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
江应刚推开门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游时。
明明灯光昏暗, 还时不时有灯球晃一下眼睛,但他就是一眼看见了坐在卡座里的那个少年。他身上穿着短款皮夹克,袖口的古铜色扣子反射着酒吧的灯光。
他手里还夹着烟, 面前的烟灰缸铺着一层细细的烟灰。
游时看了他一眼便没再往这边看,而是偏过头, 看着那边的小窗户,从那里能看见夜空中的枝桠以及隐约的月亮。
“这是?”有人不可思议地问道。
“谁叫的, 来找谁的?我们身边还有这么帅的?”
“帅哥, 要不过来喝一杯?”一个穿着露脐装的短发女生冲江应举起了酒杯。
江应一路穿过人声嘈杂的卡座,音乐震耳人头攒动的舞池, 冷淡地推开想要拉他喝一杯的手, 嘴上说着“抱歉, 借过。”
光影错落之下,他有时会突然在众人视线中消失,像是个错觉。
卡座那边,游时收回目光,笑着冲郝飞说:“郝飞, 生日快乐。”
郝飞接了, 接着喜气洋洋地提了杯酒, 站起来致辞:“感谢感谢,今天是我最热闹的一个生日。”
游时倏忽回过神, 笑了笑,就要提起酒杯站起来时, 江应忽然走到他面前,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只看见江应抽走了自己手里的杯子,轻声笑说:“这杯酒我替他喝。”
几个人都傻了。
“这是?江应?那个新转来的学霸?”
“我操, 郝飞你还有这人脉?”
“郝飞你今天请的人质量很高啊。”
郝飞傻着咽了下口水,“是、是吧,我也觉得。”
游时愣了两秒才回过神,这种被挡酒的感觉让他很不爽,他游时什么时候被别人挡过酒?
他转头看向江应,磨着牙尖问:“你过来打架的?”
俩人之间氛围太紧张了,郝飞想站起来打个圆场,但是卡座太小,桌子上东西又太多,他一动桌子上的酒杯劈里啪啦地掉。
在酒瓶炸裂声中,众人看见,江应垂下眸子看向游时,伸手把他嘴里的烟抽了。
众人:“……”
他们看着势如水火的两人,一时间噤了声。
游时伸手去拽江应领子,同时江应反剪住游时胳膊,身体向下压,几乎把游时堵在沙发上,游时无所谓地往后仰,任由江应抽走他嘴里的烟,半眯着眼睛笑着说:“你……”
下一刻,大腿处突然一疼。
牛仔裤被烫了个洞,很热,还有一种奇异的爽感。
游时硬是一点没躲,只从喉咙里笑了一声,说:“疼。”
江应眸光动了一下,在烟头彻底触碰到皮肤的那一刹那收回手,扔进酒杯里,烟头扑哧一声熄灭,灰色的烟灰漂浮在酒杯里。
“上药的时候躲,现在不躲,还说疼?”江应说。
上药的时候……
游时回忆了一下,当时好像也没多疼,他是个很能忍疼的人,不至于上个碘酒就到处躲,但他当时就是想躲。
他不喜欢跟别人距离太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操,江应你疯了吧?”赵邮看着江应的动作,一拍桌子站起来说。
局里的气氛很微妙。
毕竟他们都听见了什么上药,什么躲。
郝飞张了张嘴,好像现在骂人也不合适,陪笑也不合适,毕竟对方很明显就不是过来找他的,站在旁边抓耳挠腮像个猴子。
游时看了赵邮一眼,冲他眨了下眼睛,让他坐下。然后自己站起来,冲郝飞一笑:“仇家寻仇,有点私事处理一下,马上回来。”
说完,拽着江应领子,扯着他出了酒吧。
两人走了,局里气氛一点没松,甚至还有一点隐约的兴奋。
毕竟二高传这俩人水火不容传了俩月,谁也没看见“不容”,来一次生日会竟然碰上了。
“游时没事吧?”赵雪看着俩人离开的方向,问了赵邮一句。
“有事,”赵邮比划了一下,“有很大的事。”
“我看着不是挺好的么?还一直在笑,虽然笑得不怎么真心吧。”赵雪收拾了一下杯子说。
“问题就在这,他要是拉个死人脸那就说明一点事没有,现在的问题就是他还在笑啊我操。”赵邮有点不知道怎么说,想了半天举出来一个例子,“这么跟你说吧,他冬天半夜被他爸关外面,又碰上几个小混混堵他的时候,他还在笑。”
赵雪:“……”
最起码说明,游时现在真的很生气。
说完,赵邮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多。
他看了赵雪一眼,有些话没有明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反倒是赵雪善解人意地点点头:“知道,我就当没听见。”
游时拽着江应的领子,江应任由他扯着,俩人一路到酒吧后门,穿过拥挤的情侣拥吻的廊道,穿过边打电话边哭的拐角,在烟味和酒味中,江应能感觉到拽着他领子的那只手更紧了。
刚出后门,冷风扑过来,游时嘴角的笑意蓦然收了,回头一拳打了上去。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很生气,又气又烦。
江应偏头躲过,笑着问:“要打一架吗?”
游时:“……”
问个屁啊,看不出来吗?
江应尝试反剪住游时双手,游时一个肘击顶到他心口,江应顺势往后退了两步,看着他问:“你不是答应过不会来吗?游时你什么时候会骗人了?”
“你不是说过不管我了吗,江应你也说话不算话。”游时反讽回去。
江应冲他一笑:“你知道我在管你啊?”
游时:“……”
他一伸手把江应拽了过来,两人距离在刹那间靠的极近,游时看着他眼睛开口:“以后别来了。”
说完,他松开手,顺势推开江应,两手插着兜往酒吧里面走,那里音乐嘈杂错乱,人和人纠缠在一起,又貌似没多少感情。
没打尽兴,游时其实有点不爽。
他闷着头往里面走的时候,江应忽然叫住他:“游时,16年9月27,那天晚上,你给我打了十四个电话,那天……怎么了?”
怎么了……
游时停下脚步,没回头,依旧背对着他,看着前面桃红柳绿的人群,思绪却蓦地被拉远。
那似乎是初二升初三的暑假。
游时的初中学校升学率很高,学校悄悄安排了暑假补课,他平常的时候都住宿在学校,补课期间宿舍不开放,他只能回家住。
上完晚自习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游玉书说好了来接他,他在校门口等了40分钟,没等到人,他当时甚至没什么感觉,没什么表情,习惯性地一个人顶着寒风往家里走。
那时候他们家还没搬家,距离初中有点远。
只是后来在家门口撞上了游玉书,和他搂着的那个女人。
游玉书看见了游时,游时想喊一声“爸”,又不知道为什么没出声,只眼睁睁看着游玉书皱着眉头在他面前关上了家门。
游时把那句没叫出口的“爸”咽了回去,字句咽下去的那一刻,他突然不是很想回家了。
他其实早有预感,这时候没出声叫住游玉书,兴许自己也是让这个家分崩离析的同谋。
他站在门口的时候,下意识想找江应。
他和江应也不是每天都联系,江应现在毕竟高中,而自己初中不允许带手机,俩人上次联系还是在很多天之前。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给江应打了电话。
在心底默默琢磨好说辞,似乎只要电话接通,他就能够离开这个狭小且逼仄的楼道,不用面对冷冰冰的防盗门,就能够满心欢喜地接过来一碗江妈妈烧的热粥。
第一个电话没通。
游时心说没听见吧。
第二个电话还是没通。
游时怀疑江应在上课。
……
在电话的嘟嘟声中,他恍然觉得,如果江叔叔做这种事,他一定会冲上去叫住他。
等时间接近晚上十点,电话打了七通,游时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快步冲下楼,不顾冷风跑着去了江应家。
家门是锁着的,里面没有亮灯,似乎关于江家的一切都消失了。
门口没有停着的电瓶车,没有江妈妈侍弄的花,阳台上没有晾着的衣服。
门上挂着的铁锁不知道多久没动过了,上面已经落了一层灰。
当天晚上,他吃了两场闭门羹。
但他还是不依不饶地站在江家门口,一边机械地敲着门,一边听着电话那头的“嘟嘟”声。
手指被生铁冻僵,但他没什么感觉。
终于邻居被敲门声吵醒,披着睡衣从窗户探出头,骂着说:“大半夜的别他妈敲了,那家没人了!”
游时又机械地敲了两下,才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喃喃说着:“搬走了吗?”然后低着头站在大门口。
邻居看了门口站在秋夜里的少年一眼,身上衣服薄,手指头都红了,却好像没知觉似的,他摇摇头,说了一句:“神经病。”
当晚十四通电话,没有一个接通。
“发生了什么……”游时目光收回来,转回头看着江应的脸,笑着说,“无非就是那天我才发现你搬走了,那是你搬走的第几天?第三天,第五天,还是一个星期?”
字字诛心。
江应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他看着游时晦暗不清的眼睛时,他又想起了那时看着十四通未接电话的心情。
“原来你还看得到通话记录啊,我还以为你把我拉黑了,”游时转过头,轻笑一声,“你说走就走了,回来干什么?你说我不讲信用,你自己倒是挺讲信用。”
江应抬起眼睛看他:“什么?”
“你和四中那人不对付,”游时偏过头看他,“你是因为他走的吗?”
江应气笑了:“你以为我是什么这个走的?我是傻逼吗?”
“你不是吗?”游时下意识就接了一句。
江应:“……”
游时说完,意识到自己嘴有点快,有些烦躁地一抓头发,低下头踢了下脚下的小石子,“那到底因为什么?”
等了许久,江应没说话。
游时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转回头继续往酒吧里走。
“当时……”江应忽然开口,听声音能听出很犹豫,“我妈生病了。”
“什么——”游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江应,看到江应的那一瞬间堵在心里的话突然说不出口。
江应只是站在空空荡荡的后巷,身后是几盆寥落的花,就那么平静地隔着秋风看向自己,眼睛里映照的满是酒吧乱七八糟的霓虹灯光,但还是显得寥落。
“江阿姨她……”游时轻声说。
“癌症,走得很快。”江应摇了摇头说,继而笑了一声,“她想回老家。”
游时垂下眼睛,抿了抿嘴唇。
在游时印象里,那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她的手总是很暖,牵着他一点点去过公园里的十字路;熬的粥也很好喝,总是会特意在游时那碗里放糖。
只是后来上初中他住校,他跟江家的联系逐渐变成了只有一个江应。
“那时候各种事情堆积在一起,我当时十六岁,我以为我能解决好一切,给所有人和事一个好结局,”江应语调很轻,像是在讲述事不关己的往事,“但是没有。我辜负很多人。”
他说到这,没再继续说下去。
游时眸子暗了下。
“各种事情?”游时问。
江应没说话,只是捏紧了自己的手机。
他手机是新换的,也办了个新卡,旧的电话卡却一直插在自己手机里。
那个旧手机卡拉黑了无数催收电话和短信。
那天,各种催收电话和短信轰炸他的手机,他看着病床上睡得并不安稳的人,按了关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游时的电话就混在这些催收电话里。
可是为什么没接重要么?
没接就是没接。
“后来我在四中办了休学,又办了退学……”江应错过那个话题,继续说。
“等一下,”游时这时候叫住他,“你为什么要从四中退学,休学学籍不是可以一直保留吗?”
江应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最后笑了下,莫名叫了声他的名字:“游时。”
游时:“嗯?”
江应笑着说:“四中有初中部,我再回去要跟那些一直看着我荣誉墙的学弟学妹一届了。”
游时:“……你这个原因真挺装逼的。”
“其实有不装逼的原因。”江应慢慢说。
游时没走过去,只是靠着墙边,面带嘲讽地看他:“什么?”
“不过我不想说。”江应冲着他眯起眼睛一笑,笑得有点狡诈。
“不说就不说,谁稀罕。”游时哼了一声,冷飕飕地在他旁边坐下,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不知道江阿姨……我不是故意逼你说的。”
“那你呢?”江应看他,“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来了二高?”
为什么我后来打不通你电话?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不知道你去向?
“我……”游时遮了下眼睛,很轻地叹了口气,“后来我就上学啊……”
游玉书攀上了贵人,准备带全家离开江城南下,游时被逼着转到外地,他又自己闹着转回来,经过长达半年的拉锯,以游玉书和乔清野看到游时的中考成绩结束。
他们妥协了,只不过仍带着游时搬离那个城中村一样的家,从江城的一头搬到另一头。
然后把游时扔到那个别墅里自生自灭。
那时候他和之前认识的人都断联了个七七八八,手机号是新的,所有社交账号也都是新的。
之前的电脑、手机、可能都在和游玉书的争吵里,被游玉书砸了。
“我不想提。”游时“啊”了好一会儿,终于低头说。
“那你……”江应看着他,“还记恨我吗?”
游时差点炸毛跳起来,他恶狠狠说:“没有!不对,谁说我记恨你了!你要不回来我都快把你忘了。”
江应拉长腔“噢”了一声,偏头看他:“所以刚见面你就拍桌子?”
游时:“……”
他站起来拽着江应的领子,出来的太久有点冷,他扯起唇角笑了下:“起来,再打一架。”
“时哥!”
游时回头看去,发现是赵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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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太久没回去,赵邮有点不放心就追了出来,刚出后门就看见这一幕,他紧急刹住了车,咬了咬舌尖问:“你们……还没打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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