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哥
游时松了手, 没好气地坐下,表情看上去有点不爽:“没打完,正打算换场呢。”
赵邮看着他脸上的表情:“……”
他怎么觉得他时哥没能打下面这一场, 还有点遗憾呢?
而且……为什么两个即将要打架的人能并肩在长椅坐着???
“你们那边结束了?”江应回头问道。
赵邮“啊”了一声,从震惊的状态中回过神, “快了,最多二十分钟估计就换场了。”
江应站起来整了一下袖子, 打算回去去场上露个脸再走, 一声不吭来就算了,一声不吭走就不合适了。
这时一只手压着他肩膀把他压回椅子上:“坐着, 你着什么急。”
“?”江应抬头看他。
游时没看他, 只是不冷不热地扔了一句:“等会儿回来打你。”
说完这句, 游时带着赵邮进了酒吧后门。
江应看着游时的背影,忽然掏出手机对着他拍了一下,放到私密相册里锁好,继而双手插着兜,舒展地坐在长椅上, 在月光下闭了下眼睛。
今晚月亮不错。
游时刚一回去, 局里的人立刻投来目光, 数十号人齐齐投来目光的时候,游时有一瞬间头皮发麻。
屁股还没坐下, 就听见郝飞八卦地问:“谁赢了?”
眼睛还挺亮,看上去一点不生气。
游时:“……”
游时转了转面前的杯子, 里面的烟灰还飘着, 他本来想反问回去, 话到嘴边又临时改了口:“还没打完呢,你们怎么说, 下面去哪?”
说的是你们,这话的意思很明显。
郝飞却没那么多心眼,立刻接话道:“找了个ktv唱歌。”
“好,你们去吧。”游时点点头。
“啊,那你接下来去哪?”郝飞这才听出来游时的意思。
“不是说了架没打完,”游时看着他一笑,用杯子碰了碰他酒杯,叮咚一声脆响后,他说,“接下来打架。”
—
当晚,那个沉寂已久的帖子又有了动静。
【无敌大帅哥:明天开盘,先把诸位下的赌注列一列啊。女装一位,倒立洗头两位,五包辣条三位,还有……帮室友洗袜子?】
【360l:坐等!摩多摩多。】
【无敌美少女:我还是坚定认为,没打起来,帅哥你看见了?】
【410l:你们……情侣网名?】
赵邮:点头点头。
赵雪:滚。
第二天一早,跟着作业一起满天飞的还有流言。
“这个帖子你们看了吗?”
“昨天江应气势汹汹地跑到郝飞生日会上去找游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就把游时嘴里的烟抽了!”一个女生坐到椅子上兴奋地说。
二班的谣言主要传播者是赵邮,他听见有人议论,立刻拉着凳子凑过去说:“何止!你知道那烟头是怎么灭的吗?”
“怎么?”
“直接烫游时腿上了!我当时就坐不住了!”赵邮义愤填膺。
“好像他俩在酒吧后面还打了一架,真的假的?”
“真的。”赵邮信誓旦旦,“我过去找人的时候都半小时了,他俩还没打完,打得可谓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惨绝人寰,等游时来了就开盘,稍等。”
“我就说他俩迟早得打一架,就是没亲眼看见有点可惜。”
“不知道他俩谁会赢。”
“这还用说,学霸会打架?肯定是游时赢行吗?”
“可是学霸比游时高啊,身高压制懂不懂。”
“你们他妈的快别说了,”另一个女生急匆匆地进了班,坐在座位上坐好,“正主来了。”
游时一无所知地进了班,在进去的那一刻班里猛一安静,齐齐回头观察着他,这种诡异的注目礼游时短时间内经历了两次,竟然没什么感觉了。
人群又开始嗡嗡起来。
“脸上没伤啊?”
“学霸肯定是打人不打脸的类型。”
“万一是学霸输了呢?得先看看学霸脸上有没有伤吧。”
说曹操曹操到,江应单肩背着包,手里拎着面包和一瓶牛奶,从后门晃进了班。
游时余光里看见他,先是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地转回桌子前,过了会又认命地低下头,想了几秒,转过脸冲他硬梆梆打了个招呼:“应哥。”
赵邮:“???”
众人傻了:“……”
江应也愣了下。
游时语气不怎么好听,但是江应听见时还是像心尖被掐了一下,有些泛酸。
他愣了一秒钟,继而笑笑,把面包和牛奶放到他桌上:“早饭。”
两个当事人,一个在若无其事地啃着面包吃早饭,一个坐到了前面,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扔到桌子角上等着课代表来收。
全班都安静了。
也快疯了。
说好的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呢?
说好的宿敌死对头王不见王呢?
兴许是受到的冲击太大,上了课整个二班也没精打采的,槐姐看见他们懒驴上磨的样子就来气:“十七八岁的人哪跟你们似的,一个个死气沉沉,你们要有明天,要有梦想,天天趴桌子上睡觉算什么事!点谁谁心里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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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时:“……”
你报我身份证号得了呗。
“最近我在考虑抓几个人去我办公室学习,一个个都小心点。”槐姐说完,下面一个个头都低了下去。
晚上最后一节晚自习槐姐也没说要抓的典型是谁,赵邮坐不住,拉了个椅子坐到游时旁边,跟他一起边猜是谁边玩手机。
“唉,你跟江神,和好了?”赵邮玩着玩着突然说了一声。
“嗯,”游时先是承认了,接着又找补说,“也不算吧,还是之前那样。”
“呦呦呦,还是之前那样,你都叫‘应哥’了,我都听见了,他来之后你从来没这么叫过,”赵邮说着,操控着手机里的小人,“就是可惜我百事通一世英名,竟然坏在了你们两个手里,我刚说完在班里说完你俩打架,你俩就一人给我来了一巴掌。”
“我说班里早上怎么这么诡异,你传出去的啊。”游时咬着后槽牙,从下面揣了赵邮凳子一脚,赵邮手一滑,手机里的小人直接撞了墙。
赵邮也不恼,举双手投降:“最开始不是我传的,绝对是郝飞那小子传的。”
贴吧一直在弹消息,无数人在下面@他问他到底谁赢了。
他进了贴吧,痛苦地捂着脸回了一句。
【无敌大帅哥:哥几个别等了,和好了。没有输赢。】
一直在蹲消息的众人:“???”
【rnm!退钱!】
赵邮牙疼地关闭了手机。
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整个班里人心惶惶,江应是个很坐的住的人,这时候也有点静不下心,又一下没一下地在纸上画圈圈。
他一抬眼,对上槐姐的眼睛。
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前门进来的,刚刚绕到他这里。江应扭着身体从下面敲了后桌一下。
后面没反应。
江应:“……”
他看着槐姐走过去,又敲了一下。
后面还是没反应。
江应:“……”
身后这俩是死了么?
槐姐走到一半又突然折返回来,奇怪地看着赵邮的桌兜。
一伸手,精准地从一桌子薯片袋子中间,捞出来一根耳机线。
如果只是一副耳机还好,但赵邮的桌子乱得天赋异禀,耳机线也很有自己的想法,勾着一副粉红色的信封和里面的信件就摔了出来。
咚——
江应没忍住,踹了后面的桌子一脚。
游时抬头正要骂人,赵邮手机里闪出死亡字样,他不爽地抬头,一眼看见槐姐,脑子炸了一下。
接着看见他手里面的信封。
脑子更炸了。
这是赵雪之前给游时送的情书,后来强行被游时塞进了他手里,赵邮本来想物归原主,但是因为是赵雪写的,他一直没舍得还。
三个人的表情都很精彩。
“江应收。”槐姐慢慢地念出了信封上面的字,一转眼看着赵邮,“江应就坐你旁边你还得写信呢?”
赵邮:“……我这个人比较传统。”
“情书,”槐姐看着信封上面的字,咂摸了一下,觉得不太对劲,“你一男的跟男的写什么情书?”
几个人都有点憋不住,赵邮也忍不住笑了:“江神太帅了,我忍不住。”
游时停下了笑,在桌子下面给了他一肘子。
说不上为什么,他心情突然有点奇怪,看着江应的眼神也带了那么点打量。
确实很帅,鼻梁高且挺,眼窝有点深,皮肤也白。
如果他是个姑娘,光是看这样一张脸估计也会“忍不住”。
可他不是个姑娘。
正想着,江应的目光投过来,游时冷不丁撞上他眼睛,他愣了一下,然后躲开了江应的视线。
躲什么呢……
游时在心里骂了一句没出息。
里面信件被摔了出来,那是薄薄的一张纸,几乎能从纸背看出里面的字迹,槐姐本来没有看学生隐私的意思,但是架不住她实在眼尖,一眼就从纸背看清了“游时”俩字。
槐姐现在心情有点复杂:“你信封写江应,信纸写游时?”
赵邮心情也挺复杂:“我写完内容移情别恋了。”
游时:“……”
江应:“……”
“你喜欢谁啊到底?”槐姐看着三人,一时间有点忍不住笑,“我看游时和江应都挺不错,跟你在一块都算是扶贫了。咱们学校小姑娘喜欢他俩不少,你快点挑一个。”
赵邮看了看游时,又看了看江应。
游时一手支着头,斜睨着看他,明明头发细软,还有根呆毛,但是眼神却很不好惹。
江应也半转过身子,胳膊肘撑在后桌上,姿态放松,眸子里却充满打量。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俩人不对付,光看眼神,会以为这俩恨不得对方早点死。
赵邮那一瞬间感觉压力山大。
这要是让他翘了其中一个,他们学校的姑娘估计能把他吃了。
他知道自己兄弟是个什么尿性,要是自己说喜欢他能把他恶心死,自己估计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跟游时相比起来,江神好像好说话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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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救命似地看着江应:“江应……”
话没说完,游时踩了他一脚。
赵邮:“……”
转头,只看见游时挑眉半笑不笑地看着他,语调可以说得上是柔和,“怎么了?接着说。”
那句话潜台词是“你要是敢说喜欢江应你就死定了。”
男的喜欢男的这事姑且不论,主要是自己多年兄弟当着自己的面说喜欢江应,他心里不爽。
不是因为别人喜欢江应……也不是其他什么原因,反正挺不爽的。
赵邮捏紧了拳头:“江应虽然成绩比较好,但我还是吃时哥这口。”
游时满意地点了下头。
他一伸手,把信封和信纸从槐姐手里抽出来,接着一勾赵邮脖子,吊儿郎当地说:“你喜欢我早说啊,整这文邹邹的干什么?”
说完,挑眉看向江应。
江应的眼睛像是被游时眼睛下面的那颗红色的小痣烫了一下。
他冲赵邮一笑:“下次别移情别恋了,我看你时哥挺不服气的。”
游时:“……”
赵邮和槐姐都没忍住,几个人在教室后门的地方压着声音笑,整个二班的眼睛全都往后门看。
他们就看见槐姐手里拿着什么信封。
再然后槐姐撑着桌子低低地笑。
二班:“?”
“行了,都别笑了!”槐姐眼疾手快地把赵邮手里的手机抢了回来,“情书自己留着,手机耳机没收了。”
“别啊!”赵邮想去抢,没抢到。
槐姐指着他:“再动我说你顶撞老师了啊!小心牛头……牛主任罚你写检讨!”
赵邮又把爪子收回来了。
槐姐背着手,手里拿着赵邮的手机和耳机,哼着歌走到后门,又想到什么突然折返回来,指着赵邮说了一句:“以后少帮人家小姑娘收情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合着您看出来了呀,我还以为您思想开放到那个程度了。”赵邮揶揄着说。
江应垂下眼睛,转回去重新开始做题。
“别贫!”槐姐拍了他一巴掌,“明天自习课就去我办公室,我盯着你们学。”
“别啊。”赵邮拖长了调子,槐姐不理,径直走了。
游时没听见他俩说什么,只看见前桌的江应坐得放松,半靠着自己的桌子,只是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搁在桌子上的右手一直在转笔。
江应校服外套脱了,游时冷不丁看见江应白皙后颈上的那颗小痣。他一愣,恍然想起来那天江应给自己上药时颤抖的睫毛。
俩人距离离得近,那股冷松的味道弯弯绕绕地萦绕上来,有点好闻,还有点提神。
“你发什么呆呢?”赵邮喊了他一句,“最后一局,快点。”
游时倏忽回过神:“噢,好。”
他心底想的却是,我刚才发呆了吗?
—
第二天课间槐姐找了游时一趟,估计又是去办公室自习的事,游时正打算当面跟槐姐说清楚,立刻就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内。
槐姐坐在办公桌后,看着眼前那个吊儿郎当的少年。
游时以为槐姐看不到,半靠在身后的桌子上。
从他进屋到现在,槐姐已经说了很多,从游时的英语试卷骂到总分成绩,这时老李吊了一嗓子说我觉得游时数学还可以,也被槐姐骂回去了。后来又说到高考,说到以后。
这些游时没什么概念,也没怎么细想过。
“高考不是你人生的终点,但是你要想想以后,你以后要怎么度过,和什么样的人一起度过……”槐姐喋喋不休。
游时模模糊糊地听着,眼神却没在槐姐身上,而是落在他身前那个少年身上。
江应也在办公室。
他进来时江应就在。
他不知道在他来之前江应在跟槐姐说什么。但是尖子生和训话和他这种倒数差生的训话大概率不一样。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在有老师在的时候,游时的站位都会比江应稍稍靠后。这样自己能够避免很多唾沫攻击,而他自己也好像习惯了这个时候观察江应。
江应站得也有点懒散,兴许是跟槐姐熟了的缘故。
“行了,我看我再说你们俩也听不进去,只有撞了南墙才知道回头。”槐姐喝了口水,这一段训话说得她口干舌燥,“我最近在考虑班里先进带后进的事,特地问问你俩意见。”
一个先进——江应。
一个后进——游时。
游时心说还挺民主,事先问一下代表典型的意见。
“槐姐,我不想被帮扶。”游时立刻说。
“你说拒绝就拒绝了?!”槐姐瞪了他一眼,“人家学习好的不想跟其他人组队还能理解,你凭什么。”
“您先问问江应,”游时自觉把锅扔给江应,“万一江应也不愿意呢?”
说完,站在稍后一点的地方,看着江应的侧脸。
江应不怎么喜欢带小孩,这点游时从小就知道。
从江应七岁开始就不喜欢,只有五岁的游时在他这里就是个意外。
江应讨厌一切麻烦的事物,小孩是最麻烦的,要一点点教,要一遍遍讲,有些时候,还要上手亲自给小孩改代码。
游时又想了一下他们二高学子的尿性——不听话,脑子不好使,还老想着打架。
游时:“……”
游时看着江应的侧脸,看他许久没说话,忍不住跳出来插话:“别问了,问了他也不愿意……”
“要看人。”江应突然开口。
游时:“……”
他错愕地看着江应,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磨了下牙尖,又没好气地重新靠回后面的桌子。
“要看带的人是谁。”江应又重复了一遍。
槐姐一听乐了,半开玩笑地点了点他们两个人,笑着说:“要看人,好,把你们两个有仇的安排在一起怎么样?”
游时“腾”一下站直了,往前冲了几步:“我不同意……”
江应无声无息地往他这边平移了一步,挡住了他的路,游时差点一头撞到他后背,然后他感觉到周围空气缓缓震动,那是江应在说话。
“好,”江应语气很平,细听又带着笑,“我可以。”
游时:“?”
槐姐:“?”
打游戏
上午最后一节课铃响, 游时冷着脸推开了后门。
赵邮本来正在桌子下面悄悄玩手机,刚给游时发了个消息问槐姐跟他说什么了,怎么还不回来, 就听见后门响了一声。
看见游时表情的那一刻,他探着的脑袋又收回去了。
游时表情很不爽, 看上去像是有人欠了他几百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邮心说一定是槐姐说了什么重话,把人气成这样, 下一秒, 就看见江应忍着笑跟在他后面进了门。
赵邮:“?”
游时一拉椅子坐下,赵邮终于忍不住了, 以趟雷场的大无畏气势凑过去:“时哥, 槐姐说什么?”
“被绑架了。”游时瘫着死人脸说。
“绑架?”赵邮问。
游时朝江应那看了一眼。
“槐姐姐钦点, 从此学霸专门指导,我在考虑要不要把你也拉进来。”游时又说。
“江神?”赵邮震惊地坐直了,“槐姐脑子怎么了,要给也应该给宋莉,为什么把江神派给咱俩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游时:“……”
滚。
“谁烂泥扶不上墙?”江应半转过身, 目光却仍在书本上, 似乎只是随意问了那么一句。
“我, ”赵邮听懂了他话里的威胁,立刻笑着说, “我烂泥扶不上墙。”
江应没在说话,嘴角带着笑转回去。
游时坐着没动, 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江应的侧脸。
他看着江应睫毛柔顺地垂下, 目光很淡。
等到江应“嗯”了一声, 游时才倏忽回过神。
啧……
给谁出头呢?
“时哥,下午放学去网吧, ”赵邮转过头神神秘秘地说,“祭奠我们即将死去的自由。”
“你才死去的自由。”游时说。
我这辈子要是接受江应一对一指导我从成才楼上跳下去。
“那你到底去不去嘛?”赵邮又说。
“去。”游时沉默两秒,五味杂陈地说。
其实他对补课这事没意见,但是跟江应一起补课……他总是能想起江应当年坐在他旁边,手支着头看着他敲键盘的样子。
窗外爬满了绿叶,阳光透进来照到木黄色的桌台上。
游时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否在怀念这一幕,他想回到当时,又害怕回到当时。
“江神,你去吗?你带我们学,我们带你玩?”赵邮问道。
话刚出口的那刻游时想捂住他的嘴,但已经来不及了,游时只能浑身不屑地坐在那,心说用得着我们带他玩。
在游时刚接触电子游戏的时候,江应就是当时主流游戏的第一梯队。
后来他在打上游戏排行榜巅峰之后毫不犹豫地卸掉了游戏。
“你时哥愿意吗?”江应回头,笑着看了游时一眼。
“他有什么不愿意的,”赵邮肩膀拱了游时一下,“是吧时哥。”
“爱来来,”游时冷着脸说,“不来滚。”
“那我只能去了,不去就要滚了。”江应说。
游时:“……”
如果是和游时一起出来上网,赵邮已经习惯了跟着游时直接去功成网吧,一进门,跟老板打一声招呼,老板就会直接开好他们常用的机子。
网吧里烟味很浓,这些晚上来上网的大部分都是二十八九岁的男人,大多数刚下班,在这里抖落一身的疲惫,然后叫一碗泡面点一支烟。
赵邮利落地给三人开好机子,点开游戏,指挥说:“两星期没来过了,今天晚上通宵,谁都不许走,谁走我跟谁急!”
游时还是坐77号机子,赵邮坐在中间,江应坐在最外面。
几个人正准备开游戏,成哥拿了俩烟灰缸过来,对着游时和赵邮说:“烟别灭我桌子上,一烫一个黑印子,上次你俩谁烫的我还没找你们赔钱。”
游时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旁边的人:“他。”
“那是差点烧手了情不得已,成哥原谅我这一回,我保证没有下次。”赵邮说。
成哥却没听他说什么,看着坐在最外面的江应,冲游时挤眉弄眼说:“认识?”
游时:“?”
“新交的朋友?”成哥又压低了声音问。
游时看了江应一眼,又转回目光,故意说:“嗯,刚认识。我带着他玩玩。”
“行啊,你来我这两三年我总算看见你旁边带个不一样的人了。”成哥不无欣慰地说,看游时仿佛看自己的自闭症孩子。
游时:“……”
“有朋友还天天来我这过夜,再来我就要收你房费了。”成哥接着说。
游时:“……”
“老板,”江应椅子转了一下,隔着赵邮向游时投来目光,一触即收,眼神有一丝寥落,“他晚上经常来?”
老板还想说什么,被游时利落地掐断了话头。
“成哥,前台有人要泡面。”游时勾起唇角冲他一笑,指了指前面。一个将近两百斤的汉子站在前台,正在因为找不到老板而跳脚。
成哥:“……”
“不说了,我走了。”成哥飞速离开,剩下三个人。
老板一走,游时和江应都没再说过话,也没再互相对视过,一个沉默地看着自己的电脑页面,一个停在游戏界面看着仓库里的枪。
只是俩人的心思都没在游戏上,但是赵邮这个天生缺了一根筋的看不出来。
赵邮见烟灰缸也送来了,兴致勃勃地要大战一场。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给游时:“抽吗?”
游时看着赵邮手里的烟盒,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江应仍旧看着屏幕,没什么感情地说:“别抽了——”
“不抽。”游时突然说。
江应怔愣一下,继而一笑,点了两下鼠标,网站上的页面翻到了下一页。
“你丫的最近怎么了?先是划了个小伤口非得买药,现在烟也不抽,”赵邮听他说不抽,自己也没了兴致,又把嘴里的烟塞回烟盒,“你不会是要从良了吧?”
“嗓子不舒服,”游时冷冷反驳回去,“别他妈瞎胡说。”
说完,却忍不住朝江应那看了一眼。
赵邮在游时这边讨不到好,转而看着屏幕,“快快快,三排,都进房间。”
游时那边手指一动进了房间,剩下一个人迟迟没有动静,赵邮仗着地理优势探头看了一眼:“江神,你在看什么。”
“马上。”江应目光往下滑了一下,接着利落地翻到网页下一页。
赵邮在网页加载完毕的那一刻看清楚了网页上的东西。
那是游戏的新手攻略,详细到哪个键位有什么用,怎么换枪换子弹……
赵邮:“……”
谁他妈到了网吧临阵看新手攻略啊?!
“江神,你之前没打过?”赵邮不相信地问。
江应笑了一下:“打过,不过是很久之前。”
赵邮:“……”
“很久之前,是多久之前?”赵邮又问了一句。
江应那边还在想日子,游时下意识开口说:“三年前。”
赵邮:“……”
他很想问游时怎么记这么清楚,但看着游时的表情他意识到自己现在问出口了只能是个死。
“开了,快点。”游时注意到江应时不时看向他的目光,抿了抿嘴唇,若无其事地说。
第一局的时候赵邮相信江应已经几年没有碰过这游戏了,就在他连续拉了江应三次,眼看就要去拉江应的四次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江神,你不是故意送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就是纯菜,”游时嘲讽一笑,“别拉了,我们俩当双排打。”
江应也没生气,反而眼睛弯了一下,略微沉吟了一会,开口说:“这位置风水不好。”
“那你他妈的说哪风水好?我现在就去前台给你开一台机子,你他妈就说个数!”赵邮快被游戏里“您的队友已倒地”的声音折磨疯了。
“76号机。”江应说。
话音刚落,游戏里的游时手一抖,给了赵邮一梭子,幸好就是游戏内不能攻击队友,不然赵邮已经被这一梭子子弹干掉了。
只见赵邮连续敲了三四下空格,人物跳起来,莫名其妙地说:“时哥你打我干嘛?江神你刚才说几号机?”
“76号机。”江应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带着笑。
“76号是吧,76号……”赵邮重复着,正打算按铃叫人,突然一拍脑袋。
游戏里和游戏外的赵邮同时呆住。
76号,这他妈不就是他的位置?!
游时:“……”
第一局结束,在游时冷若冰霜的气息下,赵邮和江应换了位置。不知道为什么,江应坐过来的那一刻他稍微有一点不自在,像是有点紧张。
赵邮撸了撸袖子:“我看看你这位置风水有多不好。”
“你这风水倒是很好。”江应笑着说,声音很低。
游时听见他这话,下意识握紧了鼠标,三个人还没全部进房间就点了“开始匹配”。
那边赵邮怒吼了一声:“放我进去!你丫的你竟然想跟江神打双排,游时你要死啊?”
骂了一长串,游时没听见。
赵邮:“……”
“放他进去。”江应低声说。
“啊?”游时回过神,转过头看着江应,俩人突然对上视线,他这时才听见赵邮絮絮叨叨的骂声,抿了一下嘴唇之后,沉默地转回头,把人放了进来,“哦。”
第二局开始,刚一落地,赵邮就做好了连续拉人的准备。游戏屏幕上却弹出了一个消息提示。
【Mortal击杀XXXY】
全局首杀。
出自一个半个小时前还在观摩新手攻略的人手上。
之后一整局,江应的击杀提示不断传来,他手上已经拿了十几个人头。
赵邮好不容易瞄到一个落单的,几枪都被那人躲了过去,最后被江应一颗秒。
赵邮快疯了。
“哥哥你让让我吧,我没游戏体验感了。”赵邮哭丧着脸说,“这地风水不好,真的不好。”
这局游戏开始,他已经让游时和江应拉了三次,只要倒地就疯狂“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你不是三年没打了吗?你故意的吧?”赵邮又嚎。
“刚才手生。”江应随口回。
游时一直没说话,似乎全部精力都在游戏上。
他和江应配合很默契,这种默契来源于多年的陪伴。无论是思路、战术、还是操作,只有他俩能不用一句沟通就互相跟上。
游时扛着毒点死了一个人,江应在他旁边给他扔了一地的止血绷带。赵邮离得远,已经在安全区之内。
俩人开始跑毒。
在跑毒间隙,游时私聊江应,发了一句:“故意演?”
江应看着屏幕上蹦出来的字句,没说话。
这时候又一条广播传来,“您的队友已倒地。”
江应看着那行字,敲了几下键盘。
【Mortal:我们俩当双排。】
游时:“……”
住宿
第三局结束, 江应接了个电话出了网吧。赵邮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带着点抱怨说:“下次不跟你俩玩了,不如去带妹。”
游时笑了下:“你带啊, 你和赵雪怎么样了?”
“她都不打游戏,我想带也没法带啊, ”赵邮叹了口气,又想到什么翻身坐起来, 看着游时, “江神就没有什么不会的东西么?我怎么感觉他什么都会。”
“他……”游时想了想说,“不知道。”
“我猜他不会谈恋爱, ”赵邮竖起一根食指说, “不会照顾人, 说不定讲题的时候显对面蠢——”
江应:“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人”。
赵邮继续:“生病了只知道给对方说多喝热水……”
还是江应:“抓到你伤口了?”
赵邮:“更不用说什么接送女生回家了……”
游时冷不丁想起来自己之前上下学都是江应接的:“……”
他忍无可忍地冲上去捂住了赵邮的嘴,恶狠狠地说:“他不会的多了,别说了。”
赵邮“唔”了两声,半晌盯着游时的脸:“时哥,你耳朵红了。”
“滚, ”游时骂了一句, 搓了搓耳朵, “网吧里闷的。”
等情绪平复下去他想骂自己傻逼,人家赵邮说得是谈恋爱, 又不是照顾弟弟。
他瞎联想个什么。
正想着,江应手里拎着一袋东西过来, 搁到桌子上扯开袋子, 香气立刻飘了出来, 烤得焦嫩的五花肉上面还滋滋冒着热油,牛油一粒粒地插在签子上。
“我靠, 这是什么?”赵邮眼睛都放光了。
“夜宵。”江应说。
赵邮立刻把东西都扒拉了出来,烧烤的香气引得全网吧侧目。赵邮毫不顾忌地对上几个幽怨的目光,然后把手里的串递给旁边两人。
游时接了正要吃。
“等会,这是?”赵邮奇怪地看着袋子,把里面那一小盒东西拿了出来,“这怎么还有一盒润喉糖?”
江应波澜不惊地把那一盒药从赵邮手里拿过来,意味不明地说:“商家送的吧。”
药在江应手里转了两圈,最后被江应放在桌子上,往里面推了一点,盒子的硬角触到游时小拇指。
江应偏头看了游时一眼。
那边赵邮一边撸串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谁家买烧烤送药啊?算了不管了,刚好吃完烧烤可以含两片败火……”
只是声音却含糊,仿佛很远。旁边的人却很近。
盒子的硬角依旧抵着自己的小拇指,在江应的目光下,他冷着脸面瘫了三秒,三秒后面无表情地抽过桌子上的含片,掰出一片扔进嘴里。
江应的目光终于收走。
游时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这时候含片的冰凉溢上来,还带着丝丝的甜味一点点渗进喉管,惊得他喉头一缩。
他说喉咙不舒服是骗人的,根本没必要吃这玩意,但他不得不承认,好像还挺甜。
三个人吃完夜宵之后又开了一局,游时在桥边蹲人,无意识地开镜关镜,这是他发呆时候的习惯,最后放走了三个。
最后一个人过去的时候游时甚至罕见地空了几枪,然后正在桥那头搜物资的赵邮被刚过桥的人一枪爆头。
赵邮看着自己屏幕上的血花懵了:“我操,桥头不是时哥在守吗?”
“我的。”游时看了一眼左下角的通知,默默道,接着开镜,隔着600米一枪给赵邮报了仇。
“帅!”赵邮吹了声口哨,只是他的游戏角色还在满地乱爬地“救救我”,“不过时哥,你怎么了?困了?”
“有点,”游时笑了一下,“打完这把。”
说完,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上面是游玉书的消息:“今晚上回家。”
再上面一条是:“我和你妈妈都在家里。”
游时眸子黯了一下,腾出右手,摁灭了手机屏幕。接着利落开枪,又拿了一个人头。
江应只是蹲到游时蹲的位置,开口说:“去拉赵邮,这里我来守。”
要是平常的游时,他一定不会把这种具有技术性又装逼的位置让给江应,甚至还要嘲讽他一把“菜鸡别打技术流”,但现在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退了两步,游戏角色站在原地踌躇三秒,利落转身去房区找赵邮。
最后一局打完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三个人在网吧椅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游时率先站起来,踹了踹江应的椅子:“走了。”
路过赵邮的时候,还顺手薅了一把赵邮的毛:“还有你,起来。”
公交停运了,地铁还开着,但是地铁站距离这地方有点远,三个人索性扫了三辆共享单车,在江城十一月的寒风里一边骑车一边笑得像个傻逼。
湖边、需要卖力才能蹬上去的桥、路边的啤酒烧烤摊、车水马龙的街道,十点就没了人声的老旧小区。
树叶静悄悄地变色,风一吹就在天上飘。
赵邮这个傻逼非得在他俩面前表演两手离开车把手,差点一头撞进路边的绿化带。
“你他妈喝大了吧?”赵邮失去平衡,连累到了旁边的游时,游时连忙把控住方向,被迫刹车,“赵邮我跟你没完!”
“来啊!”赵邮朝后喊了一声,开始飞速蹬车。
游时风一样从江应身边过去,风灌满了他的外套,里面的黑色卫衣猎猎作响。
江应也追上去,游时这时候回头看了他一眼,嘲讽一笑:“菜鸡。”
不知道为什么,这场追逐战的主角本来从赵邮变成了游时和江应,赵邮本来就比他俩胖,在后面追赶地气喘吁吁。
他看着俩人一路骑过夜色,从车水马龙到安静寥落的巷道,再到灯光煌煌人声鼎沸。
似乎繁华和落寞都注定要走一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场半夜十一点的追逐战以赵邮要拐弯告终,他在岔路口刹车,一条腿蹬着地看着他俩:“明天见。”
“江神,我应该早认识你,”他转身骑在另一条路上,没回头,只挥了挥手说,“从游时初中向我念叨你的时候,我就应该去认识你。”
江应转头看向游时,笑着看向他:“念叨?”
游时当作没听见,一转车头去了另一条路,“赶紧走。冻死了。”
周遭彻底安静下来,后面的路程就没有繁华的路段了,都是一些很安静的老城区的马路,白天树木遮天蔽日,晚上抬头只能看见一个个昏黄又安静的路灯。
俩人并肩骑着车,叶子和风从两人的缝隙之间溜走。
太安静了,似乎应该说点什么。
游时心想。
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说。
他骑车的速度越来越慢,主观地想把这一段路拉长。这样就可以晚一点面对他又一次无家可归的事实。
江应好几次回头看他,放慢速度等他,最后游时决定把决定权放到江应手里,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江应,我骑不动了。”
“拉我一把。”游时抬起眼睛看着他说。
他刹住了车子,就那么停在原地看着江应说话,鼻头和眼睛都有点红,被风刮得。
“好。”江应看着他被风吹动的头发,想伸手替他拉上帽子,但他还是没动。
游时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衣角,另一只手控制着自行车的方向。江应带着他慢慢地走,游时几乎没怎么出力,只是在发呆。
他没意识到他手指攥得很紧,那一小块布料都被他攥得皱了起来,逐渐因为染上他手心的温度而发热。
游时忽然想起他学自行车的时候,江阿姨护在他旁边,江应骑着另一辆车在前面,那时候他的目标就是赶上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和江应一起骑车出去玩。
他小时候运动天赋不太好,学自行车学了很久,总是摔。
江叔叔给他的自行车加上辅助轮,他执拗地想要拆掉,因为他觉得江应不需要辅助轮,他也不需要。
后来摔多了,莫名就学会了。
在他一点点学车的时候,他以为江应会嫌他麻烦,会自己骑着车偷偷跑出去,但后来他发现江应总是会在前面等他,在他摔了的时候立刻调转车头。
就跟现在……
“差不多吧。”游时喃喃,低笑出声。
只是现在他骑车不需要辅助轮了,江阿姨也不会在旁边护着他了。
这是江应回来后他第一次跟着江应一起走,他也这时候才知道江应没有搬家,又租了当年他们住的那套老房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再往前走,就要拐进巷子,那里没有共享单车停车点,两个人索性直接锁了车,在路灯下拐弯,慢慢走回去。
灯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里的居民都是些老人,睡得都早,已经没有几盏亮着的灯了。
旁边的花花草草开得寥落,一副要死不活的景象。江应在最后一个岔路口前站定,游时知道知道拐过这个路口,再走八十米,第三家房子,就是江应的家。
“你……”江应想说什么。
“就到这吧,”游时语调很平,像是那种狂欢后的落寞,“我回了。”
江应把想说的话又咽回去。
游时说完就往回走。
江应一直在他身后看着他背影。
到了这里,游时还是没想好今天晚上去哪。要不还是回网吧吧,只不过需要再骑回去。
也不是很远。
游时对自己说。
半夜的气温更低了,游时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顶着巷子里的穿堂风往外走。
寥落的花草旁边安置着供行人休息的椅子,他坐在椅子上,戴上自己黑色卫衣的帽子,然后低着头用手给打火机挡风,点了一支烟。
这里距离江应的家直线距离不过一百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里会亮着灯,是这破败居民区里除了路灯和月亮唯一的光源。他知道江应就在那里,也知道他进门会向左拐,那是他的房间。
不过他不知道院子里会不会晾着衣服,有没有停着江应常骑的那俩自行车,不知道门口的锁换了没有,是不是还是满是锈;也不知道隔壁邻居是否睡熟。
他现在敲门还会被骂“神经病”吗?
游时也不知道。
一支烟差不多燃尽了,游时站起身打算走。
背后的巷子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是一声迟疑又克制的“游时”。
游时身体一僵,全身的冰凉的血猛然收缩回心脏,又热了起来。
江应看见游时左手下意识握了一下,本来明灭的火光瞬间变暗。
游时的动作没经过脑子思考,被烫了一下才回过神,用旁边的墙把烟给熄了,又挥了挥手臂散掉烟味。
这才抬起眼睛,无所谓地笑道:“怎么又出来了?大半夜的冷死了。”
江应身上没穿外套,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袋子很空,看上去就没什么东西。
“出来倒垃圾。”江应沉吟两秒,搬出自己早就想好的借口。
那人安静了好一会儿。
江应站在路灯下,游时则隐没在夜色里,旁边是花草寥落的影子。
“你不冷吗?太晚了,别走了——”江应垂下眸子,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只是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他看见隐没在夜色里的少年微微低下头,声音里藏着让人心疼的笑意,终于服软似的说:“应哥,我……”
“我可不可以在你家住一晚?”
写作业
游时跟在江应后面进了屋。
当室内的温暖扑面而来的时候, 游时才觉得自己真的活过来。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家里没怎么变,兴许上次他们退租之后, 这套房子就没有被租出去过。
江奶奶坐在客厅里,背对着一个暖风扇。她年纪大了怕冷, 即使才十一月,就浑身上下都被冻得冰凉。
江应回来之后, 江奶奶抱怨道:“这个点出去倒什么垃圾, 明天倒不行么,垃圾桶里都是空的, 非得出去, 出去再冻着!”
游时看了江应一眼, 发现他勾着唇角。
“你回来了我就去睡了,天天不让人安生。”江奶奶这才睁开眼,看见了江应后面的人,“这是?”
游时乖巧又安静地跟江奶奶打了个招呼:“奶奶好。”
“哎呦,这是……这是小时吧!”江奶奶立刻把人认了出来, 过去拉着游时的手拉家常, “都长这么大了, 你当时跟在江应屁股后面的时候,才……才这么大点。”
江奶奶用手比划了一下。
游时笑着, 静静听着老人说。
老人都喜欢回忆往昔,絮絮叨叨说个没完:“那时候见你第一眼, 我就觉得这世界上怎么有这么乖的小孩, 不哭不闹, 坐在家门口等着爸妈回来,那时候你才五岁, 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路上的人。”
“你父母……你父母可有出息啦,我都听说啦,你们家越过越好了,真好。”
游时听着,嗯嗯点着头,没说什么。
“成绩怎么样啊?是不是要考大学啦?我听说你现在和小应一个班,你们俩可以一起上大学,互相照顾点,也省的我操心。”江奶奶又说。
“成绩……”游时看了一眼江应,抓了抓头发说,“成绩就那样吧。”
“你还谦虚起来了,”江奶奶笑他,“小应都跟我说啦,说你现在特别好。”
游时一愣,有点茫然地看向江应。
江应偏头错过他视线,他后面就是明黄色的灯光。
在灯光剪影里游时看见江应喉结滚动了一下,江应随之过来搀起江奶奶,低声说道:“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太晚了,奶奶你先睡吧,下次不用等我回来。”
“你这小子,”江奶奶打了他一巴掌,“你还知道你回来的晚!”
江奶奶进了里屋,江应出来给两人倒了杯水,游时坐在沙发上手握着水杯。他太久没来,竟然有点无所适从起来。
之前他把江应家当作自己家,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睡哪睡哪,还会帮着家里做家务。
但现在他什么东西都不敢动。
游时垂下眸子盯着玻璃杯里不断冒出的气泡:“江叔叔呢?”
江应眸子暗了一下,“上夜班。晚上不回来。”
“噢。”游时说。
“我晚上睡沙发,”游时捏着手里的杯子,过了许久才说,“也没几个小时,对付一下就行。”
他在网吧都睡过,有沙发睡已经是很好的条件了。
“噢。忘了你是第一次来了,”江应点点头,站起来,似笑非笑看着他说,“过来,我告诉你洗手间、卧室、厨房都在哪。”
说着江应抬脚就走,真有给游时重新介绍一下这套房子的架势。
游时:“……”
“我知道,”被人一句话戳破,游时有点烦,把水杯里的水一口闷了,“你他妈别介绍了。”
“你在这少说住了六年,每个星期最少住四天,”江应说,“我突然有点记不清你之前睡在哪了,你记得吗?”
游时咬着牙:“……床。”
“好。”江应满意地一点头,还要说什么。
游时趁他出声之前截住他的话头,“你他妈闭嘴,别说话了。”
江应忍着笑:“好,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
他发现游时耳朵红了。
里屋那个老人翻来覆去没睡着,又吊了一嗓子:“江应!你要是敢让小时睡沙发我就打断你的腿!”
游时:“……”
“快点吧,”江应把手里的杯子放下,站起来说,“为了我的腿着想。不然以后你要天天背着我上厕所。”
游时指了一下他:“都说了你别说话。”
江应闭上嘴,只是伸手拧开了自己卧室的房门。
江应卧室里的灯开着,本来昏暗的客厅变得亮了些。那一缕灯光照在游时的膝盖上,游时沉默了一会,站起身,进了江应的卧室。
江应在他身后摁灭了客厅的灯,带上门。
屋内陈设和之前一样,游时突然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几乎是跟着身体的本能,拉了书桌前面的椅子坐下,一条腿随意地蹬着前面的桌子开始晃。
“起来。”江应轻轻踢了下他的椅子。
“怎么了又。”游时这时候有点懒,不是很想动。
“你手不疼?”江应拽着他去了洗手间,把他左手掰开放到水龙头下,流动水冲到伤口上的那一刻很刺激,游时忍不住想躲。
“忍着。”江应拽着他手腕说,嘴唇拉成一条直线,睫毛又跟着游时动作开始颤。
游时压根没看自己的手,任由江应抓着自己的手腕在水龙头下冲水。他另一只手插在兜里,吊儿郎当地靠着墙壁,仰头叹气:“麻烦死了。”
“我之前还没发现,江应你现在怎么麻烦又娇气。”游时又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娇气的话,怎么骗某人给我买胃药?”江应慢条斯理地说。
游时:“……”
他发现江应这人是话少,但是只要开口就是暴击,说得还都是事实。
“我那是单纯怕你死了。”游时嘴硬说。
“哦,”江应点点头,“为什么?”
为什么……?
游时偏头看一眼他,说得很坦然:“没有为什么。”
只是一种单纯的想要对他好的冲动,看不得他不舒服,也看不得他遇见什么事情一个人偷偷忍着。
游时其实没搞清楚这种冲动应该归属于什么感情。就如同他不清楚他为什么近乡情怯地害怕来到江应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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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时手心处的烫伤不是很严重,冲完之后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印记,江应初步观察觉得应该不会起水泡。他顺手抽出两张干净洗脸巾扔给游时,说:“擦手。”
自己则回了里屋,过了一会拿着干净纱布走过来:“我包还是你自己包?”
游时垂眸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纱布,又想仰头叹气说江应你怎么这么麻烦,管天管地的。
“还用包吗?这都好了。”游时晃了晃手说,“疤都不会有,不包。”
“不包?”江应挑挑眉,“那我给你包?”
游时:“……”
他眼前忽然晃过江应给他包扎时白皙的后颈和颤抖的睫毛,耳朵更红了,嗫嚅了三秒钟,认命似的冲江应伸出手:“纱布给我。”
江应走过来把纱布递给他,靠近他的瞬间问了一句:“右手手里拿的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游时闻言右手手指一紧。
他右手一直插在兜里面,细长的手指正在玩弄他的烟盒。那烟盒少说也已经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面转了四五十圈。
“没有——”游时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话音未落,他感觉一只手伸进了口袋,游时整个人一怔。
江应的手是温的,手指蜻蜓点水地点了一下他手背,他的手就自动分开,江应游刃有余地从他口袋里掏出了烟盒。
“没收了。”江应两根手指夹着烟盒,笑着在游时眼前炫耀似的晃了晃。
“卖给你了,”游时说,“给钱。”
他整个人还处于没回过神的状态,江应的手猛然抽出来的时候,游时突然感觉手有点冷。
“等会微信给你。”江应说。
游时还插在兜里的右手下意识握紧,这时在手心处感觉到一个硌人的东西,已经被人手的温度暖得温热。
他掏出来看,瞳孔缩了一下。
那是一颗大白兔奶糖。
被人塞进他手心里的。
他看着那颗糖咬牙切齿。
自己早就不喜欢吃奶糖了!
还以为是小时候吗!
“怎么了?”江应看他一直盯着那一颗糖,笑说,“不吃还我。”
游时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把糖纸剥了,扔进嘴里。
江应回过头,似乎在笑。
游时看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找补似的安慰自己说我这是不吃白不吃。
江应站在书桌旁边找东西,游时边边走边给自己左手缠上纱布,缠得乱七八糟的,游时看了一眼,颇为满意。
然后江应就看见一只乱七八糟、到处都是纱布线头的残疾左手拍在了桌上理综试卷上。
“你要写作业?”游时讶异地问。
江应盯着他左手:“你这包的什么?”
“你管我包的什么东西,”游时把左手撤回来,想顺便把卷子拿走,“卷子这种东西就不该出现在我眼睛里。”
江应忽然拎起他左手纱布上一根线头,然后飞速在他手背上打了个蝴蝶结。
游时盯着那蝴蝶结。
蝴蝶结也盯着他。
“……”游时沉默半晌终于气若幽兰地说,“过来,亲手解了,我不打你。”
江应看他一眼:“我觉得好看啊。”
游时:“滚,跟女孩子一样。”
“别解了,”江应忍着笑说,“解开之后你再拍一下桌子纱布就散架,你不想我再系一次吧?”
游时:“……”
游时没说话,看上去像是默认了,江应顺手把他手底下的卷子抽出来,看着他一笑:“不是我要写作业,是你要写作业。”
说完,把凳子往游时面前踢了一下:“坐。”
游时:“……”
屋子里只有两张凳子,一张凳子被江应霸占,坐在书桌旁边,歪头看着自己。游时如果不坐就只能坐床,他看了床铺一眼……
最终认命地走到书桌前桌下。
说起来也奇怪,他之前进了这屋问都不问直接躺,现在倒不敢坐床了。
游时坐到书桌前没看题,反而先捞起一支笔转了两下,接着点了点卷子上的名字:“这是你的卷子,你不想写作业就直说。”
“确实不想写,没必要。”江应冲他笑着眯了眯眼睛,表情很奸诈。
游时:“……”
他现在想一拳锤爆眼前这个学霸的头。
游时轻笑一声:“死也不会帮你写作业。”
我要是帮你写作业我今天从你家楼上跳下去,死外面,我也不会写一个字。
“支付宝到账,五百元。”
江应把手机收了,冲他抬了抬下巴,“能写了吗?”
游时:“……”
看游时没动作,江应从桌子上捞过一支笔,塞到游时右手手心里:“拿笔,右手又没残。”
游时:“……”
游时忽然觉得跳楼的事情还是先放一放吧。
赚钱要紧。
反应
游时看他一眼, 挣扎许久后还是转过头看着眼前天书一样的理综试卷,盯着看了半天没看出个花来,三分钟后破罐子破摔地往后一仰, 说:“做不出来,阁下另请高明吧。”
江应眼睛也没抬, 立刻接话道:“做题号上带钩的。”
他正在旁边看一本数学竞赛习题集,没有拿笔, 只是看看题。
游时又低头去看卷子上带钩的题目, 都是很基础的题目,他要是愿意也能做出来个七七八八的那种。
游时看着卷子上被一道道挑出来的题目, 心里突然有点异样的感觉, 偏头问道:“你什么时候画的?”
“作业刚发下来就挑了。”江应没看他, 随口说,“旁边有书,不会可以翻,再不会就问我。”
游时心尖有些痒,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最后闷头一咬牙说:“最后一次, 下次给钱也不干。”
江应笑了:“行啊。”
笑声听起来有点欠揍。
游时闭麦了, 闷头去看试卷。
这一晚上,游时一边翻书一边做题, 江应就在他旁边静静看着竞赛题解。
时间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 江应坐在游时旁边, 手里捧着一本闲书, 时不时抬起眼睛,看着对着电脑的游时打代码。
那时候游时偶尔会问他什么, 不过也只是极少数,游时自学能力很强,不是自己实在解决不了的问题不会轻易开口。
现在也是如此。
到最后,画的题目只剩下两道没做出来。
游时偏头,眼睛仍盯着卷子,下意识叫了一句:“应哥。这道……”
就像他当年眼睛仍盯着屏幕上错误的代码,只要开口叫一句“应哥”就能得到回应一样。
游时听到自己声音的那刻彻底愣住了,时光轰轰烈烈地向他涌来。他也没想到躯体反应的功能如此强大,一个简单的习惯隔了两年,还是没能遗忘。
江应靠过来时他才回过神,那股冷冷清清的香味缠绕过来,游时身体一僵,下意识往后撤了一下。
“你等一下,太近了。”游时脱口而出。
“……”江应身体也明显僵了一下,装聋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讲吧。”游时慌乱找补。
江应没再动,只是看着他的卷子。
游时垂着眸子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你用的什么沐浴露还是洗发水?”
江应:“?”
“我不是变态,”游时很想望天叹气,说道,“我就是觉得挺好闻的。”
“不知道,没注意,”江应拿起了桌上另一支红笔,语气淡淡地问,“哪道题?”
游时嫌自己丢人地抓了抓头发,一脸生无可恋地点了下卷子上的题目。
两人距离离得近,江应站在游时侧后方,一只手撑着游时的椅背。
“车辆的初始速度是x,加速度为a……”江应讲题的时候讲得很细,故意放低了语速,在这样静谧的夜里有一种低声哄睡的感觉,但游时更清醒了。
江应在草稿纸上写字母的手很漂亮,松松地握着笔,游时看着一个个解题公式从他笔尖倾泻而出。
“……还有哪不懂?”江应问。
“懂了。”游时回过神,又偏头问他,“你给别人讲题也这么细吗?”
游时感觉自己要是个女生,他就顶不住这种轻声细语充满耐心的讲题风格。
喜欢江应的女生应该很多。
“不知道,”江应把草稿纸收走,“自己做一遍。”
游时看着空白的草稿纸突然开始发愁,冷着脸冲江应伸出手。
“干嘛?”江应问。
“草稿纸给我。”游时说。
“你要写过的干什么。”江应抬起眼睛看着游时问。
游时闭了闭眼,齿间蹦出来了他也没想过的两个字:“……收藏。”
江应没忍住笑了下,把自己手里的草稿纸递给他:“收藏一份一套卷子,少年,你现在欠我一套了。”
游时咬了咬牙,想把草稿纸扔回去,奈何刚才那道题自己确实没怎么听,光顾着看江应脸了,又如鲠在喉地把草稿纸接回来。
江应的草稿很清晰,游时看完就懂了,他本想直接卷成一团当着江应的面扔进垃圾桶,但临到卷成团的那一刻,他把草稿纸压到了最底下,趁江应不注意左右折了两下,塞进自己口袋。
对完答案游时错了一道,游时粗略扫了一眼,感觉自己应该是少数了一个化学键,他推了下卷子,对江应说:“不用讲了我会了。我知道哪错了。”
“哪错了?”江应笑着问。
游时:“……”
他只是隐约感觉,真让自己说又说不出来。
“你管我哪错了,我就是会做了,”游时耍无赖,又立刻转移话题道,“什么时候能上床睡觉啊?困死了要。”
这话是真的,他做题翻书的时候几次差点睡过去。一晚上又是打游戏又是骑自行车撒欢,回来又跟完全看不懂的天书面对面,精力早就耗尽了。
只是这话说出来的时候游时感觉有点奇怪。
这里只有一张床。
两个男的睡一起也没什么……吧?
他之前也不是没睡过江应的床。
游时心说。
江应看了下时间,站起身,不知道从哪翻箱倒柜地找出来一床被子,游时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晃。
江应把被子扔在床上,又弯腰拉了一下床单,说:“自己铺,我去洗澡。”
他上衣短,弯腰的时候露出一截腰线。
“你是主人吧……”游时目光扫过他那截腰,呼吸忽然停了两秒,接着才找回声音,在他后面唧唧歪歪地说,“怎么还有主人让客人铺床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正说着,江应忽然转身,正想说什么,却止住声音。
游时也噤声,接着绵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和江应只差一个手掌的距离,江应背对着他的时候还没什么,突然转过身就显得距离太近了。
似乎再往前走一步,就能撞进他怀里。
游时正巧抬着头,直接撞上他往下微垂的视线。
太安静了,安静地游时觉得这几秒无限长。
“跟这么近,”两秒后,江应笑说,“偷袭?”
“你睡觉最好睁一只眼睛,”游时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语气仍然是恶狠狠的,“小心我把你暗沙了。”
“好啊。”江应语气很轻佻,语气微微上扬,只是依旧站着没动。
游时闻见他身上很好闻的味道,有点凌冽,还藏着一点花香。
耳边是江应轻佻的笑声,游时闷了许久终于说:“滚去洗澡,我铺床。”
等浴室里有水声响起的时候,游时依旧站在床边,床上依旧是那一坨还没展开的被子。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屈两下,自己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他对上江应深色的眸子,余光看见他嘴唇抿了一下,喉结也跟着上下滚。
在那个瞬间,他心里一跳,然后某处就不可抑制地起了反应。
自己疯了吧。
江应再好看能好看这个地步吗?
他赶在江应出来之前收拾了自己一团乱麻的情绪,接着迅速铺开被子,然后躺床上装死。
明天就忘了。
今天这是意外。
大晚上的太安静了,独处一室就容易出问题。
江应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人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脸,有点长的刘海散乱地糊在脸上,只能隐约看见眉毛和眼睛。
“旁边睡点。”江应说。
游时装了半天死,终于往旁边挪了一点。
江应似乎是笑了一下。
“你晚上睡觉最好睁一只眼。”游时闷着脸说。
“知道了。”江应回。
身边似乎只剩下江应的呼吸声了。
游时闭着眼,脑子却无比清醒。
江应动了一下,江应翻身了,江应呼吸变慢了……
全是这种事。
于是他睁开眼睛开始看江应卧室里的装饰,看天花板的吊灯,看旁边的衣柜,看书柜上的摆设。
其实什么也看不清,全都是黑乎乎的,但他一闭眼睛,就能浮现出来大致的轮廓。
在轮廓像泡泡一样冒完之后,又变成了江应。
“这个方法不行啊。”游时在心里嘟囔。
忽然,江应似乎是伸出了一只手,掐了一下他手腕。
不知道是被掐中了什么神经,游时浑身一激灵,然后竟然慢慢放松下来,回忆万花筒一样在他眼前闪了一遍。
小时候和江应去江边。
大了去看江应打比赛。
江应给自己腿上药。
骑着自行车在江城疯跑。
……
闪完之后,他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
半夜,江应身边的人睡得很熟,呼吸平静而悠长。睡相却实在说不上好看,蹬掉被子露出来一只脚,还有一只手压着江应的胳膊。
江应没怎么睡,确定游时睡熟之后偷偷起来,把游时压着他的胳膊放回去,又拉了一下被子。
接着带着自己的被子和枕头,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他又想起游时偏过头下意识喊他应哥的那一刻,游时头发被他自己抓乱,眼尾微挑,本能向自己寻求帮助的样子,很乖,还带着一点呆。
客厅的沙发长175,他没管自己躺这里只能委屈地蜷着腿,把枕头和被子扔沙发上,将就着睡了一晚。
—
第二天一早,游时是被赵邮的视频电话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接了电话,接着就把手机一摔。
“哥哥,昨天出去玩太疯了,我作业一点没写。”赵邮也没看摄像头,哭丧着脸摆弄自己的作业,“时哥,作业这事你有什么头绪吗?”
“没有。”游时闷声闷气地说,又恍然想到自己替江应做作业到半夜,冷笑说,“江应应该有头绪,你去问问你江神。”
赵邮这才抬起眼睛看摄像头,没看到游时的人,只看到后面陌生的装修和衣柜,他疑惑道:“你在哪呢我操?你被人卖了?”
“什么我在哪?我不在自己家我还能——”游时莫名其妙的说。
江应带着早餐幽幽出镜,他没注意到游时手机上闪着光的摄像头,伸手拍了拍被子说,“起来吃饭,马上迟到了。”
游时一怔。
他忘了他昨天晚上没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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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邮那边发出尖叫:“我操,江神!”
游时:“?”
两秒后,他爬起来到处找手机,赵邮已经把电话挂了。
游时:“……”
学校里,赵邮哐当一下把手机摔了,在旁边当监工的刘晓聪凑过来问道:“怎么样?答案要到没?”
赵邮喃喃道:“这世界崩塌了。”
“什么?”刘晓聪问。
“时哥在江神家。”赵邮说。
“……”
刘晓聪差点噶过去。
亲兄弟
游时捏着手机, 转头碰巧和江应对上视线,他指了指手机:“闹铃,太吵了, 我关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应没忍住笑出来:“闹铃声音够别致的。”
我操江神这闹铃可不别致吗?
“回头就换了。”游时错过他视线说。
“你什么时候醒的。”游时偏头,看见另一套被子已经叠的整整齐齐。
江应滴水不漏地回答:“半小时前。”
“噢。”游时没多想, 正要起来,忽然一怔。
腰间的异样让他正打算掀被子的手僵住了, 他看看江应, 又低头看看被子,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这事很难为情么?
那个还能和兄弟开玩笑说上厕所要不要帮你把着的游时哪去了?
江应目光从他耳根处的一抹红一点点移到游时脸上, 再往下, 看到他攥着被子却始终没掀开的手, 他挑挑眉:“嗯?”
游时闭了闭眼睛,生无可恋地说道:“江应,你……你先出去。”
“好。”江应也没多说什么,转头带上了门,在门外说:“换好衣服出来吃饭。”
游时又在床上愣了一会。
这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可以解释为晚上气氛太暧昧了, 第二次可以解释为早上起太早他又血气方刚, 总之这些都可以解释。
但是他不想让江应撞见这事好像有点解释不了啊?
自己疯了吧?
游时搓了搓脸, 一直等到异样平息,他忽然想到, 自己昨天晚上似乎梦到江应了。
—
牛主任今天不知道抽了什么风,顶着秋风亲自到校门口去抓迟到。他旁边站了俩战战兢兢的纪律部成员, 抓人之前都要先看一下牛主任眼色。
预备铃响。
二高早上的预备铃响之后还有五分钟上课, 铃响之后再进校门的一律按迟到处理。
这时俩人刚走到学校门口。
游时远远就看见了牛头怨气深重的脸, 在他旁边已经站了一排学生,牛头正在边抓人边训话。
“名字都记下来, 扣操行分,”牛头一边巡视大门口一边对两个学生会的学生说,“天天懒懒散散地像什么样子!”
说到一半,目光忽然一凛,似乎看见了什么人。
“快走,”游时感知到牛头的目光,立刻说,“翻墙进。”
江应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游时这时想起来他有点近视,可能压根没看见牛头在查迟到。他来不及解释,一时情急直接抓住了江应的胳膊,拽着他就要跑。
牛头突然平地一声吼:“你俩拉拉扯扯地干什么呢?!给我过来!”
游时心尖忽然一跳,下意识松了手。
是啊,拉拉扯扯地像什么样子。
他回过头,目光闪躲,又硬是顶着一张面瘫脸问:“那个……你跑吗?”
—
即使预备铃已经响了,教学楼走廊上还聚集着不少学生,二班这个位置尤甚。
赵邮纠集了几个兄弟正在门口啃包子,韭菜包子味大的对面楼层老师办公室里都闻得见,他们还一边啃包子一边嘻嘻哈哈往楼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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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迟到的惨喽。牛头亲自抓,可不是扣分那么简单了。”有人幸灾乐祸地说。
“别胡说。”赵邮不乐意,因为他看见迟到的人群里有赵雪,自己“亲妹妹”。目光好不容易从赵雪身上移开,又发现门口站着游时和江应。
“他们真的是一起来的!”刘晓聪疯狂摇晃赵邮的胳膊。
赵邮:“……”
他这亲友团真挺浪荡不羁的。
“游时怎么还不跑啊?”赵邮稀奇地自言自语。
一般来说,只要没有被牛头或者保安拽住胳膊,游时都不会放弃任何一点逃生的机会,更何况现在他和牛头之间还隔着50米,现在不跑,更待何时?
大门口,游时问完这句深觉自己丢人,压根没给江应回答的机会,立刻补上一句:“不跑我自己走了,你留下来抗事,别说见过我。”
说完转身就要走。
江应忍不住笑出来:“你不担心我再卖你一次?”
游时装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走廊上的赵邮松了一口气,他兄弟终于要走了,看来视力和脑子都还算正常。
好景不长,游时不过走了两三步,赵邮就看见他又突然折回来,在牛主任的怒视和催促下,跟在江应后面,吊儿郎当地从大门口进了校门。
赵邮:“????”
俩人还没走到队伍里站好,赵雪冲他们远远抛了个媚眼,笑说:“两位帅哥一起来的?”
迟到的学生连带着查迟到的纪律部成员,都没忍住开始低低的笑。
“有你什么事?”牛头忍无可忍地回过头,“把你嘴唇上的东西给我抹了,学生天天描眉抹嘴的干什么?都不许笑!”
赵雪三下五除二抹了自己嘴唇两下,接着伸出手给牛主任看:“没抹口红,这就是我自然唇色。牛主任你是直男吧?”
其他人又开始笑。
“都不许笑!”牛头被气得不知道说什么了。
游时听着赵雪的话,莫名往江应嘴上扫了一眼,看了两秒钟,又皱着眉头收回视线。
江应这人嘴唇颜色也挺好看的,不会也抹了吧?
“没抹,”江应忽然开口,一张嘴就戳破游时心底在想什么,“不信你上手试一下。”
游时:“……”
上手……
游时心尖忽然一跳,如果是其他人,偶尔碰一下脸也没什么,但是换成江应他就觉得别扭,似乎那个人碰不得,也不能碰。
只要稍微近一点,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坐直身体,端一个四平八稳,维护自己岌岌可危的混球人设。
游时闭了闭眼睛,咬牙切齿地说:“滚,不试。”
片刻后又补了一句,“谁说我在想这个。”
“那你在想什么?”江应带着笑意问。
游时没说话。
我在想我心跳怎么有点不对劲啊混蛋!
游时没好气地跟在江应后面到队伍里站定,纪律部的过来记名字:“班级、姓名?”
“高二二班,游时。”游时不耐烦地说。
俩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有点惊讶。整个二高都听说过这人的大名,更是传说他经常违纪,但实际上,他们纪律部到现在只抓到过这人两次,加上这次是第三次。
抓到他迟到更是头一回,一般情况下,他这时候已经从后墙翻进了校园,接着晃进教室。
这人今天是怎么了才会大摇大摆进校门让他们抓?
游时看着他们的表情,心说:今天傻逼了,就是想被抓迟到,不行么?
“高二二班,江应。”江应淡淡说。
这次俩人不止是惊讶了,而是压根没敢往本子上记,而是回头看了牛主任一眼。
“看我干什么?”牛头横眉竖眼地说,“就算是高考状元迟到了也得记名字!给我记上!”
游时一脸困倦地看着俩人低头在本子上唰唰唰记名,江应站在他旁边,问道:“不是翻墙进?”
声音很低,勾得他耳朵有点痒。
游时冷着脸,若无其事地说:“我担心你卖我。”
“所以?”江应偏头问。
“所以我过来看看。”游时继续冷着脸一本正经地说。
江应没忍住笑起来。
游时磨了磨牙尖:“……憋着,不许笑。”
笑个屁啊。
“噢,”江应还在笑,“好。”
游时:“……”
摆了,随便吧。
—
“哥,你跟江神同居了?”刘晓聪炸裂发言,游时差点一口水喷到卷子上。
几个人此时正围在游时桌子旁边抄他的数学作业答案,游时平常是不会写数学作业的,这纯粹是卷子发下来无聊顺手做的,但已经足够二班这群混子抄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刘晓聪把自己卷子拎起来,委屈巴巴地抖掉上面的水:“时哥,还没抄完呢。”
“别抄了,”游时想直接掀摊子,想了想又觉得掀摊子于事无补,“谁说同居了?”
刘晓聪没敢说话,只是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赵邮。
游时在心底盘算什么时候把赵邮刀了,就看见这人腆着脸凑到江应跟前,含情脉脉地喊他,声音甜得发腻,听得后排的游时想给他一脚,“理综卷子你做了吗?”
他就是随口一问,昨天晚上玩到那么晚了,江应要是做了才怪了。没想到江应把桌上一张卷子随手扔给他,上面满满都是答案。
赵邮接圣旨一样接过那卷子,震惊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做的?!”
“有人帮我做的。”江应随口说。
说完椅子就被后面的游时踹了一脚。
江应勾起唇角笑了。
其实他是来学校现场补的,两节课已经足够他做完昨晚剩下的题目了。
“不信,”赵邮撇撇嘴,“肯定是你这个老b回去背着我们学习了,是不是时哥?你昨天晚上跟他在一起,你肯定知道。”
游时这个时候只想把赵邮踹出自己的视线范围。
他生无可恋地说:“是,学到凌晨一点。”
做题做到凌晨一点的明明是他!自!己!
“什么晚上跟江神在一起?”毛然然探头凑过来。
“时哥和江神同居了。”刘晓聪小声地捂着嘴巴说。
游时看他一眼,心说你捂着嘴说我就听不见么?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是,同居了。”
江应抬起眸子看他一眼。
“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游时又补充说。
江应手里转着的笔停了一下,声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叫哥。”
“不叫。”游时闷了一会才说。
江应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听完他这句回答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他害怕他叫,又害怕他不叫。
“说完了,赶紧带着卷子滚。”游时一抬下巴,目光瞥了一眼桌子上的卷子。
“得嘞!”几个人欢天喜地地绑架了游时的数学卷子和江应的理综卷,跑自己座位上抄去了。
“哎,等等。”江应忽然想起什么,想叫住赵邮。
就看见赵邮已经带着他的卷子坐到位置上,气沉丹田地吼了一句:“答案搞到了,要的速来!每人一包辣条,交完作业结账!”
不过两秒钟,如同蝗虫过境。
江应:“……”
游时做错的化学题没更正,应该……关系不大吧?
—
“你们这次卷子做得挺有意思哈。选择题齐刷刷地给我错同一道。”化学老师一上课就把理综卷子发了,语调很冰冷,像是下一秒就要给人上坟。
全班同时看向赵邮。
赵邮又看向……
他没敢看,一个人憋着,坐得笔直看向化学老师。
“全班46个人,45个全错。”化学老师都气笑了,“唯一一个做对的,后面那个别睡了,就你,游时。”
刚从桌子上艰难醒盹的游时:“?”
开小灶
游时懵逼地看着全班。
全班也懵逼地看着他。
化学老师也懵了:“你看什么呢?全班唯一做对的就你。”
“厉害。”江应往后一靠, 带着笑意夸赞。
这一撞把游时的神智撞回来。
游时心尖突然一软,他用笔帽戳了戳他,“坐回去, 挡我光了。”
“江应,你跟游时嘀咕什么呢?”化学老师看着他俩说话, 一挑眉说,“第四道选择你错了, 来, 你站起来说说怎么错的。”
江应站起来,看着游时当时做错的那道题, 努力想要模仿他的思路。
游时抱着胳膊, 想要冷冷看他怎么圆, 最后还是没忍住,踹了一下他椅子。
江应没反应,他只好身体往前探一点,低声说:“化学——”
“我记得,”江应慢慢开口, “好像是少数了一个化学键。”
游时一怔, 还在盘算江应是怎么知道的, 就看见江应往后微微偏过头,灯光照得他很好看, 像有星星藏在眼睛里,江应眯着眼睛冲他一笑:“没猜错吧。”
游时心里漏跳一拍, 那个瞬间他突然觉得江应的嘴唇应该很软。
“没猜错。”游时喉结上下滚动一下, 红着耳朵闷声说, 那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已经烟消云散了。
“好,那你上来讲这道题。”讲台上的化学老师说。
“老师, 我建议让游时同学……”江应笑着说。
游时在下面踹了江应的椅子一脚。
江应继续说:“……讲这道题,他做对了。”
“好,那就游时来讲,”化学老师一笑,“游时还是在我们化学课上第一次讲题吧。”
游时用笔帽戳了江应后背一下,让他坐下,自己被逼无奈站起来,对着全班人讲了一遍。
晃晃悠悠的灯泡下,一个全校倒数,班级倒数第一,在给全班人讲一道化学题目。
恍惚间,游时会以为自己回到初中,那个时候他经常上去讲题。面对一双双眼睛,落落大方地把自己的思路讲出来。
他从来没怀念过那时的自己,直到这一刻。
好汉不提当年勇,他从不去想这一路的落差,他以为不去想那些难受和失落就会不存在,但其实一直都在。
“讲得很好。”江应在游时坐下时突然低声说了一句。
“哦,”游时恍若隔世地应了一声,下意识说,“谢谢。”
—
自习课。
赵邮千里迢迢拖家带口地来找游时,坐到他旁边掏出手机打弱智小游戏,游时在光明正大地看一本编程书,赵邮偶尔找他说话他都没听见。
“帮我看看走哪。”赵邮看着步数仅存2的消消乐,戳了戳旁边的游时。
“走这。”一根手指突然伸过来,点了赵邮手机一下,界面上哗哗啦啦地开始消除,他没忍住说了一句“牛逼”。
一抬头,对上游时一言难尽的表情。
再往上,是槐姐笑意盈盈的眼睛。
赵邮:“……”
“都挺用功的哈。”槐姐简短评价了一句,又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游时的书,问道:“这什么意思?”
游时瞥了两眼,随口说:“定义结构体。”
“我问你这个单词。”槐姐又说。
“结构?定义?”游时想了两秒,终于放弃,“……不认识。”
槐姐:“……”
她大手一挥,说道:“不想在教室学给我去办公室学,我亲自看着你俩学。带上你俩的东西,给我过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完,背着手拎着俩小鸡仔似的带着俩人从后门出了教室。
游时随手捞了张卷子,又往前看了一眼。
江应不在位置上,不知道他去哪了。
自从二高来了这么个大宝贝,老师们上课都有激情了起来,甚至还有老师一反常态,自习课时不时过来两趟,就是等着江应问自己几个问题。
但江应这人自学能力强的离谱,没什么问题能问。
倒是老师经常来找江应,比如不确定某道题的答案,或者问问他有关四中的上课模式和作业难度之类。
这次估计又被哪个老师叫走了。
办公室里灯光很足,不知道是不是刚关了空调,里面还有点闷热。
晚上办公室里没什么人,只有老李,物理老师,再加上一个槐姐。除此之外就是江应和宋莉。宋莉正在拿着刚测完的试卷问老李最后一道导数题,江应则和物理老师研究着一本书。
游时眼睛好,看清楚上面的小字是《高中物理竞赛培优教程习题全解》。
“别看了,知道你眼睛好。”槐姐看见游时的眼神,笑骂道,“暂时别想那玩意,先把初中物理学好吧。”
江应这时抬起头,看见游时,冲着他笑了一下。
游时:“……”
他顿时把目光收回来,回了槐姐一句:“我初中物理学得很好。”
江应眼睛里的笑意更明显了。
槐姐没再跟游时接着贫,给游时和赵邮清出来了一张办公桌,自己坐在旁边备课改试卷。
槐姐在旁边坐镇,饶是两人想干什么都没法干了,只能埋下头一点一点去啃天书一样的试卷。
游时一低头,发现自己还他妈随手捞了张物理,小球、滑板、有摩擦力的、光滑的、看得他头大。
他耐着性子去做前面的选择,半做半猜地把前面地选择题啃了个七七八八,一抬头时间已经过了50分钟。
整个办公室空荡荡的,槐姐不知道什么出了办公室,就连物理老师和老李都走了,只剩下他们四个学生。
江应坐在自己旁边,手里的题已经换成了数学,正在解最后一道导数题。
他刚才实在太专心,自己身边多个人都没注意。
“这道,帮我看看?”江应突然低声冲旁边的游时说。
游时一个激灵,抬头看向他眼睛,有点不可思议地说:“我?”
“数学压轴题。”江应把卷子递过来,冲他笑着说,“毕竟你压我一头啊。”
游时嗤笑一声,冲他勾了勾手指:“题扔过来,我给你看。”
尽管笑得痞气,但耳朵却莫名红了一点。
最后一道题江应已经写了个差不多,就是最后算出来了三个交点,还有一个交点格外诡异,长得就不像正确答案。
游时看着试卷上面清瘦又潦草的字,忽然想起来自己信竞辅导书上江应亲手写下的自己的名字。
游时低头看着试卷,江应半眯着眼睛看他。
“头发有点长了。”江应忽然说。
游时反应几秒才知道他说得是谁,没抬头,“你头发才长了,不剪。”
“要不我给你买个发卡?”江应忍着笑说,“买个粉色的那种。”
“滚,不剪。”游时依旧跟他斗嘴,听上去有点炸毛,实际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卷子上。
他眨眨眼睛,把那行字迹从自己眼前眨出去,读完题开始看江应的步骤,提笔演算了两三下,最后圈了一个小圈,把试卷推给他,晃着凳子调笑着说:“函数自变量范围错了,菜鸡。”
“好嘞,”江应把题接过来,低声笑着道,“谢时哥。”
咚——
游时本来正在晃悠的凳子腿一滑,重重落地。赵邮和正在听老李讲题的宋莉同时抬头看向他。
游时耳朵更红了。
他余光中看见罪魁祸首江应低着头,似乎在认真做题,但手背靠在嘴边,喉结上下滚动,肩膀也在悄悄地抖。
游时踩了他一脚,凶神恶煞地从齿间挤出了三个字:“别笑了。”
江应笑着回他:“没笑。”
游时:“……”
接着又踩了他一脚。
“我靠,你干嘛呢,我好不容易想出来的思路全被你震没了,赔钱!”赵邮震惊地看着他。
“你那脑子想出来一个是挺不容易的。”游时皮笑肉不笑地说。
宋莉这时拿着试卷也坐过来,半晌,糯糯地说了一句:“游时,你没事吧?你耳朵……好红。”
赵邮这才稀奇地转过脸认真观摩他兄弟红透了的耳朵,眼神像是研究什么外星生物:“是哦,我给你看看。”
“滚,”游时一脸嫌弃地推开赵邮凑过来的脸,冷冰冰说道,“屋里闷。”
赵邮他语气冻得一哆嗦,回头一看后面洞开的窗户……
更哆嗦了。
这一茬好不容易过去,游时半趴在桌子上,伸手整理一下自己的帽子,挡住自己的耳朵,接着偏头恶狠狠地看向江应,低声问:“你刚才喊我什么?”
江应笑着说:“要我再喊一遍么?”
游时:“……别喊。”
游时正打算坐起来重新开始做题,就见江应伸了一根手指过来,点了点物理卷子上那个可恨的小球:“我给你讲?”
游时心底冷笑一声,这人今天是跟他杠上了。
“呵,”游时无所谓地抱了胳膊,浑身慵懒地往后一靠,上下扫江应一眼,笑着说,“行,你讲吧。”
讲我也不听。
这是游时心里打的算盘。
反正像上次那样只顾着看脸没听题最后还丢人地去要江应草稿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了!
江应向上次一样抽了草稿纸,在一点一点演算:“根据动量守恒定理,球A的质量乘以球A的速度等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声音轻低,语速也很慢,时不时抬起眼睛看游时一眼。
游时靠在椅背上没动,还在尽力地装,只是耳朵已经把他说的话全听进去了,而且在江应看过来的那个瞬间,面对他的脸还是会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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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什么?”赵邮凑过来,探头看两人中间的题目,“这题我也不会,我也要听。”
游时装不下去了,往前坐了一点,企图挡住赵邮,又伸手捞过了笔,胳膊压着卷子:“……你不听。”
赵邮委屈巴巴地说:“时哥你现在怎么还搞学习霸凌!江神又不是给你一个人讲的。”
他就是给我一个人讲的。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几乎在游时心尖上烫了一下。
江应又看了他一眼,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睛,压下那一点心猿意马,微妙地动了一下姿势,没再挡住赵邮的视线,只是听得更认真了些,把那个“反正我也不听”的flag忘到了九霄云外。
江应笑了一下,看向游时眼睛,问道:“懂了么?”
“没懂。”赵邮举起手说,“前半部分没听懂!”
江应还是看向游时。
游时过了许久才缓慢抽出一口气,嗓音有些低,“嗯。懂了。”
“等会让时哥给你讲。”江应对赵邮说。
游时看了江应一眼,他发现江应在让自己给别人讲题上面有一种别样的执着。
“那我还有一个问题,这道,解析我看不懂。”赵邮巴巴地捧着卷子跑到江应旁边。
那是一道化学物质结构与性质题。
江应扫了一眼,说道:“化学选修三第二章第二节,回去自己翻。翻完不懂再来问我。”
声音低冷,游时诧异地看了江应一眼。
赵邮差点没哭了:“我没带书,江神你现在讲吧。”
“也行,但是你可能听不懂。”江应犹豫了一下,接着顺手直接在赵邮卷子上演算,速度很快,给了大致思路和解法,“你想象一下它们几个原子靠在一起……”
江应飞快给出了答案。
“完了?”赵邮不相信地问,“这就完了?”
江应看着他,点点头,“完了。”
赵邮:“……”
他怎么感觉他跟游时待遇差别这么大呢?
赵邮差点哭了,受气小媳妇似的说,“江神,你进二高谁坐你前桌,谁缓和你和时哥关系,谁领着你去吃饭,谁带着你玩,这些你都忘了吗?”
“你时哥领我吃的第一顿饭。”江应下巴一抬,半眯着眼睛笑着说。
撕拉一声,游时的笔尖划破了草稿纸,察觉到江应投来的目光,他面无表情地把草稿纸卷成一团,骂了一句:“什么破质量。”
指尖在抖,心跳好像有点快。
赵邮继续声泪俱下地控诉:“那是谁带着你玩?前几天我还带着你去网吧,你今天就翻脸不认人!”
“三排跟我和游时双排有什么区别吗?”江应说。
赵邮:“……”
太扎心了!
他不就是游戏玩得差点吗?至于这么对他吗?
“不是江神,我还是没听懂,你能不能讲细一点,再细一点点,就跟给时哥讲题那样。”硬的不行来软的,赵邮委屈巴巴地恳求道。
“去看完书再说吧,”江应说,“有空给你讲。”
赵邮已经乖乖听话回教室拿书了,游时还愣在原地,宋莉看他愣了半天没有下笔,索性坐到他旁边,紧张而又忐忑地说:“游时,你……有什么不会的吗?我,我可以给你讲。”
“啊?”游时先是愣愣地应了一声,才回过神说,“哦。没有,谢谢。”
宋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继续低头做题。
一时间,办公室里只剩下笔尖摩擦纸面的刷刷声。
游时心不在焉地看着题,心跳似乎还没有降下来,他余光能看见江应的侧脸,此时他正专注地看着题目。
江应认真的时候脸上一般没有什么表情,但游时却总想起他半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笑的样子。
突然,他听见江应轻声说:“专心。”
游时嘴硬地笑一声:“不专心的是你吧。不然你怎么知道我不专心。”
“好,”江应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我只是在想……”
他拉长了调子,故意没有说完。
“什么?”游时下意识问。
“我给别人讲题和给你讲题,有什么不一样。”江应看着他,笑着眯了一下眼睛。
游时的耳朵刹那间热了。幸好被凌乱的帽子挡着,看不太出来。
椅子哗啦一声被他踢到身后,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按着桌子站起来了。
“游时?”宋莉奇怪地看向他,“你有什么不舒服吗?”
游时双手撑着桌子懵了两秒,才低声说:“我……我回一趟教室。”
反正这破地方他呆不下去了。
这一走,直到那天晚上放学,再也没进过办公室的门。
帽子
槐姐时不时过来抽查游时的补习进度, 单独拉进办公室做卷或者抽背什么的,她很乐意用这个找游时的茬。
槐姐问游时什么游时都嗯嗯点头说好,实际上, 三四天了,他只跟江应一起自习过一次, 还是在办公室阴差阳错碰上的那次。
其余的都被他以各种理由严厉拒绝,实在拒绝不了就玩消失。
他倒不是怕学习。
他是现在莫名有点怕江应。
“周六出去玩?”等待周五放学的时间最难熬, 这个点没几个人能坐的住, 一个个都在等放学铃。赵邮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问了一句。
“去。”游时想也没想立刻说。
“你怎么了最近?你之前可没这么好约。”赵邮稀奇地问道。
游时不仅想周六出去, 他还想周日出去, 最好两天完全不着家。打不起他还躲不起么?
“不想呆家里, 别管这么多了。”游时没好气地说。
“你不问问我去哪?”赵邮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游时:“去哪都行。随便。”
“明天下午长花街,去那逛逛。”赵邮神神秘秘地说。
长花街是个老街道,街道里面住着几户人家,家家户户都在门口种花。那里人很少很僻静,附近也只有一个老旧的商场, 连网吧都没有。
换句话说, 就是没什么玩头。
游时疑惑地看着赵邮。
赵邮一笑:“那什么, 赵雪她有个表妹住在长花街,那小姑娘最近在学什么竞赛, 跟赵雪说有个特别帅的老师带他们。赵雪想去看看有多帅。”
游时笑了:“人家看帅哥,你去看什么?你也看帅哥啊?你什么时候性取向变了?”
“我也想看看有多帅不行么?”赵邮急了, 掏出手机忙向游时解释, “而且我可是为了你才去的。不信你自己看。”
手机上一张照片, 拍的是讲台,摄像头的视角很低, 只拍到了讲台上那人的腿和讲桌。
讲桌上放着一顶鸭舌帽。
“是不是和你那顶一模一样?”赵邮兴奋地说,“就连帽子后面掉了一半的卡贴都一样,这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巧的事。哥们这是打算帮你把帽子要回来。”
游时还是看着那照片,莫名觉得讲台上那人穿的裤子有点眼熟。
长花街。
最近江城难得好,隐隐有秋老虎的意思,太阳高悬,中午时出去都得穿短袖。他们去的时候正是下午,金色的阳光正撒到路边的花坛上,有一两个人阿姨出来给自家门口的花剪枝。
街道上的人都被太阳晒得懒洋洋的。
赵雪要风度不要温度地穿着小裙子,化着精致的妆,脸颊处还贴了两个小碎钻。刚进长花街就马不停蹄地在花坛前拍照,她说这里很出片。
赵邮前前后后围着她献殷勤,一会帮她拿包一会帮她拍照。
游时穿着卫衣,袖子撸到手肘处,懒洋洋地跟在他俩后面,看赵邮那个毫无摄影天赋的在教赵雪摆pose。
他在阳光下闭了下眼睛,这样也行,只要不去见江应就行。
“游时,看这!我们一起拍一张!”赵邮和赵雪突然招呼他说。
他刚转回头就听见咔嚓一声。
他此时正半蹲下身,脚边围了无数只猫在蹭他的小腿,各种各样的花色都有,都是被这附近居民养得很好的流浪猫。
游时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还挠着一只小橘猫的下巴。
赵雪还在欣赏自己刚才拍的照片,自己表妹就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小橙妹妹:姐,你到了没?我们帅哥老师马上下班了。】
【赵雪:帮我拖住!我马上到。】
回完,手机一扔,头也不回地去撸猫。
隔壁绞尽脑汁想着拖延帅哥老师的小橙:“……”
两人身边冷冷清清的,游时旁边已经围了一堆猫。
“不是!你他妈怎么这么招猫喜欢,”赵邮愤愤地说,“你用猫薄荷洗澡?”
“你才用猫薄荷洗澡,”游时没滋没味地回了一句,“我这是天生的。你嫉妒我?”
俩人蹲的近了点,趁游时的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掌摸猫。
“游时,你是不是家里也养猫?”赵雪边撸猫边说,“好像家里养猫的会更招小猫喜欢一点。”
游时:“嗯。”
“诶,你家那只猫长得挺奇特的,怎么想到养的?”赵邮接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家里本来不让养,那只猫是捡的。”游时淡淡说。
“谁捡的?审美也是够怪的。”赵邮没忍住说,“你家猫有种越看越觉得欠揍的喜感,但别说,还挺讨人喜欢。”
“江……”游时突然噤声。
“什么?谁?”赵邮探着头问。
“江应捡的。”游时冷冰冰说。
遇见黄花的时候是冬天,那时候游时得了流感,江阿姨不让他出门。
但是游时不喜欢,因为江应上学,江阿姨和江叔叔上班,他没人陪也没人玩。
直到一天江应放学回来,从宋爷爷那给他带回来一只又瘦又小的小橘猫。
小猫脸脏兮兮的,叫声也细细的,每天半滚半爬地跑过来窝在两个小孩子的脚边。
小江应说:“现在让小猫陪你,等你流感好了,就可以带着小猫一起出去玩。”
小游时懵懂地看着他,突然打了个喷嚏。
小橘猫这时也甩头打了个喷嚏,打完又安逸地继续窝在江应脚边。
小江应笑了:“游小时,你是只猫吧。”
游时眨了眨眼睛,收回正在挠橘猫下巴的那只手,站起来跺了跺脚有点发麻的脚,往巷子前面看去:“那个破烂辅导机构在哪呢?还有多远?”
赵雪说:“巷子最里面,他们今天上课,应该挺明显的。”
三个人继续往里面走,赵雪在拍花,赵邮在用自己的手机拍赵雪。他看着赵邮把拍完的照片存进一个特殊相册里。
游时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你们谈恋爱上头的是不是都会干这事?”
“还没恋爱呢你别瞎说!”赵邮的脸罕见地红了,“但是我喜欢她,她在我相册里面特殊一点怎么了?”
“好。祝你成功。”游时说。
越往里走,越能听见一阵篮球声。
长花街的最里面竟然藏了一个小篮球场,场地很小也很破旧,只有一个篮筐。
有一个人在这个场地打篮球。
赵雪:“其实我觉得再帅也不会比游时和江应帅了,游时谁不喜欢,就比如……江神?”
游时差点没一头栽进旁边花坛。
他一抬头,看见篮球场上那个飞起跳跃的人。
生了锈的军绿色拦网边,阳光照在篮球场上的一小片积水,亮晶晶的,倒影出江应的人影。
运球,冲刺,起跳,扣篮。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江应身上穿了一件T恤,在起跳的瞬间衣服被风掀起来,露出紧致劲瘦的腰线。
在江应起跳那个瞬间,游时莫名其妙地掏出手机,迅速对着江应拍了一张。
拍完,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跟刚才赵邮拍赵雪没多大差别。他正冷着脸想把照片删了,突然听见赵邮叫了一声。
“时哥!”赵邮晃了晃还在发呆的游时,让他往球场旁边的凳子上看,“那不是你的帽子吗?!”
游时心里咯噔一下。
在网吧拿走他帽子的是江应?
江应在用一根手指拎走帽子的时候,自己说什么来着?
“这么小气,我就在这,你咬回来吧。”
说着,点了点自己的唇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游时耳朵一点点升温。
他不愿意承认,其实在某一个瞬间,他很想亲江应。
只是因为江应的嘴巴太好看了,看自己的眼神又太认真,或者是靠太近了气氛有些怪,那是本能的生理反应。
他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觉得自己不可能对江应有那个意思。
……喜欢吗?
游时心尖像是被掐了一下。
他连忙否定。
怎么可能。
自己不会喜欢男生,要不然他来来往往的兄弟那么多,总会有一个看对眼的……
而且跟江应也太熟了,认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还有那种想法?
无数理由过去,依旧心猿意马。
看到帽子那一刻,心猿意马地更厉害了。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江应已经收了篮球走了过来,走过来的时候很自然地拎起了旁边的帽子,但是俩人都默契地没提帽子的事。
“你们怎么来了?”江应奇怪地问。
“那个辅导机构的老师……不会是江神你吧?”赵雪说。
江应:“谁?”
“小橙,”赵雪相机对准了江应,“江神,我拍一张发给她。”
说着,她拿起手机对着江应快速拍了几张,游时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乐意,故意去挡赵雪的摄像头。
“诶,游时,你别挡啊,你入镜了。”赵雪拿着手机冲他往旁边挥了挥手。
“谁挡了?”游时撇了撇嘴说,愣是背对着赵雪没动。
“哎!不用动了,挺好!”相机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特别好的构图,赵雪眼疾手快地按了拍摄。
游时站在前面,背对着赵雪,不耐烦地转过头,眼神很不好惹。他刘海长了,显得脸上表情更屑了。
而江应勾着唇角,背着光微微低下头,半眯着眼睛笑着看向游时。
赵雪记录下来的就是这一幕。
拍完,几个人一起往回走。
“江神,网吧那天其实是你?”赵邮问。
游时:“……”
“拿走帽子的也是你?”赵邮又问。
游时此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流年不利,诸事不宜。
今天就不该答应这个猪来长花街,就不该想着拿回自己的帽子,当时就不该故意放狠话。
还他妈放到江应身上了!
他现在宁愿刷一百张理综卷,给江应写多少作业都行,只要这个b别提这件事。
正想着,一只手轻轻拽了下他。
游时回头,下意识去看江应唇角。
忘了遮掩,目光直接应上去。
看完他又意识到自己傻逼,当时的抓伤现在怎么可能还有痕迹?
江应冲游时眯起眼睛一笑,又抬眼看向赵邮:“什么那天?”
“就网吧那天啊,我记得时哥那天还说什么来着……”赵邮在那边绞尽脑汁地思索。
“那天是我啊。”江应笑说。
游时:“……”
你他妈的故意的是吧?
还东西
游时脚步顿了一下, 片刻后偏头低声说:“别提这事。”
江应垂眸看着他。
游时又磨着牙尖低声补充,“最起码现在别提。”
他也不知道后来赶到的赵邮听到那句话没,如果让他知道这句话, “咬”那一口估计是躲不过去了。
江应点点头,没说什么, 只是眸光暗了一下。
一个信竞辅导班开在巷子最里面,里面不过五六个学生, 最小的小学三四年级, 最大的初二。
江应是带他们的老师之一。
还有一个胖胖的老师正在满教室转悠,姓王, 看上去有二十七八岁, 从计算机系毕了业就直接来这边辅导机构当了老师, 江应则是这边辅导机构的助教。
王老师冲江应打了个招呼:“朋友?”
江应点点头。
江应和游时站在门口,看着电脑前面一个个稚嫩的脸庞,许久都没说话,这些孩子跟他们刚学信竞的时候差不多大。
“你觉不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游时突然问。
“我们当时也差不多吧。”江应望着闪烁着幽幽蓝光的电脑, 围在电脑前叽叽喳喳讨论的孩子们, 墙边墙皮斑驳破落, 他接着说,“除了没老师要靠自学。”
说到这, 他轻轻“啊”了一声,然后说, “不对……你还是有老师带的。”
“我什么时候有老师带了?”游时嘲讽似的笑了一声。
“我啊。”江应看着他一笑。
游时:“……”
是, 他是江应带出来的。
两人的做题的逻辑都差不多, 不然不会有那么多人说他的代码风格像传说中的M佬。
游时突然发现,自己的每一点习惯, 似乎都跟江应脱不了关系。
赵雪表妹小橙上初二,扎了双马尾,脸蛋圆圆的,这里的人都叫她小橙,她举起手,脆生生地喊道:“江老师!我有问题!”
江应走过去。
游时站在原地,忍不住笑了下,低下头低声重复:“江老师……”
江应过去看着她电脑界面,发现她压根没什么问题,她悄悄看了游时好几眼,压着声音说:“江老师,你旁边的哥哥是谁呀?”
“他……”江应喉结滚动好几下,笑着说,“我学生,已经出师了。”
小橙立刻给了游时一个下马威,一道黑题摆到游时跟前,脆生生地说“我不会”,游时看了一眼小程,又看向屏幕,看到那道题的时候,忽然一愣。
“江老师很厉害,你也很厉害吗?”小橙弯着眼睛,继续点火。
“没他厉害。”游时说。
“这道江老师可以做出来。”小橙继续说。
游时心说这道论坛的最高赞答案都是江应的。
王老师走过来,看到那道题倒吸一口凉气,正想制止小橙,免得大家都尴尬,江应就拉了自己一下。
王老师疑惑地回头看他。
江应双手插着兜,眼尾带笑地看着微微弯下腰看着电脑屏幕的游时,低声说,“他做得出来。”
王老师吹胡子瞪眼:“你怎么保证?”
江应看了他一眼,继而轻轻一笑,“因为他是我教的。”
王老师:“……”
游时知道这小姑娘是想考自己,她现在压根看不懂题目,只大致讲了下思路,然后顺了下小橙前面的刘海,“开头逆向运用二项式定理构造,设计树型DP加速算法,第二题使用分治NTT优化DP……现在你还听不懂,回头再给你讲。”
说完,游时回头看了江应和王老师一眼,戏谑笑着说,“那是因为我天才。”
“教你是我的荣幸。”江应笑着回。
他说这话时很认真,不顾旁边王老师惊愕的目光,孩子们的吵闹,只看着游时的眼睛。
游时愣了一下,没收住力捏扁了手边的纸杯。
满屋子的荧蓝色呼吸灯在忽亮忽灭,游时感觉自己的心跳也跟着这些灯光狂蹦。
他想说什么怼回去,张了张嘴没发出一个音节,意识到自己又败下一城后,认命地抿了抿嘴唇,搓了下自己有点发热的耳朵。
王老师已经兴奋地快疯了。
他这种辅导机构老师都惜才,见着一个有天赋恨不得晚上抱着不撒手:“不亏是江应带出来的,你真的……真的很有天赋!你现在还打比赛吗?在哪上学?要不要来我这当个助教?我给你开三千的工资,周六周日来就行……”
王老师一说一大堆。
游时冷着脸说:“二高,不当。”
微妙地错过了第一个问题。
江应掀起眼睫看了他一眼,笑着“嗯?”了一声。
游时沉默两秒,莫名泄了气:“还在打。”
“还在打就好!”王老师兴奋地转圈圈,“你说你在二高,可惜了。二高根本没有带队条件啊,这样你来我这里,我不收你学费,这里还有搭建好的OJ,还有人可以陪你一起训……”
“不来。”游时说。
来了让你教我?
还不如江应带我呢。
游时心说。
“那你平常在哪训练?”王老师急了,“二高连个学校OJ都没有怎么练?”
“网吧。”游时说。
王老师:“……”
他彻底疯了。
一个刚上初中的小男孩慢吞吞地凑过来,结结巴巴地说:“哥哥,我能加……你联系方式么?”
游时笑了下,掏出手机加上男孩微信,顺便摸了摸男孩的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人群慢慢散去,王老师闷哼一声,似乎在气游时不成器,去旁边盯学生做题去了。
两个人没再站在一堆机子中间吸引视线,退回了门口站着。
刚才还睥睨众生稳扎稳打的游时又恢复了他那吊儿郎当的做派。
他左右观察这间由门面房改成的教室,教室内坐不下几个人,没有投影仪,只有一个白板,教材是辅导机构的老师自己编的,江应也做了很多。
一切都透露着不正规。
“他们知道你是谁吗?”游时突然问。
江应看他一眼,笑了:“还能是谁,助教。”
“Mortal,天才选手不去打比赛,”游时眸子黯了一下,继而抬起眼睛看向他,拖长了调子说,“来这里当江老师么?”
“两年没接触,手生了。”江应看着不大教室里的桌椅,每一台电脑的程序他都亲手调试过,但不是给游时了,也不是给自己了,“这条路的风景已经看过了,没必要一定得到什么。”
游时还想说什么,抬起眼睛,不服输地看他:“那你为什么一定让我来参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打过NOIP吗?打过NOI吗?”江应问他。
游时没话音了。
江应笑着说:“所以你风景还没看完呢,着急退什么役。”
游时还是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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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是想打的。
非常想打。
但是骑虎难下,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不想做仰卧起坐的人,那样太丢他面子。
“今年NOIP初赛,马上报名时间要截了。”江应站在门槛上,边晃边问他,“你参加吗?”
“不……”游时还是觉得太丢面子,张嘴就蹦出来一个“不”。
“没机会了,”江应笑着说,“我给你报名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游时看他一眼,差点想伸手拽他领子,“你他妈……”话说一半又意识到这里十几个未成年正看着他们,他又把脏话咽回去了。
“报了我也不去。”游时闷声说。
“不去帽子不还你。”江应说着,转了转自己手上的帽子,笑着问他,“去不去?”
游时:“……”
“……”他看着江应,从牙缝中间挤出来一个字,“去。”
等我把帽子拿回来看我怎么打死你。
—
几个人从长花街出来,正巧群里有人约唱歌,赵邮爱凑热闹,没跟几个人直接领着人去了KTV。
进包厢的时候,游时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有几瓶啤酒,还有一盘飞行棋,其他倒是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跟郝飞那场“生日会”相比可以说是健康绿色得多。
吕刚、毛然然、刘晓聪几个人都在,还有一些不认识的,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毛然然霸占着话筒乱嚎,其他几个人围在桌子旁边掷骰子玩飞行棋。
几个人刚到沙发旁边坐下,赵雪就招呼着几个人加入棋局,赵邮则在歌单里疯狂加歌。
“来玩吗?”赵雪回头招呼游时。
游时摇摇头,瘫在沙发上。
“缺人啊。”赵雪又说,“加上我人就不平了。”
游时满脑子还是江应那句“我的荣幸”,没力气思考棋类这种高智商项目,只用鞋尖踢了踢江应,“你去。”
如果他知道五分钟后会发生什么,一定会想掐死现在的自己。
但江应已经坐到了棋局旁边。
江应这才发现这飞行棋有什么惩罚机制,踩到陷阱就抽卡,惩罚是吕刚他们自己写的,不太过分,卡在了一个众人都可以接受的范围。
没过一会,游时觉得有点无聊,歌声也难听,他又坐到江应旁边看他走棋。
下到一半,吕刚忽然直起了身子,看着江应,又纳闷地冲游时大声说:“时哥,这不是你的帽子吗?”
游时差点一头栽到沙发底下。
“什么东西就我的,”游时勉强稳住,语气恶劣地说,“那不是我的。”
“化成灰我也认得啊,”吕刚又说,“巴黎世家的水蓝色棒球帽,后面卡贴掉了一点,这帽子不便宜。”
“就是他的,”赵邮从间奏里提了一嘴,“刚找到。最开始以为是别人顺走了,结果那天碰到的人是江神。”
“江神买了?”吕刚又问。
游时想说“他买二手了”,没说出来,被赵邮堵住了话头,“不是,说来话长,我还记得那天顺走帽子的时候,时哥认错人把江神打了,笑死我了,还说什么不咬回来就不还……”
赵雪也笑说:“江神,他打你哪了?”
“嘴角。”江应平静地盯着棋盘,他看着自己的棋子走到了陷阱区,他往后一靠,勾了勾唇角,声音轻低,“抽惩罚卡了。”
毛然然立刻双手奉上惩罚卡。
几秒后,几个人看着卡上的“接吻”愣神。
“快快快!挑人!”吕刚兴奋地站起来。
赵雪鬼迷日眼地看着江应笑,“江神,你看我怎么样?”
游时差点没把酒杯捏炸了。
赵邮反应快,立刻说:“我操,时哥,机会!”
“什么机会?”游时语气很不好。
“拿回帽子的好机会!”赵邮立刻接上,“眼一闭一睁的事,那可是巴黎世家的帽子!你想不想要啦?”
游时磨了磨牙尖,正想说“我就没打算要回来”,忽然听见吕刚说,“咬一口给巴黎世家的帽子?时哥你不要我要了啊!”
游时又把“滚蛋”给咽回去了。
江应沉沉地盯着那张脆弱的小纸片,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说,“能换一个么?”
“换什么啊?”毛然然看热闹不嫌事大,“碰一下就完了,我刚和刘晓聪碰过,又不是让你们舌吻。”
他们二班的联欢会上,嘴传饼干,嘴传纸条这种游戏都玩过,也就是碰一下的事,碰完了谁也不会当回事。
再这么计较下去,倒像是他俩心里有点鬼了。
“时哥能把这机会让给我吗?”吕刚说,“我真很想要巴黎世家的棒球帽。”
游时沉沉地说了一个“滚”。
“要不要我还?”江应忽然低声问他。
游时听见自己心跳刹那间如擂鼓,他缓缓呼出一口气,靠着沙发后背,装出一副无所吊谓的样子,半眯着眼睛用戏谑的神情看着他,“那你还回来吧。”
下一秒,帽子盖到了自己头上,遮住他半张脸。视线彻底黑下去的刹那,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包厢里的欢呼声和歌声混在一起。
江应迅速靠近,手撑着游时后面的沙发靠背,垂眸看他,附身,错过他嘴唇,极轻地碰了下他嘴角。
游时能感觉到那人的呼吸迅速靠近又撤离,他僵在沙发上,脸上依旧盖着鸭舌帽。
嘴角那一刹那的触感还没有消,轻柔的,热的,带着湿意的触碰,就像是在他心尖上轻挠了一下。
原来是这个触感么?
看上去软的东西,碰上去也这么软。
游时愣在沙发上想。
可这算是接吻么?
游时想着,舔了下自己有点干的嘴唇。
拥抱
游时忘了那天他是怎么出的KTV, 只记得自己用鸭舌帽遮了一路的脸,路上没分给其他人一个眼神,谁说话就是一句冷若冰霜的“滚”。
但是耳朵红得却很实诚, 一路从耳尖烧到耳根。
至于那个史诗级问题的答案——这能算接吻吗?
这肯定不能算!
游时堪堪守住了自己保持了十八年的初吻,之后又躲了江应好几天, 晚自习铃刚响,他正要偷偷开溜, 江应撞了一下他桌子。
听到动静的槐姐皱着眉头看过来:“游时, 你又想跑是不是?”
“没,不是, ”游时深吸两秒才没把撞他桌子的江应供出来, “我系鞋带。”
说着就弯下腰把鞋带拆了又系, 系完,踢了一下江应的凳子,“你要死啊?要死我现在就给你送终——”
“你躲我几天了?”江应忽然说。
游时:“……”
“躲”这个词是不是有点太暧昧了?虽然他确实是在躲江应没错,但听着怎么这么不对劲呢,就好像他心虚似的……
“今天还想跑?”江应又问。
游时嘴硬说:“我翘晚自习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是日常任务。”说完, 又嫌不够, 补了一句,“不是因为你。”
江应听见这句话勾起唇角, 漫不经心说:“不是因为我……好啊,槐姐好像还不知道原定的补习你翘了七次, 如果你想听她唠叨你, 那就不是因为我好了。”
“行行, 就是因为你。”游时心说这人什么毛病,非得听自己承认在躲他吗。
“因为那天的事么?”江应语气低下来, “不舒服?”
“没有,”游时立刻回,“不是因为那天的事。”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几秒钟,似乎都在想应该说什么。
游时觉得自己回答地太快了,回答地那么笃定才不对劲吧,于是又打了个哈哈:“小时候我还亲过你,这算什么,嘴唇都没碰上。”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真的很在意没碰上嘴唇这件事。
江应抬起眸子看他,“那今天晚上补习?”
“不。”游时立刻拒绝。
“那你给个理由。”江应看着他。
游时闭了闭眼睛,终于给出了那个自己死都不想给的理由:“剪……剪头发。”
“剪头发?”江应反问。
“不是你让我剪的么?”游时一挑眉,冲他挑衅说,“怎么,现在我想去剪了,应哥还不给批假?”
“行,”江应一点头,忍着笑说,“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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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时好不容易翘了晚自习,不管怎么说,剪头发总比跟江应一起面到天书理综卷好。
赵邮看着自己好兄弟走了,他坐不住,也偷偷跟着溜出去。
游时剪头发没有什么讲究,路边随便进一个店都能剪,毕竟有脸在那撑着。他之前还在老大爷摆的路边摊剪过头发,剪完之后大爷拿着手机围着他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说要打印出来当宣传照。
但是赵邮不行。
赵邮剪头发必须来到特定的店,甚至沐浴焚香祈求能够分到一个好的托尼,每次剪出来的效果都像开盲盒。
于是当游时拉着他进了学校旁边一家被避雷多次的城乡结合部风格的理发店时,赵邮快疯了。
“时哥,你确定在这剪?”赵邮死活不肯进门,“你不怕出来变大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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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没说完,游时已经一掀帘子进去了。
赵邮在那个瞬间看见了什么人,更疯了。
“我操他妈的这不是网吧那小子吗?他是不是堵过你来着?”赵邮在旁边吼,“还真是冤家路窄,我今天必须得给他点教训瞧瞧!我……”
没说完,游时不耐烦地捂住了他的嘴。
赵邮:“……”
“这么多人呢,”游时淡淡说,“别嚷嚷。”
刀猴正在给一个大爷洗头,那大爷本来看着刀猴胳膊上的纹身就有点犯怵,听了这话头也不洗了,顶着一头沫子冲出去。而刀猴一抬眼,对上游时戏谑的视线。
刀猴:“……”
三秒后。
刀猴顾不上满手的泡沫,跟在那大爷屁股后面窜出去了。
大爷:“?”
游时只是看着他们,唇角勾了一下,甚至贴心地让开门口的路,走到老板旁边,平静说道:“剪头。只剪短。”
“好。”老板先是平静又好说话地应了声,接着拿出自己理发的剪刀往桌面上面一拍,气沉丹田地吼:“都给老子回来!工资不要啦?头发不剪啦?”
不知道是二高受附近居民影响,当时居民受二高影响,这地方民风颇为彪悍。几分钟后,刀猴搓着满手的泡沫回来了,后面,那大爷也被一个大娘赶回来了。
“你跑什么啊?”赵邮阴阳怪气地说,“看见两个人知道打不过是吧?你带一堆人堵人的时候怎么不想呢?”
“别,我好不容易找个工作,”刀猴委屈巴巴地说,“我从良了,真的,我纹身都洗一大半了。”
“我看看。”赵邮看热闹不嫌事大。
刀猴把自己袖子撸起来,上面密密麻麻地全是血印,皮肤还处在恢复期。
“今天来剪头的,谁说打架了。”游时缓缓走向洗头区域,唇角勾着说,“别听他瞎咋呼。”
他打架不记仇,有时候打完了连人脸都记不住,但是刀猴他记得清楚,不是因为他被堵了,而是因为江应。
江应过去的一些事情,刀猴应该知道。
刀猴过来理发店当学徒,最开始的工作就是洗头,他跟着游时进了洗头区,小声问:“游时,最近没有人找你麻烦吧?”
“没有,”游时回头看他,“怎么了?”
刀猴没说话,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片刻后,那口气松不下去了。
游时脱了外套的瞬间,他分明看见他胳膊上有伤口。
刀猴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是不是骗我?你胳膊上那么长一道口子!还有淤青!”
游时诡异地沉默了两秒钟,显然不是很想提这个事。
这是他翻墙进家门的时候不小心划得。
那天晚上他本来要回家住,但走到了门口发现家里有灯光,院子里停了游玉书的车。他本来想一走了之,但身上衣服太少,第二天又降温,最后还是翻进去拿了件厚衣服。
刀猴看见他沉默,更认定了:“是不是有人找你麻烦了?谁?告诉我是谁?我替你去料理他,这事千万别让江应知道,求你了。”
游时皱了皱眉头:“跟江应有什么关系?”
刀猴手足无措地搓着手上的泡沫,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最后一咬牙说:“江应说,以后谁找你麻烦,都会算在我头上。我害怕他……”
游时没忍住笑了,心情飘起来,勾着唇角说:“他真这么说的?”
刀猴看见他笑,更害怕了:“真这么说的。你不要把这事告诉江应,行么?我真的从良了,你要再看我洗过的纹身吗?”
说着,就要把自己的袖子再撸起来给游时看。
游时忙把他手按住,心说谁喜欢看那东西,又观察了一下刀猴的神色,发现他表情很真挚,说:“前几天翻墙进学校,不小心摔了。太丢人了才没说。放心吧。”
“呼,”刀猴彻底放下心来,“那就好。”
“你跟江应之前有什么么?”水流浇在头发上的时候,游时闭着眼睛,感受着头顶上的灯光,终于说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没什么,真没什么。”刀猴说。
“那你这么怕他?”游时又戏谑一笑,“你不回答我,你就不怕我吗?”
刀猴没说话,但游时能感觉出来他动作抖了很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这个人道德底线比较低,万一我以后受个什么伤就跟江应说,让江应找你麻烦……”游时闭着眼睛,一笑,“刚好这胳膊上还有一个,还没好透呢。”
刀猴咬了咬牙:“我之前跟江应家是有点过节,江应家里借钱,我那时候跟着我叔叔,去他家里要过债……”
游时嘴角的笑意蓦然收了,眉头蹙起来,声音很沉地问道:“要债?”
“什么时候?”游时磨了磨牙尖,又问。
“你不知道?”刀猴稀奇地看了他一眼,“我以为江应那么护你,你跟江应关系那么好,应该知道他家里的事的……”
游时一口气突然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他皱了皱眉头,突然睁开眼睛看着结着蜘蛛网的天花板,“我不知道,他没说过。”
“我知道的不全,只知道江应母亲生病,他爸爸借了很多钱,我当时高中不上了,就跟着大人去……。”刀猴说,“我还记得第一次去的时候,他爸不在家,江应挡在前面,身后是他奶奶。屋里全是中药味,还能听见他妈妈一直咳嗽。他那时候好像还没上高中……”
当时,江应拎着一根棒球棍站在家门前,门后站在江奶奶。
纹身纹了满胳膊的五大三粗的大哥没进门,只是抽着烟看着江应,最后在江应家门口扔了七八个烟头,没动手,骂了一句:“晦气。赶紧让你爸还钱!”
门口的人走了,江应才扔了棍子,回手给江奶奶擦了擦眼泪,说道:“别哭了。”
“后来又去过几次,那几次就……”刀猴没再说下去,“我觉得挺对不起他们家的,就一直注意着他家的情况,想着或许能不能送点钱,但是没那个机会。我后来只知道他爸一蹶不振,走了,家里就剩他和老太太。”
“你说江叔叔走了?”游时一怔。
“走了啊,反正之后没见过他爸。”刀猴回答说。
游时忽然觉得喘不上气。
江应分明跟他说江叔叔晚上不回来是因为上夜班……
他深吸了两口气,问道:“然后呢?你知道他为什么离开江城吗?因为欠钱?”
“不清楚,”刀猴说,“只知道他爸走了之后,老太太受到的刺激很大,似乎生了场重病,不知道是不是江城看不好,江应带着她去其他城市检查……那之后我就没听过他消息了。”
游时没说话。
刀猴也没说话。
“噢,还有件事,”刀猴想了一会儿又说,“江应搬走的时候去了一趟十四中,我那天在那勒索未成年来着,看见他了,好像是想托人带话……”
游时深吸了一口气,他初中就是在十四中。
“他说什么?”游时声音有点抖。
“就是要离开几天之类的话,大概是想告诉那人自己的去向吧,”刀猴看着他的神色,犹豫着问,“他想找的人……是你……?”
游时沉默了很久,终于闷声说,“嗯,当时我在上学,拿不到手机。”
消息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传到游时这里。
过了许久,刀猴叹了口气:“我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兜兜转转,还是回了江城这个伤心地。”
这些事游时都不知道,江应瞒他瞒得很好。
还钱、休学、一个人带着奶奶离家,去另一个陌生的城市看病。
游时忍不住想,当他一个人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会想要身边有一个人跟他说说话吗?会希望有人能安慰他两句吗?
但是他当时不在江应身边。
剪完头发,游时一脚踹走了还在身边晃悠的赵邮,让他找了个网吧自己去玩,他则蹲在理发店前面抽烟。
旁边是理发店的旋转灯柱,店铺里面是昏黄的灯。楼上有人在打孩子,旁边一户人家在练钢琴。每个行人在游时旁边匆匆穿梭而过,或是上夜班或是刚下班。
而游时叼着烟头,自虐似的,把江应那些他错过的曾经掰开了揉碎了回想一遍又一遍。
手机上是他和江应的聊天框,他翻来覆去地打字,又翻来覆去地删除。
“为什么骗我?”
“为什么不解释?”
“江叔叔根本不是上夜班是吗?”
“江奶奶身体还好吗?在哪里看的病?北京?上海?”
“那两年过得好吗?陪护辛苦吗?”
“身边有没有人能说说话?”
“江应……”
“你……为什么要回江城?”
没有一条能发出去,他抓了抓头发索性不想了,点进朋友圈,发现赵雪隔了好几天终于p完了那天的照片,发了朋友圈,配文是雨过天晴。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显摆自己认识的帅哥多,游时和江应的合照被她放到了最中间。
下面评论很多条。
【赵邮:你看咱们兄妹多般配啊。】
【刘晓航:雪姐又美了!】
【毛然然:回楼上的楼上,谁跟你般配!要般配也是跟我般配!】
【赵雪:中间那俩才是真般配!磕死我了!】
【郝飞:时哥真帅啊啊吧啊吧,时哥我知道你看得见,我明年过生日你来吗?】
【吕刚:他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不是在酒吧里还打架吗?】
赵雪同时给吕刚和复了一句振聋发聩的“你懂个屁!”
游时忽略下面乌七八糟的评论,点进照片,才发现那是江应在垂着眸子看自己,他揪了半天的心终于缓了一点,保存了照片,又顿了几秒钟,建了一个名为“江城”的相册,把合照和自己偷拍的那张照片全都放了进去。
退回聊天界面,把之前那些东西全都删了,重新打字:
“应哥。”
“我想见你。”
他盯着那两行字看了几十秒,把耳朵盯红了也没发出去,索性一揣手机,顶着冷风回了学校大门。
—
下课铃响,江应往身后看了一眼,游时还没回来。
他琢磨了一下,心说有的时候不能太尊重游时意见,该补习的时候就应该直接把人薅过来。剪个头发剪两个小时,估计剪到网吧里去了。
他这么想着收拾了书包,出了学校大门。
门口的保安窃窃私语道:“那孩子站了好久了……”
“这大冷天的,要不报个警?”
“报什么警!这么大孩子等你报警?”
“晚上这么大风,等这么久,这得是多大仇啊。”
江应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掏出手机给游时发消息:“还没剪完——”
打字打到一半,他听见有人叫了他一声“应哥”,江应回头,就看见游时站在马路牙子上,鼻头红红的,蓝白的校服外套在风中猎猎作响。
江应:“你怎么站在这——”
不等他说完,游时拽着他,连人带书包把他自己怀里。
江应浑身一僵,想躲,但没能躲开。
游时抱他抱得很紧,胳膊环住他肩膀又抓住他衣服。游时身上冷得像是冰,此时像是拥抱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火源。
江应几次想抚上游时的背,最终还是垂着手臂站在那里,垂眼看着地面。他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做,不知道应该开口说什么。
他心说:游时,你让我拿你怎么办呢?
过了许久,他轻轻抽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一笑,眨眨眼睛问道:“抢劫吗?”
听到江应轻笑那个瞬间,游时心里的难过好像突然就散了一点。
他是想安慰江应的,但是江应不需要安慰。
江应,你是为了什么回江城呢?
为了我……么?
游时身上暖了一点,红着耳朵放开他,抓了抓自己头发说:“我……我头发剪完了。”
“然后?”江应眯了眯眼睛说。
游时顿了一会儿,最终眼一闭心一横:“过来让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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