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浑身骨头似乎都酥了, 大脑麻木了一阵,游时微眯着眼睛看江应收回手,盯着自己的手掌, 怔愣了一会儿,起身抽纸巾。
“游小时。”江应嗓子还是哑的, 似乎想说什么,也可能只是单纯地想叫他一下。就在这时, 游时忽然站起身, 把他推倒在床上。
后脑撞击床板时发出咚的一声,江应吃痛地嘶了一声, 游时掀起眼睫看他一眼, 一只手伸过来敷衍地揉了两下, 接着性急地下去,扒开他裤腰。
“游时!”江应脑子里忽然一片白光,他挣扎着直起上半身,一只手狠狠抓住游时手腕,他白皙的腕子上都带上了红痕。
游时按着他肩膀继续往下推, 眼神看上去格外富有攻击性, 可润泽的水光让江应知道他现在不是完全清醒。
“你干什么?”江应语调又急又快, 但偏偏又放低了声音。
“干什么?”游时冲他痞气地笑,“操/你啊。”
他俯下身, 在他脖颈处咬了一口,像是泄愤, 像是委屈, 又像是无处发泄的心疼。
他在他耳边含糊不情地说:“你之前说可以的……哥, 可以么?”
江应感觉自己心尖被什么东西轻扫了一下,游时的气息喷在他颈侧, 毛茸茸的脑袋偏了偏,在委屈地蹭他。
他一只手死死扣住床边,手上青筋暴起,游时又哼着“嗯?”了一声,要直起身去看江应。
江应抓着他胳膊把他拽下来,两手环住他的腰,抱着他。
“放开我。”游时挣了一下。
江应声音哑得要命:“游小时,你太小了。”
“我成年了,”游时不服输地说,又挣扎了一下,“我现在能合法看18+作品。”
江应扣住他后脑,自己抬头轻轻啄了一下他嘴唇,眨眨眼睛看他:“还是太小了。”
“什么时候可以?”游时闷声说。
“等毕业可以吗?”江应笑着说。
“高中毕业,还是大学毕业?”游时偏头不看他。
江应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说呢?”
“太久了……”游时生着闷气,一骨碌坐到旁边,缩成一团,像是一只受了气的鹌鹑,撅着嘴瞪着前方,说:“江应你现在真麻烦。”
江应看着他笑。
“今天晚上家里要包饺子。”江应站起来,看了一眼时间说:“奶奶应该买完菜快回来了,准备洗手干活了。”
“不干,”游时偏头,“我很金贵的。”
“知道了。”江应笑了,走过去把他拉起来,又推着他的背把他推进洗手间。
—
除夕。
过年不让放炮,但总是有人偷偷放,尤其他们这里属于城市边缘的未拆迁的村子,偷偷放炮的人更多。
但是都不连续,一声两声过后,放炮的人就已经跑的无影无踪,警车呜呜地过来,只能闻到空气中的烟尘气。
天气很冷,但到处都很喜庆和热闹。
每家每户家里都存了一大堆的炸货,邻居来来往往地串门,笑眯眯地互相说“过年好”。街上,商家门前都挂上了大红灯笼,店主穿着新衣跟来来往往的行人搭闲话。
他们小群里的抢红包活动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除了红包之外,炫耀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吐槽寒假作业太多、还偶尔会插进来几句胡言乱语。
不用想,那就是手机又被亲戚小孩拿走乱发东西了。
游时和江应却一直没出现。
【赵邮:专属红包,你俩再不出现不发了啊!】
【赵雪:给我吧,给他俩干什么,他俩忙着呢。】
【刘晓聪:他俩有什么可忙的,我坐客厅嗑瓜子磕一上午了,就是得看小孩。】
【赵雪:秘密。】
不知过了多久,游时终于回了消息。
【Ys:忙着谈恋爱呢,自己玩去吧。】
【毛然然:@江,江神在干嘛?】
【江:谈恋爱。】
群里一群无语表情刷过。
赵邮看得牙痒痒,心说同居了的小情侣了不起啊!
他们早上就去了游时家里,把游时买的那一堆东西全都挂上,灯笼挂在门口,窗花贴在每一扇窗户上,给花瓶里的花换水……
“喂,游小时,”江应正在打扫他的书桌,抽出一张草稿纸问他,“这是什么?”
游时眼疾手快地冲过去想要夺回来:“还我。”
“嗯……9月7号,江应上课故意侧身,我在后面睡觉被抓了,烦他!”江应把手里的东西举高开始念,“江应又偷我草稿纸用,我明天要揍死他!……江应上课不让我牵,说自己在做题,我以后再让他牵我就是狗!”
游时磨着牙尖说:“三秒钟还回来,不还我打死你。”同时,伸出手指头倒数三二一。
“你就不能记我点好啊?”江应笑着问。
“怎么没记。”游时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哗啦啦地翻草稿纸,他没有记日记的习惯,这些都是他上课的时候随手记下来的,也难为他能记得自己写在了哪。
五秒后,他翻到了一张,气势汹汹地在一堆公式中间指着上面一行小字:“看,夸你的。”
江应低头去看,没忍住偏头笑。
“江应这个人笑起来挺好看(划掉)欠揍的。”
“我欠揍吗?”江应笑着问他。
“嗯,”游时皱着眉头看他,看了一会儿说:“过来,我保证不揍死你。”
江应走过去,用一双漆黑的眸子温和地垂眸看他。
下一秒,游时抓着他领子,自己抬头,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歪头笑说:“揍完了,玩去吧。”
江应呼吸停了一下,又扣住他后脑:“再亲一下。”
把家里打扫干净已经到了下午四点,他们给黄花喂了猫粮,准备回江应家吃年夜饭。
游时在走之前又回头扫视一圈打扫完毕的房间,窗明几净,他对江应的家务能力很满意。
就是接吻能力不太行,游时嘴巴里,舌头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他妈的又被这小子咬破了!
—
江奶奶和江应在厨房忙碌,游时几次想插进去下手,都以厨房太小为理由被无情赶回,最后江应扔给他一个盆,盆里扔着两瓣蒜,让他蹲在厨房门口自己剥蒜玩。
游时拿着那个小不锈钢盆,瞪着在厨房里忙活,系着围裙的江应:“打发叫花子呢!”
江应没说话,肩膀在抖,似乎在笑。
江奶奶拍了江应一巴掌,气道:“就是,打发叫花子呢!来,小时,我再给你两瓣。”
游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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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蹲在厨房门口剥蒜,时不时往身后瞟一眼。江应系围裙的时候,显得腰更细了,他一只手插兜,散漫地拿着锅铲,虽然饭味道做得很难吃,但是范足够帅。
身后是炝锅的烟火气,飘来阵阵饭香。抽油烟机轰隆隆地响,他们相互交流几乎要用喊的。
游时慢慢沉下心来,一点点去扒蒜皮。
客厅的巨大落地窗外缀着巨大暗红的夕阳,夕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留下格子状的暗影。
电视机里传来春晚采访的声音,在游时的记忆里,春晚开始之前的倒计时似乎格外长。
他不知道有多少个年没这样过了。
之前几乎每一次,都是自己在家里,跟之前任何一天一样,平常地起床,洗漱,打一天游戏,打累了就在群里吹水。
阿姨过年的时候放假了,事先会给他留好几天的饭菜,他不喜欢吃剩的,于是自己下手,弄点米饭,弄点拌饭酱,随便吃点就算年夜饭。
然后就是电视机里春晚开始的声音,他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着无聊的春晚,直到睡过去。
他扒完了蒜,掏出叮叮咚咚的手机看了一眼。
在这个点就有人开始群发祝福,他难得有耐心把一个个小红点消了,顺手点进朋友圈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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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新年快乐。[图片]】
【爸:新春大吉。[图片]】
游玉书和乔清野的朋友圈几乎前后脚,发的照片都是在餐厅,餐厅对面都坐着另一个人。但他们俩定位差了十万八千里,可想而知对面的人究竟是谁。
他看着那两条新年朋友圈,突然不知道应该有什么表情。
江应这时走过来,抓着他胳膊把他薅起来,嘟囔着说:“别玩了,过来端菜。”
游时立刻把手机收了,笑着说“好”。
外面万家灯火,家家团圆,他也一样。
那就新年快乐,祝我们都快乐。
—
过年这段时间游时一直赖在江应家里,每天只抽出时间回家去喂一次黄花。
“喂?”游时走在回家的路上,接到了江应的电话。
江应在那边笑着说:“我到超市了,包汤圆需要用的糯米粉、芝麻馅、还有水果馅全都买了。”
“啊?”游时装傻充愣,“我听不见。”
“包不包?”江应在那边威胁着说。
“不包!”游时抵死不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应不知道怎么了,非要元宵节这天吃自己亲手包的汤圆,还要自己亲手下,江奶奶当时正在拿擀面杖擀饺子皮,闻言抄起棍子敲了江应两下,江应捂着脑门委屈巴巴地看他:“游小时,我真的想吃。”
“真不包?”江应声音拐了个弯。
“我没做过汤圆。”游时笑着说。
“不,”江应忽然轻声说,“你做过的。”
游时想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元宵节,确实是自己给江应一家下的汤圆。
游时笑说:“那是速冻的,你脑子傻了。”
“一样。”江应低声说。
“反正东西我买了,不做就浪费了。”江应又说,接着不给游时拒绝的权力,自顾自说,“元宵那天我会把你摁在家里的。”
游时再想说话,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但他心情莫名不错。
包汤圆应该也不是很难吧?最起码比包饺子要简单一点?他下手包的饺子最后无一幸免地露馅,江应一边嘲笑他,一边把露馅了的饺子全吃了。
或者,需不需要先买点备用材料学一下?可是明天就是元宵了,来不及了吧?
他正想着,掏出钥匙开门。
“游时,你终于回来了!”房东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一把拉住他的手,“新年快乐啊,新年快乐。”
游时把手抽出来,淡淡地说了个“新年快乐”,正要进门,就在房东扒住门口,又说:“那个,有个事要跟你说一下。”
房东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说:“那个,这套房子我重新租出去了,其实我也不想的,但是那个新房客给的真的太多了,他一个月给我开8千的价格,他说价格还可以再提。就是……就是要马上搬进来。”
“我知道你这个月刚交过房费,我……我可以赔你违约金,我也可以给你找搬家公司。我知道这事有点不太地道,但是……你还是三天之内搬出来好吧?”房东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游时闻言,依旧平静地看着房间。
刚打扫完的房间,哪里都很干净。黄花在猫爬架上自顾自地玩,天光透过向阳的窗户,照到反光的地板上。窗户上的窗花、门上挂的灯笼、桌子上的新年花束都还没有谢。
游时回头,挑眉问他:“那人给你多少?”
“8000.”房东不敢看他。
“如果我能出价比这个更高呢?”游时平静地说。
“那我肯定就不租给他了啊!”房东说,他自己也有点犹豫,游时分明是一个学生,吃穿用度也完全是普通人水平,怎么可能拿的出来每月8000的房租。
“好。”游时点点头,“我会尽力比这个高的。”
房东“哎”了一声,点点头要走,游时又叫住他,低声问:“那个租客,姓什么?”
“跟你一样的姓,”房东站住脚步,看着他,犹豫地说,“姓游。”
房东顺着楼梯下楼,楼道里,游时的背影独自在门前站了一会,深吸一口气,进门,给黄花倒上猫粮换上水,一秒钟都没有坐,又再次出门。
他望着空荡荡的楼道站了一会,轻笑:“别藏了,出来吧。”
游玉书的司机小陈从阴影里走出来,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游玉书身边的人都是这幅温文尔雅的样子。
小陈对他微微弯腰,沉声说:“老板请您晚上回家吃饭。”
汤圆
饭桌上。
游玉书嘴角挂着微笑, 微微点头,彬彬有礼地跟坐在自己旁边的两个老人说话。时不时笑着给他们倒水续茶,温和地说:“爸妈, 多吃一点。”
饭桌上是各种家常菜和农家小炒,阿姨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厨房里端菜, 气氛说不上温馨,但还算得上和谐。
游时三岁之前都是乡下的爷爷奶奶照顾, 后来上幼儿园, 游玉书把他接到了江城,游时又辗转到了江应家里。
游时坐在一边, 安静地吃饭。
爷爷在跟游玉书聊国家大事, 奶奶坐在游时旁边, 一直笑着,给游时夹菜,嘴里念叨着:“都长这么大了。多吃一点,长得高。”
【江:游小时。】
【江: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知道了,奶奶。”游时接下, 看到手机上的信息, 勾起唇角, 一只手藏在餐桌下面偷偷打字。
【Ys: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黏人?】
【江:厨房缺了个剥蒜的。】
游时没忍住,强压着嘴角的笑去喝汤, 汤被他吹出泡泡。坐在他旁边的奶奶咔嚓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存到手机上笑眯眯地看了一会。
【Ys:今天爷爷奶奶过来了, 要在别墅陪他们吃晚饭。】
江应隔了一会儿才回复, 拍了一张做好的晚饭。
游时正要打字回消息, 游玉书的目光不冷不热投过来,他瞬间按灭了手机, 平静地抬眼,和游玉书对视。
奶奶笑着,给他展示他小时候的照片,都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了,摔进稻草垛里的,扶着婴儿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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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是你刚回来的时候拍的,那时候你不到一岁,刚断奶,你妈妈就把你送回来了,你死活不让我们抱,你妈妈都走出好远了,你站都站不稳,就要去追,”奶奶说着,叹了口气,“你妈妈狠心,你爸也狠心。”
“当时我们想把你留下来,我们带,但是你爸不让,”奶奶说,“他说要给你最好的教育条件。可最好的条件有什么用呢,身边也没个人。”
游时没说什么,冲她笑了笑。
“江城这边我们也没来过,”奶奶笑着看他,“你明天能不能陪我们逛逛,明天元宵,晚上逛逛灯会儿什么的。”
“这里比老家要繁荣太多了。”奶奶又说,像是在叹息。
游时捏着手机,看着老人眼角的沟壑,和微微弯着的眼睛,握着手机的手更紧了,指甲把手机壳扣出一条缝,又压回去。
游玉书和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对话,朝游时这边看来。
“我明天有个会议要开,”游玉书清了清嗓子,“让你们孙子带着你们玩一玩。在江城这里逛一逛,上一次过来,都有十几年了吧。”
“好。”游时把手机揣进兜里,点点头。
吃晚饭,爷爷奶奶先回了楼上的客房。
阿姨收拾好了碗筷,整个餐桌只剩下游玉书和游时坐着,隔着一整张瓷白色的餐桌。
不知道过了多久,游玉书终于开口:“我之前不经常回来过年,你爷爷奶奶也就没过来过,老人来一次不容易,别让他们寒心。”
“我知道。”游时痞里痞气地靠着椅背坐着,不耐烦地点点头。
“他们很想你。”游玉书又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也知道。”游时看他一眼。
“最近别出去住了,他们会不放心,”游玉书站起来要走,“最近我会让小陈跟着你,带着你爷爷奶奶出去的时候,用车直接找他。”
“只是司机么?”游时眯了眯眼睛,歪头看着他背影。
“不只是。”游玉书脚步一顿,又回头看他,“我们之间的事之后再处理,别砸玻璃了,吓到老人不好。”
游时无所谓笑着,点头说“嗯”。
他知道,小陈不是什么司机,是看着他不让他乱跑的保镖。
—
元宵节。
“哥,”游时醒得很早,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给江应打电话,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被换了的崭新的玻璃,他窝在床上哼哼唧唧地说,“好想见你。”
“你说什么?”江应早已经起了,一边刷牙一边跟他语音。
“哥,我今天……”游时抓了抓头发,不知道应该怎么对江应说,“我今天可能回不去了,他们太久没来了,我要陪他们逛一下。”
“我想听你上一句。”江应漱口,漱完口才说话。
“回不去了?”游时奇怪地问。
“再上面。”江应手撑着洗脸池。
“……想见你。”游时说。
“嗯,”江应笑出来,逗了他一下,“我也想你。快起来。”
游时大早上被撩了个心浮气躁,抓抓头发心有不甘地坐起来,江应这时候开了摄像头。
游时瞥了一眼,愣住了。
摄像头那边,江应裸着上身正在换衣服。
他看见江应打开衣柜门,从里面找出来一件白色短袖,拿衣服的时候手臂的曲线很好看,他随便把衣服套上,瞥了一眼许久没动静的手机,挑眉问:“你刚才不是说想见我?”
“谁知道你不穿衣服。”游时回过神,也开了摄像头,咬牙切齿地说。
江应直接在短袖外面套上羽绒服,伸手弹了手机摄像头一下:“我等会儿给你做个江城旅游的攻略。”
“我是江城人!”游时不服气地说。
“江城人了不起?”江应冲他笑笑,“我也是。”
最终,游时还是按着江应给的路线带着爷爷奶奶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拎了一大堆点心和特产,说回老家的时候要带回去。
游时自己回卧室,点开手机上所有银行软件,去算自己剩下来的钱。
八千块,也不是付不起。
他立刻点开房东微信。
【Ys:我可以给到你八千,房子这个月继续租给我。】
【二高房源出租:好好。】
没过一会儿,房东又回他微信。
【二高房源出租:那个……那个租客说,他可以给到1万。】
【Ys:我可以给你一万一。】
【二高房源出租:他说、他说一万三。】
【Ys:一万五。】
【二高房源出租:我真要疯了,你们到底要干吗啊?!那边一万八的价格都报出来了,一个八十平米的老破小,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Ys:我价格跟他持平,租给谁,你自己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与此同时,他迅速联系赵邮和毛然然。
他一边给毛然然发消息,一边跟赵邮打着电话。
“喂,赵邮?”游时语气难得有点急,“这个月有没有能直接搬进去的房子,能帮我再找一套吗?价钱不是问题……”
他又补了一句:“只要不超过8千。”
“我操,八千?!”赵邮震惊了,“八千的房子你一个人住啊?!”
“滚蛋,迫不得已。”游时没好气地说。
“之前那套不是挺好的吗?离学校也近。”赵邮说。
“被游玉书偷家了。”游时说。
同时,他手机上飞速打字。
【Ys:班长,学校什么时候开放住宿申请?】
【毛然然:槐姐没提啊,得等开学。】
【毛然然:时哥你突然想住宿了?】
【Ys:嗯。】
他其实不是想住宿,只是因为租的房子永远有可能被偷家,但是学校宿舍永远不能。
除非游玉书把二高买了。
【毛然然:主要是下半学期,住宿申请不一定开放,开学了我问问槐姐。】
【Ys:好。】
一切安排完,他靠在椅子上,缓缓呼出一口气。
在爷爷奶奶回老家之后,他能够在学校住宿之前,还有一段时间差,他要找到一个能落脚的地方。
他可以一直住在江应家,但是他和游玉书之间的事,他不想把江应牵扯进来。
一切就得看赵邮能不能找到临时的房源,或者房东愿不愿意继续续租了。
他看着天花板,茫然地等着一个消息。
咚咚咚——
房门被人敲响。
游时赤着脚走过去开门,游玉书站在门外,没有进来,也没有尝试窥探游时的房间,只是站在门口,温和地对他说:“你输了。”
游时平静看他:“噢,是么?”
“我给房东开出了一个月2万的价格,”游玉书说,“如果我想,我也可以直接买下那套房子,但是那套房子太旧了,虽说旁边是学校,但是个一文不值的二高,没有升值价值。”
“这已经是你能给出的最高价了吧?”游玉书说,“如果你愿意动我给你的那张银行卡,你可以拿出更高的价的,但是你不愿意,我很欣赏你这点。”
“说完了吗?”游时淡淡看向他。
游玉书没有表情地看着他,许久之后嗤笑了一声,转身走下楼梯:“开学之后,小陈会接送你上下学。”
“如果你不想这样,”游玉书说,“你就去上我给你安排的学校,去接近我让你接近的人,那会很有用,不管是对公司还是对你自己。”
游时看他一眼,砰一声拍上了卧室门。
太烦了。
好久都没这么烦过了。
他走回椅子上坐下,盯着天花板消沉地发呆,脑子里面闪过很多东西。
他模模糊糊地想起小时候住过的乡下,可他本应该没有记忆的,那些模糊的景象可能都是他大脑的想象。
明明小时候都不管自己的,都是把自己扔下的,为什么大了之后突然又管了呢?是意识到自己现在终于有点用处了吗?
他想起那天守在门边的小陈。
如果以后小陈每天跟着他,他不是每天都要来一场大逃杀吗?以后他在二高的丰功伟绩就不止是迟到翻墙了,还有每天跟保时捷赛跑……
游时想着想着把自己想笑了。
【江:汤圆……应该怎么包?】
江应忽然发来消息,游时把手机拿起来,按着语音条,懒散地说:“不知道,不过我猜,应该把糯米粉兑水和面,然后把馅搞里面,搓圆。”
江应发来一个视频。
视频里他正在往盆里倒热水,用水和面,一边和一边问:“这样么?”
游时看笑了,摁着语音条又说:“傻逼,水多了。”
许久之后,江应又发来了一个视频。
视频里,面已经和好了,江应正在搓一个汤圆,他在汤圆头上捏了两个角,笑着说:“游小时,这是你。”
“滚啊,”游时骂人,“这是你。”
“你要被我吃掉了。”视频里的江应又说。
“你才要被我吃了。”游时摁着语音条骂回去。
这时,江应忽然给他发了一个语音,语音里有呼呼的北风声。
江应说:“游小时,看窗外。”
“江城下雪了。”
游时怔愣一下,哗啦拉开窗帘,看见雪花,整个瞬间定格。
外面是飘飞的娇小的雪花,远没有他在江应视频里看到了北京的雪花那么大,但更显得温柔,安安静静地飘落。
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但是雪势太小了,踩一脚就能见地。
“应哥,”游时笑着说给江应发语音,“我就说江城会下雪的吧。”
这时,一道手电筒的光芒从楼下后院外墙处,打到他窗户上。
江应站在那里,笑着看他。
“你要被我吃掉了。”这句话还在游时脑内盘旋,刚才还在家里包汤圆的江应,瞬间出现在他面前,站在雪花里,帽子和羽绒服上都落满了雪。
雪花在路灯下显得晶莹剔透,也显得他眼睛更温柔了。
他回过神,用脚在地上一点点去推雪,画出了一个大大的爱心。
游时愣在那里,眼睛里面像是起了雾,看着那个站在路灯下的小小的黑色人影,穿着棉服,圆滚滚地转过身,侧弯着腰,两手比在头上,冲自己比了个心。
手机上又收到一条新消息,是江应的语音。
“游小时,”他说,“我来见你了。”
钢琴
雪花纷纷飘落, 两人一个在楼上,一个站在路灯下,隔着后院的花草和楼层的距离对视。
偶尔飘飞的雪花会挡住视线, 眨眨眼睛,那个人依旧出现在视野里, 游时心底酸软成一片,他看了一会儿, 又忽然看向面前的玻璃, 接着迅速蹲下身,单膝跪在地上翻找着趁手的工具。
手机叮一声, 游时恍然回过神。
【江:再跳楼把你腿打断。】
游时怔愣一下, 又重新出现在窗前, 温暖的灯光映照着他的身影。他冲江应笑,用语音给他撒娇:“没想跳。换鞋,想出去找你。”
江应打了个电话过来。
“别出来了。”江应开口,呵出一口白雾,说:“太远了, 外面冷。”
游时看见江应把另一只手揣进兜里, 打着电话的那只手显然已经冻红了。他目光眨了眨, 明明没有雪花落进他眼睛里,他总感觉视线有点糊。
“我走了。”江应冲他摆摆手, 笑着说:“早点睡。”
游时站在窗户里,也冲他摆手:“嗯。”
“明天见。”江应又说。
游时怔愣一下, 弯着眼睛笑起来:“明天见。”
—
开学。
早上六点半, 游时洗漱好, 收拾好东西,静悄悄地下楼。别墅里静悄悄的, 似乎还没有人起床。
游时松了一口气,加快了步子,走出客厅,走到院子里,立刻停住脚步,平静地抬眸,看着面前的人。
小陈靠在车边,嘴里嚼着槟榔,看见游时出来,沉默地为他拉开车门,一直没松手,站在车边,朝他投来视线。
院内都是衰草,冷风吹来,黄叶子在冷风里晃。
游时看了他一会儿,低头嗤笑一下,走过去,上了车后座。
小陈很专业,上车时用手护着他的头,确定他坐好后关上车门,把嘴里的槟榔吐了,绕到另一边上车,发动车子。
两个人全程没有一句交流,只有车子启动的声音,余外只剩下沉默。
黑色跑车在蒙蒙天光中向二高驶去。
—
“看这个贴!二高闹鬼地点大揭秘!男生寝室六楼604、操场后老槐树、遗弃的音乐教室和琴房……”
几个人围成一团,共同看着圈内唯一一个手机,吱哇乱叫地鬼嚎。
“高一的发的?”赵邮不相信地说,“怎么也得是我这种老学长发比较有威信力吧……”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毛然然瘪瘪嘴,“其他的我都听说过,就这个琴房……什么地方?”
“游时呢?!”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影从后门进来吼了一句。
围在桌边的众人顿时树倒猢狲散,猴子一样攀回了自己的位置,只有坐在原地、拿着手机的刘晓聪一个激灵,啪嗒一下,手机掉到牛主任脚边。
刘晓聪:“……”
牛主任捡起来就走,格外自然地揣进自己兜里,又扫视了一眼全班,问道:“游时还没来?”
“没来。”赵邮大着胆子说。
牛主任闻言,从后门走到前门,又一步跨上讲台,一屁股在讲台上坐下了,沉静地说:“那我在这等他来。”
二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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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还乱哄哄的教室顿时安静,一个个抓耳挠腮地坐在位置上,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想动又不敢动。
“牛主任,时哥……”赵邮举手说,“游时,他又犯什么事了?”
下面纷纷应和。
“逃课了?”
“打架了?”
“把学校实验室炸了?”
“把您气门芯拔了?”
牛主任冲他们微微一笑,把全二班的人笑出了一股恶寒:“比这大多了。”
赵邮回身,压低声音去问江应:“江神,怎么回事?”
江应看了牛主任一眼,两人对上视线,江应冲他一笑,又低下头,低声冲赵邮说:“比较严重,非常严重,你等游时来了看吧。”
“记住,”江应说完,又非常严肃地补充了一句,“一定要拍照。”
“这等大任就交给我吧,”赵邮认真地点头,转回去两手飞快给游时发消息。
【赵邮:时哥,你什么时候到?你摊上事了!】
【Ys:?】
【赵邮:牛头在班里等你半个小时啦!大家作业都没法抄了!】
【Ys:马上。】
赵邮想问他马上是多马上,与此同时,后门被人推开,讲台上的牛主任眼睛一亮,一阵风似的走下讲台,张开双臂,看上去像是要打人。
然后众人看见,牛主任抱住游时,差点吧唧亲了一口。
全班:“???”
“怎么回事?”赵邮傻眼了,回身正要质问江应,看见江应低低地笑。
“游时,之前是我错怪你了,你是个好孩子。”牛主任两眼几乎要冒泪花,“上学期期末考数学满分就不说了,你NOIP还拿了一等奖,这可是二高第一次!第一次出竞赛类人才!”
“接下来就是省队选拔了对吧,”牛主任兴奋地转圈圈,“这样,机房随便你用,想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用。你中午想出去吃就出去吃,我随时给你批假。这段时间以竞赛为重,四月份,四月份只要你过了省选,那我们二高就是彻底出息了,这一届不仅能出状元,还能出竞赛保送……”
牛主任又忽然看向江应:“江应!我知道你之前也打过信息竞赛,接下来你全程辅导游时,你们两个一起!”
江应看游时一眼,笑着点头:“好。”
游时被这一变故弄懵逼了,直到站在他身后的槐姐用力地咳了两声。
槐姐走进来,轻描淡写地对兴奋过头的牛主任下了逐客令:“这是我的早读。”
牛主任打了个哈哈,走之前又横眉竖眼地看了刘晓聪一眼,低声说:“再带手机把你家长请过来!”
槐姐走上讲台,看着呆若木鸡的全班,没忍住笑了。
“牛主任昨天喝酒喝大了,别管他。”槐姐笑着,拿起桌子上的抹布甩了甩,“高二下学期正式开始了啊。都收收心。接下来宣布一个事,学校马上要校庆,要求每个班级出两个节目,这事毛然然你来负责,到时候节目报给我。”
班里隐隐约约又有躁动的趋势。
槐姐又咳了一声,眼刀横过去:“早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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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人想报名?”
大课间,毛然然站在讲台上扯着大嗓门喊,班里闹哄哄的,压根没人理。
“没人报名就我们就先出一个合唱了啊!”毛然然叹口气,又说。
江应忽然扭头,看着趴在桌子上补觉的游时,垂下去的手悄悄捏了捏他手心。
游时迷迷糊糊地回捏过去,气若游丝地说:“别烦。”
“游时,”江应笑着,在他耳边低声说,“你出节目吗?”
“不出。”游时把脸又往胳膊里面埋了埋,“我上去表演怎么把人揍翻么?”
“也不是不行。”江应笑说。
游时脑子停了一下,竟然认真地想了想:“缺个沙包。你来么?”
江应:“好。”
游时怔愣一下,把他手拍开,模糊笑着:“滚蛋。”
江应压低了声音,尾音仿佛带钩子:“不舍得?”
“你是我留着有用的。”游时终于坐起来,顶着一头乱毛,一只手撑着,歪头,不怀好意地阴险笑着看他。
江应:“哪有用?”
他看见的游时的目光依次扫过自己的嘴唇、手、和……下面。
“都很有用。”游时冲他眨眨眼睛。
江应看他一会儿,忽然勾起唇角笑了下,一只手在课桌下面伸过去,在课桌和书堆的掩映中间,逐渐往下,手心贴上去。
他眯眼,看见游时呼吸停了一下,浑身紧绷,却没有伸手去拦。
江应笑了,手在关键部位上方悬停,低声说:“再撩火你就完了。”
“……”游时耳朵尖红了一点,手伸过去,攥着他手腕把他手移开,“滚。”
“游时,”江应反手扣住他的手,“我记得你会弹琴。”
“我……”游时愣了一下,“我会弹琴?”
“嗯。”江应肯定地点头。
游时打了个哈欠,又要趴下去补觉:“我怎么不记得?”
江应:“我记得。”
游时:“……”
游时确实会弹琴。
跟奶奶说的一样,游玉书这个人确实在教育方面给了他最好的,他很小的时候家里就买了计算机,安在他的房间里;后来他发现富人家的孩子都会学一门乐器,又斥巨资给游时买了一台钢琴,给他请了钢琴老师。
游时上初中之后,那台钢琴就逐渐荒废。等到了初三,就彻底没弹过了。
“为什么?”游时终于认真了一点。
江应看向他,眼里充斥着温和的光晕:“我想看你弹。”
“我可以私下给你弹。”游时立刻反驳。
“我想看你在校庆上弹。”江应说。
“太久了,我不会了。”游时别过头,狠心不去看江应可怜巴巴的目光。
“学校有一架钢琴,”江应攥紧了他的手指,“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
“你确定是这?”刘晓聪一边走,一边劈开面前挡路的荆棘条,他抬头,看着前方那一间低矮的房屋:“这地方几百年都没人来过了吧,房子看上去都快塌了。”
“为了来这地方我搭上了一部手机!”刘晓聪又愤愤不平地吼。
“第三教学楼后有个铁门,铁门进去有个土包,绕过土包就能看到废弃的琴房,”赵雪又念了一遍贴子原文,抬头看,“就是这,没错。”
赵邮说:“贴子上说这原来是老校舍,后来废弃了,就用铁门锁了。他们说这晚上经常能听见琴声,还有女生的哭声,据说是来自一个艺考了很多年的音乐生。”
“我操,我鸡皮疙瘩要起来了。”毛然然搓了搓胳膊。
他们一路走过来,竟然还遇到了不少同路人,都前往琴房。
赵雪一眼看中其中一个清清爽爽的学长,花枝招展地走过去:“学长,你也是看了那个贴子来的么?”
“是,你们也去琴房的?”学长问。
“嗯,”赵雪压低了声音,“我还有点害怕呢。”
赵邮:“……”
他拽着赵雪胳膊,把她拉过来,自己插进了赵雪和学长中间。
学长一笑:“你们觉得,琴房里有什么?”
“有琴啊,还能有什么?”赵邮无所谓地说。
旁边又经过一个人,一边走一边双手飞速在手机上打字,正在给吧友们做现场直播。
【马上就要到琴房了。前面的房子就是[图片]】
【还有好多一起来的,一点都不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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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毛然然忽然伸出双手,拦住所有人,惊恐地说:“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哪有什么声音——”赵邮说着,忽然止住话音,停在原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细微的琴声从琴房里飘出来,很显然,钢琴已经废弃了很久了,有一些音调不太准,正是这些跑调的音符让琴声诡异了起来。
在一个建立在坟场上的学校,一个废弃的琴房里,飘出了琴声!
“我操!”刘晓聪吓得往回跑,“真有鬼啊!”
所有人见状,都一个激灵,转回身跑路。
赵邮下意识抓紧了赵雪的手,手心里全是汗。
“等等!”赵雪站着没动,冷静地说,“这琴声,我好像听过。”
“姐姐别听了说不定是什么索命魔音!”赵邮满头大汗地要拉着她跑路。
“周杰伦!”赵雪斩钉截铁,“是周杰伦!鬼会弹周杰伦吗?”
一群人同时停住脚步,同时回头望向琴房。
刚才弹的曲子是晴天,现在的是……七里香。
“可是……”人群中有人幽幽地说,“可是音乐生,也是现代鬼啊……”
“操啊!”
此话一出,顿时哀号遍野。
“过去看看再说。”赵雪不由分说地反拉住赵邮的手,径直往琴房走去。
大部队继续浩浩荡荡进发。
他们透过琴房破碎了一半的窗户,看到了里面的景象,所有人都愣住了。
“好、好漂亮。”刘晓聪没忍住感叹着说。
“那是……”人群中有人说,“游时和江应?!”
破败的琴房俨然成了危楼,墙壁上到处都是裂隙,又被常青的爬山虎包裹修复,爬满了整个屋子。
屋子正中间,放着一架孤零零的钢琴,黑色钢琴的半边被也爬满了绿色藤蔓,在寒冷的天气里抖擞着开出一朵朵紫色的小花。
屋内都是灰尘,阳光穿过云层,透过破碎的窗户,照到钢琴上。几乎能看见清楚地看见光斜照下来的形状。
游时坐在钢琴前,音符从他指尖倾泻而下。
赵邮终于知道,为什么他有时候看游时敲键盘,会觉得他在弹钢琴。
他表情沉稳、安静,眸子垂下,浓密又纤长的睫毛微微打着弯。
现在的曲子,是《等你下课》。
江应坐在他旁边,安静地看着他。
“游时……”人群里有人喃喃地说,“游时会弹琴啊。”
“没想到时哥会这么多东西。”赵邮也喃喃地说。
外面有人拍照,拍完迅速发到贴子里,同时骄傲地说:“校霸弹琴,见过没?”
江应看向游时,弯着眼睛冲他笑。
“别看了。眼睛不想要了?”游时红着脸,压低声音说。
“嗯,”江应依旧看着他,“不要了。”
游时:“……”
逃跑
半小时前。
“这还能弹吗?”游时手指轻轻搭上琴键, 站在旁边,一两个跑掉的音符从他指尖漏出来。
“能响。”江应垂眸看着他细长的手指,又抬头, “音准吗?”
游时被他一句“能响”逗笑了,没回答他的话, 只是抬头看了看四周。
墙皮剥落,这地方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至于被遗落在这里的这架钢琴, 应该也在搬校舍的时候就已经坏了,没有修的价值, 索性就扔在这里。
游时围着屋子绕了一圈, 歪头冲他笑着:“应哥, 我已经很久没弹了。”
江应安静地看着他。
“应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游时偏头看向那架落了灰的钢琴,手指轻轻抚上去。
游时,二高标准的纨绔子弟,喝酒抽烟打架不学无术, 就算会个乐器也应该只是为了撩妹而学的三脚猫功夫, 不会相信他的手指下可以弹出《献给爱丽丝》、肖邦幻想即兴曲……
“不愿意的话……”江应笑笑, 转身走向门口,“就算了。”
游时看着他背影, 散漫勾起了唇角。
江应这个人是他成为混混的一大阻力,他现在不仅从差生一跃成为中上等, 还拿了个竞赛第一名, 现在又要去弹钢琴, 跟初入二高之时那个和几个差生一起抽烟的游时天差地别。
这种行为太恶劣了!
简直是强行改变别人的人生轨迹!
但千金难买他愿意。
江应低头,正要出去, 忽然整个人都愣住了。
乐声像天使的翅膀一样在他身后盘旋。
他回头,游时穿着校服,校服外套拉链没拉,因为微风而衣角翩飞。他安安静静坐在那台黑色钢琴前,因为背光,只能看见他剪影。他手指翻飞,身体跟在琴声微微摇晃。
忽然,预备铃声响起,钢琴声和预备铃、外面的汽笛声混在一起,渺远又极近地传来。
他身后是暗绿的藤蔓,飘着白云的天空。光像有体积一样,穿过破碎的玻璃,温暖而永恒。
乐声只为他一个人响起。
“我还没说完呢,”游时在弹奏的间隙,回头冲他笑,“谁说我不愿意?”
—
“报不报名?!”毛然然脸越凑越近,两只眼睛牛一样瞪着游时。
“不会弹。”游时看着自己桌面围的一堆人,面无表情。
除了自己班的,还有外班的,窗户外面还有,后门小窗户那站的也有。整个二班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的心情逐渐从炸了全世界变成就这吧爱谁谁。
忽然,他对上江应的视线,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问他:“人是不是你招来的?”
江应看着他笑。
游时继续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肯定不会揍死你。”
江应举双手投降,笑着说:“真不是我。”
“你是留在校庆上炸场的,”江应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我肯定不想这么早就被发现。”
游时心说,我是愿意给你弹,没说愿意在校庆在弹。
炸个鸡毛!
“再说不会弹?!”毛然然凑得更近了,瞪着他。
“那是鬼弹的。”游时摇摇头,低声叹息,“一个艺考了很多年还没考上的音乐生,可怜呐。”
“江神!”赵邮气势汹汹直奔江应而来,“想不想看他弹?!”
“想。”江应弯着眼睛笑,笑得有点狡诈。
“江神说想看,”赵邮说,“时哥,怎么办?”
“他想看关我什么……”游时抓抓头发,又忽然顿住,江应“嗯?”了一声,他迅速抬起眼睛冲江应一笑,继而面瘫地看向赵邮,“弹。他想看我就弹。”
赵邮拍拍毛然然胸脯,说:“看见没,解决时哥,首先要解决江神。江神是命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真的?”毛然然半信半疑看向游时。
游时低着头,红着耳朵尖,啪嗒一声把用完的笔芯掰折了,从牙缝中间挤出来一个字:“滚。”
毛然然点点头,拍赵邮肩膀:“我信了。”
江应喉结滚动,低低地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游时:“……”
等江应开始认真刷题,游时借机尿遁,在走廊拦住毛然然:“班长,住宿申请开吗?”
“槐姐说还没消息。”毛然然摇摇头,“但是你愿意的话,可以先跟槐姐说,万一申请的人多,学校可能就会统一补收住宿费了。”
“好。”游时点头,闯进办公室。
跟槐姐说完回来,看见江应已经没在做题了,而是在翻一本信息竞赛书:“还有不到两个月,明天开始训练?”
“嗯。”游时点点头,看着他认真翻书的侧脸。
“我没打过省选,不知道那边的难度,放假去我们机构吧,王老师更专业一点。”江应认真地说。
“嗯。”游时还是呆呆地点头,看他侧脸看了很久。
江应:“?”
游时啪一下把他正在看的书合上,犹豫着开口:“应哥,晚上,我可能要自己回去了。”
不等江应说话,游时立刻说:“等……等我爷爷奶奶回去就好了。”
江应眉头微微皱着,垂下手,轻轻捏了捏他手心:“游小时。”
“嗯。”游时轻声应。
“有事情别瞒我。”江应说。
“没有。”游时一顿,抬头看他,笑嘻嘻地摇头。
保时捷停在二高门口。
学校门口巨大白炽灯照耀着那台通体黑色的豪车,光晕在它金属的车身上流转,大灯洞开,车一直没有熄火,司机没有下车,手一直握在方向盘上。
车后是从校门口涌出的穿着校服的学生。
游时拎着书包,斜甩到肩上,眼睛里面全是淡漠。他一个人走出校门,在成群结队的学生中间更突出了。
他面无表情地走近,拉开车门,弯腰上车,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在他身后,距离他几步的距离,江应看着游时立刻切换成战斗状态,挂上那副淡漠的什么都无所谓的笑,无声地张开一身的尖刺。
车辆轰鸣。
他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扭头,漆黑的眸子盯着车辆离开的方向。
—
爷爷奶奶在过完元宵之后就回了老家,乔清野没过几天回了别墅。别墅大部分时候是安静的,死气沉沉的,小部分时候是充满火药味的。
游时除了餐厅,只呆在自己屋子里。
每天被接送的日子过了几天,游时感觉逐渐透不过气,好像被扎在一个黑色塑料袋里,而袋口在一点点收紧。
“游小时。”江应轻声叫正在晚自习上发呆的游时。
游时脑子里其实什么都没想,偶尔有一些破碎的画面闪过。他再看到那些画面竟然没什么情绪了。
“嗯?”游时偏头,冲他笑。
江应不忍心看他的笑,握紧了他的手。
“应哥。”游时往他这边偏了偏,写了一张纸条,压在桌子上传给他。
纸条上写着四个字——
“我想亲你。”
江应呼吸顿了一下,站起来要出门,轻轻拽了拽他:“去厕所。”
游时抬头看他,眼里润泽着水光。
就在这时,放学铃响。
整个学校瞬间欢腾,到处都是桌椅摩擦地面的刺耳尖利声,许多人一起下楼梯以至于教学楼都在轻微地震动。
二高门口全是奔涌的学生,他们看向那台在放学时分停在门口的跑车,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们知道没过多久就会有个富家少爷从楼上下来,一脸冷漠地钻进车门。
“走吗?”毛然然招呼着刘晓聪。
“走不走?”刘晓聪又招呼赵邮。
赵邮顺嘴,胳膊肘戳了戳游时,问他:“走吗?”
江应站着,沉沉地看着游时。
游时错过他视线,冲赵邮一笑,声音有点干涩:“走。”
江应拉着他的手却没松,点点头,笑着看他:“走吧。”
他不由分说地把人带进厕所,不留余力地亲他。
空间小,两个人挤在一起,都压抑着声音。
学校里太多人了,他们很少有能独处的时间。游时想亲他,想碰他,都碰不到,明明就坐在自己旁边,却好像隔了很远。
江应忽然想起在经过走廊时,看见校门口那辆车还在等。
他闭上眼睛,亲得更狠了。
“嗯。”游时轻轻闷哼。
那个富家少爷似乎比平时出来的晚,嘴唇似乎也比平时要红,他跟平常一样平静地拉开车门。
江应站在他身后,往上抓了一下自己的书包肩带,安静地看着他背影。
游时手搭到门把手上,拉开车门,又忽然停住。
江应抬起眼睛看他。
小陈也在这时回头,用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的盯着他。
游时面无表情地扫了小陈一眼,然后啪一下关上车门,转身冲去,带起的风掀起了马路上的灰尘。
江应心脏狂跳,下意识伸手接住冲向自己的少年。
游时抓着江应的手腕,冲向完全相反的方向。
他不知道这条路通往哪里,但他不在乎。
两个人奔跑着离开着人头攒动的校门,穿过街巷,穿过各种各样商铺招牌七彩的光晕,路过无数的行人,在喧嚣的城市里找一个僻静又安全的地方。
车辆在身后怒吼一样轰鸣,无能又愤怒。
游时带着他跑到一个黑暗的,连路灯的没有的小巷,拐进去,把他推到墙上。
“游时。”江应想说什么。
下一秒,他感觉游时抱上来,脸埋在他肩膀处,小兽一样轻轻蹭着,肩膀那一块逐渐湿了。
喧嚣逐渐平息。
夜晚终于安静。
他什么都没说,轻轻抚上游时后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应哥,”游时声音很闷,委屈地说着,“我好想你。”
住院
江应愣了一下, 抱他抱得更紧了,下巴压在他脑袋上,低声问:“那你现在在抱谁?”
“可是那不一样。”游时说。
周围一片黑暗, 游时看见江应吸满了光的眼睛。他却恍惚想起自己在学校里看到他的时候,阳光洒在桌台上, 两人牵着的手藏在桌子下面。
他偏头看江应,有很多次都想亲上去了, 在江应扭头的时候, 他又总是笑笑说“没事”。
明明可以触碰,却总是不得不收回手。
这种感觉让游时很不爽。
游时走远了一点, 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 片刻后又说:“我总感觉我抓不到你。”
之前他们有很多时间, 他们可以放学后去不同的地方的约会,他们可以在任何想见的地方见面。
但是现在不可以。
兴许是觉得自己太矫情了,他又回头冲江应笑:“学校太烦了,想干点什么都不方便。”
江应走到他旁边,亲了亲他眼睛下的红痣:“你想干什么?”
—
别墅里灯火通明。
游玉书坐在书房, 皱着眉头看财务刚交上来的报表, 不知看到了什么, 他啪一下把眼镜摘了扔到桌上,手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老板, ”小陈敲了敲书房的门,走进来, “游时没有上车, 在学校门口跑了。”
“早知道他会跑。”游玉书没睁开眼睛看他, 反而嗤笑一声,“他要是那么听话就不是游时了。”
“他跑的时候抓着另一个人。”小陈又说。
游玉书终于睁开眼睛, 沉沉地盯了小陈一会儿,才说:“谁?”
“和那次游时跳楼时,来接他的是同一个。”小陈说。
游玉书沉沉地吸一口气,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办公桌上堆满的文件,他冲小陈摆摆手:“我大概知道是谁了,去查查。”
—
“开房。”游时红着耳朵,把两张身份证扔到柜台上。
柜台里面那人低着头,只能看见毛茸茸的头发,埋头啃着鸡爪,另一只手还在飞速抄着作业,含糊不清地说:“稍等,几位?”
游时觉得声音有点耳熟,就见刘晓聪那张脸出现在柜台后,讶异地说:“时哥!”
游时:“……”
刘晓聪又看见站在游时旁边的人,江应笑盈盈地跟他打了个招呼,说:“开房。”
游时:“…………”
刘晓聪差点没疯了。
“时哥,你和江神……”刘晓聪抓耳挠腮地说:“来开房?”
“……”游时面瘫着反驳,“不是开房,是住店。”
开房听着哪怪怪的。
他家里的情况除了赵邮没人知道,但是大概都知道游时不经常回家住,网吧是他最常去的地方,然后就是快捷酒店。
游时一个人来也能理解。
就是带着江应一起……
“他晚上也没地住。”游时注意到刘晓聪视线,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他。
江应低低笑起来。
“啊……”也不知道刘晓聪信没信,只见他点了点头,去电脑上查剩下的房间,挠了挠头:“只剩下大床房了。”
“你们凑合一晚?”刘晓聪试探着说。
“要双床房!”游时咬牙切齿。
“只剩大床房!”刘晓聪梗着脖子。
“就要双床房!”游时又说。
“没有!”刘晓聪说,头一扭。
“其实……”江应忽然开口,慢悠悠地说,“大床房也可以。”
游时:“……闭嘴。”
“这才对嘛,”刘晓聪欣慰地点头,“你放心,我们家的房间绝对干净整洁,大床房绝对够睡,不就临时凑合一晚嘛,两个男的睡一张床怎么了……”
“滚。”游时冷飕飕地从他手里搜过来房卡。
刘晓聪立刻闭嘴,在他俩进电梯之前冲他们敬了个礼。
俩人进了房间,开灯,游时一眼扫到放在床头的计生用品自动售卖机,游时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脱了外套扔过去,正好整个盖住,一回头,看见江应靠在墙边,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太热了。”游时若无其事地走到床边走下。
江应点点头,掏出手机给奶奶打了个电话。
“奶奶,我今天住在游时家里了,您早点睡觉,明天我们回去。”江应说。
江应又“嗯”了两声,忽然把手机递过来,笑说:“游小时,查岗。”
“奶奶,”游时把手机接过来,压着笑意说,“江应真在我家呢,放心吧,没出去乱跑,我肯定看着他。”
“好,你看着他我比较放心。”江奶奶又说,“他还没你听话呢。”
游时低低笑起来。
挂了电话,两个人目光相互对上,莫名其妙开始傻笑,游时笑到滚在床上,江应忽然压上来,捏住他下巴,低头吻他。
—
第二天放周假,游时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就有饭放在桌边,江应坐在旁边玩手机。
游时想出声叫他,一开口,发现自己嗓子又干又疼,江应立刻伸手递过来一杯温水,见游时疑惑的表情,冲他挑了挑眉。
“空调,开空调太干了,哈哈。”游时接过来,指了指空调。
“昨天晚上没开空调。”江应说。
“我……”游时把枕头甩过去,别过头说,“我说因为空调就是因为空调,不服打一架。”
“昨天晚上你也这么说的,不服打一架。”江应笑着说,“结果你看到了,你嗓子哑了。”
游时:“……”
他立刻跳下床去洗漱,洗完走出来把桌子上的早饭两三口吃了,脸颊里塞得鼓鼓囊囊的,自顾自走出门:“不说回家看奶奶吗?快走。快点去退房。”
“走了啊?”刘晓聪在柜台神清气爽地冲他俩打招呼,“不多住会儿?”
游时心说住你妹啊,利落把房卡扔到柜台上。
刘晓聪把房卡收回来,又疑惑看向游时嘴唇:“时哥,你嘴巴破了。”
“你家太干了,干裂了。”游时面无表情地说,退完押金就带着江应跑路。
刘晓聪伸出一根食指点了点自己嘴唇:“干?屋里有加湿器啊,自己不会开?”
再说,干出来的伤口也不是那样的啊。
—
“我都听说了,说二高出了一个竞赛生,叫游时。就是之前小应在电脑上打的那东西吧?”江奶奶一边洗菜,一边对身边打下手的游时说。
“奶奶怎么知道的?”游时疑惑地说。
“我们广场舞里有个老头,在二高当老师。”江奶奶笑说,“数学老师,瘦高个,叫李淼。”
“他还说接下来的比赛很重要,正好小应之前打过,我让小应带带你。江应!”江奶奶喊起来,“江应你进来!”
江应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水壶,正在给院里的菜浇水:“怎么了?”
“小时竞赛这事我就交给你了,”江奶奶瞪着他,“给我好好教。”
“知道。”江应靠在门边笑。
江奶奶说完,又发愁地看了一眼灶台,说:“我去院里摘点菜。”
她用围裙擦了擦手,慢慢走出房门。
“我摘吧。”江应把水里的水壶放下。
“你待那吧,”江奶奶嫌弃地说,“你又分不出来个好歹,上次把苗全给我摘了。”
游时没忍住笑,笑完手腕翻转,拿锅铲挽了个剑花,又弯下腰看了看剩下的食材:“江应,你想吃什么?青椒炒蛋?还剩下点腊肉,可以混着青菜炒了……”
“都行。”江应点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外面咚一声闷响。
两人身形瞬间定格,瞳孔骤缩,同时意识到什么冲出门。
院内,阴沉沉的天光下,江奶奶晕倒在地,手里攥着的菜撒了,沾上院内的污泥。
—
120风驰电掣,匆匆驶来又匆匆离开,鸣笛声像是对死神的警告。医护早已经在院门口迎接,看见急救车驶来的那一刻全部冲上去,推着病床奔跑。
路上每一个行人都在让道,面带惋惜地目送着飞驰而过的医护。
耳边一直嗡嗡的,直到急救室的手术灯亮起,一切才终于安静。
走廊空无一人,偶尔经过的医护会朝他们投来视线,又叹息着转回头。
江应坐在外面冰凉的铁质座椅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廊冷白的灯光照在他脸上,忽闪忽闪的。
一只手悄悄握住他的手,然后一点点收紧,明明自己的手也不热,但执拗地把自己手心里那一点温度给他。
游时安静地坐在他旁边。
江应扭头看他,游时伸手,揉乱他头发。
江应忽然低头,轻轻笑出来。
打打闹闹也好,吵吵嚷嚷也好,但有的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看他一眼就好像拥有全世界。
江奶奶被平安推出来,江应留下来照顾,游时跑上跑下去给江奶奶办理住院,之后就是开具的种种检查,每天惯例一样的挂水、吃药。
病房里很吵,病床上扔着一副扑克牌,游时脸上粘着两张纸条。江应脸上一张,江奶奶脸上干干净净,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牌。
同病房的阿姨看着他们笑:“你孙子可真孝顺。”
“可不是嘛。”江奶奶说着,扔出两张牌:“对5。”
“对6。”游时出牌。
“不要。”江应摇头。
“我也不要。”江奶奶哗一下把牌合拢。
游时正要出,江应的手机响起来,是电话。
游时愣了一下,只看见江应沉默地伸出手,没挂电话,而是把手机摁成了静音:“继续,该你。”
电话在静音中自动挂断,牌又轮了一圈,第二个电话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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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全都被江应无视,就在他要反扣上手机的时候,江奶奶开口:“出去接吧,小时,我们继续。”
“啊,好。”游时看着江应出去的背影,愣了一下回过神,伸手扔出一张小王。
走廊上也住满了人,心内科住的大部分都是老年人,躺在床上,用破旧的器官呼吸,声音像是老旧的风箱。
“喂?”江应接通电话,声音很冷。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那边人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个月的钱已经打过了。”江应冷声说。
坐在屋里的游时整个人一僵,不知所措地盯着牌面,江奶奶又叫了他一声:“小时,到你了。”
“下个月的提前还了吧。”那边人邪笑着说。
“为什么?”江应问。
“没为什么,”那边人语气很散淡,“实在要说的话,可能因为你是江应吧。”
讲笑话
游时站在二高附近的那个理发店门前, 抬头看着理发店的招牌。嘴里还塞着一根棒棒糖,每当他想要抽烟的时候,他都会往嘴里塞一根棒棒糖。
刀猴已经从只能洗头的学徒变成了能下剪刀的学徒, 他给客人一边剪着鬓角,一边回头招呼游时:“来了?”
客人破口大骂:“剪我耳朵了。怎么干的!”
刀猴轻轻撸起袖子, 不经意间露出自己的洗纹身留下的伤疤。
客人:“……”
等刀猴忙完,游时已经自己洗完了头, 用毛巾随意擦着头发, 坐在旁边等位置。
刀猴过来,看着镜子里那张脸, 忽然发现了什么, 伸手在镜子上抹了一下, 边抹边说:“镜子怎么有个红点。”
“别抹了,”游时眉头轻微皱了一下,“那是我长的。”
刀猴尴尬一笑:“长在眼下,好位置。要剪什么?”
“剪短。”游时说。
“也不长啊。”刀猴打量了一下。
“主要不是来剪头发的,”游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轻声说, “打听个事, 关于江应的。”
“你一来我就知道你要问他。”刀猴笑说。
“你说你之前跟着你表哥去讨债,知道江应家借的是谁的钱吗?”游时说。
“都是为了给江应妈妈治病借的钱, 当时借了老多,江应爸爸走投无路还上过赌桌, 从那里也借了不少。可见这钱肯定利息不低。”刀猴一边下剪子一边说, “但是债主是谁真不知道, 我表哥也没个固定的老板,谁让他去催债他就去。给钱就行了。”
“没有一点线索吗?”游时闭了闭眼睛, 忽然想起江应。
江应越来越忙了,除了当机构的助教,又接了两个家教,最近王老师又给他接了个私活,编跟竞赛有关教材。
除此之外,还要去医院照顾奶奶。他每天连轴转,游时看见他越来越瘦,眼下乌青一片,破天荒地在课上补觉。
他好像忽然看见了那两年的江应。
看他在医院忙碌,好像就看到了他在北京协和跑上跑下的样子。
他偷偷给江应转钱,全都被退了回来。微信转账也当看不见,24h自动退还。
他取出来现金偷偷藏到江应衣服里,被江应塞回来,塞完若无其事地说冲他笑,问他想不想吃什么。
他知道怎么给江应都不会收了,于是他想,反正现在他没有房子要租了,如果他能直接找到债主呢?
“我想想。”刀猴剪子停了下来,“似乎是个中年男人跟我表哥对接,姓刘,文质彬彬的。”
“姓刘……”游时沉吟着。
“但他应该也不是最大的老板,背后还有一个大公司,大老板原先的生意不在江城,”刀猴又说,“最近刚回来。”
游时抓着沙发软垫的手指猛然发力,手背青筋暴起。
—
长花街。
“江老师,江老师!”小橙站在江应旁边,冲着他耳朵喊,“江老师快点起床啦!太阳照屁股啦!”
江应手指动了一下,艰难坐起来,用手挡住眼睛,迷茫了两秒钟,看向小橙……还有围着自己的一堆人,大大的眼睛里面都是疑惑和担忧。
“怎么了?”江应搓了搓脸。
他摁开手机看了眼时间,昨天临时接了个私活,帮一个偏远的学校搭oj网站,他干到凌晨三点钟,早上去家教,下午就来长花街。
“江老师,你最近睡着好多次啦。”小橙皱着眉头说。
江应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摁了一下自己的胃:“是么?”
门被人推开,王翎一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来,以一种极其华丽的方式登场,扬声道:“兄弟姐妹们,有没有想我。”
江应皱着眉头看他。
王翎一扬起手中的塑料袋,冲他傻笑。
两个人出去说话。
“我听老王说你预支了下个月的工资?”王翎一问。
“嗯,”江应淡淡回答,从王翎一塑料袋里扯出来一个干面包,撕开吃了,“奶奶最近身体有点不舒服。”
他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来得及吃饭。
“知道知道。”王翎一又扬起了手中的塑料袋,“这就是我买的慰问品,有水果,有中老年奶粉,还有蛋白粉,哦对了,我还特意买了眼罩。医院灯光太亮了……”
“有药吗?”江应忽然问。
“啊?”王翎一傻了,“药你得找医院开啊你找我开干嘛?”
“胃药。”江应说,“有点胃疼。”
王翎一:“……”
两个人找了最近的一家药店,买完药又找店员要了一杯热水。
王翎一皱着眉头看江应一粒粒的从药盒里面掰出药片,一把塞进嘴里,喝水,吞咽,一气呵成。
“你这是……”王翎一试探着说。
“胃炎,不严重,”江应偏头看他,“还有事吗?”
“没……”王翎一立刻摇头,又说:“老王说了这几个星期给你放假,让你好好照顾奶奶,等会儿直接回吧,回去睡一觉。”
江应转着手里的茶杯:“谢谢。”
“谢什么呀,”王翎一立刻臭屁,“都这么多年兄弟。但是我跟你说,还是要注意身体,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江应站起来:“没事我走了。”
“哎。”王翎一喊住他。
“干嘛?”江应回头,“我忙着找我对象。”
王翎一:“……”
滚啊。
江应在路上就给游时打了个电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游小时,我提前回来了,”江应在路上慢慢地走,又在旁边小店买了一张饼吃着,“你在哪?我去找你。”
“我在……”游时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你先回医院吧,我晚上去医院。”
“游时?”江应又轻轻地喊他。
“嗯?”游时轻声应。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江应笑着说,“我在北京的时候遇见的。一个人出去喝酒喝多了,跟一路边野猫说话,问它叫什么名字,问它多大了,说一句旁边大哥答一句,那人什么都没听见,自顾自给猫起名字,还问猫好不好。后来这人抓起来猫就开始跑,大哥追他追了两条街,那人说你凭什么追我,流浪猫也不能抓吗?大哥说,那是我的猫。”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江应轻轻地喂了一声,然后他听见游时那边笑得喘不上气的声音。
“游小时,”江应垂下眼睫,低声说,“你在笑吗?”
“嗯。”游时笑着应。
挂了电话,游时在路边又蹲了一会儿,他上次蹲在这的时候还是刚知道真相,在这里一遍又一遍地反刍,现在蹲在这,大脑一片茫然。
他搓了搓脸,站起来。
他又想抽烟了。
反正江应不在,可以偷偷抽吧。
游时进了旁边的小卖部,往桌子上扔了两张现金,对老板说:“要两盒黄鹤楼。”
老板应了一声,转身从柜台里拿出烟,把烟扔在柜台上,要把钱收回来。
那个瞬间,游时眼珠颤了一下,他闪电一样伸手把柜台上的现金扫回来,揣进自己兜里,吸了吸鼻子,转身就要出门。
“哎,什么意思啊?”老板在他身后骂人。
“对不起,不买了,”游时说,“突然想起来,家里不让抽。”
“神经病啊。”老板骂了一句。
游时之后回医院,陪江应和江奶奶吃完晚饭。江应晚上住在医院,游时就回别墅。
游玉书白天在公司,晚上回别墅,一回别墅就进书房,他们其实见不了几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房子里多出来一个人,怎么都会不自在,尤其是知道这个人正在暗中看着自己。
乔清野倒是和之前一样,别墅对她来说是旅馆,她轻易不会江城,除非是有必要事宜要回来办。
游时回去的时候看见小陈和刘叔都进了书房,游时上楼经过,俩人冲他微微弯腰打招呼。
游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刘叔一眼,没回卧室,拐弯进了琴房。
校庆就是下一周,班里两个节目,一个节目是合唱,还有一个就是他的钢琴独奏。
合唱一直在紧锣密鼓地排练,但是俩人没怎么参与过。江应要去医院照顾奶奶,游时则借口要练琴翘掉了排练。
这琴他几年没碰过了,但是音居然还准。
游时闭上眼睛,敲响了第一个音符。
—
书房内。
小陈走上前,掏出一个信封,倒出来里面的照片:“老板,查出来了。”
照片瞬间铺满游玉书整张办公桌,各种渠道的照片都有,有贴吧贴子的截图,上面的字样是“游时和江应绝配”,有咖啡店里两个人放在一起的照片,有两个人穿着校服出校门的背影……
还有一张,是武昌火车站前。
他们映着武昌火车站的红色灯光接吻。
“大概……就是这样,”小陈沉吟了一下,“游时和江应,应该是恋爱关系。”
游玉书大拇指托着额头,死死盯着铺满桌面的照片,看着看着忽然笑出来:“恋爱?”
他又笑着说:“和一个男的?”
小陈和刘叔都不敢说话,站在办公桌前。
“和男的……”游玉书捻起一张照片,看了看,又扔下去,“偏偏是他。”
刘叔往前走了一步,皱了下眉头,似乎想说什么。
“你不用说话。”游玉书指了他一下,又抬眸看向两人,“那事不用告诉他。你们就当不知道这回事,给我烂在肚子里。”
两人点头,要退出门口。
游玉书忽然叫住他们:“最近看着他。”
“好。”小陈应。
他们三人同时听见了楼上传来的钢琴声。
小陈和刘叔站在书房门口,抬头向上望去。游玉书甩出打火机,一张一张把照片烧了,琴声源源不断。
“怎么开始弹钢琴了?”游玉书奇怪地说。
琴声激昂又悲愤,似乎演奏者把自身全部感情都投进去了,钢琴像是一个大炼剑炉,他自己身为燃料,义无反顾把自己投了进去。
旋律飘在整个别墅上空,像是宣泄又像是质问。
听得让人难过。
琴房里很黑,游时没有开灯。
游时坐在钢琴前,脑子里面闪过很多东西。他手指不留余力地触上琴键,脚踏着踏板,钢琴在晃,他自己也在晃。
当年练了许久也弹不好的曲子,这么多年之后肌肉记忆姗姗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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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畅的旋律从他指尖倾泻而下,旋律里面似乎藏了很多话。游时弹给自己听,也弹给游玉书听。
游玉书听着楼上的音乐声,打开手机通讯录,翻找那个他从来没打过的电话号码。
他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摇晃的草叶,彬彬有礼地说:“是许夏槐老师吗?”
“噢,”游玉书点着头,“您说游时最近表现不错,是老师教育的好。”
他又笑着嗯嗯两声,终于开口:“有个事想跟老师商量一下,游时下周……就不去学校了。”
与此同时,钢琴声戛然而止。
不归路
周一, 学校。
校庆日放在周二下午,校领导对这次校庆非常重视,据牛主任说, 这次校庆要和上学期联考成绩一起宣传。
这一天整个学校都在紧锣密鼓地排练。下午各班各自排练,晚上进行第一次彩排, 第二天上午再走一次位。
但游时和江应一直没露面。
“轻轻敲响沉睡的心灵~”
“慢慢张开你的眼睛~”
音乐老师简单给二班人分了个声部,后面的站讲台上, 再后面站凳子上, 就这么在教室里简单地排练。
“班长,咱就非唱这首吗?老掉牙了都。”刘晓聪抱怨说。
毛然然偷偷给了他一巴掌:“不然让你去唱军歌, 你自己选!”
“时哥和江神怎么又没来学校……”赵邮忽然说, 又奇怪地抓抓头发, “上一周他俩就来了两三天吧。难道出什么事了?”
“上上次周假我还看到时哥和江神去我家旅馆开房,他俩能出什么事?”刘晓聪说。
“开……开房?”赵邮震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群人同时停下,齐刷刷转头看向刘晓聪。
音乐老师凉飕飕地说:“刘晓聪,要不你上来唱?”
刘晓聪:“……”
中场休息,槐姐过来视察, 赵邮神神秘秘地冲槐姐招了招手, 又冲她展示队伍里空着的位置:“时哥和江神真不来排练?我们位置一直给他空着。”
槐姐瞥他一眼:“合唱, 又听不出来,你们顶上就行了。”
“时哥的钢琴独奏没法顶啊。”赵邮又说。
槐姐摇摇头, 什么都没说。
赵邮好像看出了什么,猛然抓住槐姐的胳膊:“节目单报上去了吗?时哥的节目是第多少个?”
“学校特意花两万买了一架新钢琴, ”槐姐白他一眼, “游时的节目怎么可能没报上去?”
“那他……”赵邮犹豫着说, “校庆能来么?”
槐姐又白他一眼:“肯定能来,你操什么心。”说完转头就走了, 走出队伍,又回头看着合唱队形一眼,看着那两个始终空出来的位置,悄悄叹了口气。
手机叮一声,她又转头骂骂咧咧地回牛主任的电话:“牛主任,机房都空着还不好?多给学校省电啊。噢,你说游时省选的事啊,他有数,你放心吧,肯定能参加。”
赵邮坐在地上,用一个别扭的姿势藏着手机,给游时发信息。
【赵邮:时哥,明天下午校庆,我能见到你吗?】
【Ys:?】
【Ys:为什么见不到?】
赵邮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先是游时说被游玉书偷家了,又是常常不来学校,他不知道游时和他父母的矛盾到了哪个地步,但他总觉得和初三那时候很像。
那时候的游时也是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发信息问他又一切如常。
赵邮又抓耳挠腮地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最终打了几个字。
【赵邮:没什么,你一天不骂我我有点不舒坦。】
【Ys:滚。】
—
游时回完赵邮信息,把手机揣进兜里,轻车熟路地和江应一起进了住院部,一路上跟熟识的医护打招呼,来到病房门前。
他今天装病跟槐姐请了假,槐姐有些犹豫地答应了他,似乎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问。
游时大概能猜到游玉书跟槐姐说了些什么,因为小陈今天没有在院里等着他去上学,游玉书也只是沉默地从书房的窗户看着他出了别墅大门。
“怎么了?”江应忽然低声问他。
“没什么。”游时冲他笑笑,伸出手要推开病房门。
里面的说笑声隔着病房门传出来,显得有些闷。
病房里除了江奶奶,还住着两个大姨,年龄比江奶奶小一些,几个人常凑在一起说说笑笑。
“隔壁病房那老李头,你知道他是怎么犯心脏病的?”
“怎么?”
“他小儿子,找了个男朋友!过年的时候老头发现了,这不是,直接气医院来了。”
“同性恋啊?”
白痴灯光忽闪一下,来来往往的病人和医护激起了走廊里的灰尘。
游时低着头,抿了下嘴唇,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蜷了两下,缓缓收回手。
病房内。
江奶奶穿着病号服,盘腿坐在病床上,一边缓慢吐气吸气,一边听着旁边人讲话。
她一只眼睛睁开一条缝,往说“同性恋”那大姨身上瞥了一眼,淡淡说:“同性恋也没怎么,现在同性恋多了。孩子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喜欢的,一句同性恋就能让他断了?”
“要不说你心态好呢。”
“有其他儿子还好,要是独苗苗,可就断后了。”
“有儿子也不怎么样。”江奶奶闭着眼睛又说,声音很淡,也很冷。
“大姐,经常来看你那两个,都是你什么?”一个大姨又问。
门被推开,江应和游时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出现在门前。
“他俩啊,”江奶奶睁开眼睛,看向门口,顿时喜笑颜开,“他俩都是我孙子。”
—
俩人在病房没坐一会儿,护士匆匆进来,又看了一眼江奶奶目前正在用的药,嘱咐江应要注意的事项,以及明天的安排。
“明天查血管造影,时间安排在上午,到时候需要有人看着。”护士一边在单子上记东西一边说,又忽然抬头,“大娘之前做过心脏支架是吗?”
“嗯。”江应点头。
“从目前的检查结果来看,情况还是挺好的。”护士笑笑,“明天做个造影,如果没什么大问题,拿药就可以出院了。”
“好。”江应说。
护士收起笔,正要走出门口,又忽然回过头说:“大娘之前来过我们这,我记得手术难度很大,当时还有很多的并发症。是在大医院做的吧?”
护士记得这个男生。
几年前,从江奶奶住院起,她身边就只有一个人,就是江应。那个时候她还问过江应为什么只有他自己,他爸爸妈妈呢?
江应摇摇头,没说话。
直到后来,她偶然听肿瘤科的同事说起了江应妈妈。
她原以为那时候江奶奶出院,是放弃了。没想过之后还有机会再遇。
“嗯,”江应点点头,“在北京做的。”
“好。”护士又深深地看了江应一眼,转身出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奶奶重新躺回床上,安详地阖上眼睛。江应坐在旁边给江奶奶削苹果,游时托着腮,看着江奶奶苍老的侧脸。
阳光一点点西斜,病房里渐渐没了人声,隔壁病床的大姨一个出去吃晚饭,另一个去楼下遛弯。一切静谧又温柔。
江奶奶忽然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小时,去外面给我买杯粥,想喝楼下那家的八宝粥了。”
游时立刻站起来要出去,江应抓住他手臂,低声说:“我去吧。”
“小应,”江奶奶的声音低沉又威严,“你留一下。”
游时低头,冲江应一笑,轻声走出病房,关上了房间的门。
屋内一阵沉默,沉默地像是窗外逐渐落下去的夕阳。
江奶奶偏头看着窗户,窗户外巨大的夕阳将她的脸染成淡红色,她沉默许久后终于开口:“小应,你和小时在一起了吗?”
“嗯。”江应削苹果的手一顿,点头,又继续削下去。只是一直没断的苹果皮断掉了。
“奶奶怎么知道的?”江应又问。
“我又不是瞎的。”江奶奶哼了一声。
江应笑起来:“很明显么?”
江奶奶没回答,闭上眼睛,停了一会儿才说:“我在病房里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吧。同性恋不同性恋的,怎么都行。后代也无所谓,我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奶奶。”江应轻声叫她。
“他要是个东西他就不会走。”江奶奶说。
江应没说什么,沉默着把苹果递到她手里。
“可是啊……”江奶奶接着苹果,没吃,也不去看江应的表情,似乎看了就会不忍心说似的,“小应,你不要耽误人家。你和小时不一样。”
“你身上背着多少东西,你愿意他和你一起背吗?他是富家子弟,他爸爸妈妈管着那么大的公司,他有那么多的牵挂。”
“你们谁主动的?”江奶奶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江应闷声说。
“这是一条不归路啊。”江奶奶叹了口气,“没想好,不要轻易把人拉进来。”
江应没说话,只是低着头。
“晚上你和小时一起走吧,你记得送他,他每天往医院跑,太辛苦。”江奶奶又说,“至于我刚才说的,你想清楚。”
“嗯。”江应轻声回。
—
两人走出医院,外面车水马龙,游时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奶奶说什么?”
江应看着他笑了,低头逗他:“游小时,你知道吗?你现在的反应特别像第一次见家长。”
“滚。”游时咬牙切齿地骂。
“奶奶把我骂了一顿,”江应笑着说,“说不要总带着你一起往医院跑,让你好好学习,说你接下来还有比赛要打。”
“就这个么?”游时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有点茫然地抓了抓头发,“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江应说。
“……没什么。”游时闷着头,从牙缝中间挤出来三个字。
“我晚点再回医院,”江应看了眼时间,说,“你想去哪,我陪你。”
“我……”游时忽然有点茫然,两点一线的日子过的久了,他突然想不出来还能去什么地方。
许久,游时看向江应:“我想打游戏。”
问
功成网吧。
两人窝在舒服的电脑椅里, 把小时候到现在的游戏打了个遍。从小时候的拳皇、合金弹头、再到现在的撸啊撸,绝地求生……
77号机附近热火朝天,老板探着头看俩人的电脑屏幕, 破口大骂合金弹头中某个关卡boss,说年轻的时候在这里死了无数次。
“boss要放大了!这里跳台子!不要莽!”老板急得直跺脚。
“好。”游时随便应了一声。
说着, 一点没躲,端着冲锋枪就冲上去了。
老板:“……”
然后他俩英雄联盟单对单solo。
“哥, 让一盘吧。”江应打着打着, 忽然柔声说,“不然打不下去了。”
“菜, 就多练。”游时勾起唇角笑, 很受用地半眯起眼睛, 鼠标特意点歪了一点,自己撞进江应技能里。
“噢。”江应一笑,一直藏着的大扔了出来,刹那间屏幕上全是技能特效,游时几乎看不清自己的游戏人物, 自己被一套送走之后, 旁边的江应悠悠开口:“菜就多练。”
“演我?”游时气笑了。
“你心甘情愿被我演。”江应冲他笑, 柔声说,“不是么?”
游时:“……”
游时痞气一笑, 靠在沙发靠背上,垂下手, 悄悄捏了捏他手指尖:“嗯。”
没多久, 江应接了个电话, 从外面拎回来了啤酒和烧烤,一路穿过机位, 把啤酒放到桌上。
游时看了看啤酒,又狐疑地看着他。
江应冲他笑,自顾自开了一罐,递给他。
啤酒冒出白沫,沾上江应指尖,游时盯着他手指,喉结滚动一下,伸手接过来,但是没喝,疑惑抬眉:“应哥?”
“干嘛,”江应笑着说,“怕我毒你?”
江应说着,拿起一罐给自己开了,毫不犹豫地灌了一口,冲他举杯。
“不是不让喝吗?”游时嘟囔着说,但是身体却很诚实。
半个小时后,江应把游时喝趴了。
桌子上多了一堆空罐,胡乱放在一起,像是战利品。老板走过来,看了看江应面前七八个罐子,又看着格外清醒的江应,啧了两声:“挺能喝啊。”
江应伸手把没喝完的一罐拿过来,倒出来一点在纸上,淡声说:“水。”
老板看了看江应,又看了看趴在桌子上明显已经喝醉了的游时,倒吸一口凉气,压低声音道:“你故意的?”
“老板,”江应笑笑,“酒后吐真言,你听说过么?”
江应让老板帮忙把桌子上的空啤酒罐和吃完的烤串收了,拉近椅子,坐到游时旁边,垂眸,用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他,两只手捏着游时的手,低声喊他:“游时?”
“嗯?”游时过了许久才缓缓应,声音很含糊,显然已经喝醉了。
他不是为了酒后吐真言,有些话,在游时清醒的时候他是不敢问的。游时太聪明了,一句话不对劲他就能听出来什么。
江应把手机掏出来,打开录音,接着放到桌子上。
“我是谁?”江应捏着游时的手心。
“江……江应。”游时脑袋又往里蹭了一下。
“你喜欢江应吗?”江应轻声问。
“嗯。”游时点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嗯是什么意思?”江应轻笑着说。
“好烦啊,”游时嘟囔着,“嗯是喜欢,傻逼。”
江应笑起来,像是冬雪刹那化开,眸子里面都是温柔的光,他又凑近了一点,靠近游时耳边,“为什么喜欢?”
“因为……不知道。”游时回握他的手心,过了会儿又说,“……江应特别好。你特别好。”
江应心尖狠狠一跳。
游时说完,没了声音,按他手心的手动作也停下,像是睡着了。
江应轻轻碰了碰他的耳垂,又问:“你会喜欢多久?”
游时动了两下,表情很不耐烦,满脸都写着“想睡觉,别烦我”,眼睛终于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语序不通地说:“我会喜欢你到……特别久。但是……如果你不喜欢我了,那我也不要喜欢你了。”
说完,又趴下去,嘟囔着说:“你怎么没醉……”
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彻底睡着了。
早上,游时醒来,看到江应卧室的天花板,天光从旁边的窗户洒下,照在摞起来的资料书上。书桌上压着玻璃板,板子下面卡着他俩小时候的合照,还有一张写着待办事项的便利贴。
家里很安静,安静地让人心安。
他艰难坐起来,先是在床上发了会呆,然后视察一样巡视江应整个卧室,走到书桌前,把那张便利贴抽出来。
【游小时四月省选,重要!!!】
【去校庆看游时弹琴】
【强迫奶奶按时吃药,重要!!】
【教程编写】
【周六晚上家教】
游时心尖一软,把便利贴重新卡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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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今天上去是最后一次彩排,下午就是校庆,学校买了很贵的钢琴,只有他自己能弹……校庆之后,一次月考,他就要参加四月份的省队选拔……
如果幸运的话,他可以提前拿到清北的录取资格……
未来如此明晰,好像触手可及。
外面春光正好,草长莺飞。
游时从旁边抽出来一张便利贴,趴下来在上面写字,又把便利贴卡到旁边,弄完,满意地拍拍手。
手机响了一声,江应给他发来消息。
【江:醒了吗?】
【江:厨房饭盒里有早饭,保温着的,记得吃。】
【Ys:我昨天晚上怎么喝醉的?】
【江:你非拉着我喝酒,然后你把你自己喝醉了。】
【Ys:?】
【江:真的。】
游时想了半天没想明白,他只记得去网吧打游戏,打到一半江应拎来了夜宵,之后他就断片了。
游时感觉自己绝对被阴了,江应此人,绝非善类。
【Ys:在哪?】
【江:要来打我?】
【Ys:不打你。真的。】
过了一会儿,江应给他发了一个视频。
视频里江应坐在角落,雪白的医院,身边都是人,腿上放着一本编程书,视频一角还漏出来了两本格外厚的参考书。镜头上移,露出心导管室四个字。
江应的声音出现在画面外:“在等着检查啊。”
声音清浅,慵懒又好听。
接着镜头翻转,游时对上江应眼睛,他眼睛看起来很疲倦,眼底很红,有很多细小的红血丝,却弯着眼睛对他笑。
游时心尖忽然针扎一样疼。
“教程编的怎么样了?”游时给他直接打了视频。
江应下意识拍了一下旁边的书,又立马把镜头移过来对准自己,笑着说:“快弄完了。”
“用我帮忙吗?”游时闷声问。
“你半吊子水平,还是算了吧。”江应忍着笑说。
“谁半吊子?”游时攥起拳头对准摄像头。
“我,”江应立刻投降,“我半吊子。”
游时笑了下,继而低下头,吸了吸鼻子。
“我下午回学校。”江应忽然说。
“嗯。”游时垂着的头点了点。
“去看你弹琴。”江应又说。
“好。”
挂了电话,游时去客厅把早餐吃了,吃完匆匆出门回学校排练。刚出门口,脚步忽然一顿。
小陈靠在车边,和以往一样嚼着摈榔,见游时出来,把嘴里的摈榔吐了,走到后座拉开车门。
游时沉默地看他一眼,从旁边绕过去,走在人行道上。
黑色的保时捷一直跟在他身侧,以一种极其缓慢的方式跟着他,别人出来遛狗,他像是出来遛车的。
一人一车沉默地往前走,路过街边的小商铺,因为走得太慢,有无数电动车按喇叭,从车后绕过来飞驰而过之后又回头看。
在游时收到第108个回头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停住脚步,隔着车窗看向小陈,不耐烦地问他:“又怎么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板有话要和您说。”小陈把对面车窗摁下来,没有语气地说。
“不能电话里说么?”游时挑眉看他。
“很重要。”小陈说。
“一堆破事。”游时拉开车门上车,扭头看向车窗外,不耐烦地说:“赶紧开出去,别挡非机动车道。”
小陈不说话,猛踩油门,从最近的一个路口拐出去。
—
到家,游时推开门进书房。
游玉书背对着他站着,面对着书房的巨大落地窗。书房背阴,只有天光透进来,桌子上除了公司的文件和乱七八糟的打印纸,还扔着一张照片,反扣在桌面上。
两个人沉默地对峙。
不知道过了多久,游玉书转过身,先是沉沉地看了游时一眼,走到桌子旁边,把那张反扣着的照片扔过来,轻飘飘地,落到游时面前的地上。
游时低头盯着那张照片,脑子里轰一声,似乎全身的血都冷了。
照片上,他和江应在接吻。
他不想把江应牵扯进来的……
他那么好,他不应该和游玉书这种人扯上关系……
“你和江应在谈恋爱?”游玉书沉声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游时蹲下身,把那张照片捡起来,用手指细心地拂去上面的灰尘,注意到一角有被火灼烧过的痕迹。
他轻轻一笑:“这就是很重要的事?还以为什么大事呢。”
“怎么没把这张也烧了?”游时眼神嘲讽,“不过要不是你,我还看不到,多谢。”
说着,他亲吻照片一下,继而冲他扬起。
“你和一个男的……在谈恋爱?”游玉书见他毫不在意,声音更沉了。
游时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挑衅看着他:“你想说什么?恋爱已经谈了,我主动的,我逼他给我表白,我逼他和我在一起,是我拽着他和我谈恋爱。”
游玉书皱眉看向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你喜欢……”
“你不用问了,我替你说。”游时看向他,勾起唇角笑了下。
他站起来,走近,两手按着游玉书的办公桌,微微弯下腰,和游玉书目光平齐。
他看着游玉书那双永远盯着利益的眼睛,此时眼神里面有震惊、有嫌恶、还有一点隐约的来自为人父母的担忧。
游时笑了笑,冲他说:“对,我喜欢男的,我是同性恋。”
校庆
在看不见的地方, 似乎有一根弦越绷越紧,游时甚至能够听见它绷紧时的铮鸣声。厚重的云飘过,阳光瞬间变弱, 给屋内投下一片黑色阴影,重叠在游玉书的影子上。
许久之后, 游玉书冷笑一声。
空气中那根弦猛然断掉了。
“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长久的东西,”游玉书转身说, 又转回头看着他继续, “你年纪太小,总以为能长久。”
“如果你是在说你和我妈的话, ”游时耸耸肩, “确实不长久。”
“我和你妈妈……”游玉书说着, 忽然沉默,低笑两声,偏头打量着游时,“你和江应……会分手的。”
游时沉默地看向他,不说话。
两人无声地对峙。
“还有事么?”游时看他一会儿, 无所谓转身, “我下午有事, 先走了。”
“我听说了,校庆是吧, 不用去了。”游玉书冷冷看向他,“我给你安排了国外的学校, 手续办好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游时脚步瞬间站定。
他身形站得笔直, 没回头, 片刻后轻声说:“如果我非要去呢?”
—
下午两点四十分。
乱七八糟的后台,到处都放着演出服和表演用的道具。二高实在没有更多的化妆间供学生们用了, 只能一群人挤在道具间里,一个专业化妆师手掌翻飞,还有几个女老师拿着自己的化妆品在后台帮忙。
到处都乱哄哄的。
赵雪正在往赵邮脸上拍粉底,他听着舞台上歌曲的声音,有点心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有两个节目就轮到他们的合唱上台,所有人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
“时哥和江神还没来吗?”赵邮紧闭双眼大喊一声。
“还没有!”刘晓聪回。
赵邮立刻睁开眼睛,把赵雪的手推走,他听见了主持人报幕的声音,他顾不上旁边有老师在,立刻掏出手机联系游时。
“联系到了吗?”毛然然焦急地跑过来。
“没有,”赵邮紧盯手机,“发消息没回。”
“下一个节目已经上了。”刘晓聪从前台溜过来,“再不到来不及了!”
“直接打电话给他。”赵雪说。
赵邮拨号,立刻打开免提,手机放在众人中间。
所有人紧盯着屏幕。
嘟嘟嘟——
连续很多声,直到自动挂断。
“没人接。”赵邮抓耳挠腮地说。
主持人报幕的声音又远远地传过来,所有人警觉地抬头。
音乐老师走过来,数了所有的人头,发现还是缺人之后,临时调整站位,接着带着他们去后台候场。
主持人报完幕从舞台上下来,本来正打算站在舞台旁边和二班人一起看节目,就被一个老师招手叫走,站在黑暗里似乎在激烈地说着什么。
赵邮几个人往前挤了挤,偷偷跟过去。
“游时还没来,”一个领导模样的中年人背着手说,“他不来就把节目撤了,不用报幕了。”
黑暗里几个人同时冲出来,赵雪一把抢过主持人手里的报幕单,其余几个人冲到前面,把两个主持人护在身后。
“不行!时间还没有到!万一他赶到了呢?”赵邮梗着脖子说。
“钢琴不需要调试吗?他不需要妆造吗?这次校庆是要拿出去宣传的,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反正不行,他肯定能赶到的!”
“你是哪个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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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邮!够了!”槐姐走过来。
所有人瞬间安静。
她面色阴沉,像是连续失眠了好几晚,她先是看了看赵邮,又扭头看向他们护在身后的主持人,沉声说:“把单子还给人家!”
赵雪看了赵邮一眼,把单子递出去,赵邮又在手里捏了一会儿,吸了吸鼻子,不甘愿地还给主持人。
槐姐扭头,看向早就放置在场上的钢琴。通体黑金色,在舞台光照耀下显得闪闪发亮,通体都流转着光芒。
许久,她转回头,说:“把游时的节目删了吧。他不会来了。”
—
下午两点五十。
江应沉默地坐在心导管室外,闭着眼睛按着眉心,不一会儿,又掏出手机看时间。
原定于上午的冠脉造影因为突发的急诊,一直推迟到下午才做。江奶奶刚进入导管室三分钟。
时间快要来不及了。
他们的合唱节目已经过了,游时的节目安排在倒数第五个,他最多还有五十分钟。五十分钟,需要江奶奶做完检查,等检查结果,问完医生,再从医院赶到学校。
身边已经没人在等了。空旷的屋子里坐着他自己,他微微弯着腰,前面是医院的白墙和关上的心导管室的门,他背影孤零零的。
安静一会儿后,他搓了搓脸,拿起手机给游时发语音。
“游小时,我可能过去的要晚一点。”
十分钟后,他才收到游时急匆匆回复的消息,非常简短,只有一个字“好”。
—
下午三点半。
赵邮终于接到了游时的电话。
在电话声响起的那刻,赵雪毛然然几个人瞬间站起来,围在赵邮身边。
“喂?”游时在电话里跟赵邮说,“我到……”
“你他妈今天怎么回事?”不等游时说完,赵邮在后台冲着游时破口大骂,“我他妈还以为时光倒流了回初三了呢!说失联就失联了,你天天能别让我这么提心吊胆的么?”
“江应到了吗?”游时轻笑一下,转移了话题。
赵邮环视了一圈,又掀开帘子往他们班所在的观众席看,没扫到江应的人脸,一把甩下帘子,没好气地说:“没到。合着你们没在一起啊。”
“没有。”游时说。
赵邮听见游时声音有点喘,还能听见他那边呼啸的风声,微微一怔愣:“你……”
“还有几个节目结束?”游时忽然说。
赵邮又掀开帘子,露出一只眼睛盯着舞台:“还剩两个。”
“两个有点赶,”游时轻笑,“不过足够了。”
“你他妈还知道你来的晚啊?!”赵邮骂人。
“兄弟,散场的时候,帮我拖一下。”游时在那边笑着说,“回头请你吃饭。”
“滚!谁稀罕吃你的饭!粥又不放糖难喝死了!”
挂了电话,几个人对视一眼。
“六十年耕耘,六十年收获,无数老师在这里青丝变白发,无数学子在这里生发出新的枝桠。”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在此六十周年校庆之际……”
台上,主持人声情并茂地朗诵着最后的结束语,整个会场充斥着一种狂欢过后的寂寞。
与此同时,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潜入后台,悄无声息地站在灯光控制台两个学生身后,那两个学生察觉到了什么,同时往后看去。
赵雪无辜地冲他们歪头一笑,刹那间伸手,连续拨了好几个滑块,关了舞台的全部灯光。
舞台瞬间全黑,赵邮和毛然然偷偷潜上台,在一片黑暗中夺走了主持人手里的话筒,领着他们在一片漆黑里下了舞台。
场馆全都黑了,只有几扇小窗户能透出外面的天光,人群不安地躁动起来,紧接着是一段长达三秒钟的音响刺耳的忙音,所有人又都瞬间安静,茫然地看向舞台的方向。
“什么情况!”男主持问。
“嘘,马上,马上就知道了!”赵邮低声说,“等会儿需要你们报个幕。当然,不报也行。”
“谁的?”
“高二二班,游时。”
刷——
一束白光打在舞台边的钢琴上,只有独独的一束,其余地方全是黑的。
场边,主持人报幕的声音适时响起:“这是临时加的一个节目……”
少年从后台走出来,起伏的胸膛显示出他是一路跑过来的,他来不及换上表演用的燕尾服,来不及妆造,来不及给发丝打上蜡。
众人只看见他脸上毫无修饰,顶着一头被风吹乱的头发,校服袖口挽起来,淡漠又沉静地,坐到钢琴前。
—
“检查结果我看了,没什么大事,再住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医生看完了检查结果,又嘱咐了几句检查后需要注意的事项,转身离开了病房。
江应坐在江奶奶身边,沉默地压着江奶奶扎着针管的手腕。
“小应,你是不是今天下午有事啊?”江奶奶笑着说。
江应垂下眼睛看着奶奶的手腕,不说话。
“有事就去吧,”江奶奶把自己手腕抽出来,眼睛笑眯眯地,冲他晃了晃自己的手,“这次扎的手腕,又不是大腿,不跟之前似的扎完不能动。”
江应抿了抿嘴唇,抬起眼睛看向奶奶。
“去吧。医院又没事了。”江奶奶又说。
“孩子,我看你魂都要飞出去了。”旁边一大姨笑着说,“别担心你奶奶,我替你看着。”
“谢谢姨。”江应站起来冲大姨道谢,又看向奶奶,“我晚上回来。很快。”
江奶奶点点头。
江应冲她一笑,转身立刻冲出病房,风吹起他外套下摆。
他一边冲出医院一边给游时打电话,还没来得及打出去,游时的视频电话拨了过来。
江应奔跑着接通,立刻对他说:“游小时,我从医院出来了,我这就去……”
说着,他垂眸看向游时,声音忽然一紧。
他看到游时在舞台上,坐在钢琴前,冲他痞气地笑。他还看到学校礼堂挂着的华丽的红色帷幕,甚至还能从视频一角看到观众席。
观众席几乎坐满了,在场有领导,有学生,还有特意来参观校庆的学生家长,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舞台。
收音设备把游时手机里的声音也收进去了,他们都听见江应了的声音。
视频那边是呼啸的风声,奔跑晃动着、完全看不清东西的镜头,游时看到或红或绿的色块,在他大脑里神奇地拼接成无数熟悉的江城的街景。
游时轻笑,俯下身,看向摄像头,在嘴边竖起一根食指。
游时的声音通过收音设备回响在整个礼堂。
“嘘,江应,听着。”
第一个音符在他指尖下奏响。
天台
整个半圆形的礼堂都很安静, 只有钢琴声在会场里流淌。观众注视着在台上弹琴的人,看他时而垂下眼睛,笑着看向面前的摄像头。
也有人悄悄回头, 看向二班所在位置的那个观众席上的空位。
这个节目本来应该在倒数第五个出场,游时应该穿着礼服从容地上台, 江应应该坐在台下,听这场只为他而弹的琴。
但现在这样也还不错。
游时看向摄像头。
“槐姐,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赵邮在后台, 悄悄挪到了槐姐身边,蚊子一般地哼哼。
“我知道什么?”槐姐仍旧看向舞台的方向, 犹豫中带着心疼。
“就游时啊。”赵邮又往台上看了一眼。
槐姐点点头, 又摇摇头, 最后什么都没说。
表演已经进入了尾声,游时弹完最后一个音符,从容地琴凳上站起来,冲观众席鞠躬,转身拿过手机, 从旁边下了舞台进入后台。
似乎一切都是一场梦境。
手机里传出的声音焦急的“游小时”是一场梦境, 游时笑着回应的“江应, 听着”也是一场梦境。
观众后知后觉地鼓起掌,但刚才弹琴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舞台上只剩下一架孤零零的纯黑色钢琴。
后台光线特别暗,只有入口处能照进一点天光, 他在一片昏暗中行走, 笑着跟江应说着什么。
“时哥, 庆功宴去不去?”赵邮在他身后招呼他。
游时没回头,只是冲他摆了摆手, 笑说:“不去了,还有事。回头请你吃饭。”
在一片喧闹中,赵邮忽然安静下来,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走到入口的一片光晕里,因为强烈的光,身形几乎要看不见了。
最后那一刹那,他看见游时低下头,靠近手机,嘴角带着笑。
“应哥,别来学校了,我去医院找你。”游时对江应说。
游时说完挂了电话,一个人从后门离开了会场,校庆这天学校大门可以任意进出,他大大方方地从大门出了学校,门口保安拉住他,神秘兮兮地说:“这车,等你的?”
游时往旁边看去。
小陈坐在车里,没下车,看他出来,默默发动了车子。
游时微微一点头,钻进车后座,偏头看向校门口二高的白色牌子,低声说:“去医院。”
车子缓缓发动,许久后,游时看着车窗外的景象忽然出声:“陈叔叔……今天多谢。”
—
车子停在医院门口,游时走路进去,一路穿过来来往往的医护和病患,穿过光滑干净的走廊,推开病房的门。
病房里只有江奶奶自己,病床摇上来,垂下眼睛削着一颗苹果,看见游时,立刻弯起眼睛笑:“小时,你来啦。”
游时走到她床边坐下,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苹果和水果刀,垂着脑袋,乖巧又安静。削到一半,他轻声问:“应哥还没回来吗?”
“快了吧,我让他回来的时候带晚饭,估计耽误了一点。”江奶奶说。
游时点点头。
病房里太安静了,就连走廊上的喧嚣都轻了下去。
“小时,你是个好孩子。”江奶奶说,“从前那时候,我们一家子过得也是一团乱麻,江应他爸爸心思不在家里,家里经常生气,江应小时候就一直闷着,你来了,他才开心一点。”
游时听着,吸了吸鼻子。
“我不知道你和江应私底下怎么相处的,”江奶奶偏过头,“怎么都行,我不干涉。”
游时削苹果的手突然怔住了,抬头,傻着看向江奶奶。
江奶奶伸手,用粗糙的布满茧子的手胡乱抹了抹游时的脸。其实触感有点疼,但游时还是没眨眼。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
游时一个激灵,回过神,低头去掏手机,来电备注只有三个字,陈叔叔。
“有事啊?”江奶奶问。
游时没挂电话,快速把苹果削完,递给她,站在她旁边低下头:“奶奶,江应回来了你就跟他说我来过了,我得先走了。”
“嗯,去吧。”江奶奶点点头。
游时走到病房门边,江奶奶忽然叫住他。
他回头,江奶奶坐在白色病床上,整个人沐浴在昏黄天光里,像是一副苍老又慈祥的油画。
“小时,我们家出事的时候,你爸爸帮了特别多,”江奶奶慈祥地冲他笑,“回去替我谢谢你爸爸。”
游时出来的时候脑子是懵的,像是被人用铁锤照着后脑锤了一顿,胃里一阵阵翻涌,想把胃里的东西吐个干净。
震惊过后是极致的愤怒,脑子里面一直盘旋着“为什么”,他冲回医院门前,气势汹汹地上车,几乎是泄愤一样地甩上车门,目光平静又疯狂:“游玉书在哪?”
“老板现在应该……”小陈说到一半,被游时毫不留情地打断。
“带我去。”游时说。
“游时……”小陈疑惑地回头。
“我他妈说带我去!”游时说。
—
车驶向公司,游时甩下车门下车,径直闯进公司。
“小游总,老板正在开会,不见人!”
“这里是总裁办公室,没有预约不能进去!”
“小游总,现在办公室真的没有人!”
几个西装革履的领导从不同方向冲出来,拦住强行冲卡的游时。
“谁他妈是你们小游总。”游时说着,一脚踹开了办公室的门。
游玉书端坐在里面,闻声,只是淡漠地抬起眼睛,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摘了。
游时一步步走过去,其余人瞬间石化。
游玉书冲他们摆摆手,其他人都退出去,细心地带上门。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游玉书!”游时冲过去,啪一声拍上桌子,眼睛里是出离的愤怒,“贷款是你放出去的,江应家里的债是你催收的!是不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仅如此,你他妈还装成一副好人样子,让老人对你感恩戴德?”游时声音压下去,嘲讽又愤怒,“你他妈还是人么?”
“游时,”游玉书站起来,“我是不是提醒过你,让你离江应远一点。”
“你自己不愿意,如果你离他远一点,也不会那么难受,不是么?”游玉书说。
“你在说什么?!你就不会良心不安么?!”游时说。
“没有永恒的感情,只有永恒的利益,我和你妈妈最开始也是有感情的,但是后来我们发现这样的婚姻并不稳固,现在,我们才是最稳固的婚姻,我们永远不会离婚。”游玉书轻笑着说。
“但是,你是我的儿子,我肯定是爱你的。我那么大的家业最后都要留给你,我不想让别人在背后指着你脊梁骨说你是个同性恋,不正常。”游玉书说,“现在,你们也没法在一起了吧。”
“我们会在一起的。”游时眼神平静又疯狂。
游玉书一点点走近,直到自己直视游时那双眼睛,笑着说:“江应这几年受了很多罪吧,如果他不认识你,如果他们当初没有好心收留你……现在,还会是这样么?”
“当年的事你有脸说么?”游时看向他。
“如果让他知道,他所有痛苦都是来源于你呢?”游玉书不理会,轻声说。
游时整个人一僵,接着眼睛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强压着的平静消失,只剩下燃烧着的怒火和疯狂,他恶狠狠地拽住游玉书的衣领,大吼:“那是因为你!不是因为我!”
“有区别吗?”游玉书声音依旧平静,“你姓游啊。”
游玉书往后退了几步,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偏头看向低垂着脑袋的游时:“你应该见到他最近有多忙了吧,借出去的钱总归是要收回来的,或早或晚而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游玉书,你混蛋。”游时抬起眼睛看他。
“嗯,关键在于你怎么选,”游玉书无所谓地点点头:“选择权在你。”
办公室内是长久的沉默。
游时整个人都很颓丧,肩膀垮下来,许久后,他捂着脸,低低笑出来,拿走游玉书拍在办公桌上的文件。
那个瞬间他又挺直了腰,像是死了一遍又挣扎着长出了骨头,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消失了,只剩下生铁一般的冷硬,他在走出办公室的瞬间往后微微偏头,声音喑哑:“我选了。记住你的话。”
“我一向守信。”游玉书说。
—
游时一个人坐在天台上,晃荡着双腿。天台风很大,吹得他眼睛都眯起来,忍不住想要淌眼泪。
他低头摆弄着手机,看oi群里几年如一日的吹水,群里说省选在即,在押省队名单;看赵雪往他们小群里发他们聚餐的合照,不厌其烦地@自己;看相册里拍的照片,过年的年画,江应手忙脚乱挥舞着锅铲……
他应该备份一下的,但估计来不及了。
在他旁边,那叠厚厚的留学材料,被风吹得皱起来。
他想了想,终于还是给江应打了个电话。
“喂,应哥。”他笑着说,“我去医院了,但你没在,我就先走了。”
“应哥,我今天弹得帅不帅?”游时抬起头看着天空。
“帅,特别帅。”江应说。
“他们都听到我跟你说话了。”游时又说。
“那全校都知道你叫游小时了。”江应笑说。
“嗯。”游时点头。
“游小时,你是不是有事情没告诉我……”江应声音沉下来。
“应哥,你之前跟我讲的那个笑话,有后续吗?”游时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江应沉默了很久才说:“有。后来那个大哥给那人留了电话和家庭地址,说他最近要离开北京,正好缺一个喂猫的。”
“白捡一只猫啊?”游时笑起来。
“嗯,白捡的。”江应也笑。
笑完,又安静下来。
许久之后,游时轻轻喊他:“江应。”
“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应哥。”
“嗯。”
“怎么了?一直叫我。”江应笑说。
天台的铁门响了一声,皮鞋踏地的声音逐渐靠近,他闻见游玉书身上的商务香水的味道,味道冲得人有点头晕,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上,像是铁钳一样捏住了他的心脏。
“应哥,我们分手吧。”
游时紧紧闭上眼睛。
电话里只剩下忙音,游时耳鸣起来,什么都听不太清,模模糊糊地听见江应急促地喊:“游时?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在哪?”
电流声越来越大,江应的声音显得空旷又渺远。
让他想起他和江应被校门口保安追的那天,那个金灿灿的秋天里,保安手里一直吆喝着的大喇叭。
游时松开手,手机从天台坠落,江应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
他看着手机下坠,忽然晕眩起来,似乎自己也跟着手机一起往下坠。
那个瞬间他突然想到很多事情。
他可以平静地对游玉书说出我是同性恋,可以在校庆上大胆地喊出江应的名字,少年人最不缺的就是勇气,但勇气一文不值,他终究无能为力。
游时盯着摔在地上的手机,直到那一地破碎的碎片烙印在他的视网膜里。
应哥,我想说的是我好想你。
你听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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