉空飘飘的。
“不清楚……”江应按着桌角低声说。
他抬起眼睛冲赵邮一笑:“篮球赛是吧,我会让他参加的。”
赵邮松了一口气,索性直接坐在游时座位上,跟江应吐槽:“时哥其实很喜欢二班,可能整个二高对时哥没什么偏见的老师都在二班了,他突然搞这出我也搞不懂……难不成是在躲谁?”
正说着,游时径直从后门进来。
他回来拿两本辅导书。
赵邮顷刻间刹住了话头,眼巴巴地盯着游时。
游时先是和江应对视了一眼,继而又垂下眸子,漫不经心地走到自己座位前。
游时让赵邮起开点,自己弯下腰在桌兜里面找书。
“找卷子?”江应突然开口。
游时手指停了两下,继而抬起头看向江应,江应从自己的书里抽出来卷子,递给他,“自习课发的随堂卷,你的都在我这。”
他回来确实是拿卷子的。
江应手指很长,松松拎着卷子的时候手指骨节很好看。
“不是,”游时看了几秒钟倏忽回过神,抿了下嘴唇继续低下头在桌兜里面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翻些什么,最后随便抽了一个习题册出来。
期间赵邮一直盯着他看。
“想说什么就说。”游时冲他挑了下眉。
“时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归二班的怀抱?”赵邮问。
游时动作停了一下,然后把辅导书从桌兜里抽出来,站直之后睨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脱离二班怀抱了?”
说完,又莫名看了一眼江应,看完就要走。
“那你没事往三班跑,三班哪好了?”赵邮又冲他喊。
“自习课李淼不会逼着我做英语卷。” 游时一笑说。
拿着根本不需要的习题册回三班的时候,他想,其实他只是在适应而已。
适应没有江应的班级,也没有江应的学校。
中午午休游时没回过二班,大部分时间是在三班班级最后一排做题,还有的时候实在熬不动了,会去赵邮寝室里睡一觉。
赵邮最后真的给游时在寝室里面铺了一张床,不过这张床游时睡得次数屈指可数。
他没有时间了。
他必须要完成NOIP复赛,并且补上从初三就没怎么学过的知识。就算他有一个不错的竞赛成绩,要想去北京,他的文化分数还必须过得去。
这次是前一天晚上刷题刷到凌晨两点,半夜游玉书和乔清野又进了家门。
凌晨三点钟,楼下客厅的灯亮着,他爸妈在楼下吵架。
游时觉得必须得尽快搬出来了。
赵邮寝室里,游时随便啃了两口面包就躺在床上睡觉,被子只斜斜地盖了一个角。
他侧躺着,身上衣服睡得乱七八槽的,宽大校服里面的卫衣帽子遮住眼睛,另一只手不耐烦地遮住耳朵。
因为二高的寝室不允许锁门,不方便查寝,而且游时也担心赵邮午休突然想回来打个盹,只是虚掩着。所以能听见外面走廊上的动静。
没睡多久,也没有睡熟,他听见寝室门很轻地吱呀一声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被吵醒,心里第一个念头是应该起床去做题了,终于不耐烦地坐起来,扯了下卫衣领口,半眯着眼睛往门口看:“赵邮?”
等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他才看清,站在门口的,分明是自己躲了好几天的人。
江应看着游时僵尸一样从床上坐起来,扯自己领口的时候动作很重,像是很烦,不小心露出一截锁骨。
他没睡醒,还懵着,很趁他睡出来的呆毛。
“你怎么来了?”游时半天才开口说话。
“赵邮说午休可以来他寝室睡觉。”江应回。
只是没想到不太凑巧,两个人撞一起了。
“噢,”游时把自己睡乱的头发压回去,下床穿鞋,“你睡吧,我走了。”
“游时,”江应看着半蹲着换鞋的他,“要不一起睡?”
游时手一抖,给鞋带打了个五花大绑的死结,“别放屁。”
江应也蹲下来,看着他:“我三天没见你了吧?你为什么不在二班自习?”
这个动作让游时心跳加速,他总是会想起来江应半蹲着给自己膝盖上药的时候。
他飞速把鞋带拆了重新系,恶狠狠地扔了一句:“因为李淼对我好啊。”
“真就因为这个吗?”江应又问他。
游时就要走出寝室门,抓住门把手的刹那又停住了。
门把手给人的感觉冰凉粘腻,他手指轻轻搭在上面,许久之后,低声问,“应哥,你会转学吗?”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寝室里面安静地能听见外面的风声。
今年的叶子永远落个没完。
江应看着眼前握着门把手的人,他看见他肩膀微微耸起来,宽大的校服被他穿出利落的褶皱,明明是最普通的中国式的蓝白校服而已。
“算了,”游时耸了耸肩膀,“当我没问过。”
与此同时,游时转动了下门把手。
江应说:“槐姐找我那天,你听见了,是吗?”
游时背对着他,默默“嗯”了一声。
“为什么当时不问我?”江应又问。
游时无话可说,只转过他看着他,他觉得自己气势有点弱了,故意戏谑地冲他挑挑眉,“没为什么,当时没想好怎么问,所以呢,你要转学吗?”
“你希望我转学吗?”江应反问他。
“应哥,”游时看着他眼睛,“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来二高的。”
之前他叫应哥都叫的软,这次却带了点逼问的意思。
“那你说晚了,”江应也看着他,勾起唇角一笑,“我已经来了。而且,所有的转学邀请我都拒了。”
说着,冲他晃了下手机。
“为什么要拒,”游时脱口而出,“你怎么拒绝的?手机给我看看。”
游时想看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江应冲他挑了挑眉,手机没给他。
游时冲上去抢手机,江应比他高一点,此时手机举过头顶。两个人闹起来就没分寸,扭到地上之后,游时终于把手机夺了过来,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冷声问:“密码。”
“0927.”江应说。
游时记这个日子记得很清楚,只是他没想到江应会把这个日子当作密码,他眉头轻微皱了一下,没问,还是输了进去。
“在短信。”江应又说。
游时点进去,看见一个备注为四中班主任的人给江应发的信息,问他愿不愿意回来,这里可以给他争取到四中最好的福利。
江应回绝地很彻底,没留一分余地。
游时看着短信忽然泄气了。
他还捏着手机发呆,正想着怎么把话圆回来,就听见江应沉沉的声音响在耳边。
“槐姐那也是,她不会因为这个再来找我了。”江应说。
江应一边说,游时就能感觉到一丝说话时才会有的微小的震动。
此时游时正把江应压在身下,江应背靠着冰凉的地板,一只腿曲起来,另一只腿平放着,而游时左腿正卡在江应两腿之间。
游时耳根忽然红了,他把手机丢回去,立刻站起来。
他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他一直没有问,是想让江应自己选择,他也不知道现在江应的这个选择到底合不合他心意,他有点开心,又有点烦。
看着迅速起身的游时,江应忍不住笑了,继而又点了点床铺,嘴角噙着笑意问:“所以,一起睡?”
“滚,”游时回神,骂了一句,“谁要和你一起睡。”
做饭
当天晚上, 他们就看见那个已经将近一个星期没有在班里上晚自习的游时,带着书回来了。
“呦,稀客呀, ”槐姐正在讲台上坐着看班,看见游时回来故意大声问, “三班好吗?”
“没二班好。”游时嘟囔了一句。
“二班什么东西比二班好啊?”槐姐又问。
“人。”游时又嘟囔一句,继而看向槐姐, “当然主要还是班主任。”
一句话把槐姐哄乐了, 不再找他麻烦了。
赵邮正打算多嘲讽几句,就看见江应靠上游时桌子冲他说了什么, 然后游时冷着脸骂了一声“滚”。
赵邮:“……”
他又缩回来了。
后来趁在学校官宣篮球赛之前, 二班就提前拉起了自己的篮球赛队伍, 赵邮先是求来了江应,又拉来了游时,再加上毛然然刘晓聪,又临时拉了个一个人过来当替补。
几个人偶尔会趁着午休跑出去训练,宋莉和赵雪偶尔也会来看他们训练。
这天下训, 赵邮正边走边跟几个人讲战术:“对咱们威胁最大的应该是七班那几个体育生, 尤其是那个叫朱浩波的, 妈的打球忒脏。”
“脏?”游时疑惑地问。
“高一的时候跟他打过一场,不是比赛, ”赵邮气愤地说,“妈的绊人上手, 绊了我整整四次。”
“怎么没跟我说?”游时淡淡地说。
“没必要, ”赵邮一摆手, “之后知道了就没跟他打过了,但是这次肯定能碰见他, 遇上七班的都注意点。”
正说着,他一转头看见了赵雪,屁颠屁颠地去找赵雪要水喝了。
宋莉也带了水过来,带了好几瓶,手里拿着一瓶,其他水都在地上放着。她冲地上那几瓶水一扬下巴:“水。”
几个人一笑,刘晓聪喊了句:“还是莉姐会疼人,不跟赵雪似的。”
赵雪在那边骂人:“说什么呢刘晓聪?!”
几个人嘻嘻哈哈拿水去了。
宋莉一笑,手里拿着的那瓶递给了游时。
游时接了,低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又蹲下从地上拿起来一瓶,顺手就把手里那瓶给江应了。
赵邮这个时候看见他,一言难尽地说了一句:“哥,你是真心大。”
游时没听明白,仰起脖子喝水,喝完拧上瓶盖才问:“什么?”
赵邮:“……”
除了偶尔的篮球训练,游时还是之前那样,睁眼就是题目。他很清楚他现在拉下多少进度,基本上理综每一个科目都还有一个必修没学。除此之外还有选修,而复赛的比赛日期近在咫尺。
午休,他按照卷子学完了所有知识点,打算出去洗把脸回来换本竞赛书看看——现在竞赛书对他来说是唯一的消遣。
上完厕所刚出来就看到宋莉被堵在女厕所门口,堵宋莉的那个人人高马大,留着平头,鬓角的地方剃光了,像是一道疤。
游时认出来这个就是赵邮说的那个人,朱浩波。
宋莉一边仰头看着他一边往后退,边退边说:“你想干什么?!”
朱浩波:“我还没跟学习好的玩过,要不试试?”
游时眸子暗了一下,径直冲上前,一只手迅速抓着宋莉的肩膀往后一扯,把她扯向自己身后,低声对她说:“没事了。”
继而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朱浩波,“你就是朱浩波?”
朱浩波看他一眼,呸了一声,“游时,真不巧。”
游时半眯着眼睛看着他手指动作,在他手臂发力的那个瞬间忽然笑了:“呵,想打架啊?”
被看穿的瞬间朱浩波瞬间卸力,惊恐地看着游时。
“现在距离午休结束还有十分钟,我不想在这打架,”游时继而吊儿郎当地垂着眸子看他,“要是想打,晚上放学西门,在那等你。”
朱浩波盘算了一下,他没跟游时打过架,不知道自己单打独斗能不能打赢,而且在这打架对自己很不利,如果引来老师一定会彻查前因后果。
朱浩波最后指了游时一下:“等着。”
游时冲他一笑:“乐意奉陪。”
然后他才要转身去看宋莉,转到一半意识到宋莉可能现在不想被人看,又转回来只垂眸看着地面,皱着眉头问:“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宋莉声音还有点抖。
“呼,”游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宋莉走到他旁边,偷偷用余光去观察他眉眼。
两个人一起走回教学楼,爬到三楼楼梯拐角处,游时压低声音说:“今天这事去找牛头调监控吧,如果你不想露面的话,我可以替你,我不会透露是谁的……”
“游时。”宋莉突然停住脚步,看向他。
“怎么了?不想?”游时也停下了,两个人在楼梯拐角面对面站着。
“游时,我……”宋莉看着他说,“我喜欢你。”
游时那个瞬间突然有点惊慌,他躲开宋莉的视线,往楼上教室的方向看了一眼,继而半开玩笑说:“没必要以身相许吧也。”
宋莉捏紧了拳头继续说:“我认真的。”
“可是你喜欢我什么呢,”游时把视线收回来,笑着说,“我逃课、打架、抽烟喝酒,成绩也烂。你应该喜欢一个更好一点的,比如……”
比如什么呢?
他那个瞬间只想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就是江应,但他不想把这个人最好的人说出口。
“可我就是喜欢你。”宋莉又说。
“宋莉,”游时低下头,按了两下自己的手指关节,深吸一口气,继而看着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宋莉点点头,脸上没有震惊,也没有悲伤,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今天这场突如其来告白只是为了不给自己留下遗憾似的,“我知道了。”
她往上爬了两级楼梯:“是三班的吗?”
游时:“不是。”
“嗯,”宋莉又点点头,一溜烟跑上了楼梯,“那就这样,我回班了。”
走到一半,她又回过头,站在楼梯上看着楼下的游时,笑说:“还有,游时,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说完,她头也没回地回了班。
宋莉刚走,赵邮就从楼下蹿上来,一把勾住游时肩膀,开玩笑说:“时哥,你知道宋莉为啥天天跑去看球送水么?”
“之前不知道,”游时抓了下自己头发,“现在知道了。”
“我就说你心大,现在完喽,以后练完球就没水喝喽。”赵邮笑嘻嘻地说,游时给了他一肘子,赵邮又说,“不过时哥,赵雪给你递情书的时候你不拒绝挺利落的吗,张嘴就是‘我不喜欢你’,怎么这次说这么久?”
“赵雪那是开玩笑的,”游时走上楼梯,看着宋莉离开的方向,“对待认真的人,总应该要认真一点。”
所以他想拿NOIP一等奖。
所以他想有足够的文化分去北京。
等到那个时候,他才能跟江应说,跟我在一起吧,我喜欢你。
等上到了三楼,他看见楼梯处的江应匆匆转过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游时心里突然一紧。
“江神,在这干嘛?”恰好午自习结束,刘晓聪出来放水,正看见楼梯口的江应。
江应听着那句“我有喜欢的人了”,抬起眼睛看了刘晓聪一眼,立刻利落转身,顺手就勾过刘晓聪肩膀,带着他转了个弯。
“不是,我还要去上厕所啊!”刘晓聪在他肩膀下面嚎,他感觉自己现在像个被绑架的鸡仔。
“有个事,”江应带着他往回走,“你觉得,你时哥应该喜欢什么样的?”
“时哥?”刘晓聪说,“那肯定是漂亮的,温柔的,成绩好的,最好能让我抄作业的……”
“那是你吧。”江应看着他说。
“嗷嗷,你说时哥啊,”刘晓聪挠了挠头,“时哥,我感觉他很难讲啊,好像没什么特别倾向。他平常也不收女生礼物,漂亮的,温柔的,泼辣的文静的,全都不收。”
刘晓聪还记得学校里面想要跟游时谈恋爱的女生还拉了个群,每天在群里面分享攻略,游时会去哪个地方吃饭啦,今天送花游时没有接啦,矿泉水只喝农夫山泉啦,全是这种事情。
“不过有一次还是收了的,”刘晓聪突然想起来,“好像是个女生自己做的便当,时哥没办法拒绝,只能当着女生面吃了一口。”
“做饭?”江应问。
刘晓聪看着他,点点头,“我听说过的就这么一次。”
江应没在说话,似乎在想什么。
刘晓聪看着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说。”江应没看他。
“江神,”刘晓聪委屈巴巴的,“我能去上厕所了吗?”
江应:“……”
刘晓聪匆匆去了厕所,看见楼梯上游时和赵邮两个人一时间感觉哪里不对。
到厕所蹲上坑了,忽然福至心灵。
他江神打听这个干嘛?!
教学楼走廊,游时和赵邮正好撞上打算回班的江应。
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楼梯上的事,赵邮几次想说,都被游时死死摁住了。
“诶,”赵邮瞥游时一眼,“你总踩我干嘛?”
“看你欠。”游时说。
“对了想起来个事,我最近住宿认识一人,高一的,他原来走读在学校附近租了套房子,现在住宿了正愁找不到下家,”赵邮说,“要不你抽个空去看看?”
游时和江应莫名对视了一眼,游时收回目光才说,“行啊,把那人号给我,约个时间去看看。”
当天晚上,游时一个人在西门那等了一个多钟头,烟都抽完了两根也没见到朱浩波人影。
朱浩波没摇到足够的人,不敢轻易来。
他一边在心里嘲笑朱浩波怂一边回家,正巧赵邮说的那人加了他好友,两人说了几句后约了看房子的时间,这周六。
游时突然想起来这周六要和江应一起去宋爷爷家遛黄花。
黄花现在状态好了很多,有时候一个不注意就蹿出家门往宋爷爷家的方向跑。
俩人又把时间改到周日,这才一切敲定。
游时把手机揣进兜里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这周得跟宋爷爷坦白来着。
他是不是需要准备点什么东西,比如往衣服里面塞纸壳子或者穿个轮滑鞋什么的。
毕竟宋爷爷端着扫把撵他两条街也不是没有可能。
周六,江应和之前一样来游时家楼下等他,抱着猫去宋爷爷家的路上,江应忽然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栋别墅,问:“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今天虽然有太阳,但是还是有点冷。游时把下半张脸迈进皮夹克领子里:“你离开没多久,当时搬去了外地一段,回来就搬家了。也没几个月。”
江应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在那个瞬间想,原来只差了几个月而已。
宋爷爷家种着各种各样的菜,种的最多的是葱和韭菜,远处看绿油油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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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到的时候,宋爷爷正在视察似的看自己种下的葱,转头看见游时第一眼,愣了两秒,立刻就把旁边的扫把抄了起来。
“游时!”宋爷爷抄着扫把冲过来,“你蛮翻咧!都会骗人了是吧!”
游时把猫随手扔给江应,冲出宋爷爷家家门就开始跑,边跑边说:“宋爷爷,我不是故意的啊!”
宋爷爷没理,抄着扫把冲出来打人。
游时跑出去的那个瞬间忽然想起来自己上房揭瓦的日子,阳光亮晶晶地洒在屋顶上,树影落在地面,他在下面被一个干瘪的小老头追着跑。
“不是故意的?”宋爷爷喊,“我看你是发达了不想认人了。”
“真不是。”游时都无奈笑了。
外面都是刚去小超市买了菜打算回家做饭的大爷大婶,几个婶子看见宋爷爷拎着扫把满街跑,开玩笑说:“呦,老宋,打孩子呢。”
游时从她身边飞速而过,大婶讶异了一秒,又笑说:“这不是游时吗?”
“他又怎么你了老宋?”有大爷撺掇道。
“还能怎么,上房揭瓦,下房薅葱,”大婶说,“多新鲜啊。”
好像他们早就习惯了游时这么个人的存在,即使他突然消失,再突然出现,他们也只是会讶异一秒钟,在心里想这孩子似乎好久没见了,然后继续把游时当作他们心里那个偶尔淘气的乖小孩。
“喂,游时!”江应忽然喊了他一声。
“啊?干嘛?”游时边回头看他,边绕过前面的电线杆,“看不出来我这忙着吗?”
“接着!”江应把黄花丢给他。
游时:“?”
游时伸手接住猫,黄花冲他恐吓地呵了一声,扒拉着他肩膀就要去找宋爷爷。
游时又看向江应,气道:“你过来,肯定不打死你。”
江应冲他一笑,转头进了里面,“做饭去了。”
鉴于宋爷爷在抓人,游时在逃跑,这顿饭是江应做的,做的不怎么样,游时还在番茄鸡蛋中吃出来一小块鸡蛋壳。
宋爷爷倒是很满足,毕竟江应算他半个亲孙子,这是他吃的江应做的第一顿饭。
似乎没看见游时忍不住笑,把碗里那一小块鸡蛋壳挑出来,筷子指着说,笑说,“应哥,你手艺不行啊。”
“你手艺行下次你做?”江应回,接着面无表情地夹了一筷子菜,没吃两口找了个垃圾桶吐了。
游时快笑趴下了:“这口怎么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盐没撒开。”江应冷着脸绷了几秒,也忍不住了,说,“下次还是你做吧。”
游时彻底笑趴下了,趴在桌子上的时候,悄悄拿出手机,把“学做饭”这三个字加到了备忘录里。
看我
每天绞尽脑汁想要引起游时注意的人很多, 从操场送水、到送小零食、再到送自己亲手做的手工、小饼干。
喜悦和兴奋是从准备的那一刻就开始蔓延的,偷偷想着那个人见到这些东西的样子,想如果能这样一直为他准备惊喜就好了。
而游时从桌子下面偷偷看江应垂在身侧的手, 怀着同样的心情打下了三个字,学做饭。
中午吃完饭, 江应需要去一趟长花街,王老师打电话说设备出了点问题, 让他过去调试。游时看了一下下午的日程, 确定了下午需要做两套卷三道编程题后,决定直接回家。
回去不顺路, 江应还是跟游时走了一段。
“到家了给我发消息。”江应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游时背着猫包, 嗤了一声:“又不是小孩子。”
发个鸡毛!
就不发!
游时这样想着, 转身就要走,走到一半又刻意放慢了脚步,听着后面江应的动静。
现在的他很像家里那只猫,黄花在想要被他顺毛的时候,总是会先蹭一下, 然后傲娇地走开, 但是越走越慢, 耳朵也竖起来。
“不是吗?”江应看着他动作,问他。
游时嘴硬, “我说不是就不是,走了。”
—
破旧篮球场外, 朱浩波几个人蹲在一起抽烟, 一个刚上高中的女生从操场背面拐进来, 身后背着很大的书包,嘴里念念有词, 似乎正在背单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朱浩波几个人相互对视一眼,继而一笑,都不约而同地把手里的烟摁地上摁灭了,然后站起来缓缓向那个女生走去。
等到五六个人把她围住的时候,女生终于反应过来,一步一步往后退,没退两步,撞到了身后另一个人身上。
“你们想……”女生声音都在抖,“你们想干什么?”
“加个微信?”朱浩波说。
“别过来。”女生又往后走,但后面已经没路了,只剩下墙。
朱浩波半眯了一下眼睛:“加一下就放你走了,我们也不是什么坏人。”
“加你妈啊!”一只猫包突然从上面甩到朱浩波脸上,游时越过操场栅栏落地,与此同时,一只橘猫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蹿了出来,恶狠狠地在他腿上抓了一爪子。
等朱浩波看清一切的时候,就看见游时站在他面前,女生躲在他身后。
“死性不改是吧?”游时皱着眉质问他。
包摔到地上,朱浩波抹了下嘴角,又看了看自己旁边这几个人,笑了:“正好。”
几个人逐渐围过来。
—
女孩蹲在角落里,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怀里很紧紧抱着自己的包。她想拿出手机报警,却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
她现在只敢偷偷睁开眼睛看,耳朵里全是人的闷哼声和喘息声。
那个突然出现的男生似乎很能打,但是人太多了,他脸上似乎受了伤,血像一条细线从他皮肤上滑下来。
然后她看见一个人悄悄绕后,对着那个男生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棍子。
女孩猛然闭上眼睛大叫一声,浑身都在抖,突然,一个温热湿热的东西舔了舔她的手,那只橘猫钻到她怀里,毛茸茸的,很暖和。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不远处其他人报警的声音。
“喂,警察吗?这边有人聚众斗殴啊,就在财经大厦旁边的居民区,对对,就这。”
警察局内。
警察带着游时去做了笔录,登记了所有个人信息。一个女警看着她脸上细密的一道伤口,给了他一个创口贴让他贴上。
因为女孩在场,整个事件的真相并不难查,其实压根没游时什么事,但是警察说因为双方都是学生,有必要通知监护人。
游时脸上贴着创口贴,坐在旁边的铁质的冰凉座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边的警察忙忙碌碌地通知几个人的所有监护人。
能通知到吗?
游时不知道,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游玉书和乔清野了,也不知道他们这个时候在不在家。
游时希望他们在赶飞机,最好联系不到人。
但是没过多久,一辆保时捷在警察局门口停下,从后座下来一个优雅至极的女人,穿着丝绸长裙,脚上穿着一双八厘米左右的黑色高跟鞋。
警局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了那个女人。
只看见乔清野穿着恨天高,快步走进警局,一眼看见没个正形地坐在旁边椅子上的游时,飞速走过去。
游时抬起头看她,正要说什么。
“啪——”乔清野毫不犹豫地给了游时一巴掌,扔下一句“丢人现眼”,转身向警察办公区走去。
游时脸上的表情从错愕转成笑。
一瞬间,整个警局只剩下乔清野高跟鞋踏地的声音。
游时坐在椅子上没动,那句“妈”也没喊出来,双肘撑着自己的膝盖,低垂着头,一直在笑,笑得肩膀都在抖。
不过一会儿,他左脸上显出红印,伤口又被乔清野打得开始渗血。他能感觉到脸上创口贴的胶正在因为渗出来的血液而失效。
然后,他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不远处。
“女士,我觉得你应该冷静一下,你先听我们讲清楚整个事件的始末。”一个民警拦着乔清野说。
“我没时间了,我马上要去赶下午四点的飞机,”乔清野完全不关心民警在说什么,“事情的处理结果我不关心,现在,有需要监护人签字的立马拿过来,我签完就走。”
“阿姨,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个女生冲上来,冲乔清野说,“游时他不是……”
乔清野平静地看向她,微笑道:“他怎样我也不关心,我只想快点去赶飞机。”
女生说不下去了,看着乔清野,继而又转头看着外面坐着的一动不动的游时。
看到游时表情的那个瞬间,女生几乎怔住了。
游时无所谓地靠在椅背上,面带着嘲讽与戏谑的笑意看着这一切,好像这是一场在他面前上演的荒诞喜剧,跟自己毫无关系。
游时平静地看着里面乔清野跟民警拉扯,左脸依旧火辣辣地疼。
他突然很想抽根烟,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抽过烟了,但是警局内不让抽烟,只能作罢,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在那个瞬间,游时突然觉得,其实他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其他人的看法也不会因此改变,从他故意考进二高开始,他的一切就已经定型。
努力皆是徒劳,自己永远是个烂人,永远追不上江应。
这时,手机响了一声。
游时懒懒地拿起来看。
【江:到家了吗?】
游时看了两秒,忽然有点想哭,他大睁着眼睛,死死盯着那行字,把眼泪硬生生憋回去,当作没看见这条消息,摁灭了手机-
事情解决完已经下午五点钟,除了乔清野刚进门时的那一巴掌,游时跟她再没说过话。
乔清野即使在签字时看到了事情所有始末,也只是轻微挑了下眉,然后波澜不惊地签字,签完字就离开警局赶飞机。
她要谈一个大单,她的每一秒钟都很值钱。
游时则蹲在警局外面的路灯旁边的阴影里抽烟。
天黑的早,这会儿天边只剩下夕阳一点残存的光线,游时盯着那一点残存的光线看,一个背着巨大书包的身影突然挡在他面前,游时眯了下眼睛。
“那个,你还好吗?”女生轻声问。
“还好,”游时开口说话,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哑,又咳了一声,“没事。”
“那,我走了,”女生犹豫着说,“今天谢谢你。”
游时摸出手机玩小游戏,闻言只是点点头,手一滑点进备忘录里,看见自己写下的待办——
“理综卷第12套”
“英语单词复习”
“将进酒默写”
还有刚写下不久的……
“学做饭。”
游时勾起唇角一笑,手一动,就要把这些东西全都删了,眼尾却忽然一挑,他眼前的那一小片阴影还在。
游时皱了下眉头,啧一声抬起头:“怎么还没走——”
面前人突然蹲下,与此同时,一瓶冰水敷在他左脸上。那人的手指尖也被冰水染凉,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他心里狠狠一跳。
“抬头,看我。”江应说。
江应的脸距离游时极近,游时几乎能数出来他的睫毛,而那双眼睛里倒映着自己。自己脸上贴着创口贴,头发有点乱,嘴里还叼着一根正在燃烧的烟。
江应的手扶着冰水,压在自己左脸上。
他盯着看了一会,眼神才躲开,把烟熄了,低下头,嘟囔着说:“不看。”
“疼吗?”江应问。
游时一怔,闷闷地说:“不疼。”
他感觉到冰水压在自己脸上,江应的指尖只微微触碰到自己的脸,像是不敢碰似的。
“自己拿着。”江应看着他说。
“什么。”游时问。
“水。”江应又说。
“噢。”游时闷哼一声,吸了吸鼻子,从江应手里接过那瓶水,按在自己左脸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脸肿了没有,现在是不是很丑。
他只知道江应的手撤开的那个瞬间,他心里空落落的。
游时自己拿着那瓶冰水,使劲压在自己脸上,感受着左脸上传来的丝丝痛感,好像这样就能把其他一些感情压下去似的。
“你怎么在这?”游时低垂着头,闷声问他。
“警方联系了我,”江应垂眸看着他说,“因为我是你联系人里第一个。”
游时缓缓想起来,在乔清野走后,自己执拗地坐在冰冷长椅上,不肯通知其他任何联系人的时候,那个漂亮的警花姐姐从他手里骗出了手机,看了一眼,记住了紧急联系人的号码。
“噢。”游时又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们问我是你什么人。”江应看着他,看着垂着脑袋,头发乱乱的他,忽然很想掐着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游时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江应是我什么人?
同学,前后桌,撑死了说不过是个一起长大的邻居。
他凭什么为自己跑这一趟又一趟?
“游时,”江应依旧看着他,眼睛里的情绪浓重地化不开,“我在问你,我是你什么人。”
你说啊。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游时还是没回答,他深吸了一口气。
“吃饭了吗?”江应站起来,后撤了一点,那种近乎逼问的语气消失了,转变成温润的笑意,“先去吃个饭。”
游时抬起眸子看他,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说:“应哥,我这个人,是不是特别不好,特别烂啊?”
“为什么这么说?”江应回过头问。
“我打架,逃课,我成绩还不好,然后今天还进了局子,反正就是哪哪都不好……”游时说着,把自己头埋进了臂弯里,“我不想回去,也是因为我知道,我跟之前差太多了,我……”
“警察说你了么?”江应问。
“没,”游时又咳了一声,重复了一遍,“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自己?光从这些东西评价一个人,也太片面了,”江应垂眸看着他,“而且,在我这你就是游时,没变过。”
江应抿了抿嘴唇又补充道:“宋爷爷也是,那些人都是。”
游时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江应身后是华灯初上,是恰到好处的夕阳。远处,那个电视大楼突然亮灯,灯带像礼炮一样从下往上依次亮起,最后在楼顶炸开。
游时知道,晚上六点了。
江应忽然走过来,弯下腰,游时下意识闭上眼睛,他感觉一只手伸进了自己口袋,从里面掏出了烟和打火机。
“但是烟酒对身体不好,”江应拿着烟盒冲他晃了晃,“以后还是戒了吧。”
然后,他看着江应,忽然问:“应哥,你会抽烟吗?”
他脑子里闪过江应在阴影里抽烟的那张照片。
许久之后,江应冲他一笑:“会。”
说着,他从烟盒里面抽出一根,点燃,抽了一口。
“什么时候会的?”游时又问。
“我妈生病那时候。”江应声音很轻,目光看着远处。
游时心里像是被掐了一下,心想或许自己不该问的。
江应转过头看着他,看见游时亮晶晶的眸子,问道:“想抽吗?”
游时看着他,不点头也不摇头。
只是江应看见,游时的喉结轻微地滚动一下。
江应笑了,把自己抽过的烟递到他嘴边,烟头的火星在他手指间明灭,江应笑说,“最后一口。”
游时看着那根江应叼过的烟。
片刻后,他脑袋凑上去,就着江应的手指抽了一口,接着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他生平第一次被烟呛到,是抽江应手里的这根。
他边咳嗽边想,这算是间接接吻吗?
咳嗽完,游时一抬头看见江应的笑,他恶狠狠说:“不许笑。”
“好。”江应还有点止不住笑。
游时又盯着他看了一会,说:“应哥,我房子租好了,你能来给我补习吗?我,我可以给钱……”
“你打算给多少?”江应反问。
“你要多少给多少,”游时低下头,语气逐渐低下去,“但是不能要太多,太多了我可能给不起……”
江应看着乖乖蹲在地上,垂着头说话的游时。晚风吹过他头发,一晃一晃的,江应突然很想把手插进去揉两下,他觉得应该会很软。
但他没动,只是笑着说:“那我得想一下我要什么。”
“嗯,”游时抬起眼睛看他,片刻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笑了下,“我还有一个要求,补习的时候,你来我住的地方。”
“好。”江应看着他。
游时听着他的声音,缓缓眨了下眼睛。
刚才江应靠过来的瞬间的温度似乎还没散,游时极轻地抽了口气。
看房
本来游时打算自己去看房子, 结果周日那天还是几个人一起过去,赵邮说害怕自己兄弟被骗了,非要过去参谋参谋, 顺便叫上了赵雪。
赵雪的官方说法是,说不定看去的人里有个美女, 那人给减钱。
到了地方,租房子的果然是个男生, 看到赵雪之后几次暗戳戳地想加赵雪联系方式, 都被赵邮挡回去了。
他们三个人在那里闹,游时觉得带这俩来就是个累赘, 全世界只有他自己在认真开房子……
一转头, 看到径直转进卧室的江应。
好吧, 还有江应。
这套房子不大,总共也只有六十平,但是厨房卧室卫生间样样俱全,住游时自己肯定足够了。
“就是没客卧,”租房子的男生介绍道, “来客人了肯定住不下。但是这也就上学的时候住, 也不会来什么客人。”
游时垂眸看着外面的小沙发, 摇摇头说:“不一定。”
“对啊,真不一定, ”赵邮跳出来说,“就比如我, 万一哪天我爸妈追杀我我肯定要住时哥这的。”
“没说你, ”游时看他一眼, “滚一边去。”
赵邮不理他,给他做家具规划, “这沙发也睡不下人,时哥你要不给我换个大的点。”
游时莫名看了江应一眼,赵邮睡上去都嫌短,更不用说江应了。
但他抱了点别的什么私心,特别恶劣地一笑:“不换。”
赵雪一笑,拍拍他肩膀:“以后还是流浪天涯吧,你时哥不管是沙发还是床,都不是给你准备的。”
赵邮:“怎么可能……”
两个人闹起来。
江应站在阳台上看下面的风景,从这里能看见下面溜娃的老头老太太,小孩子在前面一颠一颠地跑,老太太在后面跟着笑。
游时走过去:“这套房子还好吧?”
江应:“嗯,还可以,但是我看了一下好像没有网线,回头找人拉一个。”
说着,他转回头,一眼看见游时嘴里叼着什么东西,江应眉头皱了一下,下意识伸手要把他嘴里叼的东西抽下来:“游小时,我不说过最后一口了吗?”
游时却无辜地看着他,接着顽劣一笑,把棒棒糖从嘴里抽出来,笑说:“糖,你以为是什么?”
江应:“……”
“噢,”游时不等江应说话,直接把他的话接下去,“你以为是烟啊。”
说着,游时把棒棒糖递到他面前,眼睛笑着看着他,“吃吗?”
江应在原地怔了几秒钟,接着一笑,顺势弯下腰,要直接去用嘴巴把游时手里的糖叼上来。
赵邮这时候跳过屋内的沙发,边跑边跟赵雪说:“你别追了啊,再追我要告状了啊!时哥!时哥!”
游时没听见,只是垂眸看着江应逐渐靠近自己手指的嘴唇,他手一直没动,他很想看见江应自己用嘴唇擒住糖果的样子。
“时哥,救命啊——”赵邮一个转身,正巧看见这一幕,他卡了两下,“江神,你,你想吃糖?”
还他妈是游时嘴里的糖。
江应:“……”
“还有吗?”江应直起腰说。
游时突然有点遗憾。
“有,”赵邮立刻点头,把那点惊悚的想法压下去,“有,赵雪,棒棒糖给一根。”
赵雪掏了掏兜,随后一摊手:“没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游时走到江应旁边,跟他并肩站着,嘴里还叼着那根棒棒糖,偏头笑着说:“江神,要不委屈一下?”
“好啊,”江应一笑,往他嘴唇看了一眼,“糖拿过来。”
“真的?”游时说。他突然有点不知所措了。
江应忽然冲他勾了勾唇角,眨眨眼,“逗你的。”说着,转身去看厨房天然气去了。
游时:“……”
滚啊!
房子看完,游时就开始谋划着搬家。他东西其实很少,行李箱里塞两件衣服就能装完,整个家里最麻烦的东西是主机和显示屏。
如果是之前的游时,可能会直接新配一个,但是现在的游时每一分钱都需要花到刀刃上。
签完合同,搬完家,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游时带着黄花离开那个住了两年的别墅,搬到一个学校附近的老小区。房子里给黄花配置了全新的食盆和猫窝,还买了一个巨大的猫爬架。
黄花很开心,在房子里跑来跑去。游时站在阳台上,笑着看着黄花乱窜,外面阳光大片大片的,晒在游时身上穿的黑色软毛衣上,一切看起来都很温暖。
游时点亮了手机,给江应发消息:“搬完了,晚上过来吃饭?”
从那天决定要学做饭开始,除开在学校,其他时候每一顿饭都是游时亲力亲为。
炸了不下五次厨房,熏黑了三次燃气灶后面的瓷钻,被邻居两次上门投诉之后,他终于能够保证自己人身安全地做完一顿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天星期天,游时本来打算自己做饭,但赵邮打来电话说要去游时家吃饭,庆祝乔迁之喜,还说买了很多吃火锅的东西,游时不好拒绝,只能翻箱倒柜地扯出来一个电磁炉,然后自己又去熬了一锅粥。
来的人很多,赵邮、赵雪、刘晓聪、毛然然,还有江应,几个人围在客厅那个桌子旁边,几乎坐不下。
赵雪从刚来就在拍照、自拍、站起来拍,拍大合照,拍完,赵雪说:“这次火锅就是你们篮球赛的庆功宴。”
赵雪把照片合照发到群里,游时看着照片里面的自己。
自己和江应的位置靠在一起,游时伸出手比耶,江应笑着看向镜头,两个人身上都穿着二高的校服,江应身上的校服还是他的。
没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校服耐造,吃火锅滴上油了不心疼。
等饭吃了个七七八八,游时站起来进厨房,粥熬得差不多了,游时把粥分出来,又重新回到桌前坐下,淡淡地说:“粥在厨房,自己去端。”
“等会,”刘晓聪说,“粥?谁做的?”
游时凉凉地看他一眼:“我。”
刘晓聪:“……”
“时哥你会做饭啊?”毛然然惊喜地说,“我感觉我们这群里最可能会做饭的是江神。”
游时想起来江神做的番茄炒蛋,心说还是别了吧。
“那我呢?那我呢?”赵雪问。
赵邮笑说:“你是这里面看起来最不会做饭的。”
赵雪:“滚。”
赵邮利落滚去端粥了。
“看上去卖相还不错。”赵邮端着粥走过来说。
游时看着他挑的碗挑了一下眉,心说真几把会挑,然后面无表情地说:“赵邮,去换一碗。”
“怎么了?”赵邮莫名其妙地问,“你下毒了啊?”
游时:“……”
是,我他妈想毒死江应。
游时冷笑着说:“这碗是江应的。”
赵邮奇怪地说:“江神的,你他妈不会真下毒吧?这几碗有什么区别吗?”
“有,”游时沉声说,“他花生过敏。”
赵邮看着碗里飘的花生皮:“?”
“这碗花生最多。”游时又说。
“……”
多大仇多大怨啊。
赵邮看他兄弟真的很想杀人,立刻把碗放下了,又去厨房里重新端了一碗。
江应则垂眸看着自己面前那碗扬言要毒死自己的粥,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端起碗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
“嘶——”几个人同时嘶了一声,纷纷表示太过凶残没眼看。
游时都气笑了。
“好喝吗?”游时挑挑眉问。
“甜的。”江应说。
粥里似乎是放了糖。
赵邮又端了一碗回来,在路上就喝了一口,喝完破口大骂:“游时,你他妈熬粥怎么不放糖啊?你家糖在哪呢?”
游时把目光从江应脸上收回来,冷嗖嗖的喊:“桌子上自己找!”
而江应垂眸看着碗里的粥,花生、大米、小米、再加上红枣,是江应妈妈在冬天经常熬的粥,江妈妈会特意在江应和游时的碗里放糖。
其他人的粥都是淡味的,只有他俩的粥是甜的。
人记味道总是记得最久。
江应记不清小时候一起围坐着家里那个圆桌子吃饭的场景,也不清江妈妈给他俩熬粥的情景。
但是当一丝甜味攀上舌尖的时候,江应突然想起来餐桌蒸腾的热气,江妈妈笑着的脸,以及身边坐着的,吵吵嚷嚷的嘟囔着说不想吃饭的小游时。
游时熬得粥跟之前味道很像,是特意学的。
江应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眼睛有点辣。
“他妈在哪呢?不是,”赵邮抓着头发喊,“你家有白糖吗?”
游时忍不了了,起身要去厨房把白糖甩赵邮脸上。
江应突然在桌子下悄悄按住他手腕,“学了多久?”
“也没多久。”游时闻言,整个人都静下来。
手腕处的温度一点点传上来,耳边还能听见赵邮翻箱倒柜找白糖、以及桌上几个人抢肉吃闹闹哄哄的声音,白雾弥漫,一切似乎都是慢放的电影。
“为什么会想起来学这个?”江应问。
因为老子喜欢你。
“因为我自己想喝。”游时抿了抿嘴唇说。
“时哥,”江应抬头看他,眼睛里面映着厨房的灯光,“你对我也太好了吧。”
游时忽然勾起唇角一笑:“那今天晚上的补习钱免费。”
江应笑了:“不要点其他的吗?”
“要啊,”游时回头看他,笑着眨了眨眼睛,“你女仆装到了吗?”
江应:“……”
他这算是把自己套进去了。
“到了。”江应轻轻咳了一声。
“那找个时间,穿给我看。”游时冲他一笑,笑得很狡诈,像是只做了坏事的狐狸。
吃完饭,几个人一起收拾了碗筷准备回家,赵邮临出门的时候走到游时身边,想要拥抱他:“兄弟,搬家快乐。”
游时皱了皱眉头,推开他一点,“别恶心。”
“我知道你不乐意用你父母的钱,”赵邮没理,低声说,“如果缺钱的话,我还是能借点的。”
“你生日礼物预算减一千。”游时皮笑肉不笑地说。
“不是,你这人怎么……”赵邮急了。
“减两千。”
赵邮:“……”
“好了,我知道你不缺,”赵邮摆摆手,“我就是有点、有点心疼你。算了,说多了你也不爱听,反正你记住我赵邮是会一直跟你一起玩的,就好了。”
游时这次只点点头。
他知道赵邮是真的对他好,但是他不太会煽情,每当这种场合只能开玩笑把话题茬过去。
不过知道就已经够了。
赵邮要先送赵雪回家,站在门口的时候奇怪地看着江应:“江神,你不走?”
江应点点头,指了指游时:“给他补习——”
游时头皮一麻,补习这事说出去太丢面了,他冷着脸说:“他不走,还有事。”
“什么事?”赵邮问。
“杀人抛尸。”游时冷嗖嗖地说。
赵邮:“……”
几个人下了楼,背后的门砰一声关上。
赵邮还在琢磨:“你们觉不觉得,游时跟江应的关系好得有点过头了?”
赵雪笑了一声,没说话。
毛然然点头:“是,他俩应该很早就认识了吧。”
“你说,江应留下干嘛呢?”赵邮还在琢磨。
“你管人家留下干嘛,”赵雪哼了一声,“反正不是让你留下。”
几个人琢磨着下了楼,从这里能看到游时租的房子的卧室。
本来灯是黑着的,几个人都没注意,正要走,突然,赵邮抓住了赵雪的胳膊,赵雪心里忽然一跳,想让他放手,却听见赵邮说:“那是……游时?”
几个人全都抬头往上看。
游时进了屋,亮灯之后拉了窗帘。
但窗帘质量不好,厚度不够,还是能看出来人的剪影。
没过多久,江应也进了卧室,站在床头那里跟游时说着什么。
两人的距离说不上远也说不上近,就见江应逐渐走近,手似乎抓了游时一下。
啪一下——
卧室的灯熄了。
现在只能看见黑乎乎的卧室。
寒风吹过。
几个人都能感觉到他们头顶上空盘旋着的黑色乌鸦。
半晌,赵邮艰难地说了一句:“他们……同居了?”
兄弟们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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