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管我
江应疯一样冲出医院。
医院里人声喧闹, 他什么都听不见,耳朵里只有游时说分手的时候勉强保持着轻佻的笑,可声音在抖。
他满脑子都是要见他。他去每一个游时可能出现的地方, 满世界找他,去学校、回家、去游时租的房子, 冲到赵邮聚餐的包厢里问最后一次见到游时是在哪。
“游时。”
“游时。”
“游时。”
空荡荡的礼堂,只有钢琴仍然放置在舞台一角, 头顶是纯黑色的弧形穹顶。家里浮动着灰尘, 最后一缕阳光透进来,他扒着墙壁拐弯冲里喊, 又急匆匆地出门……
他喊了很多声, 始终没有回应。
江城太大了。
他在很多年前就知道这一点。
在黄昏日落的时候, 他来到别墅跟前,面前是那栋白色的高大建筑,影子投落地面。江应站在那片黑暗里,看着游玉书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
“游时呢?”江应问。
“小应啊,叔叔好久没见过你了……”游玉书温和地笑。
“我他妈问你游时呢。”江应烦躁地一拳锤向旁边的墙壁, 五指都破了皮。
“游时出国了。”游玉书抬头, 放轻了声音说。
一架飞机从他们上空飞过, 飞机机翼处的红蓝|灯光像是闪烁的星星,在天空中留下一道白色的尾迹, 也像电焊一样烙在江应视网膜里。
飞机上的乘客都注意到靠窗的一个人,没带任何东西, 孤零零地坐着, 透过舷窗看着下面的城市。
高空中能辨认的东西并不太多, 他找不到二高,找不到学校旁边的那个老小区, 也看不到江应家的小房子,看不到永远开着花的长花街。他看着看着,忽然无声地勾起唇角,只是用手遮住眼睛。
“你们分手了吧。”游玉书收回视线。
“没有。”江应转身要走。
“他亲口对你说的,”游玉书说,“江应,别拽着他了。”
—
江应旁边的位子一直空着,一天、两天、三天……
桌子保持着原样,桌面很乱,扔着很多天前的小测试卷,其余试卷叠放在一起,卷子一角枝棱出来,像是锋利的刀刃。桌兜里的东西也没变,剩了半罐的奶糖,几本参考书……
就好像主人只是出去上了个厕所,随时会再回来。
但大家都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第四天的时候,槐姐在讲台上宣布了这个消息,全班是死一般的沉默,那天本来应该讲试题的,但槐姐说完之后一句话都没说,把习题课改成了自习。
她一个人坐在讲台上看着下面的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是所有老师打印卷子都会多打印一些,发卷子永远多一份,江应把游时的那份默默收着,在角落里写上日期,折好,放在自己桌兜里。
慢慢地,积起厚厚一摞,江应给卷子贴上标签,上面写着第几个学期第几周。
槐姐那天下了课,把江应叫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槐姐一个老师。
槐姐不忍心地看着他:“游时,他转学了。”
“嗯。”江应低头看着地面,吸了吸鼻子,又闷闷地补充了一句,“我知道。”
“你把状态调整好,接下来的期中考不要受影响。接下来的路还很长。”槐姐又说。
“嗯。”江应只点点头。
他不知道槐姐为什么会对他这么说,可能是最近自己表现得真的太落寞了。他麻木地重复着一些事情,机械性地起床、去学校、上课、做作业。
他还是跟之前一样会往学校带早餐,扔到游时桌上的时候会怔一下,接着回过神,默默塞回自己的桌兜里。
接着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平静地,交给课代表作业。
他会在大课间的时候偷偷把游时那份吃了,如果吃不下,他会带回去,喂给小区附近的流浪猫。
“江应,我知道你为什么来二高。二高的这个教学质量你也知道……”槐姐又抬眼看他,“如果你想走,现在还来得及。我可以跟四中的老师联系。”
江应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站在那。
“你回去想想吧。”槐姐很轻地叹了口气。
江应转身,在即将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忽然回头,声音很犹豫:“槐姐,你有他联系方式吗?”
槐姐抬起眼睛看他。
江应声音有点哑,眼睛里面像含着破碎的玻璃,几乎无措地说:“我……我联系不上他。”
槐姐看着他,很慢很慢地摇了摇头。
后来江奶奶出院,江应不用医院学校两头跑,晚上终于回了自己的卧室,睡上自己的床。他盯着卧室的天花板,脑袋很空,又好像一团乱麻,他抓不住那个线头。
忽然,他腾一下坐起来,开始整理自己的书桌。
这些天过得像梦游。
江应自己都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
游时是不是被自己灌醉了问真心,那天是不是睡了自己的床,是不是在校庆上只为了给自己弹琴,又是不是在电话里对自己说分手。
他整理到一半,看到被辅导书挡住的,压在书桌玻璃下的卡片。
他先是笑起来,接着单手捂住脸。
为什么总是差一点呢?
游时戒烟戒酒,文化课成绩一点点往上爬,最后钉在第二位,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能去比赛……
他明明……走到这里了啊。
“游小时四月省选,重要!!!”这句话旁边被画上了箭头,霸道地指向了旁边的一张便利贴,纸上用潦草的字写着:
“我会考上的,没事少管我! ̄へ ̄”
—
生活一点点回到正轨,赵邮没了时哥可以喊,开始痴迷拉着江应一起去吃饭,不管风吹雨打,只要到饭点,他一定会盯着江应,直到江应被盯得受不了了,转头问他干嘛。
赵邮就会立刻起身,拉他去食堂:“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一次中午,他们本来下来的就晚,赵邮依旧锲而不舍地挽着江应胳膊。
“这个点下去只能吃泔水,”江应气笑了,“泔水你也吃?”
赵邮却忽然一怔,松开他的手,睁大眼睛看向他:“你刚才,是不笑了来着?”
江应皱着眉头看他:“我是不会笑么?”
赵邮点点头,又摇摇头,脑海中忽然想起游时刚离开那几天,在人都走光了的饭点,江应一个人坐在教室,偏头看着旁边的空位,不说话,也不笑。
“江神,你特别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赵邮说。
“谁?”江应疑惑看向他。
赵邮又摇摇头。
“自己去吃吧,今天不饿。”江应转身离开。
赵邮在他身后喃喃说:“三年前的游时,也这样。”
游时和江应都是这样,会说会笑,看上去特别正常,光看表面,没人知道他们还在怀念。只是在生活中某个细小的瞬间,他们会忽然安静,怔一会儿后去继续跟旁边人说笑。
那个瞬间和之前哪个瞬间有多像,没人知道,他们在那时又想到了什么,也没人知道。
江应没回教室,去厕所拿出手机偷偷打电话。他打电话给四中的之前的班主任,问他四中有没有对外交流的项目,又回复一个悄悄联系上他的私立,问那边愿意给多少钱。
他不甘心就这么算了。
王翎一到下学期课突然增多,也没时间出来鬼混,他俩后来在王氏面馆见了一面,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吸溜着碗里的面。
王翎一从旁边纸巾盒里抽出来一张纸巾擦嘴,又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问他:“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啊。”江应说。
说完,江应就接了个电话。
“喂,您好,我们这是留学中介,我看你最近浏览了我们的网页……”
王翎一皱着眉头看向他。
江应嗯嗯听着,客套地回了几句,挂了电话,奇怪地看着王翎一:“这么看我干嘛?”
王翎一依旧皱着眉头,摇摇头。
反正王翎一日常脑子不太正常,江应也没管,低下头一边吃面一边看着手机,手机上是写了一半的留学材料。
王翎一看他一点点往下滑,伸手,啪一下盖住手机:“别看了,吃饭!”
江应把手机从他手里抽出来,又一点点往下滑。
王翎一啧了一声,踹了凳子站起来,从他手里夺过手机,大喊道:“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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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还我。”江应也站起来。
“江应,你他妈能不能别疯了!”王翎一冲他吼。
“我很冷静。”江应说。
“你他妈这叫冷静?”王翎一气愤地点点头,指着手机上的东西,“先不说你能不能去,就说你去了之后,你让江奶奶怎么办?再说,你到底要去哪?”
“游玉书会送他去很好的学校……”江应说。
“就算qs前50还有50所呢,美国加拿大还是澳大利亚?”王翎一冲他吼,“到时候你是准备在异国他乡寻找你可能远在大洋彼岸的恋人吗?!”
江应怔一下,最后一点自己为自己编织的骗局也被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坐下来,捂着脸笑出来。
王翎一把手机重重扔回桌上,看他一眼,走出了店门。
“喂,王翎一,”江应忽然叫住他,“有烟吗?”
太久没抽烟了,烟味有点呛。他一边咳嗽着一边吸,眼泪都被烟味刺激地淌出来。
那个傍晚,他叼着烟,去了游时家门前,那个小小的,二高附近的老小区。
楼下很多老人坐着晒太阳聊天,孩子们在他们身边跑来跑去,楼道依旧破旧,墙壁上贴满了小广告。
他站在游时家门前,从兜里掏出来游时给他的钥匙,正要开门,房东从楼下上来,叫住他。
“这家没人住了。”房东迟疑地说。
“噢,我知道。”江应说。
“你认识之前租房子那个男生吗?”房东又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嗯,”江应捏着手里的钥匙,点点头,“认识。”
“之前有个大老板说要一个月一万八租我的房子,我就把原先那男生赶出去了,说起来也挺对不起他的……但是那大老板租了一个月就不续租了,我现在也联系不上之前的男生,你要是认识他,能不能帮我问问,这房子他还租不租了。”房东说。
“哦,好。”江应点点头。
房东过来加了江应的联系方式,正要下楼的时候,江应忽然叫住他,对他说:“这房子我租了。”
钥匙插进锁眼,江应在进门之前停了一下,摁灭了自己叼在嘴里的烟,又挥手驱散了烟味,终于进门。
本来还在客厅自己玩的黄花立刻窜到角落里,害怕地露出一只眼睛。
之前黄花是不怕人的,可以在外面遛他。不知道他这些天经历了什么。
江应看到猫粮和水都是都是满的,但是猫砂盆很久没有收拾过了,猫砂到处都是。看来游玉书还是让人过来照顾猫了的,但是明显不怎么尽心。
除此之外,家里没什么变化,跟过年那时候的装饰一样。窗花、灯笼、门上的小对联、假的腊梅、写着福字的小挂件……一切都喜气洋洋的。
只是客厅的花谢了,花瓣落在茶几上,已经干枯卷曲了。地上还有一只玻璃杯的碎片,看上去是黄花不小心打碎的。
黄花看到是熟悉的人,终于从角落里出来,走路有点瘸,让江应想到脚腕扭伤的游时。
黄花一瘸一拐地小心翼翼走近,伸出舌头,舔了舔江应的手,叫声很小,很委屈。
江应检查黄花的脚,发现被玻璃碎片划破了,碎片被黄花自己弄出来了,只是伤口还没有长好。
他给黄花上了药,抱着猫去视察其他地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巨大的落日挂在窗前,在地板上投下网状的影子。
这个家很小,其实没什么可看的。
家里只有一个灶台一个电磁炉,一个很小的老式洗衣机,一个只到人腰的小冰箱,最开始甚至没有网线,还是江应找人过来拉的。
他想到游时住在这里的样子。
在二高闻名一方的校霸也得乖乖围上围裙做饭,偶尔需要蹲下来监督那个老式洗衣机工作,不然它就不转。他还会赖在床上,沙发上,哼哼唧唧地不肯听从江应的命令去扫地。
周末,他和游时会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一低头,就可以和游时接吻。
他觉得游时特别可爱,看到他的瞬间会觉得天色都亮了起来。
江应进了卧室,扫视一圈。
窗外是高大的梧桐木,枝桠正好挡在窗前,光线从枝桠缝隙中投落,照到木色的桌椅和衣柜上。
江应转身,打开了衣柜。
本来这里的衣服也不多,江应扫一眼就发现他一件衣服都没带走。他的衣柜里卫衣最多,只有黑白灰三个色,除此之外就是蓝色的校服,整齐地挂在衣架上。
他这才发现游时有轻微的强迫症,衣服按照颜色码齐,从浅到深。
他又扫了一圈,没找到再见到游时那天,他身上穿的黑色卫衣。可能是被他穿走了吧,江应心想,关上了衣柜门。
黄花在他怀里轻轻地喵了一声。
江应走到书桌前坐下。
游时书桌上的摆了很多书,有小说,有参考书,还摞了成摞的卷子。江应之前送他的自己用过的参考书,永远被他放在右手侧,一伸手就能拿到。
之前都是游时坐在椅子上,他拉个凳子在他旁边看他做题。如今他坐在这里,发现了很多之前没发现的东西。
桌子下面有暗格,放着一摞又一摞的草稿纸,上面都是江应给游时讲题时,随手写下的。
当时江应笑着说收藏一份一张卷子,如今这么多张……
游时连欠他的卷子都没还清。
他还发现那些写满他坏话的记仇本,下面压着细碎的纸张。他这才知道游时说写的有夸他的话并没有骗他,一句一句的,零零碎碎的。
“想亲他,好烦。”
“江应做数学压轴题特别认真特别慢,有点可爱。”
“今天江应吃醋了,我故意的。”
……
江应笑出来,把那些东西放回原位,把一切都恢复原样。
他松开手,黄花从他腿上跳下去。他躺在游时床上,蜷缩着,抓紧手里的被子。手机扔在枕边。
他看着外面的巨大落日,缓缓闭上眼睛。
他几天没睡好了,他知道这次睁开眼,不会看到游时坐在窗前,用食指小心翼翼地敲着键盘。
手机开始播放他和游时之前的通话录音。
“……大哥追他追了两条街,那人说你凭什么追我,流浪猫也不能抓吗?大哥说,那是我的猫。”
“游小时,你在笑么?”
“嗯。”
江应忽然睁开眼,把手机夺过来,拉回进度条。
“游小时,你在笑么?”
“嗯。”
他听到游时笑得喘不上气的声音,嗯时带着一点鼻音,还有水滴一滴滴落在屏幕上的声音,他几乎能想象出来刹那间溅起的水花。
重复,重复,再重复。
“……你在笑么?”
“嗯。”
游小时,你骗我。
原来你那时候……在哭啊。
白马
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等人的东西, 他们转眼就晃完了高二下,江城蒸腾的暑气还正热烈,他们的暑假就已经结束。
一眨眼到了高三, 搬进了高三专属的教学小楼。高考倒计时从365重新开始倒数,日日悬挂在他们的头顶。
走廊的荣誉墙也换了, 几乎铺了半边的游时的照片,角落画着黑色爱心的, 没有画黑色爱心的, 都被一视同仁地取下来,重重砸在地上。
那画面其实有点残忍, 像把锋利的刀子逼着他们在和过去某些时刻做切割, 刀子割在肉上, 疼但喊不出来,偏偏无可奈何。
高三搬教室的那天,槐姐走下来,看着游时依旧保持着原样的桌面。桌面上一尘不染,像是主人还会回来似的。
槐姐拍了拍江应的肩膀, 低声说:“东西他不会回来拿了, 你帮忙收拾一下吧。”
江应只点点头。
当他把游时桌子上的东西收拾起来, 他的感觉像是在亲手破坏一个珍藏许久的的工艺品。当桌面被收拾地干干净净,书和资料全都码整齐, 装到自己书包里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 学校里已经没有关于游时的东西了, 他最后存在的证据, 被自己抹掉了。
他不会趴在这张桌子上睡觉,不会把胳膊伸长, 去拽自己的后背衣服了。
开学那天晚上,他回家,直勾勾地盯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奶奶叹口气,对他说:“他有他的路,你有你的路。总得往前走。”
江奶奶说,他和游时不一样。
游玉书对他说,别拽着游时了。
高三那年,江应开始逼着自己遗忘。他把收拾出来的,所有跟游时有关的东西都锁进了柜子,黄色的老式锁落下,像是封存了一段时光,之后他把钥匙丢进湖里。
他晚上还是容易睡不好,他有无数次想起来翻看之前那个黑色盒子里的东西,无数次半夜蹲在那个黄色的锁前,想把锁砸了。最后又放弃,吃褪黑素,褪黑素没有用就吃安眠药,总有一个有用的。
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进了高三,二高送走了一批人,又迎来了一批人。
刚开学没多久的时候,高一的过来查操,站在高三二班的队伍前面一个个点名。
“赵邮。”
“到!”
“毛然然。”
“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应。”
江应平静地举了下手。
查操员点点头,又低头去念下一个名字:“游时。”
没有人应答。
“游时?”
查操员又抬起头张望。
名单是槐姐打印的,打错了,也给错了。
“游时没到?”查操员又问
江应那个瞬间感觉自己呼吸有点困难。
很久之后,队伍里终于有人说:“游时转学了。”
查操员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又奇怪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名单,嘴里嘟囔着“怎么名单错了”,就要伸手在游时的名字上画个叉。
赵邮忽然压住他的手,冲他笑笑:“别打叉了吧,打叉不好看。”
查操员看了他两秒才放下手。
“游时是个什么人?很重要吗?”查操员忽然问。
“你不知道游时?”赵邮惊了一下。
“我刚入校我知道个屁。”查操员无语地看他。
赵邮愣了两秒钟,抓抓头发冲他傻笑:“游时是个很牛逼的人,基本全校都知道,倒数第一入校,数学却次次都能考145朝上,打架翘课每次都有他,把牛主任气得七窍冒烟,你要是想知道他,你就去二高贴吧上搜搜……”
赵邮的声音随着风一点点飘散。
该怎么形容游时呢?
校门口的保安会说他是全校最能跑的,迟到必定有他,翻墙也必定有他,他每次来校门口,都会有好几双眼睛同时盯着;牛主任会说这是让他最操心的,也最骄傲的学生,大错不犯小错不断,但一场期末考,一次比赛,非常给二高长脸;门口小卖部老板会想起那个总是来偷偷买烟的少年,他未成年的时候天天来,等真成年了,反而不来买了;老李说他是天才,槐姐说他学英语少一个筋……
很难说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想起他的时候只会让人想起天上的飞鸟,自由又恣意。
又会让人想起在天空绽开的烟花,复杂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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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无论是什么,都转瞬即逝,看过之后,就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生活里渐渐不再有人提起他,二高的校霸换了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名字……他就这样离开了。
江应后来带着猫去宋爷爷家,宋爷爷问他游时呢?怎么不和游时一起来。
江应笑笑说:“出国了。”
宋爷爷点头,感叹一声:“出国好。出国有前途。”
他说完,仰起头看天空,过了一会儿,叫江应进来吃饭。
江应吃着夹生的米的时候,心说,总会有人记得的。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下去,日历一页页往下翻着,高考倒计时的数字越变越小,直到变成1.
二高是考场,收拾考场那天天气很热,风扇吱呀吱呀转着,像是随时会掉下来,外面是夏季傍晚特有的铺满整个天空的绚丽晚霞。
江应平静地把桌子拉开,拉成一前一后,然后坐在那里发呆。
就要结束了啊。
他的青春。
他的高中时代。
高考完,炎热的夏季里,所有人都焦急地等着成绩。牛主任最着急,他已经提前打好了江应是江城状元的横幅海报。
出成绩那天,江应很平静地查分,告诉槐姐和牛主任,然后把手机一关,一觉睡到天亮。
二班几个人出成绩后又聚了一次,饭桌上,不可避免地谈起未来。
毛然然留在江城本地,刘晓聪读了师范,赵邮最后决定复读一年,陪赵雪一起高考。
兴许是离别在即,饭桌上,几个人喝多了酒,都很惆怅。
刘晓聪大着舌头问:“江神,你……你和你对象,能到一个城市吗?”
江应垂下眸子,转着自己手里的酒杯,最后摇摇头。
“啊……”刘晓聪感叹着,“没事,现在交通那么发达,总可以见面的……”
“见不到。”江应忽然抬起眼睛,语气很淡,“分手了。”
赵邮心里一紧,捂住刘晓聪的嘴,又看向江应,小心翼翼地问:“江神,你和你对象……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江应忽然沉默。
什么时候呢?
他要记不清楚了。
许久后他说:“校庆前,网吧里。”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小游时坐在马路牙子边上哭,江应把他领回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后来见面的时候,游时看他第一眼,愤怒地踹了凳子离开教室。
最后一次见面,游时喝醉了,趴在桌子上,哼哼唧唧地对他说喜欢。
江应最后去了北京,从本科一路读到硕博。
那天晚上,北京下了很大的雪,他打开窗户,伸出手去接雪花。
他看见很久之前的少年,在协和的亮着灯的红色牌子前,拿着手机对准天上去录视频。
他还想他打开窗户的瞬间,会看到游时站在楼下,站在雪地里,冲他画爱心。
但没有,他只看见了雪地里的自己。
他不知道的是,那天游时所在的城市也下雪。
两人差了好几个时区,江应那里是晚上,游时那里是上午。
游时裹着厚厚的围巾,一个人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偶尔会抬起头看雪花,天气太冷,呼吸都成了白雾。
一金发碧眼的同学走过来,冲他打招呼,又指了指地上游时走出来的爱心,竖起大拇指,说:“beautiful!”
游时这才低头去看,怔愣一下,笑着对他说:“thank you。”
他刚过来的时候,语言不通,他60分的英语成绩实在不够日常生活,别人说什么他听不懂,他说什么别人也听不懂,于是就不怎么说话,成天形单影只地一个人。
那个时候游玉书看他也看得很严,他会监视游时的社交圈,会看他聊天软件,严防死守,怕他再跟江应联系。
后来公司出了事,游玉书无暇他顾,游时终于透了一口气。
在游时读到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游玉书发家时干的那些事终于败露,放高利贷、非法催收、财务犯罪……数罪并罚,游玉书锒铛入狱,乔清野不出游玉书所料,在事情败露的那一刻带着钱跑到了国外,之后就没了踪迹。
但游时很难。
他大学还没有读完,已经没有人能支撑他在国外的花费了。他花很大力气去申学校的奖学金,其他时间全都在出去打工。后来靠打工积累下来的资源,挑头了一个创业项目,带着几个留学生一起,生活终于变好了一点。
毕业的时候,游时没有再继续往上读,而是回国。
他们公司开在上海,有越来越多的人喊游时游总,去掉了之前那个“小”字,他第一次听时愣了一下,接着笑笑,没多说什么。
会议室里,游时西装革履,却坐得没个正形,穿着高定皮鞋的脚翘在桌面上,手里转着一支笔,百无聊赖地看着面前的白板,笔在他手里转了三圈之后,他终于坐不住了:“老谢到底什么时候来?不来下班了。”
“等会吧,他说他拿完资料很快就过来。”周楠冲他笑。
游时、谢历和周楠是他们创业团队里资历最老的三个人,谢历比他俩都大,是上海本地人,在上海稍微有一点资源,也正因此,他们公司一落地就在上海。
刚毕业的徐妙从角落里猛然抬起头,捏着会议记录的本子问他们:“这两句,要记吗?”
游时:“……”
谢历这时候拿着文件从外面冲进来,刚进来就劈头盖脸地把游时骂了一顿:“坐没个坐样,你这样子怎么出去谈生意?他妈的我送你的高定都被你坐皱了。”
“要不我给你供起来?”游时无所谓地耸肩,把搭着的脚放下了。
徐妙低头,在会议记录上刷刷猛记。
“这些不用记。”谢历看了徐妙一样,把文件扔在桌子上,说,“江城那边有个客户要谈,江城这城市也发展得不错,要不趁着这次机会,开拓一下江城的市场?”
“江城市场有,政策也挺好。确实合适。”周楠点头赞同。
游时看着桌子上的资料,关于江城的,详细到江城的地理位置,交通运输,江城的行业分布,平均工资水平,政府的政策补贴……
还贴了一份江城地图。
他七年前在飞机上看不清的城市,如今摊开来放在他眼前,他还是觉得看不清,或者说,不敢去看。
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伤口又细细密密地疼起来,游时忽然说:“我觉得不合适。”
所有人都看着他,想让他说个理由。
游时绞尽脑汁没编出来,沉默地转过头,留给众人一个冷漠的侧脸。
“游时,你是江城人吧。”谢历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游时垂眸,闷闷地嗯一声。
“你七年没回去了吧,”谢历笑说,“要不这次……你回去坐镇?”
重逢
他们公司刚刚起步, 江城的这次机会对他们来说很重要。游时也知道,相比于其他城市来说,江城这个新一线, 是最合适入驻的。
“去江城啊,我可以去吗?”徐妙在角落里举起手。
“去啊, 让游总带着你去。”周楠笑道。
“游总为什么不愿意去啊?”徐妙又小心翼翼地说,“江城很好啊, 我小的时候去过江城一次, 节奏也没有在上海快,每天早上还有时间过早……”
“妙妙。”谢历叫停徐妙的话, 给游时倒了杯水, 轻轻放在桌子上。
游时手里转着的笔停了, 倒过来在桌子上按了一下笔头,很轻地咔嚓一声。
他高中的时候就喜欢用按动笔,无聊的时候就倒着竖在桌子上,然后松手,看笔弹出去, 偶尔会弹到江应后背上, 就在他洁白的校服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
他会若无其事地给江应擦, 后来发现擦不掉也洗不掉,他把衣服扔进盆里, 泡上漂白剂,把校服蓝色领子都漂掉色了。
那时候的小习惯一只保留到现在, 只是他现在已经25岁了。
18岁对他来说远的就像是一场梦, 理智跟他说, 他不应该因为18岁的一场梦闹小孩子脾气,但他还是不敢回去, 他跟18岁的他一样没出息。
那时候他会绕开江应家、宋爷爷家所在的那一片街区,现在他绕开整个江城。
游时笑了,看着他俩:“要不你俩去得了,我留上海看家。”
“不行,”周楠摇头,“我老婆快生了,这时候出差娘家人能把我撕了。”
“就是,人家老婆快生了还让人家去,”谢历笑,“你在上海有家有老婆?”
游时忽然沉默,又冷飕飕地看他一眼:“你老婆也快生了?”
“我没老婆。”谢历顿时蔫了,吸了吸鼻子,又说,“我也没说不去啊。”
“游时,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安静许久后,谢历忽然问。
游时偏头看着窗外,外面正在落叶,又是秋天了,阳光照在金黄的落叶之上,亮闪闪的。他看了很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轻轻笑了下:“回去也行,谈完合同就回来,最多三天。”
“好嘞,”谢历扬声,冲徐妙点头,“给咱仨定票。”
—
复兴号从上海虹桥出发,列车钻进秋天里,一路经过南京,合肥,历经三个半小时,最后到达江城。
越靠近江城,城市和记忆就越发清晰。一路上游时看到很多熟悉的东西,熟悉的摩天大楼,熟悉的桥和江水。游时头靠在车窗上,一路无话,偏头看着外面。
他们行程安排的很赶,落地江城第二天就安排了和客户吃饭。谢历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怎么回事,当天晚上就开始拉肚子,整个人快拉虚脱了。
和客户吃饭的重任最后落在游时和徐妙身上,游时开车,徐妙坐在副驾。她不会开车,也不知道谢历都找来了些什么废物点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驾照考到科几了?”游时看着前面,声音有点凉。
徐妙小心地伸出两根手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考多久了?”游时瞥她一眼。
他看见徐妙的手指缩回去一个,变成了个一,他挑挑眉,徐妙开口:“一年。”
游时:“……”
他垂眸看向导航,导航的终点在二高附近的状元楼。
二高附近变成了饭店一条街,状元楼本来经营得岌岌可危,摇身一变变成了那里最上档次的饭店,也没有人会拿状元楼这名称嘲讽了,毕竟有一年,二高真的出了一个状元。
状元楼某个包厢内。
“来再喝一杯!”
“这酒不喝我们的生意就有点谈不下去了,说实话,公司对于网安和云计算这块,需求没那么紧迫……”
“你看看,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懂事,我们这些老人告诉你一句,生意都是喝出来的,酒桌上不喝酒,谈什么生意。”
“小妹妹,我再给你倒一杯,你们老板不懂事……”
酒桌上一群人喝的醉醺醺的,说胡话吹牛皮,合同的事一点没提,就算提起来也是这不行那不需要,总而言之就是不要。看上去都喝晕了,实际上比谁都清醒。
一群老油条。
游时一滴酒都没有碰,冷眼看着这群人。
站起来的那个挺着啤酒肚,摇摇晃晃要走过来给徐妙倒酒。
徐妙看着那个男人,又看了看游时。游时没看她,徐妙只看到游时冷漠的侧脸。
徐妙尴尬一笑,闭着眼睛,豁出去了,站起来,用还没熟练掌握的酒桌话术,磕磕绊绊地说:“只要生意能谈成,什么都好说,来我敬您一杯……”
那个男人笑着点点她,夸她上道,弯下腰要给徐妙倒酒。
忽然,一只手伸来,盖住了徐妙酒杯的杯口,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沾染上红酒的酒液,红色点染在指尖,显得手指更白。
徐妙一怔。
整个包厢刹那间安静,刚才还在借着酒劲装疯卖傻的一群人瞬间清醒,沉默又算计着看向这边。
许久后,倒酒的中年男人咧开嘴一笑:“游总这是什么意思?”
游时终于偏头看他,眼睛半眯着,嘴角带着笑,嘲弄地说:“我什么意思,不是很明显了么?”
在酒店吐得七荤八素的谢历不知道心灵感应到什么,忽然清醒了,挣扎着从厕所冲回房间,拿出手机疯狂给游时发短信。
他他妈一定是吐傻了才会同意让游时自己去应付酒桌上那群人。
【谢历:我右眼皮突突地跳,你是不是又惹事了?】
【谢历:你他妈别乱来啊!这些人对我们很重要!】
【谢历:要是吹了我在你办公室门口吊死!】
【谢历:我马上就过去,你再稳一会儿!】
手机亮个不停,游时嫌烦,看都没看一眼,径直把手机盖了,站起来,笑着说:“我这个人,谈生意不喜欢喝酒。”
说着,他捻起酒杯,旋转着,酒杯里清澈的液体随着他动作摇晃,接着冲在座众人举杯,其他人也下意识举杯,就听到他下一句:“如果非要喝酒的话,生意也不用谈了。”
全场安静,他们都没想到这次碰到的是个硬茬。
坐在主位,年纪最大的那个把座椅扶手都掐得凹陷下去。
“游总……”徐妙担忧地看向他。
她不是在担心游时,她见过游时打架,一个打五个的时候那架势堪比西装暴徒,更何况这在座除了他俩都是老弱病残,她不用担心走不出去这包厢。
她担心回去没办法给谢历交差。
“这行公司很多,不是非你不可。”有人说。
游时点头:“网安、云计算、大数据这块,公司确实不少,但是服务对象都是大公司与政府,你们单个企业分量不够,所以必须抱团。”
“这就是为什么今天你们来了这么多人,我为什么又坐在这里。”游时说,“其他公司瞧不上你们的单子,也不会接。如果不是因为你们在江城,我大概也不会在这里陪你们吃饭。”
“合同还是之前谈好的那样,要不要签选择权在你们。”游时最后说,又平静地看了徐妙一眼:“走了。”
徐妙一怔,游时挑了挑眉。
“噢好。”徐妙慌里慌张地拿起包,跟在游时后面出去。
上了车。
“游总,太帅了!”徐妙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解气地说。
游时这才去看谢历发来的消息。
【谢历:我们是乙方!乙方!你要有乙方的自觉!】
游时摁住语音键,轻笑:“这年头,谁有需求谁是乙方。”
说完,他把手机随手一丢,发动车子,车子快得像是一道残影,车子带起的灰尘落下。
包厢里,一群老油条面面相觑,最后摆摆手:“说什么要给人家下马威,现在完了。人家就是吃死了我们不得不签!”
—
徐妙坐在副驾,拿着手机给游时导航。
“游总,你谈生意从来不喝酒,真的啊?”徐妙好奇地看着他。
“平常也不喝。”游时单手打着方向盘。
“那烟呢?烟也不抽?”徐妙又问。
外面天色渐渐转阴,黑云层层压下来,叶子被风卷起来,路上行人愈发稀少,似乎快要下雨了。
游时微微皱了下眉头:“不抽。”
“那你之前抽吗?游总,我严重怀疑你之前是个混混青年,因为你打架太利落了,不打架的人是打不出来那种气势的。”徐妙说。
游时微微怔愣了一下,他现在是游总,手下管着科技公司,海归大牛,没人会把他和二高那个刺头联系起来。
也不会有人知道,他在二高有过浓墨重彩的18岁。
单他曾经听说过一句话,生命中发生的所有事才塑造了他自己,每件事都能从他身上看出痕迹。
“打啊。上高中的时候。”游时抬起眼睛,轻笑,“那时候抽烟喝酒打架逃课,什么都干。”
“那怎么后来不干了?”徐妙问。
“后来……”游时忽然顿住。
徐妙看他看向前面,又像是盯着虚空,看不清眼睛里面的情绪,像是在刹那间想起了很多东西。
她没见过这样的游时。
她印象中的游时其实是有点吊儿郎当的,很少见他这样沉默。
“后来遇见了个人,他想让我戒,我就戒了。”游时说。
江应那天说,烟是最后一口,他之后就再没抽过。
“能戒掉?”徐妙问。
“能,主要看想不想。”游时笑了笑。
“这么大意志力,女朋友啊?”徐妙八卦地看向他。
游时没说话,看着前方,摇摇头。
外面的瓢泼大雨下起来,豆大的雨滴滴在车上,发出令人胸闷的声响。雨幕逐渐遮盖了眼前的一切,游时打开车灯和雨刷器,车辆驶入无边的雨里。
“游总,偏航了。”徐妙看着手机,“导航显示我们应该直走,经过二高,然后在第二个红绿灯路口左拐。”
“没偏航。”游时没看她,声音有点哑,“你是江城人我是江城人?”
“走二高那条路是回去最快的路!”徐妙坚持说,“我相信导航。”
“不走二高,”游时打着方向盘,“二高那条路容易堵。”
“导航上没有显示堵车。”徐妙又说。
游时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间挤出来一句话:“坐我的车就听我的,再多话把你扔出去。”
徐妙:“……”
游时绕过二高,走了一条小路,然后就被拥挤的车流堵在了路上。
前面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红色车尾灯,车内气氛有点凝重。
徐妙看他好几眼,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嘴巴开开合合好几次,游时终于坐不住了,按了按太阳穴:“说。”
“游总,你真是江城人么?”徐妙问。
游时:“……”
“我们在这里堵十五分钟了。”徐妙又说。
游时:“…………”
游时忽然想起这破事他很久之前也干过。
回家的时候他为了绕过江应家,路上生生要多花费20分钟。放学还好,如果是早上,那就意味着需要早起二十分钟。
他早上迷迷瞪瞪爬起来刷牙,嘴里叼着牙刷的时候,会在脑内神经质地想,都他妈怪江应搬走了,害他天天早起。
他想着想着把自己想笑了,由此可见,他还是游时,跟18岁的他怂得如出一辙。
徐妙惊恐地看着他:“我闭嘴,我不说话了,不要把我扔出去。”
车流终于缓缓动了,游时把徐妙送回了酒店,就在徐妙奇怪地问游总你怎么不上去的时候,游时已经发动了车子。
他在城中绕了一会儿,莫名其妙地就绕到了王氏面馆前。生意场上的酒席不是为了吃的,他现在有点饿,就算酒席上的山珍海味摆在他面前,这时候可能还不如一碗泡面。
他在马路边停好车,掀开沾着油渍的厚重的门帘,在前台点了一碗普通的汤面。
雨声越来越大,天光也越来越暗,破旧的老面馆里面开着灯,仔细听的话能听见滋滋滋的电流声。
面馆里大部分都是学生,穿着不同学校的校服,胸前绣着不一样的校徽,上菜的阿姨换了一个生面孔,比之前那个年轻,游时没见过。他没见到王翎一,也没见到王叔。
但好像莫名在一众学生中间,看见了他自己。
他看见自己穿着因为打架而弄脏的校服,顶着呆毛,低着头,呼噜呼噜地吃面。
他那时候对面应该坐的有人的。
可现在他找不到18岁时那个坐在的对面的人了。
“面来喽!”
面碗热气腾腾地上桌,跟之前一样,翠绿的葱花,厚薄正好的牛肉,红辣的臊子……
王叔用围裙擦了擦手,一直站在桌边,奇怪又疑惑地看着这个穿着西装的客人。
游时抽了筷子,低头尝了一口,味道没变过。
“好吃吗?”王叔问。
“好。”游时冲他竖起大拇指。
王叔又在旁边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离开,没过多久又在他身边晃了三四次,终于忍不住了,走过来低声问他:“小伙子,我看你有点面熟啊。”
“啊,是么?”游时抬起头冲他笑笑,又飞速低头去吃面,眼睛里面有光闪动。
“我听你口音也像本地人。但看你打扮又不像……”王叔犹豫着说。
“来出差的。”游时说,“不是本地人。”
王叔看着他,很轻地“啊”了一声,终于点点头,进了后厨。
面还没有吃完,外面响起一阵汽笛声,游时回头看向店门口,没看到汽笛声的来源,却看到了站在店门外的人。
那人身形颀长,穿着到膝盖的黑色风衣,手里打着一把黑色雨伞,因为雨势太大,身上还是湿了,他没有进来,就沉静地站在店门口。
时间飞速倒退,像是海水退潮。无数瞬间向他席卷而来,最后,25岁的游时坐在店里,见到很多年前冒着大雨拉着行李箱回江城找他的少年。
游时耳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听过的话。
“……一个雨天他撑着伞到我店门口,雨水那个大,他浑身都湿了,站在店门口不好意思进来。”
“他站在店门口抖水,说北京不缺这一口,他就是想回来,想回江城。”
游时那个瞬间觉得这个世界天旋地转,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紧了,疼得他有点发懵,他不知道江应看到他没有,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
他盯着桌子,像是能把桌子盯出来一个洞,三秒后,他站起来,没吃完的面扔在桌上,而他低头匆匆走出去。
他和江应擦肩而过。
所有感官都在此刻放大,他能听见电流的滋滋声,雨水砸向地面的声音,能看见江应靠在门外的黑色雨伞上的水珠,靠近他的瞬间,他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好闻的松木香。
但他理解不了这些意味着什么,他的脑子几乎是木的,大脑完全宕机,两条腿机械地往外走。
在他走出店门的时候,他听见江应有点冷但清润的声音。
他下意识顿住脚步。
“要碗面,不要香菜。”江应只是平静地转过身,在前台点餐。
所有声响空了一瞬,现实世界逐渐回笼。
他是来出差的,三天后他就会坐上回上海的高铁。
游时笑了下,走出店门,呼地松了一口气,江应没有看到他。只是在沿着人行道往前走的时候,又后知后觉地难过。
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游时心想。
这样也挺好的。
游玉书做出那样的事,自己提了分手,他不敢见江应。江应大概……也不想见他吧。
游时在心底安慰自己。
车停的地方有点远,他迎着风雨,闷头往前走去,渐渐浑身都湿了。
身后忽然有人叫他:“先生!”
他回头,看见是面馆里那个圆脸的看起来年龄很小的前台。
“怎么了?”游时站定脚步问。
前台用手挡住雨,急匆匆跑过来,递给他一张名片,说:“这是店里一位先生让我给您的。”
游时低头,整个人愣住,瞳孔猛然一抖。
他看不清名片上面印的公司,也看不清名字前面带有的种种复杂的绰号,只看到一个名字。
——江应。
他颤抖着把名片接过来,声音有点哑:“他……他说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像没说什么了……”前台犹豫着。
“哦,好。”游时转身,把名片揣进内兜里,防止被雨水淋湿了。
“噢对了,我想起来了。”前台这时候在他身后冲他喊,声音隔着雨幕传过来,显得那么不真实。
“他说,想见他,就给他打电话!”
你啊
游时浑身湿着回到酒店的时候, 雨水还在下,淅淅沥沥的。江城下雨的时候总会起风,雨水就斜飘着砸到玻璃门和窗户上。
他拒绝了酒店工作人员递过来的纯白色的毛巾, 一个人上了电梯。
名片被他保护得很好,只有边角在递过来的时候沾染上了一点雨水, 从衣服里面拿出来的时候,还带着他的体温。
屋里没开灯, 他一个人坐在窗前, 反反复复去看那张名片。
名片是黑金色的,最上面是名字, 下面留了电话、邮箱, 和自己的github主页。
游时看着名片想, 他果然还是学计算机了啊。
像他那种人,就应该学计算机。游时在国外的时候,游玉书强迫他读了工商管理,要把他和江应最后的相似点也抹去。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很少敲键盘,距离那些复杂的编程语言越来越远, 后来他强硬地选了计算机的辅修, 再碰到那些熟悉的东西时, 他像溺水的人终于见了氧气。
当时跟着计算机专业的同学一起上课,老师曾经惋惜地问他为什么不来计算机学院, 又竖起大拇指说他的基础很好,是他教过的学生里见过最好的。
“你之前一定得到了非常专业的培训。”老师这样说。
游时只笑了笑。
手边的笔记本电脑风扇自己启动, 发出嗡嗡的响声, 游时下意识打开了浏览器, 输入了名片上的网址。
接着一点点翻下去,他看到他在学校里参加的项目, 打过的比赛,还有写过的博文。
江应果然去了北京读书。
游时曾经去北京出差,特意去学校里转了转,学校里游客也很多,路上随处可见各地中小学过来的访学队伍。出差了三天,他就去了三天,在不同的时间段。
但他们没有碰见。可能在游时拐弯的下一秒,江应就下课从教学楼出来。
他们在不同的时间走过相同的路,看过一样的风景,踏过同样的青石板。
他还看到江应总是在凌晨两点钟上传博客,语调永远平静,所有博文里没有一张照片,没有一点生活的痕迹。他像是个精密无比的机器,所有时间精确到秒,就连凌晨的时间段也被他排上了工作。
因为……睡不好么?
他心尖狠狠一跳,眼圈都红了,偏头瞪着旁边的名片,电话号码就印在上面。
在这里去看他之前的经历算什么啊?
只要自己拿起电话,就可以问他晚上是不是睡不好,胃是不是还是容易疼,游玉书后来有没有找麻烦,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江应说只要想见他,就给他打电话。
游时在心底问自己,游时,你想见他吗?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游时猛然回过神,啪一声合上电脑屏幕,把名片重新塞回自己衣服内兜里,又搓了搓脸,这才站起来去开门。
“怎么不开灯啊?”谢历边进来边嘟囔着说。
“有事?”游时说。
“你鼻音怎么这么重啊?”谢历啪一下把灯打开,瞪着他。
游时下意识抬手遮了一下刺眼的灯光,低声说:“补觉来着,刚睡醒。”
“得了吧,你刚回来半个小时,神仙才信你睡着了。”谢历说。
谢历一屁股在黑色皮质沙发上坐下,接着用一种审判的目光看着游时:“说吧,刚才又惹什么事了?我想想怎么找补。”
“我能惹什么事啊?”游时笑着,在他对面坐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妙妙跟我说了,说你一滴酒没喝,别人倒酒你把杯子砸了,带着人就出了饭店,把一堆老头晾在那。”谢历越说越激动。
“停,没那么夸张,没砸杯子。”游时说。
“合作谈崩了我肯定吊死在你办公室里。”谢历指着他。
“谢总!”徐妙从走廊急速奔来,直接进了房门,手里高举着手机,“他们同意签了!他们说特别信任我们公司,尤其信任像游总这样的青年才俊,并且说愿意达成长期合作!”
谢历瞪着她:“?”
徐妙举着手机紧急刹车。
场面瞬间石化。
游时笑出声:“走吧老谢,我要睡觉了。”
谢历屁股还是坐在沙发上没动,看看他,又看看徐妙,斟酌一番后说:“游时,其实吧……你回程的高铁票已经给你买好了,但是现在突发了一点小状况,你可能需要多留几天。”
游时疑惑地看向他。
“你在上海那么多年了也没找个对象,回去干嘛呀?”谢历冲他笑。
游时抓了下后颈,不爽地看着前方:“这是一码事吗?”
在游时上学的时候,就有各种各样的女生追他,那时候他给人留下的印象是高冷面瘫不说话,后来回上海,终于能和人正常交流了,游时性子好不容易活泼了一点,又成天在公司里打转。
因为不抽烟不喝酒,他连公司团建都没去过几次。
想追他的姑娘不少,但都望而却步,因为压根没机会说上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嘘。”徐妙坏笑着看向谢历,低声说,“游总不谈恋爱,好像是因为之前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哦。”
谢历眼睛亮了一下,也压低声音:“你怎么知道的?”
游时抓起沙发抱枕朝他们砸过来,危险地看着他俩:“说正事,别他妈说我。”
谢历正色,清了清嗓子:“我朋友介绍了个政府项目,这几天要谈。而且你不是一直说公司里缺了个能带头的架构师吗?我找了个大牛,本来是他去上海淡的,结果这几天他刚好也在江城……”
“有多牛?”游时不相信地说,“我见过的搞计算机的牛逼的多了。”
“那也没见你给我往公司里带回来一个啊!”谢历咆哮道,“你去北京出差的时候,天天往Q大跑,我还想你提前去踩点招人了呢!人没招回来一个,学校里你他妈混得比学生都熟了吧。”
“没有。”游时偏头反驳。
“那你去干嘛去了?”谢历吼道。
“旅游。”游时不耐烦地说,“行了别扯我,你给他开多少?”
谢历伸出一根手指:“100个。”
“你说多少?”游时腾一下站起来,“你把我卖了都养不起,你爱养你去养。”
“别着急,真的牛逼,我们不要有的是公司抢着要。”谢历说着,他又看了看游时的脸色,“要不……明天下午你去见见?”
—
搞计算机的脑子都有点问题。
游时在短短十分钟里想了无数遍这句话。
他现在坐在功成网吧77号机前,等那个传说中的牛逼人物过来。究竟是什么人才能想到直接在网吧见面,就不能挑一个环境好一点的咖啡厅边吃边聊吗?
功成网吧的牌子没变,还是那个土土的红色塑料牌,晚上在牌子顶上亮起白色的灯光。但是里面很明显大修了一番,椅子变成了专业电竞椅,屏幕比之前更大,电脑配置比之前更好,网速更加快。
成哥坐在前台,游时没敢跟他打招呼。
就在谢历压着游时往77号机走的时候,成哥回过头冲他们喊:“唉,换台机子坐吧。”
“什么?”谢历回头问。
成哥说完,又莫名看了谢历旁边那个西装革履的青年人一眼,最后摆摆手说:“行吧,你们坐吧。”
77号机子明显被刷过机,游时之前装好的开发环境已经没了。谢历把手伸过来,在键盘上鼓捣。他也没管,低头去看手机。
名片上的电话号码他已经背下来了,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在他脑子里面绕。
毫无疑问,他想见江应,非常想,每天都想,就连做梦都在想。
他梦见江应坐在他前面,身上穿着蓝色校服,他就坐在他身后,拽着他衣服。他还梦见他们在二高学校里闲逛,翘课,被保安追杀,他从二楼的窗户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江应在下面稳稳接住他。
“喂,这号码你从坐下来输了八百遍了,也没见你打出去。”谢历虽然一直看着电脑,却冷不丁地说。
游时一怔,去看自己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他按了一半的手机号。
“不敢打?”谢历又问。
“滚蛋。”游时压抑着心跳,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百无聊赖地说:“那人到底什么时候来?摆这么大谱,我不见了。”
说着,站起来就要走。
“等会儿!”谢历毫不留情地按着他肩膀把他按下去,又兴奋地点了两下鼠标,开了一个页面,拍拍游时肩膀,扬声说:“好了,攻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游时看向电脑页面,忽然一怔:“什么,CTF?”
CTF是网络安全技术竞赛,起源于全球黑客大会,网上已经有了不少CTF刷题网站,但很明显谢历打开的这个不是简单的解题模式,而是攻防模式。
“你不是不相信他实力吗?那你就和他打一场喽。”谢历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我提前跟网吧老板打了招呼,从今天早上一直忙活到现在,所有环境我都给你配置好了,你要用的工具也都准备好了,现在就看你喽。”
游时收心,去观察对方靶机。
今天下午网吧没什么人,只有一两个人坐在偏僻的角落,网吧里空荡荡的,老板时不时往77号机这边看一眼。
游时的消失是没有征兆的,等他恍然想起游时时,那个少年已经好久没有出现在他眼前了。他想不起来游时是哪一天再没有在网吧里出现过,也想不起来最后一次见他,他说了什么,又玩了什么。
键盘声噼里啪啦的,老板看着坐在77号机前面的那个人,忽然觉得这场景有点似曾相识。
游时敲着键盘,也觉得太像了。
那种过去和现实交织的感觉让他脑袋有点发晕,他曾经和江应在这里比过,那天他自作主张地在门口喊出了他的ID。
两个小时后,对方攻进了自己服务器,往里扔了一个病毒。电脑屏幕开始闪,游时怔一下,没有去做多余的挣扎,反而把双手放了下来,愣愣地看着电脑屏幕。
屏幕上开始下电子雪花。
白茫茫的,轻柔地一点点飘落,一直下一直下,游时感觉自己要被那片雪埋进去。
“不打了?”谢历问他。
游时没理谢历,他被那种似曾相识地感觉弄得抓狂,想见江应,现在就想见,他猛然抓起手机,在拨号界面拨打那个记熟的号码,颤抖着手拨了过去。
手机里传来嘟嘟声。
一秒后。
网吧某个角落,响起了手机铃声。声音在空荡荡的网吧回响。
游时整个人一怔,茫然地抬头。
江应站起身,挂了手机电话,背对着下午的阳光向他走来。阳光似乎照不暖他,他眉目明明没怎么变,却比高中那时候更冷,一身凌冽,身上似乎带着雪的味道。
他身上穿着黑色风衣,身形颀长,游时却莫名想到他无数次穿校服来接自己的样子。
游时在他走过来的瞬间想跑。
他低着头站起来,脚尖已经挪动了,几乎就要夺门而出,却不知道为什么,又硬生生站在原地。
江应在他面前站定,隔了一小段距离。
他们之前是不会站这么远的。
在这个网吧里,他们曾经坐在一起,手指交握,游时扬眉吐气地赢了的时候,会站在他面前,揪住他衣领逼他说游时最帅了。
太沉默了。
视线偶尔纠缠,又会错开,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游时怪今天下午的阳光太亮了,亮到他不敢去看他,亮到他眼睛有点发酸。
他应该礼节性地伸手去握手吧?可手心里出汗了。
谢历笑着要向江应伸出手,但江应径直掠过他,看向旁边的游时,沉声笑着说:“游总,你计算机基础不错,谁教你的?”
你啊。
“我……前男友。”游时想说男朋友,但他忽然发现他没资格了,鼻头一酸,别过了头。
江应只是沉沉看着他,许久后轻轻点了下头。
谢历:“???”
谢历懵逼地看着他俩,江应到现在只跟他联系过,为什么会知道游时的名字?
前男友又是从哪蹦出来的?他怎么从来没听游时提过?
但他现在已经来不及想那么多,他闻到了俩人之间的火药味,立刻跳出来打圆场:“游时在国外辅修了计算机专业,在出国之前也参加过信息学奥赛,计算机基础肯定不会差的,游时在我们公司也参与技术工作的。”
“哦,这样啊。”江应轻声说。
“不知道为什么会挑在这个地方见面,我本来已经约好餐厅了。”谢历又赶忙陪笑。
江应笑了笑:“我高中的时候经常来这里。”
“哎,你江城人,你高中的时候来过吗?”谢历又戳了戳游时。
“……来过。”游时沉默一会儿才说。
谢历又拉着江应跟他聊了一会儿,聊薪资,聊公司前景,聊最近刚谈好的合同,能画的饼全都给江应画了一遍,游时想上去捂住他的嘴,让他别说了,我们公司压根没他说得那么好。
但他没有,他只是站在旁边静静听着,在江应看谢历的时候,偷偷观察他。
“要不晚上一起吃晚饭?”谢历问。
江应拒绝了,笑说:“晚上得回家。”
“这样吧,那我们送你回去。”谢历又说,“我们刚好开了车过来。”
手机这时进来了一个短信,谢历看完冲俩人尴尬一笑:“那个介绍项目的朋友突然找我,游时你送江老师回去?”
游时看他一眼。
江应也停下脚步,看向游时,场面沉寂两秒后,江应转过身,率先出了网吧门:“我在外面等你。”
“什么情况!”谢历压低了声音,“你们认识?!”
“认识。”游时点头。
“那这是怎么回事?”谢历又问。
游时看着他离开的方向,阳光照在他瞳孔里,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轻声说:“……他是我前男友。”
在他身后,那个还没来得及关机的电脑上,大雪堆满了下半张屏幕。大雪之上,静静地浮现出一个在雪地上画出的爱心。
游总
谢历很明显想要再八卦两句, 但是时间来不及了,扔了一句“等我回去再问你”就匆匆出门去找他朋友。游时跟在他身后出来,江应背对他站着。
“走了啊。”谢历又笑着给江应打了个招呼, 然后瞪了游时一眼。
俩人沉默地上车,江应坐副驾, 把安全带系上之后偏头看向车窗外。
游时给车打火,然后清了清嗓子, 问:“你……你住哪?”
“二高附近那小区, ”江应说着,掏出了手机, 沉声说, “我给你导航。”
游时眨了下眼睛, 干巴巴地说:“我知道——”说到一半,声音突然卡到喉咙里。
“目的地和谐家园,行程已开始,请系好安全带。”导航的机械女声不由分说地打断了游时的话。
游时闭上嘴,沉默地发动车子。
“向前直行500米, 第一个红绿灯路口处左拐。”
“前方学校, 减速慢行。”
车内气氛很安静, 空气好像都有点稀薄,导航的声音充斥着整个空间, 这段路他走了几百上千次,现在江应却执拗地给他开着导航。
他余光中能看见江应一直偏头看着车外, 看着行人和车辆如水流一样被他们抛到身后, 车速太快的时候是看不清东西的, 只能看见大块大块的色块,这景象游时见过, 在江应的摄像头里。
“你……怎么在江城?”游时双手紧握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其实手心里都是汗。
“回来看看。”江应淡淡地说。
车内气氛再一次沉寂下去,许久之后,江应问:“你呢?”
“来出差。”
“待几天?”
“两三天吧。”
他们明明应该有很多话可以说的,这些年去了哪?跟高中同学还有联系吗?遇见了什么人?有没有因为谁心动过?但现在只剩下客套又沉默的寒暄。
前面堵车了,游时一点点把车速降下来,跟在前方的车辆后面,双手始终没有离开方向盘。触目所及之处全都是车,绵延到极其远的地方,最远处的车辆像是停在天边。汽车尾灯一闪一闪的,映在游时视网膜里。
“你在北京读书吧。”游时没话找话地说。
“嗯。”江应只点点头。
“北京是个好地方。”游时又说,“学校也漂亮。”
“还要堵多久?”江应忽然问。
游时心里沉了一下,把没说完的话咽回去,在江应转正身体的刹那把头侧回去,重新看向前面看不到头的车流,干笑了下:“五六分钟吧。”
本来十五分钟的车程因为堵车拉长到了二十五分钟。
车子一点一点往前挪动,游时机械地跟车,在导航突然说“前方变道”的时候,他猛然踩了下刹车。
他看见江应身形晃了一下,左手抓住座椅旁边的扶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戒指很亮,也很闪。看上去像新的,游时眼睛像被那光烫了一下,他不敢仔细去看。
他心一下就冷了,像是一瞬间沉入湖底,瞪着前面,使劲眨了两下眼睛,想把戒指的刺眼的反光从自己眼睛里眨出去。
“你……”游时悄悄深吸一口气,尽可能用开玩笑的语气开口,只是说到一半,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江应等了一会儿,终于偏头看他一眼:“嗯?”
算了,有什么好问的。
游时笑了下,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奶奶身体还好吗?”
“好。”江应说。
游时开车进入岔路,车开得飞快,他现在甚至想打开音响。他轻松地问:“和赵邮他们还有联系吗?他们怎么样?”
“有,他们挺好的。”江应说。
“那就好。”游时点点头,笑着说,“他和赵雪在一起了吗?”
“嗯。”江应点点头。
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只字不提他们的曾经,游时故作轻松地挑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小事,好像他们曾经只是普通同学,现在也只是多年未见后的没话找话的寒暄。
“校庆那天赵邮帮了很大的忙,说起来我还欠赵邮一顿饭,这次回来没机会了,下次回来……”游时说。
“快到了。”江应生硬地打断了游时的话。
那栋熟悉的小区从地平线的位置出现在眼前,还是破旧的小区大门,两个五六十岁的保安坐在门口,门口的超市还是那两家,再往里面,能看到那栋熟悉的小楼。
楼上亮着灯。
江应打开车门下车,在沉沉暮色里站在小区门口,路灯的光照在他身上,游时看不清他眉眼。
游时也下车,跟着他在小区门口站了一会儿。
他应该上去坐一下吗?
上面之前是他家啊,但他恍惚想起来,自己没有钥匙了,钥匙在游玉书把房子租走的那一刻就交还给了房东。
他对那套房子的最后印象还是过年的时候,家里到处都是红色的挂件和摆件。
游时又抬起头看了那房子一眼。
“我上去了,”站在路灯下的江应朝他伸出手,声音很沉,“游总,再见。”
游时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沉默一会儿走过去,跟他握手。
满天的星光都在坠落,手心的触感真实又虚幻,熟悉的温度从江应手心传过来,游时看着他冷白突出的腕骨,忽然想到,这里自己曾经亲过摩挲过。
他们曾经拥抱、接吻、在狭小的房子里相互爱抚,如今回想起来,像是隔了一层雾。
游时笑说:“好,再见。”
江应已经转身走进小区了,游时还在原地站着,万家灯火洒在他身上,孩子蹦跳着去找老人,年轻的伴侣相互依偎,他却孤零零的。
握过江应手的手指收紧又放松,他缓了一会儿,转头上车,车开得飞快,车内音响打到最大,湮没城市嘈杂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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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时拎着大袋大袋的KFC下车,一脚关上车门,吊儿郎当地哼着歌进了酒店。
“喂?来我房间吃饭,晚上我请客。”游时进门,腾出一只手给谢历打电话。
前台小姐笑着问他:“帅哥,有喜事啊?”
“没有。”游时进了电梯,按下了楼层。
KFC纸袋被扔在桌上,游时倒坐在椅子上,徐妙一边“哇”着一边把炸鸡汉堡之类的东西拿出来,谢历率先啃了一只鸡腿,啃得满嘴流油。
周身终于热闹了一点,游时莫名笑了下。
可为什么心里还是有点难受?
“你要是想用吃的堵住我的嘴,那你还是别想了。”谢历拿着啃完的鸡骨头指着他。
游时嗤了一声:“吃你的吧。”
“你那个前男友怎么回事?”谢历还是问。
徐妙嘴里还塞着鸡腿,立刻警觉地抬起头。
“就是你想的那么回事。”游时转头看向窗外,换了个话题,用脚踢了踢谢历的鞋,“你那个朋友靠谱吗?约好时间没有?”
“干嘛,你急着跑啊?”谢历嘟嘟囔囔地说。
“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游时笑说。
“上海80平米的小房子,回家孤零零的,连个留灯的人都没有,你住上瘾了是吧?”谢历吐槽。
游时只抓了下头发,偏头看向窗外。
“什么前男友?什么前男友?”徐妙恨不得把脸凑到谢历跟前,谢历嫌弃地推开她,她又看向游时,正要开口的时候怔了一下,许久才放低了声音:“游总,你不开心啊?”
“哪看出来我不开心?”游时嗤笑一声。
“你……你一口都没吃。”徐妙小心翼翼地说。
“没有。”游时偏过头没看他们,声音有点闷。
“真抱歉,你可能走不了了。”谢历把鸡腿放下,正色道,“哥们,江应说了,他的入职合同,只能你去谈。”
“你说什么?”游时立刻不相信地转回头。
“就是你,游总,姓游名时,除此之外,他不见其他任何人,我也不见,除非我跟你一起。”谢历拍了拍手,要摘下一次性手套掏出手机,“我这还有他语音你要不要听啊?”
“等一下。”游时伸手想要拦他。
谢历已经按下了播放键。
“合同我看了,有点异议,让游总亲自来见我。”
游时:“……”
“不把这个人谈下来大概走不了喽,过几天见政府那边的人,我们身边总要有个技术大牛跟着。”谢历笑着看了看他,举起手中的鸡爪,跟他碰杯,“游总,能不能成,看你的了。”
游时放下杯子站起来,盯着他俩思考用一种怎么的方式把这俩人“请”出自己的房间,谢历完全不在意游时想刀人的目光,用小拇指戳了戳遥控器,打开了他房间的电视。
“游总……?”徐妙犹豫着喊。
游时腾一下站起来,拔出房卡,摔门而出,房间里里骤然漆黑一片。
“没事?”徐妙小心地问。
“没事,吃。”谢历打开手机手电筒,“别抢我鸡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游时站在酒店吹着冷风冷静了一会儿,想了很久,还是掏出手机,在微信搜索手机号。
江应微信号换了,但是昵称没变,头像换成了黄花的照片。
黄花瞪着眼睛,从他买的那个巨大猫爬架的顶端往下张望,嘴边的胡须都白了,它太老了,现在相当于七八十岁的老人了。
游时盯着江应头像看了会儿,终于点了好友申请,备注上写:“我是游小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又想了想,又把“小”字删了,发了过去。
江应一直没同意他好友,直到第二天他被谢历强行按在咖啡店坐下。他和谢历坐在一起,对面坐着江应。
他们坐的位置旁边就是落地窗,窗户明亮干净,从这里看出去,能看见二高的校门,游时看到有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从大门口偷溜出来,又有一群人嘻嘻哈哈从远处走向校门。
他现在看什么都会想起从前。
“这家环境不错。”谢历坐下来,抬头四处打量。
“我很久之前经常来这里,就坐在现在这个位置。因为这里距离二高比较近。”江应转着自己手里的杯子,笑说。
谢历没听明白这个“因为”的逻辑关系在哪,傻愣愣地看着俩人。
“游总没尝过这家饮品的话,可以尝一尝。”江应说。
“哦哦,说起来江老师和游时还是同一个高中的吧?”谢历终于回过味。
“同班同学。”游时笑了笑,看向江应,“这里我来过,店主跟我讲了个故事,后来,给我拍了张照片。”
“什么故事?”江应明明是问句,却听不出一点问句的语气,像是淡淡的陈述。
游时许久没说话。
谢历看了看两人,干笑着说:“故事之后再听,我们先聊聊合同吧?”
“好。”江应点点头,靠在椅子上,姿态很放松。
谢历开始滔滔不绝地画饼,但他逐渐发现江应好像没仔细听,他只是看着坐在他面前的游时,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江老师,如果您同意的话……”谢历突然刹住车。
江应想也没想就点头:“好,我同意,随时可以入职。”
谢历:“?”
注意到谢历奇怪的表情,江应终于投过去了一个疑惑的目光,谢历干笑两声,看了看桌上的空杯子,站起来说:“那什么,你们再聊会,我再去点些东西。”
谢历一走,一直没说话的游时终于开口:“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
江应偏头看向窗外:“不考虑。”
“你有没有想过公司刚起步,万一业绩不好可能工资都发不起。”游时又说。
“没想过。”江应说。
“你去其他地方能给你的更多,更多的工资更好的平台,就算是当跳板——”游时盯着他。
“我不在乎。”江应打断他的话。
“那你在乎什么?”游时气笑了,反问他。
江应转头深深地看他一眼,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后天有同学聚会,赵邮筹备的,地址我到时候会发给你,来不来随便你。”
说完,他又看了游时一眼,头也没回地离开了咖啡店。
店门口的风铃响了一声,游时偏头,看见江应从店门口走出去,双手插在风衣兜里,一个人顺着街道往前走,他脚下铺满了金黄的落叶,渐渐的消失在街道尽头。
他之前每次来这里也是这样的么?在华灯初上的时候,等自己放学,看自己一眼,之后一个人离开。
手机提示音把游时拉回现实。
【谢历:哎我操,这家店有你俩照片啊。】
【谢历:[图片]】
【谢历:你还别说,真挺帅的,你俩热恋期的时候拍的吧?】
【谢历:能跟我讲讲怎么分的吗?】
鬼才跟你讲怎么分的。
游时拿起手机,删除拉黑一条龙。
谢历盯着手机上的红色感叹号:“?”
同学会
江应很利落地签好了合同。
谈好的薪资待遇完全没有提, 甚至劳动合同一个字都没有改,谢历都想去问问江应嘴里的“有点异议”到底异议在哪,但又生怕这位大神想通了反悔。
和政府的合作项目终于约好了时间, 接下来几天没什么事,几个人也不能离开江城, 谢历就带着徐妙出去玩,本来想让游时陪他们出去逛, 游时拒绝, 让他们自己找个攻略去逛。
“你是不是江城人?你要是江城人你直接写一份不就得了?”谢历气急败坏地说。
“是,懒得写——”游时说着, 表情忽然古怪起来, 迅速低头去翻手机。
“怎么了?”谢历问。
“我记得我好像有一份。”游时说。
谢历就站在旁边耐心地等他翻。
游时动作却停下来, 他才想起来他手机换过了,保存着他和江应聊天记录的手机从极高的天台上掉下来,重重砸在地面上,摔得粉碎。
“到底有没有?”谢历哼哼着说。
“我……找不到了。”游时忽然觉得房间有点闷。
谢历最后从网上找了一份攻略带着徐妙出去玩,刚走出房间, 游时就接到了电话, 来电显示是江应, 他把江应的电话存到通讯录上,却始终不敢打出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喂?地点在状元楼, ”江应开门见山地说,又顿了下, 补充一句, “我去找过你的那个包间。”
“哦, ”游时愣了一下,轻声说, “好。”
江应没说什么,甚至都没有问他会不会来,直接挂掉了电话。
—
当天晚上,状元楼包间内。
圆桌子坐满了人,他们小群里的人都在这里了。他们有的还在上学,有的工作了好几年,还有的回家继承家业,每个人衣着不同,从天南海北赶来,聚在这里。
江应坐在桌子最里面的位置,旁边就是赵邮和毛然然,赵邮再旁边是赵雪,此时她正低着头玩手机,认真地挑选她和赵邮结婚时要穿的婚纱。
“人齐了。”赵邮又点了一遍人头,叫了服务员过来,让他们上菜。
菜一盘一盘被端上来,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包厢的灯光都是特别设置过的,让菜色看起来更加诱人,灯光迷离,头顶上无数微小的射灯射下光线,照亮整个包间。
“江神,好久没见你了。”赵雪放下了手机,笑眯眯地冲江应打招呼,“还跟之前一样帅。”
赵邮嘟囔着:“你老公坐在你旁边呢能不能注意一点。”
“我还没同意呢!”赵雪傲娇地嚷嚷。
江应笑了笑。
“来来,吃饭。”赵邮一笑,招呼着众人动筷。
很多双筷子同时伸向餐桌。
最初见面的时候总是尴尬,分别太久总是不知道说什么,但只要开始吃饭,气氛就会热起来,天南海北地什么都聊,最多的时候还是讲高中时候的趣事。
“江神,你看我和赵邮都打算结婚了,你终身大事怎么办啊?”赵雪笑着说。
“再说吧。”江应笑说。
“江神,你这几年谈过没?就没一个心动的?”毛然然又问。
江应摇头。
“啧啧啧,高中的时候,就江神谈上恋爱了,对还有时哥,剩下全单身狗,没想到最后江神是我们这里面单着最久的。”刘晓聪说。
提到游时,在场众人筷子都停了一下。
“你们见过他吗?”安静很久后,赵邮想了想,还是问。
你见过游时吗?
最开始的时候几乎是他们每年同学聚会一定会说的话题,但后来回答总是没有,没见过,后来就渐渐不问了,像是已经默认游时不会出现在他们眼前了。
但还是会提起他,说起他当年跟别人打架,说起他总是在英语课上被罚站,说起谁谁喜欢他,谁给他递过情书……
“没见过。没有。”他们都摇了摇头。
赵雪又把目光转向江应,勉强扯起了一个安慰似的笑:“江神,你……见过游时吗?”
江应不说话,没承认也没否认。
“嗨,管他呢,不一定到哪逍遥去了。”赵邮大手一挥,“吃饭!”
江应一直没动筷子,垂下眸子盯着自己的玻璃杯,他下意识地转动着杯子,看反射出的破碎的七彩的光芒,那样子就像是在等人。
门先是被人敲了几下,接着被拘谨地小心翼翼地推开。
江应瞬间抬头,眼睛亮了一下。
“不加菜了——”赵邮不耐烦地说。
所有人都抬头看,愣住了。
游时穿着之前最常穿的黑色卫衣运动裤,脚上蹬着白色运动鞋,头发被风吹乱,像是当年无数个微风席卷的日子里,游时迟到翻墙又被牛主任追在屁股后面撵的时刻。
他站在门口,没有往里进,不好意思地笑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
游时出现在包厢门口的那瞬间,空气都好像静止了,所有人脸上都一片空白,他们没想到会再见,赵雪率先回过神,声音颤抖着:“……游时?”
“游时”两个字仿佛深水里扔了一颗炸弹,接下来气氛仿佛炸开的锅,几个人同时站起来,说着各种各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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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妈这几年去哪了?”
“为什么联系方式都换了?”
“怎么找到这里的?”
“现在住在哪,在干什么?”
……
在场中,只有两个人坐着没动,江应抬头看着游时,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赵邮看了一眼垂下头,沉默着给自己倒酒。
拷打完了游时,几个人终于坐下来吃饭。
游时坐在最外面的位置,靠近门,江应坐在最里面,他们中间隔着菜肴,隔着往上蒸腾的雾气,雾气中灯光显得更破碎了。
旁边人在说笑,他们眼神暗中交错,又移开视线。
“和那次宿舍的火锅一样,人齐了。”毛然然看着一大桌子菜,忽然说。
“哪次火锅?”赵雪奇怪地问。
“你不在,就ig赢决赛那一年,决赛那天晚上,在男生寝室搓了一顿。”毛然然拿着筷子的手摆了摆,开玩笑说,“你要是变个性可能能吃上……”
“我变性了我第一个打死你啊。”赵雪骂他。
“那天吃完火锅都将近一点了吧,我记得赵邮又跑去其他寝室打游戏。”刘晓聪说。
“时哥和江神那天在哪睡的,我记得当时你们没住宿吧。”毛然然说。
游时和江应同时怔了一下。
“在我寝室睡的,”一直没开口的赵邮忽然说,许久又轻轻笑了笑,“那天早上我差点吓出癫痫。”
“怎么了?”赵雪敏锐地看向他。
赵邮低头喝酒,又摇了摇头。
“哎,时哥,你知道吗,你现在在二高都快成传说了,”毛然然冲游时举起杯子,“你当年的退场太他妈牛逼了,校庆上,卡在散场时弹了一首曲子。我后来想,如果我要转学了,我他妈也一定要这么炸一回场子。”
江应抬起眸子看向游时。
“我……”游时对上他目光,又忽然垂下视线,转了转手里的杯子,“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要走。太突然了。”
“谁有当年录像啊?”刘晓聪扫视全桌。
“我当时录了。”赵雪掏出手机,翻了会儿,把手机声音调到最大,放到桌子中间。
“哎,这个滤镜挺好看的……”
毕竟是很多年前的老视频,视频音画质都很差,只是看到的那一刻,当年昏暗的漂浮着灰尘的礼堂还是涌现在脑海里。
画面里,赵雪在后台,背对着舞台,和舞台上的黑色钢琴合影。下一秒灯光全灭,刺耳的噪音和惊呼声同时响起,游时出现在舞台上,赵雪拍到所有观众同时抬头。
她还拍到游时笑着,和江应通视频电话。
“现在什么情况?!他在和谁说话?”后台的反应和观众的反应如此一致。
悠扬的琴声里,赵雪愣在镜头前:“那是……江应吗?”
赵雪录完了游时表演全程。
音质很烂的琴声萦绕在整个包房里,一直没有人说话。
游时和江应这时对上视线,俩人那个瞬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游时冲江应扯了下嘴角,江应偏开头,若无其事地端起杯子喝水,眼圈忽然红了。
—
酒局散时,几个人都喝得晕乎乎的,赵邮喝得最多,几乎走不了道,赵雪扶着他,一步一步往状元楼门口走。江应也喝了酒,但没喝醉,依旧保持着清醒。
这中间唯一没喝酒的是游时。
走到饭店大厅,走在最前面的毛然然忽然顿住脚步,回头,瞪着大厅中那个被黄色带子围起来的钢琴,醉醺醺地指着:“哎,这不有琴吗?时哥,能再弹一遍吗?”
“太久没碰了,不太会。”游时说,“赶紧走,别丢人。”
“你那时候就说不会,”刘晓聪也晕乎乎地回应,“校庆那天江神没到吧,视频里听的跟现场感觉不一样……时哥就再弹一次,算给江神补的。”
“江神,你想不想听现场版?”毛然然看着江应。
江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眸,看向那架摆放在大厅里的钢琴,目光柔和又怀念,很轻地“嗯”了一声。
游时心里轻轻抽了一下。
“人家江神都嗯了你还不去?”刘晓聪推着他往前走。
游时踏上台阶,这里的台阶只有两级,比校庆时礼堂的台阶少了七阶,他在钢琴前坐下,深吸一口气,弹那首他在校庆前练了很多遍,即使不用琴也能在桌面上准确弹出来的曲子。
钢琴很久没人弹了,也没有人调音,有些音符有点跑调。
游时没管,自顾自弹下去。他不敢去看下面人的反应,不敢去看江应的脸。
赵邮在琴声响起的那一刻睁开眼睛,挣扎着从赵雪怀里站直了,红着眼睛瞪着钢琴前的游时,用不大不小,几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喊他:“游时。”
“游时,校庆那天,你走的时候我就感觉我可能见不到你了。你跟之前一个死样子,初中的时候消失一段,高中又他妈消失一段。”赵邮瞪着他说,“我最后一次见你,你在舞台后台往外走,头都不回地跟我说请我吃饭,我他妈七年没见过你了,一顿饭你欠了我七年,你想赖账是吗?”
游时听着赵邮的话,闭上眼睛,用肌肉记忆去弹琴。
“你走之后,我们班卷子永远多发一份,高三了槐姐还会打印错班级名单,纪检部要给名单上你的名字画叉我给按住了,你课桌上的东西江神全他妈给你留着,还天天他妈的给你带早餐,我都看见了,江神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其实我都知道。”赵邮说着,回头,红着眼睛冲江应吼,“江应!高二下和整个高三,一共多少周,游时的卷子你总共留了多少份?”
游时闭上眼睛,他想要流眼泪,又生生忍住了。
“你他妈说这些干什么?”赵雪捂住赵邮的嘴。
游时耳边逐渐听不见声音了,似乎琴声都飘荡到了极远的地方。等再睁开眼睛时,江应在饭店闪烁的灯光下,穿过嘈杂的人群,踏上台阶,一步步向他走来。
游时心脏好像被攥紧了。
江应走到他旁边说:“游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重逢后,这是江应第一次喊他名字。
游时抬起头,想弯起眼睛冲他笑,想跟他说:
应哥,好久不见。
喝酒
几个人在大厅里墨迹了一会儿终于出了饭店大门, 赵雪分别给刘晓聪和毛然然打车,又扶着嘴里嘟嘟囔囔但是彻底醉了的赵邮,往一边的停车场走。
“那个……你俩怎么走?”赵雪回头看向他们。
“送我一下吗?”江应忽然低声对旁边人说。
“……好。”
俩人上车, 江应还是坐在副驾,在游时发动车子前, 声音很淡地说:“还是之前那里,用我给你导航吗?”
游时抿了抿嘴唇:“不用——”
这次开得很快, 路上没有堵车, 不过在经过二高门口的时候碰巧遇上二高学生放学,穿着二高校服的学生三五成群, 嘻嘻哈哈地从学校里面走出来。
游时在斑马线前刹车, 两人坐在车里, 沉默地看着他们放学。
当年身处其中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如今以旁观者的角度看,会恍惚地想自己当时也曾穿着这样的校服,在这样的时刻,和一群人嘻嘻哈哈走出校门吗?
游时本能希望这种时刻能够无限拉长。
然而等汹涌的人潮过去, 他还是要发动车子, 车轮碾过学校门口的斑马线, 飞速驶离二高,校门在身后逐渐变成一块亮色的颜料, 最后消失在地平线外。
靠近小区的时候,江应说:“你等会儿跟我上去一趟?”
“啊?”游时有点发懵。
“签好的合同要给你。”江应偏头看向窗外。
“哦……”游时愣了下才点点头, 落寞地笑了笑, “好。”
小区不让外来车辆进去, 附近又没有停车位,游时最后只能把车停到很远的地方, 两个人下车,步行五分钟走回小区。
天空阴沉沉的,看不见星星和月亮,像是马上就要下雨。他们刚走进楼道,就听见外面轰隆一声惊雷,然后是细细簌簌雨声落下的声音,最后变成噼里啪啦的的暴雨。
外面人用各种东西挡住头,涌进楼道。
游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车停的太远了,这么大的雨他等会儿不太好回去。
他回头,江应已经上了楼。
还是那个入户门,入户门上贴着开锁的小广告。江应看了一眼,随手把广告撕了,掏出钥匙开门。
狭小的楼道里,游时站在他身后,没有靠近。
江应开门,在门口换鞋,打开玄关的灯。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招呼游时进去,趿拉着拖鞋走到里屋,去拿签好的文件。
门没关,游时能看见里面的装饰,还是之前那样没变过。他又低头,看着门口的鞋柜,只有几双男士的皮鞋和运动鞋。
“这是合同。”江应拿着文件走回到门口。
“……好。”游时立刻收回视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冲他扯了扯嘴角,伸手要接过文件。
“游时,”江应递给他的时候开口,“你当年那首曲子,是弹给我的吗?”
游时捏着合同一角,手下意识一紧,纸张被他捏地皱起来,江应却没松手,安静地看着他眼睛。
“是……”游时说。
“那游总刚才那首呢?”江应又问。
他又喊自己“游总”了。
游时不想听他喊“游总”,他想听江应喊自己游小时。游时执拗地别过头,没松手,抿了下嘴唇。
“好。”江应深深看他一眼,点点头,松手,接着砰一下关上门。
游时愣了会儿,睫毛很轻地颤了颤,垂眸看向手里的合同,外面雨水太大,这么大的文件他不能保证安然无恙地带回去,他拍了两下门:“有伞吗?外面下雨了——”
在他拍第三下的时候门打开了一条缝,一把伞从门缝里扔出来,门又重重地在他眼前关上。
游时:“……”
游时蹲下来,捡起来那把伞。
伞断了好几根伞骨,伞面塌了一半。游时蹲在楼道口,笑着扯了扯断裂的伞骨,心想也不是不能用,或者用雨伞把文件一包,只要合同不淋水就行。
他拿着断裂的伞走下楼梯,忽然听见身后门锁舌轻轻弹开的声音,江应硬梆梆地叫他:“喂。”
游时回头,江应出现在门口,一只手扶着门不让门关上,他眉头微微皱着,对他说:“伞坏了不知道敲门吗?”
“我——”游时想说什么。
“进来吧。”江应打断他的话,往旁边侧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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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时跟在江应身后进了屋,打量着这套他住了很久的房子,全都没变,就连猫爬架都放在原来的位置,甚至桌子上的花瓶位置也没变,只是如今瓶子里空空如也。
“家里……只有你自己吗?”游时忽然问。
“嗯。”江应说。
“奶奶呢?”游时问。
“她住原来那里,住习惯了。”江应说着,回头,“这之前是你的房子,我就不跟你介绍了。”
游时没说话。
黄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看见游时,先是警戒地瞪大眼睛,又耸了耸鼻翼,确定眼前这个人有点熟悉之后,慢吞吞地小心翼翼地踱步过来,伸出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舔游时垂下来的指尖。
游时手一动,想要去摸他,黄花一个激灵,又缩下身子,钻回角落。
他手停在半空,心里忽然有点难过。
“他快要不认识你了。”江应说。
游时鼻头更酸了。
江应说完就进了里面的卧室,留他一个人在客厅,游时没有乱逛,走到沙发角落坐下,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没过一会儿,卧室门响了一声,江应从卧室里出来,游时一个激灵站起来,退到一边,坦然看着他说:“等雨停了我就回去了。”
“哦,”江应把怀里抱着的毯子和枕头扔到沙发上,没什么语气地说,“回不回去随便你。”
“想喝水自己烧,东西你都知道在哪。”江应转身又回了卧室。
游时看着沙发上被没好气扔下来的枕头和毯子,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之后江应抱着东西出来洗澡,洗完澡又从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回卧室,游时就坐在沙发最角落的位置,两人没有一句交流,关系淡薄得像是作息不一致没什么话可聊的合租室友。
外面的雨声一直没停。
游时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下巴搁在抱枕上,垂眸看着自己脚尖,不知道在想什么。
距离他不到五米的另一个房间,江应背对着卧室门站着,沉默地擦头发,他不开吹风机,自己听着外面可能会出现的动静。
他耐心要耗尽了,他想,游时,你为什么不来敲门?
游时在沙发睡了一晚,没有睡熟,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睁开眼睛,整理好沙发,叠好毯子。
江应站在卧室门后,垂眸,听着外面细碎动静,手已经搭到门把手上了,然后他听见入户门轻轻打开又轻轻合上的声音。
江应茫然站了一会儿,很轻地“啊”了一声,吸了下鼻子,又歪回到床上,扯过来被子,蒙住眼睛。
—
谢历把江城逛的差不多了,在等待和客户见面的几天里,他的日常就是在酒店躺尸,实在没事干就整理一下公司的文件。再约客户见面前一天,他这只发霉的蘑菇终于坐不住了,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说要带几个人去唱K。
“见客户前一天去唱k,你疯了吧?”游时鄙夷地看他一眼。
“你懂什么,这叫鼓舞士气。”谢历义正言辞地反驳他,又问徐妙,“你想不想去?”
“想!”徐妙狠狠点头。
“你去不去?”谢历又转过头问他。
“不去。滚。”游时没好气地说。
“你前男友也会来哦。”谢历冲他摇了摇手机。
“他要是能参加这种活动我从酒店顶楼跳下去。”游时皮笑肉不笑地说。
“因为我跟他说,你也会去。”谢历冲他笑。
游时:“……”
KTV里灯光昏暗,头顶上的灯球一直在闪。四个人开了包厢,谢历又要来了酒,几个人先是象征性地碰了下杯子,谢历高兴地说:“预祝我们旗开得胜!”
徐妙是第一次见江应,笑着打趣:“有江老师这样的人在,肯定没问题。是吧游总?”
游时轻轻点头,仰头把酒杯里的水喝了。
谢历兴奋地去点歌,全包厢都被迫去欣赏他跑调跑到八百里外的歌声,唱完一首,他霸占着点歌台切歌,不一会儿,格外熟悉的前奏响起。
“周董的,双人,”谢历抬眼望向包厢众人,“谁跟我一起合?游时,你来——”
他转头,江应坐在游时正对面,把玩着手里的酒瓶,似乎正低声说着什么。
谢历把话又生生咽回去了,委屈巴巴地转头去叫徐妙:“妙妙,只剩下你了……”
谢历这首惊奇地没跑调,徐妙是个隐藏的唱k天才,每当发现跑调时就垫音把谢历的调子拉回来。
歌安静,人唱的也好听。明明音乐在响,可包厢里感觉不到吵了,气氛静谧地有点暧昧。
眩目的灯光从头顶倾斜而下,坐在灯光下的人其实很难看清楚对面人的表情,只能看到对方深邃的眉目,至于眉目里藏着什么,就再也看不懂了。
江应先是给自己倒酒,又拿过游时的杯子给他倒酒,随后端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游总喝酒吗?”
“……不喝。”游时垂眸看着自己的杯子。
“哦。”江应点点头。
江应点点头,端起酒杯,喉结滚动,一杯酒一饮而尽,他把杯子放到桌面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么连续喝了三杯,江应要去倒第四杯的时候,一只手伸来,盖住了杯口。
“江应,别喝了。”游时皱着眉头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应抬起眼睛,想从游时表情里看出点什么,但昏暗灯光下他什么都看不清。他点点头,往后靠了一点,又从口袋里掏出两盒烟,扔在桌子上,顺手又带出了打火机,他问:“抽烟吗?”
“……不抽。”游时看着桌子上的烟,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应又给自己倒酒,晃荡着杯子,靠着椅背,放荡笑着看向他:“游总怎么什么都不会?”
“戒了。”游时回视他的笑。
“怎么戒了?”江应笑问。
“有个人说对身体不好,就戒了。”游时说。
“什么人?”江应眯起眼睛逼问他。
心脏轻轻抽痛一下,游时闭了下眼睛,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很重要的人。”
嗓子有点辣,游时咳了两声,用润泽着水光的眸子抬眸盯着他,讥笑着说:“江老师想喝酒是吗?我陪你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伸手,江应这时把他杯子收走,似乎是模糊地笑了,接着往自己杯子里添酒,冲他举杯,笑笑:“那人不是很重要吗?要听话。”
游时伸出去的手没收回来,保持着原来的动作盯着他。
江应坐在他面前的皮质沙发里,黑色风衣敞开,眩目的灯光照着他的黑发。游时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只知道他沉默地一言不发地给自己灌酒。
游时知道江应在江妈妈刚出事的时候学会了喝酒和抽烟,后来慢慢长大,自己戒掉了。
隔了许久年,他又随身带烟盒了。
这次是因为自己。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他还是个混混刺头的时候,他为了气江应,拿起酒杯在江应面前一饮而尽,吊儿郎当笑着跟他说这是在给他上课。
江应那时候问他是故意的吗?
游时心里发酸,有点茫然地想。
那现在呢?江应。
你现在是故意的吗?
重圆
江应从KTV里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清醒了, 但固执地拒绝了所有人来扶他的手,他坚持要自己打车,又在要弯腰钻进车里的时候, 眼神失焦,头顶重重撞了车顶一下。
游时下意识走过去扶住他, 江应抽出自己的手,钻进了车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游时, 你跟着回吧。”谢历无语地看着这位已经喝晕了又死活不承认的人。
游时没见过江应喝醉, 他头一次知道原来有人喝醉后可以那么安静,他高中认识的那些狐朋狗友, 喝醉了会大着舌头吹牛皮, 从中美局势讲到隔壁班的姑娘;至于现在认识的, 谢历喝醉了会鬼哭狼嚎地唱歌,怀念他初恋。
只有江应,醉了也像没醉似的,如果身上有酒气,眼神有点空, 压根看不出来这人喝了酒。他坐得端正, 慢慢闭上眼睛。
江应在车上睡着了, 车颠簸一下,江应身形一晃, 靠上游时肩膀。
游时吓得一动不敢动,就僵尸似的坐那, 挺了将近五分钟的腰, 江应忽然动了一下。
“想吐?”游时垂下眸子, 声音轻柔。
“别在我车上吐啊,想吐我给你们靠边。”司机连忙说。
江应摇摇头, 睁开眼睛,挣扎着从游时肩膀上起来,往里面坐,坐到最角落里,头靠在车窗玻璃上。座椅中间空出一块,像是不能触碰的雷区。
肩膀上猛然一空,游时心里也猛然一沉,他又气又心疼地扭头。
江应脑袋随着车辆行驶也在轻轻地晃,他皱着眉头,看上去很不舒服,但还是没有坐过来。
“吐不吐了?”司机又问。
游时偏头看向窗外,眼睛一直眨着,许久后笑笑说:“他不是想吐,师傅,前边那小区停一下。”
—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游时先下车,上半身探进车里,拍了拍江应肩膀:“到了,下车了。”
江应反应了几秒才艰难地睁开眼,眼睛因为不适应小区门口明亮的光线而眯起来,盯着眼前人看了好一会儿,才问:“游小时?”
游时心里猛然一跳,他想听他这样喊自己太久了,他笑着,去扶江应:“嗯,是我。”
“你穿的什么?丑死了。”江应又带着浓重鼻音说。
游时今天穿的黑色西装,是按照他身材专门定制的,看过的没有说不好看的,只有喝醉了的江应说他衣服丑。
“那我应该穿什么?”游时问。
“我不喜欢你穿这个。”江应无理取闹地说。
游时应该穿校服或者运动服啊,或者是他最常穿的黑色连帽衫,为什么要穿西装,学校允许他穿西装吗?今天有什么典礼吗?他要结婚啊他就穿西装?
江应脑子里昏昏沉沉地想。
“好,以后不穿了,”游时压低声音哄他,“先下车,我扶你。”
“不要。”江应避开他伸过来的胳膊,晃着下了车,站在他身边的时候又说,“不用你扶。”
“你能保证自己完好无损走回家再说吧。”游时气笑了,不由分说地揽住他。
他半搂半抱地把人弄上楼,俩人站在家门口,游时说:“江应,开门。”
“让我开门?”江应没头没脑地问。
“不然呢?”游时挑眉看向他,“钥匙拿出来,快点。”
“这是你家啊你没有钥匙。”江应带着鼻音,委屈说着,“为什么让我拿钥匙,游小时你怎么连钥匙都不带。”
“……哪个兜里?”游时心尖像是被掐了一下。
“裤兜里。右边。”江应想了会儿才说。
“自己站直了,别歪。”游时像捋一根小树苗一样把江应捋直了,尝试着松开手,从他裤兜里把钥匙掏出来。
江应坚持了两秒钟又歪了,游时只能左手扶着他腰,用右手艰难去勾他裤兜里的钥匙,忽然发现他兜里除了钥匙,还装着两颗糖,不知道是为了给谁吃的。
游时吸了吸鼻子,开门,把江应弄到卧室。
“自己脱鞋,上床,我出去给你倒杯水。”游时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他。
没走出两步,瘫在床上的江应开口:“脱不了。坐不起来。”
游时脚步又顿住了,气势汹汹地走回来,蹲下身三下五除二把他鞋脱了,还不忘恶狠狠地抬头:“江应你他妈怎么这么麻烦。”
绷了太久四平八稳的游总人设,许多年前的混球游时这个时候终于冒出来了一点头。
江应这时按着床坐起来,手上下了死劲抓着他手腕,游时只觉得那一瞬间天旋地转,手腕被抓得生疼,他被江应按着肩膀按在床上。
游时眼睛瞬间睁大,挣了一下:“江应!”
江应垂下眸子沉沉看他,不由分说地抓着他两条胳膊举向头顶交叉,用一只手控住,另一只手掐着他脖子,自己弯下腰,想要亲他。
“游小时,我恨死你了。”微热的气流喷薄在自己颈侧,和潮湿的呼吸随之而来的,还有江应梦呓一般的呓语。
游时脑子几乎是木的,等到干涩的唇瓣贴上来的时候,他猛然回过神。
游时偏过头,两手从江应手心里挣脱出来,膝盖顶了一下他的腰,江应吃痛,动作停了一下,游时这时伸手推开他肩膀,低喝:“江应!你清醒了再亲我!”
他不喜欢糊里糊涂的,就好比他当年逼着江应表白。他不知道江应是不是真的还喜欢,还是只是喝醉了发酒疯。
江应动作停住了,垂下头,低低笑起来。
游时从床上下来,回头,床上一片混乱,到处都是他们刚才打架留下的的痕迹,乱七八糟的褶皱横亘,床单缩上去,露出下面的乳白色床垫,显得刚才的一切荒唐又暧昧。
屋里没开灯,客厅的灯光在门口安静浮沉,游时不看他,只看着门口的光晕,安静许久后,他说:“早点休息。”
他走了两步,一只手轻轻地抓住他手腕,游时顿住脚步。江应起身,赤脚站在地板上,双手环住他肩膀,低头抱他。
游时站着没动,肩膀上湿意和疼痛同时传来。
江应头在他肩膀上,隔着游时身上穿的轻薄的衬衫咬他,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却始终压抑着抽泣声。
游时痛苦地闭上眼睛,任由他咬,肩膀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剩下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胸闷感,心脏一抽一抽的。
醉酒中的江应想不明白,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什么东西,忘记了一些年岁,他不知道为什么游时不穿校服,为什么没有家里的钥匙,心底的焦躁似乎无处发泄。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讨厌他,心里又为什么那么难过。
—
回到酒店已经将近凌晨一点,游时后半夜怎么都睡不好,他起身,把身上睡衣脱了,在镜子里观察自己肩膀上的牙印,浅浅的两道,犬齿那里痕迹最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会留疤吗?
游时不知道,但如果不留疤的话,他有点想去把这两道牙印做成纹身,纹在肩膀上。
第二天没多少时间给游时补觉,跟政府方面的会谈约在了下午,上午谢历就敲响了他房门,临到阵前才紧张兮兮地整理文件,顺便催游时:“你问一下你前男友时间,我们去接他,接着一起去见客户。”
说着,谢历抬眸,盯着游时看了一会儿:“你这穿的什么玩意儿?cos青春靓丽男高中生啊?”
见客户确实不能穿的太随便,游时在谢历的逼视下走进卧室,把身上的卫衣牛仔裤换了,换成西装和风衣,又在谢历的目送下上了车,车驶向江应家。
车上,游时给江应发消息。
【Ys:醒了吗?下午去见客户。】
【江:不见。】
【江:头疼。】
【江:胃也疼。】
—
游时站在客厅角落,旁边就是那株放了好几年的假的腊梅花,这种假花放久了总是容易落灰,但这株上面干干净净,跟他刚买回来的时候一样。
再旁边,就是电视机柜。
游时斜倚在电视机柜上,垂眸看坐在沙发上的江应。
江应穿着家居服,脚上趿拉着拖鞋,面前的茶几上冷着一杯水,水杯旁边就是小瓶的胃药,等到水凉的差不多了,江应从药盒里面倒出两粒,扬起下巴吃了。
游时观察着他滚动的喉结,忽然开口:“你知道你昨天喝了多少吗?”
“不记得了。”江应把杯子放下。
“那你还记得晚上的事吗?”游时又问。
江应忽然沉默,只是抬头,盯着游时的脸。
看来也不记得了……
游时那个瞬间的感觉有点说不清,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庆幸还是在难过,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转了个话题:“下午去不去?”
“不去。”江应转过头。
“入职了就要听从公司安排。”游时说。
“不想去。”江应说。
客厅里安静了许久,黄花也在睡觉,屋子里唯一在动的是空中舞蹈的灰尘。
天空灰蒙蒙的,一场暴风雨正在千米之上的天空酝酿,客厅不开灯,屋里就只盛满了灰白色的天光。
许久,游时轻轻笑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轻声说:“江应……别赌气了。”
江应捏着杯子的手指关节咔嚓响了一下,他脸上虎爪骨动了动,扭头,也笑了:“赌气?”
“你知道我在生气啊,你他妈就不能哄一下我吗?”江应站起来,走到游时面前,讥笑着说。
你凭什么不让我生气?逼着我表白的是你,说分手的也是你,消失是你,重逢的时候往外走的还是你。
游时,你凭什么不让我生气?
“我跟你说过的吧……”游时沉默了很久,极轻抽了一口气,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往下接着说,“我不太擅长这种故人相见。”
上学时候的游时吊儿郎当天不怕地不怕,却怕回一个街区见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头。他那时候就不擅长,江应一点点带着他回去,江应一走,他又学不会了,甚至比之前症状更加严重。
游时偏头看向阳台外,外面乌云翻涌,让他想到那天游玉书阴沉沉的办公室,黑云逼近的天台。
他笑着摇摇头,像在自言自语:“如果你没有到江城,如果你没有认识我,你应该不会那么难过吧……”
“他所有痛苦,都是因为你啊。”
游时当时暴怒着去反驳,但他还是听进去了。
此后许多年,这句话像一枚带毒的钉子扎在游时脑海,他午夜惊醒的时候,会想,如果江应没有遇见他,生活会是什么样。
如果没有遇见他……江叔叔不会因为债务而心灰意冷,不会离开,江奶奶不会再受打击,不会犯病,江应也可以不用去北京,不用太早地承担起一切。
他可以按部就班地上大学,可以进省队,打他梦想中的NOI。
游时冲他笑笑,语气很淡,努力地去笑,去吊儿郎当,去撑起一个什么都不在意的壳子:“江应,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我可以养着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好……”江应瞪着他点点头,转身冲向卧室,一脚踹开最底下的柜子,柜子上挂了个被砸烂的老式锁,他弯腰,从里面翻出去高中时候用的手机。
锁是他再遇见游时的第一天砸烂的,打开柜子的那一刹那,时光扑面而来,他惊讶地发现所有东西他都很熟,收起来的卷子、用过的辅导书、在学校时的水杯……甚至连摆放位置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以为自己锁进柜子就忘了,其实一点没忘,思念反而随着时间而愈演愈烈,像是沸腾的酒。
“这就是你给我的东西吗?”江应调出支付宝,把手机扔进他怀里,愤怒地质问他:“为什么每个月都给我转账,即使从来收不到我的回复?”
表面的吊儿郎当要维持不住了……
别问了。
别问了。
“……当年你家里的贷款,是游玉书放的,他是个人渣。”游时脸色苍白,又虚弱地冲他笑了笑,“我是他儿子,我也——”
“你他妈以为我当时不知道吗?”江应毫不留情打断他的话,
一句话把游时锤在原地,他努力消化这句话的意思,不可思议地抬头:“你、你说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游玉书吗?”江应一点点逼近,盯着他眼睛:“为什么只转账,除了节日祝福一句话都不肯给我留?”
“我……”游时哑了,眼睛逐渐模糊,他使劲眨了眨,偏过头,“我没脸见你。”
他盯着地面,余光中似乎看见江应笑了,点点头说“好”。屋内沉默一阵后,他忽然听到很多年前的录音。
他瞳孔抖了一下。
带着杂音的录音从手机话筒里传出来,江应的声音清醒带着笑,自己则低声哼哼着。
“你会喜欢多久?”
“我会喜欢你到……特别久。但是……如果你不喜欢我了,那我也不要喜欢你了。”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录音了,他在一片浆糊中搜索这是什么时候,自己醉意朦胧的声音还萦绕在耳边,他还没理清楚,江应就按下暂停键,举着手机,声音沉又哑:
“游时。”
“我现在喜欢你,你还喜欢我吗?”
游时被钉在原地,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了,心脏蹦得像是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他忽然想到那天车上看到的戒指闪光,还有那天他没问出的话,许久,他艰难理清了思绪,开口就带上了哭腔:“你……你结婚了吗?”
江应气笑了,不由分说走过来拽着他,格外恶劣地把黄花弄醒,又带着他进卧室,扔他站在柜子前。
满柜子的回忆朝他涌来,原来一切从未遗忘,一切如此刻骨。
“我他妈喂着你的猫,租着你的房子,你的东西我全都给你留着,到头来,你问我我结婚了吗?我真想把你心剖开看看你到底在想什么!”江应指着柜子,又委屈又生气,“游时,快点!给我道歉!”
游时盯着柜子里的东西,眼睛眨了眨,慢半拍地回复:“哦……我,对不起……”
江应从床头柜上拿过戒指,举到游时眼前:“给我戴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戒指很亮很闪,看上去像是新的,但游时终于看清了,这不是新的,戒指内圈刻着他的名字,刻着YXS。
游时抓着他手腕,接过戒指,要帮他戴到无名指上。
“喂,你要给我戴戒指最起码得单膝跪地吧?”江应气急败坏地说。
“哦。好……”游时懵着点头,一条腿弯着,正要跪下去。
一只手忽然抓住他胳膊,他被拎上去,游时抬头,迎上一个狂风暴雨般的吻。
小学鸡
江应掐着他后颈, 逼他抬头。
外面轰隆一声惊雷,随后大雨倾泻而下,雨水砸落带起迷蒙的烟雾和水汽, 逐渐升腾,弥漫在整座城市。
游时想起他们之前无数次接吻, 哭着的、笑着的、但从来没有一个像此刻这样,思念喷薄而出, 满腹委屈与爱意无处消解。
于是只能接吻。
世界逐渐混乱、失序, 时间伸出无限线头,齿轮拨转, 此刻终于接上当年断掉的线头, 终于回到正轨。
游时想哭, 紧紧闭着眼睛,眉头皱着,嘴唇都在抖。
“把嘴张开。”江应说。
游时顺从地张开嘴唇,那个吻一点也不温柔,游时知道他还在生气。江应一步步攻城略地, 几乎要掠夺他所有氧气, 他大脑一边混乱, 脑子里只剩下这个人的名字,他浑身都在抖, 腿似乎都软了,几乎要站不住。
江应托着他的腰把他托上来。
游时死死地抓住江应胳膊, 他感觉自己要不会呼吸了, “嗯”了一声想要偏开头, 江应不依不饶地抓着他,强迫他转回头, 抓着他头发,想把他揉进自己怀里。
似乎只有这样,心里那种焦急和不安才会缓解一点。
“你他妈要谋杀——”游时艰难地断断续续说出来一句话。
“用鼻子呼吸。”江应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游时闭上眼睛,眼里充盈的雾气忽然变成泪珠滑落,滴到江应下巴上。
江应身体僵了一下,想要松开游时,手足无措地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他小声说:“我、我弄疼你了吗……”
游时拽着他领子又吻上来,依旧紧紧闭着眼睛,脸上两道泪痕,他说:“我太久没接吻了,不太会了。现在想起来了。”
江应心疼地用食指去接他脸上的泪珠,在接吻的间隙,他说:“游小时,你哭了。”
“我没哭。”游时说。
江应沉默一会儿,忽然轻声说:“你又要跟我说你在笑么?”
游时闭着眼睛,不说话,抬头去吻他。
吻从激烈到轻柔,变成安抚一般的轻吻。全身都舒服地发麻,骨头似乎都酥了。游时被亲得脑袋有点发晕,江应松开他,紧紧抱住,游时就用江应肩膀上的衣服去擦眼泪。
江应感受着怀里小兽一样轻轻蹭着的人,笑着说:“你给我洗衣服么?”
“滚,有洗衣机。”游时闷声闷气地说。
“我睡衣很贵的。”江应又笑说。
“我给你买一百套。”游时恶狠狠地说。
江应终于笑出来。游时也没忍住,抓着他衣服,闷在他肩膀上笑,笑得身体都在抖。
外面雨声也逐渐轻柔,江城的雨总是这样,特大暴雨来得急也走得急,反倒是那种小雨,能够连绵不绝下个好几天。
笑完,两个人都安静下来。
“喂,你戒指还没给我带。”江应忽然说。
游时手心里还抓着戒指,他退开一点,抓过江应手指,正要单膝跪下去,江应把他拽起来,抿了抿嘴唇说:“留到求婚再跪吧,现在算什么。”
“好啊,我娶你。”游时笑了。
“嗯。”江应说完,偏过头,又想了想,耍赖似的补充说,“你刚才自己说的,你说你养我。”
“好。”
江应的衣服不能接着穿了,不仅肩膀上湿了一块,还被游时抓得全是褶皱。
江应进去换衣服,游时在客厅又愣了一会儿,终于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皱着眉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气,骂道:“闷死了。”
手机上一直弹消息,他现在嘴巴还红肿着,眼眶里的红还没褪下去,满脑子都是江应说的“我喜欢你”,脑子完全过热过载,一句话读了几遍,愣是理解不了什么意思。
【谢历:江应怎么说?到底能不能来?】
【谢历:算了我直接联系他。】
【谢历:??我联系不上。】
又过了一会儿,谢历又崩溃地发来消息。
【谢历:游时???你他妈怎么也断联了?!】
游时重复读了两三遍,终于回复。
【Ys:能来。】
谢历立刻打来电话,冲着他嚷嚷:“你还知道回消息啊?我正和徐妙商量怎么去你前男友家捞你呢。”
“我又不是去送死。”游时皱着眉头说。
“那不差不多嘛!”徐妙的声音突然响起,“前男友和前女友家,相当于龙潭虎穴,邀请你去不亚于鸿门宴,轻易走不出来。”
游时:“……”
“我听你声音有点不对劲啊。”徐妙忽然说。
“……没有不对劲,听错了。”游时冷着脸反驳。
游时面无表情地想为什么哭完之后眼圈会红,鼻音会重,这两件事完全没必要好吗?除了让人被无情戳穿你是不是哭过还有什么用?难道还能帮助人类在原始丛林生存吗?
“你不会是……”徐妙奸笑着说。
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没有,不是,”游时面无表情地说,“没哭过。”
电话里瞬间安静,游时愣了两秒钟,磨了磨牙尖想找补什么,听见对面扑哧一声,徐妙憋不住笑了,然后是谢历震惊的声音:“游时,你终于疯了!”
游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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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时听着俩人在对面狂笑,谢历笑得喘不上气,还要努力装出严肃的样子对他说:“那什么,你俩下午直接过来吧,我们已经到了。”
游时听完没什么表情,用一种淡淡的想要刀人的语气说:“好,等着。”
俩人顿时噤声:“游总……”
游时已经撂了电话。
江应从里面换好衣服出来,游时立刻坐得正经了一点,咳了一声,他还是有点紧张,说不上来为什么。
身边的沙发微微凹陷,江应自然地坐在他旁边,俩人肩并肩坐着。
游时开口:“下午……去吗?”
江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游时立刻偏过头,自暴自弃地说:“算了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不想去,我也不想去。”
哪有刚复合就赶去工作的啊?还没来得及腻歪两个人就要在商场上大杀四方了?
“你不去就没钱养我了吧。”江应笑说。
游时脸侧的虎爪骨动了动,想让他别放屁,老子有的是钱,不上班还活不下去了?又没说出口,这话他十八岁的时候还能说,但现在都是成年人了。
“走吧,路上吃午饭。”江应说,“我衣服都换好了。”
“你不是说头疼胃也疼?”游时抬起眼睛。
江应站起来,伸手去拉他,委屈巴巴地说:“早上真的疼,没骗你,难受死了。”
“现在?”游时挑挑眉。
“亲完你就不疼了。”江应笑说。
游时:“……”
俩人把家里收拾了一下要出门,走出门口的时候,江应忽然停住脚步,游时一头撞向他的背。
游时抬头:“?”
江应垂眸,沉沉地看了他一会儿,接着伸手,整了整游时的西装领带。
游时抬眸,能看见江应垂下的睫毛,挺拔的鼻梁,和一双温和的眼睛。
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他身上好闻的洗衣液味道笼罩周身,游时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他,这次抓得住,不像在梦里总是抓空。
“你昨天……”游时吸了吸鼻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你昨天说我穿这个丑。我今天没打算穿的。”
“嗯。”江应点点头。
“什么叫嗯啊?!”游时拽过他领子要揍他。
“也不能穿休闲装去见客户吧,”江应勾起唇角笑笑,“那些好看的,穿给我看就够了。”
什么叫好看的?卫衣算好看的?还是校服算好看的?还是他当年手滑选中的女仆装?
想到这,游时耳朵尖立刻红了,别过脸,闷闷“哦”了一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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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面的地方选在了一家环境很好的咖啡厅,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咖啡厅里温暖而安静,暖黄色灯光打下,桌边的男男女女或者小声谈笑着,或者用笔记本电脑办公。
游时和江应并肩坐着,对面就是谢历他那个朋友和介绍来的客户。
谢历热情地跟人握手打招呼,又介绍起游时和江应。谢历知道这次谈判他不是主场,游时和江应才是,技术方面他懂得不是太多,他在公司更多的工作是管理和运营。
于是他介绍完,就和徐妙到旁边另一张桌子坐下,让他俩来谈。只要是不用喝酒的场合,他完全相信游时。
然而在旁边看到一半,他他妈发现有点不对劲。
游时怎么不怎么说话呢?!
游时有点心不在焉,他会用余光看江应,看他穿着西装,看他和人侃侃而谈,看他温和笑着,却用不软不硬又不失礼节的话,怼回对方话里的刺。
这是他没见过的江应。
他不禁想,江应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呢?
直到此时,他才有种他们都真正长大了的感觉,不再是当年那个会傻缺地大半夜在寒风中比赛骑自行车的二逼少年,他们换上大人衣服,学着说话做事,逐渐独当一面。
游玉书逼着他和江应分手的时候,他那时候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但是现在,他强大到没有任何外力能让他放手。
“贵司之前的项目,能介绍一下么?”对面问,见游时没反应,状态有点梦游,又喊了一声,“游总?”
游时立刻回神,几乎是一秒钟脸上就挂上商务的笑,解释了一句“晚上没怎么睡好”,然后游刃有余地谈起他们公司之前做过的项目。
游时和江应,两人势均力敌,配合默契。
洽谈很顺利,一行人握手道别,从咖啡店里出来。
“呼——”走在最前方的谢历长呼出一口气。
“我本来还担心这种前男友组合会掉链子,我都幻想过游时和江应在谈判桌上一个冷脸一个不说话,最后客户反而站起来劝他俩的景象。”徐妙说着,回头看了走在身后的两人。
俩人一个穿着风衣,一个穿着西装,看上去十分登对。
她转回头,又啧啧嘴说:“没想到非但没吵起来,配合还挺默契。”
“那当然了,俩人都二十七八了,都是成年人,知道什么比较重要。”谢历点头,“要是我客户是我前女友,为了公司我也得去谈,感情是感情,工作是工作。”
说完他回头,招呼了游时一声:“走快点,回酒店。”
游时举起手应了一声,冲他说:“等我会儿,我去便利店买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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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历点头,站在门边等游时,又继续说:“又不是小学鸡,怎么可能干出来吵架那样的事?”
徐妙本来想拆穿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给他留点面子。
俩人站在马路牙子上,晃了好一会儿,晃到谢历觉得乌鸦都在他们头上来回绕了三圈,他终于反应过来不对:“游时呢?!”
“好像……”徐妙沉吟两秒,又笑道,“跟着他前男友跑啦!”
谢历:“……”
“文件都在他那!天杀的!游时我要刀了你啊啊啊!”谢历无能狂怒。
此时此刻,二十五岁的游时正在车上和二十七岁的江应小学鸡一样拌嘴。
江应:“刚才我表现还行吗?”
游时笑:“菜鸡。”
江应认同地点头:“可菜鸡不梦游。”
抱一下
车在一片沉沉的黄昏中驶向小区, 车门打开,两个瘦高的青年踩着黄昏下车,和其他下班归来的人群一样, 一起去超市买今天晚上要吃的食材,推着购物车在超市转来转去。
游时随手拿起一把芹菜, 问他这个吃不吃,那个吃不吃。
在他们身边, 是已经结婚生子的夫妇, 白发苍苍的老人,处于热恋中的情侣……他们也是恋人。
回了家, 刚打开灯, 黄花炮弹一样从角落里窜出来, 发射到游时身上,发射完,又泄愤似的蹬了好几下,游时下意识就把手里东西扔了,抓住黄花:“昨天还装不认识我, 现在就想跑?”
黄花在他怀里喵呜叫了一声, 又慢慢乖顺下来, 伸出舌头去舔他的手。
江应套上围裙出厨房做饭,游时就抱着猫站在旁边看, 他越看眉头皱得越深,黄花在他怀里扑腾他也不管, 只看着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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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 他开口说话了。
“火大了。”
“盐没翻开, 再翻几遍。”
“不再放点其他的调料?”
“江应,你怎么还没学会做饭。”游时说。
江应勾起唇角:“没天赋, 你教教我?”
游时彻底忍不了了,把黄花放了,又站出去一点拍了拍自己浑身的猫毛,握着江应翻动着锅铲的手,带着他一起炒菜。
江应手指神经反射似的弹了好几下,心思完全不在做饭上了,偏头去看他气鼓鼓的侧脸。
游时信誓旦旦地说:“看见没?!应该这样动!”
江应看着他:“没学会。再教一遍?”
游时:“……滚,笨死了,我来。”
他把江应撵出旁边,又从他身上薅下来围裙,站在灶台旁边打算大展身手,但是他上了灶台才发现,不是江应不愿意放其他调料,是他妈的厨房里压根没有!
“……你怎么活下来的?”游时当时就想掀桌子。
“就……活下来了啊。”江应笑着说,“要是活不下来,不就见不到你了。”
游时:“……”
游时闭嘴,闷头做饭。
他在上海的时候只给自己做饭,总是很糊弄,有的时候甚至不会把饭菜盛到盘子里,在厨房就站着吃了。在哪做饭都一样,眼里都是锅碗瓢勺,耳朵里全是抽油烟机轰隆的声音。
只是这次有点区别,他抬眸去找调料的时候,冷不丁看见靠在门边,乖乖等着他投喂的江应。
客厅的光打在他身上,他歪头冲自己笑,在他身后,黄花正在追着一个毛线球。
一股满足感忽然涌上他心头,他之前对谢历说得那种“小家”嗤之以鼻,晚上有没有人给自己留灯重要吗?有没有人和自己一起吃饭重要吗?
但现在这一刻,他体会到了,他终于知道,重要,很重要。
江应看他愣在原地,走近了一点:“又缺什么调料,我下去买。”
游时一手拿着锅铲,另一只手袖子撸上去,手上染上油污,没有一点下午在谈判场上西装革履大杀四方的样子。
他摊着手,因为手上有油,不能去拉江应,只好仰起头,说:“亲我一下。”
江应把客厅收拾了一下,他把电视打开,江应看着游时从厨房里把盘一盘盘端出来,又命令自己去盛饭,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起遥控器选电视剧。
吃完,两个人窝在沙发上,那天江应给他扔的枕头和毯子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游时索性换了个舒服抱住,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屏幕。
看了一会儿,旁边一只手挑过他下巴,游时抬头,迎上一个吻。
“喂,”游时用脚轻轻踢了踢他,“去洗碗。”
江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声问:“你去吗?”
“什么我去,是你去。我要看电视。”游时转过脸,手机又恰好响了一声,他没好气地划开。
【谢历:游时你解释一下,你今天下午有必要骗我吗?啊?我是会棒打鸳鸯还是怎么着?】
【谢历:你跟我说你是主动跑的,还是被绑架的,被绑架的我或许可以原谅你。】
游时按了语音键,没好气地说:“眼瞎了,被绑架了——”
“主动跑的。”江应忽然凑上来,压住游时的声音。
游时没好气地冲江应竖了根中指,想上滑取消语音,手一抖,发过去了。
游时:“……”
那边沉寂了好几秒,很明显谢历也没想到听语音听到一半能冒出江应的声音,他抓耳挠腮了好一会儿,尴尬地打了个哈哈。
【谢历:江老师也在啊哈哈。】
【谢历:那游总你今晚上回来吗?】
游时摁着语音条:“回——”
江应抢住他话头:“不回去了。”
游时忍不了了,随手把手机扔了,揪着他领子凑近:“江应你故意气人是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应被他压在沙发上,他先是垂眸,又忽闪着眼睛别过头,半晌,轻轻说出来一句:“游小时,我觉得这个安排不公平又不合理。”
“哪不公平了?”游时气笑了,“我做饭你洗碗很公平好吗?要不你以后别吃了。”
“可你做饭的时候,我有在厨房陪你。”江应说。
游时:“……”
“但是刚才我问你你去不去,你说你要看电视。”江应又委屈地说。
游时:“…………”
“所以我说不公平——”
“闭嘴。”游时捂住江应的嘴,红着耳朵站起来,用脚轻轻踢了踢江应的,“快点收拾。”
想了想,又冷着脸补充了一句:“我陪你。”
直到晚上睡觉,游时跟在江应身后进卧室,还满脑子都是江应那句“我有在陪你”。
上一次进来的时候没开灯,江应又喝醉了,他没敢仔细看,如今他终于得见这间卧室的全貌,布局没变过,就连柜子上的书都没怎么变,还是高中时候的那一套。
只是当年的台式机报废了,如今那个位置上,放着江应的笔记本电脑,一闪一闪地亮着蓝光。
他转头去看其他地方,目光一一扫过衣柜,床铺,最后定格在床头柜,那里随手扔着充电器,水杯,还有没吃完的药。
游时心尖忽然疼了一下。
江应扫了那地方一眼,顺手就把药带进来,塞进柜子里。
晚上,游时盯着天花板,死活都睡不着,当年那些事情如同冒泡泡一样在他眼前冒出来,他记得江应在北京的时候得了胃病,他记得江奶奶跟他说江应总是睡不好,他又想起江应现在随身带的烟盒……
身边是平稳的呼吸声,游时安静听着,心里终于好受一点,他转身,想要看江应熟睡的侧脸。
但他没想到的是,在黑夜里,他对上江应静静看着他的眼睛。
游时愣了一下,伸手去描摹他眉眼,轻声问:“睡不着吗?”
江应顺从地闭上眼睛,感受自己眉骨上的丝丝凉意,轻轻“嗯”了一声,又说,“太久没这样睡了,失眠了。”
“奶奶跟我说,你起初去北京的时候……就容易睡不好。”游时凑过去,轻声说。
“嗯,”江应罕见的没有反驳,笑说:“北京那地方可能克我,我后来去读书,还是容易失眠。”
游时心疼地闭上眼睛,说:“没有哪个地方克你,你也不克谁……”
“我当时特别想你。”江应忽然说。
游时不说话,抱得更紧了,凑上去轻轻碰了碰他嘴唇。
“我一闭上眼睛,就有无数个游小时在我耳边吵,跟在我屁股一步一颠地喊我哥,歪头笑着问我怎么连架都不会打,在网吧里抓着我领子说我菜鸡,抓着我逃跑的,堵着门非要亲我的……”江应笑了笑,“还有一个问我谁把我打哭了,要给我报仇。”
游时把头埋在他肩膀,蹭了蹭。
“我跟他说,是你欺负我,说完,那些声音全都消失了。我睁开眼,心说或许我不该说的,因为我睁开眼就见不到你了。”江应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游时心尖像被轻轻掐了一下。
“……以后不会了。”游时声音有点闷。
以后每一天、每一年、他都会在江应身边。
他再也不会让江应睡不好了。
“这些年,过得好么?”江应低声问他。
江应知道游玉书在游时大学没读完的时候就入狱,财产全部冻结,他不知道那个时候游时是怎么过来的,又怎么在那个情况下,从牙缝里省出来钱,给自己转账。
游时就是很犟,他给自己下的每一个目标都会拼了命的去完成。
“好。”游时说。
他努力扬起笑:“赚了特别多的钱,养十个你都可以养的起。”
“有多好?”江应又把他往自己这里揽了一点。
游时想了一会儿:“有豪华大平层,坐拥江景,有私人管家,还有保姆每天给我做豪华早饭,我管着特别多的人,他们都要喊我老板,反正很好,特别特别好。”
“这么厉害?”江应笑了。
“反正跟我你不会吃亏的。”游时说着,声音逐渐低下去,脸都有点发烫。
“你说什么?”江应故意当没听见。
“我说,跟了我……”游时红着耳朵,从牙缝里把字挤出来,话没说完,就被江应用吻堵住了嘴。
—
第二天清早,温暖的阳光照到床上,游时抬手遮住了眼睛,用一片混沌的大脑想今天是不是需要早起上班,他好像是在出差吧,今天那个狗屁谢总又不一定给他安排什么行程……
他迷茫地想坐起来,心里在想谢历怎么还没来敲自己房门。
又忽然被人揽着腰拽下去,落进某人怀里。
江应皱着眉头,亲了一下他额头,含糊不清地说:“让我抱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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