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被掐红的手如破履般甩到一边, 沈煜怔了一下,抬眸看向楚楚。
楚楚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心脏砰砰砰跳, 直到看见眼前的沈煜疲惫担忧, 并没有梦中那般狰狞诡异的笑容,才缓缓放下心来。
可一想到这人在寿康宫藏了具干尸, 楚楚就又悚然起来。
屋子里站了四五位伺候的宫女, 秋桐站在门边,状似无意地频频瞥向这边。
作为在沈煜微时便投靠的老人, 秋桐知道沈煜许多秘密,甚至有许多秘密都是她亲手操办的。
比如说寿康宫的这具干尸。
沈煜十三岁时, 秋桐便开始暗中帮助他了, 她自问是沈煜在这世上最亲的人,虽然从不曾亲口表达过,但她觉着, 沈煜也定然对她有非同一般的感情。
所以,她绝不能看着沈煜犯错,立那么个东西为后。
即使外界传闻, 皇帝对这位舒嫔如何特别,如何极近宠爱纵容, 她也知道, 沈煜的底线不容踏破。
至少在这件事上, 是绝对不允许的。
他已经说过不准舒嫔进寿康宫,舒嫔无视她的警告, 还看见了那具干尸。
秋桐看着沈煜高大的背影, 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
舒月楚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蠢货,无知得可笑。
她的帝王从一个鞑靼混血, 一步步走到今天,怎么会沉溺于那种货色,从而忘记本性?
就算有一天,沈煜真的青睐于某个女子,也不会是她。
秋桐的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冲动和迷茫感,她脑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人穿着皇后的礼服,气质清冷又温婉。
她眼中闪过一丝偏执的神采,拥有那样气质的人,才配当沈煜的皇后。
至于舒嫔?
她等着看这个恃宠而骄的女人如何被沈煜弄死。
沈煜背对着秋桐,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但那舒嫔一醒来就吓得缩到了床角,想来他一定是生气了。
此时,那高大的背影一动,秋桐看见他向舒嫔探出了手。
是了,他一定是要掐死她!
秋桐的嘴角压都压不下去,眼中闪出兴奋癫狂的光芒。
然而下一秒,那帝王却只是摸了摸舒嫔的脸颊。
“是孤不好,吓到你了。”他道。
秋桐:“??!”
沈煜揽过楚楚的腰,将她抱进怀里,一边摩挲着她的脸颊一边低声安慰着,直到楚楚在他脖间蹭了蹭,道了句“我没事”,他绷紧的肌肉才放松下来。
“来人。”
两个青龙卫闻声步入,沈煜用完全不同于刚刚安慰楚楚的温柔语气道:“那戏班一干人等,星粹宫宫人,后宫掌事女官全部抓起来严刑拷打,势必要查出背后主使。”
青龙卫应声,瞬时间灵石翠山,秋桐及门口几个女官全部被押,看着贴身宫女惊恐的样子,楚楚不忍,出身求情,沈煜安慰地抚抚她的背道:“放心把,孤知道分寸。”
转眼间一屋子人都要被押走,秋桐却忽然猛地地挣扎起来,她歇斯底里地大叫着,撕咬着青龙卫,状若疯狂地质问沈煜:“陛下就那么纵容那个狐媚子?!”
“您明明都说过了,不允许接近寿康宫,她还半夜闯了进去,甚至还冒犯了太后娘娘的遗体!”
这话不啻于一声惊雷,楚楚震惊地看向沈煜。
那具干尸,竟是他母亲?
沈煜缓缓扭头,看向秋桐,眼神的温柔在视线离开楚楚时骤然变作渗人的威压。
“如此看来,也不必追查幕后主使了。”
沈煜看了眼青龙卫,那青龙卫一巴掌扇了过去,秋桐的牙被打没了半面,混着血水吐了出去。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煜,口齿不清地哀嚎道:“陛下,您怎可如此对奴婢,您忘了太后娘娘想下毒杀您的时候,是谁提醒您小心的吗?”
昔日那纤瘦苍白的少年浮现在泪眼模糊间。
秋桐记得小时候的沈煜总是低着头,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脸。
他无疑俊美,但他五官深邃,有着明显与中原人迥异的相貌特征,又长着一双被人视为不详的紫眼睛,所以他在大胤,一直是不受待见的。
公主回朝后,无人记得这位公主当初是哭着上花轿。
她用自己换了北境两年的和平,所有人却只是津津乐道地谈论她在鞑靼伺候过几个男人。
“听说在鞑靼王族并没有紫眸血统,是一个叫什么乌叶的部族才出生紫眼睛的孩子。”
“诶呦,那公主怎么?”
“我家有亲戚在北境当兵,他屋里人去岁回来探亲,说鞑靼人父死子承,兄死弟及,公主在那先后嫁过三个丈夫,而且鞑靼王根本不把她当回事,部下打了胜仗,他就把公主赏给下头人作践玩乐。”
“啊?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你看她带回来那个小灾星,不就是和鞑靼王一个部下生的吗?”
“哎呦,那不是跟妓子差不多了吗!”
“谁说不是呢,要我是她,我肯定一根腰带悬房梁上去了,怎么还有脸回来。”
“就是,要我说,那杂种就不该留下来,鞑靼那边都没有落胎药吗?”
这样的闲言碎语从宫内到宫外,总能听见人说,久而久之,就连当时的皇帝,都觉着没有颜面。
秋桐当时入宫已十载,同龄人早已升职的升职,出宫的出宫,她在宫外无亲戚,又因性格严谨认死理人缘极差,被上级宫女分配到了公主殿中伺候,又被公主分给了沈煜。
在当时,没有比这还差的差事了。
虽得赐皇姓为沈,可同皇子皇孙一同入国子监听学,但人人都知道沈煜是个杂种还是个是灾星,都唯恐避之不及。
宫中甚至有传闻,那双紫眼睛,谁和他对视,谁就要倒大霉,轻则感染风寒,重则有血光之灾。
秋桐性格古板至极,向来不信那些,她只知道做好自己的分内事。
她伺候沈煜起居,为他洗衣做饭,渐渐对这个沉默的孩子起了同情之心。
他和她一样受排挤,秋桐想,他们都是不受这个世界欢迎的人
因为发现她不怕他的眼睛,沈煜有时在秋桐面前会抬起头,偶尔也会直视她。
秋桐到现在都记得第一次望进那浓紫色的感觉。
世上怎么会有那么漂亮的颜色,那么完美的面庞?
时不时地,她望着他的脸,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这个少年是自己的儿子,弟弟,或者是
该有多好。
秋桐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对沈煜是什么样的感情,她只知道,日复一日,那个少年逐渐成为了她的一切。
所以当发现公主想毒死沈煜的时候,她心神震荡,当即飞奔回偏院,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沈煜。
那个少年坐在窗下,翻看兵书的手指一顿,半响,对她说,我知道了。
之后没多久,公主便病了,沈煜衣不解带地侍候左右,于护国寺彻夜长跪为母亲祈福,皇帝虽厌恶于他,但也不得不称赞其孝心。从此,他虽依旧被排斥,但待遇逐渐好了起来。
再后来,她看着他在隐忍蛰伏,险象环生,历尽千辛万苦,奇迹般地登上皇位。
沈煜登基那一天,她作为第一掌事女官走在銮驾一侧,心中的感慨汹涌如涛,要极力的忍着,才能不让热泪涌出眼眶。
沈煜登基后,封公主为太后。
没多久,太后便死了。沈煜于寿康宫枯坐一晚,第二天传召太医入殿命其想办法将太后尸身保存下来,整个过程,由秋桐监察。
秋桐不知道沈煜为什么要把太后的身体一直留在寿康宫,但她知道,太后是沈煜的禁忌,所以她格外上心地完成沈煜交待的任务,封禁寿康宫。
朝局稳固后,后宫的妃子一个接一个地抬进来,秋桐没有一个看得过眼的。
他们都配不上沈煜,她想。
只有一个人例外。
那位姑娘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小女儿,不像蒋玉珠般嚣张跋扈,也不像舒月楚那般放荡魅上,她和她一样不苟言笑,一身清正之气,如同姹紫嫣红中的一根修竹,洗涤人的心灵。
可惜沈煜不喜欢她,只是封了一个昭仪,从未召见。
不过没关系,秋桐心想,她知道沈煜不喜欢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沈煜从未临幸过后宫嫔妃。
直到那个舒月楚拦下御辇,为沈煜献粥开始,一切就变了。
那个贱人三番五次御前不恭,而皇帝,竟然一次次地退让纵容。
而且,她还听说,这次北征回程,沈煜差点因为那贱人死掉。
皇帝不仅不追究,还要立她为后。
而现在,她看着长大的皇帝,更是因为那贱人,要杀她。
“凭什么?!”秋桐歇斯底里地大叫道,嘴中的血沫子四溅。
“那个贱人为您做了多少?奴婢又为您做了多少?!”秋桐哭道:“那些日子,分明是我们相依为命的啊!”
沈煜淡漠地看了她一眼,只是道:“孤早就安排让你出宫养老,你为何不去?”
秋桐一怔,道:“奴婢身体还硬朗,不想养老。”
沈煜看着她,没说话。
那双紫色的眼睛毫无情绪的起伏,只有看透一切的寒冷澈然。
秋桐浑身一凉,一种比被扒光衣服的羞耻感爬满全身。
他知道!
他知道她为什么不愿出宫,他知道她那些连自己都羞于启齿的心思。
然后,这一巴掌,就是他的回答。
沈煜不再多言,青龙卫拖拽着秋桐向殿外走,秋桐面如死灰,忽然又转身大叫道:“陛下,她不配当皇后!白昭仪,白昭仪德才兼备,应当母仪天下,陛下快去把白昭仪接回来!”
至少,至少那个和她相似的女子,应该登上后位。
楚楚一头雾水。怎么忽然提起白素练了?秋桐和白素练似乎没有交集吧。
想到这,楚楚忽然“啊”了一声。
这二人是有交集,不过是在没发生的剧情中。
第 62 章
楚楚记得在男主和女主成功看对眼后, 有一个地位颇高的女官跳出来横加阻拦。
不过此人虽给感情线制造了障碍,但并不算完全意义上的反派。
这位女官对沈煜的感情很奇怪,她看着他长大, 很长时间里, 二人算得上相依为命,女官把沈煜当做儿子、弟弟, 但随着少年成长为挺拔高大的青年, 她对他的感情,又不由自主地超越了亲情。
所以女官一直对沈煜的后妃抱有敌意, 她入宫年久,对宫规了如指掌, 竟然借由教导训斥苛待宫妃, 众妃子中虽不乏出身高贵者,但奈何都知道这位女官得沈煜看中,是故不敢抵抗。
楚楚记起来, 当初她有一次夜宿寰宇宫,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这位名叫秋桐的女官也曾不满地训斥过她。
她好像没太在意, 直接怼回去了。
现在想起来,她可能是后宫第一个敢怼秋桐的人。
早知道今日会被她陷害, 楚楚当初就
就怼死她!
好提前报今日之仇。这个角色的作用就是先给男女主, 主要是女主设障碍, 然后让她被女主的清正宽容感动,从而又变成二人感情的支持者, 从侧面突出女主的人格魅力。
所以不管怎么样, 只要和沈煜在一起的不是白素练,秋桐都会跳出来搞她。
秋桐被带走了, 地上留下一滩血和几颗碎牙,宫女们匆匆拿着布子水盆去清理,打扫干净过后,又极为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大殿又变得空荡寂静,沈煜面对着楚楚坐着,目光落在床榻上,似在沉思又似在放空。
原文中关于沈煜和他母亲的纠葛也写过不少,但楚楚看得时候不仔细,早就都忘了。以前她把这些都当成人物小传,并不上心,也没兴趣。
不过按照沈煜美强惨的人设,猜也知道剧情走向大概就是,太后因为什么事对沈煜动了杀心,结果被沈煜反杀。
大概每个美强惨都有这么个被至亲背叛,然后又亲手结果至亲,从今之后走上不信任任何人的经历。
那肯定什么好的回忆,楚楚无意揭沈煜伤疤,打定主意装傻,什么都不问。
可她决定装傻,沈煜却不对劲了起来。
他在床头沉默地坐了片刻,忽然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楚楚,问道:“怎么不说话?”
“怎么什么都不问?”
他阴沉地椅子上站起来,又俯下身,把一只手撑在楚楚身侧。
高大的身躯在楚楚身上投下一片阴影,散发出渗人的威压。
“你现在是不是觉着孤很恐怖?连对至亲都能下手?”
沈煜是征战沙场的悍将,沉着脸逼近时,身上的煞气是相当渗人的。
阴影一寸寸压来,楚楚已经被迫从坐姿变成了躺姿,整个人紧紧地贴在床板上。
她的手腕被带着戒指的大手紧紧攥住,冰冷的金属硌着她的肌肤,沈煜贴近她的耳侧,用一种接近癫狂的声音道:“后悔已经太迟了,你这辈子都无法逃离孤。”
楚楚:“”
别说,秋桐还真挺了解沈煜的,这事确实触到沈煜的逆鳞了。
对此,楚楚的回答是,膝盖猛地向上一顶。
沈煜完全没料到楚楚会突然来这么一下,不过他敏捷异于常人,还是在楚楚膝盖即将撞到男人最柔软的部位前挡了回去。
沈煜:“???”
楚楚紧接着冲沈煜脑门就是一撞,许是知道楚楚伤害不了他,沈煜没躲,接了这一撞,又任由身下的女子翻身上位。
楚楚骑在沈煜身上,大骂道:“你有病吗?我什么话都没说你在那发什么疯?!内心戏也太丰富了吧!”
沈煜长手长脚,楚楚坐在她身上那点力量根本奈何不了他,可他似乎真的无法反抗,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不就是你亲手杀了你母亲,然后又将她做成了干尸吗?我虽然好奇你为什么将她做成干尸,但想来这对于你来说不是什么开心的记忆,所以没有问!我没有因此害怕你,也没有因此想离开你,懂了吗?!”
这一连串的话说完,楚楚狠狠瞪了沈煜一眼,翻身下床,猛地灌了一大口水。
说了那么多话,真口渴啊。
她喝完一杯嫌不解渴,又倒了一杯,结果喝急了,呛得满脸通红。
沈煜下床,垂着眼睛为她顺气拍背。
楚楚瞥了他一眼,发现这厮嘴角上翘,竟是心情又变好了。
呵,骂他他还挺高兴。
“神经!”楚楚骂道。
沈煜丝毫不在意,只是问:“你真的不怕我?不觉着我丧尽天良?”
楚楚匪夷所地看着他,道:“你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你不是一直都丧尽天良?”
沈煜:“”
那些动辄抽筋扒皮的死亡艺术,动不动就被株连的九族,北征的时候走一路杀一路,老弱妇孺也一个不放,书上写的,亲眼见的,他干的那些事,哪件楚楚不知道?
现在搁这装什么好人?
果然恋爱降低智商。
沈煜失笑。
是啊,在她面前,他还有什么好装的呢?
此时此刻,他忽然产生一种欲望,想把自己剖开,尽数展现在她眼前。
那些记忆,在他的身体里腐烂生蛆,一直啃咬着他的五脏六腑,而他捂着伤口,不让一点光照射进来,尽管日复一日,沉沦在无限的痛苦之中。
他一直觉着,世上无可信之人,而自己的痛苦只会是敌人的把柄,他人的笑柄。
可她不一样。
沈煜的心脏狂跳,他不是个多话的人,却在此时产生的急切而汹涌的倾诉欲。
他坐在黑木太师椅上,胸膛缓慢地起伏数次,才让自己的心虚平静下来,声音不至于颤抖:
“我其实没想杀母亲。”他道
现在回想起来,在鞑靼的那一段时光,虽然屈辱痛苦,但并不难熬。
吃不饱穿不暖,被人辱骂取笑,拳打脚踢,每天都像活在地狱中一样,但那地狱中却有一个温暖的港湾,就算被打得再狠,回到母亲身边,他都不觉着疼了。
那时候,支撑着他不屈不挠地活下去的,便是母亲。
要努力学习刀法,要认字看书,学习知识谋略,成为比鞑靼王更强的人,母亲就不会再受辱了。
有了这个目标,就算在地狱的日子,也是有盼头的。
那年,大胤和鞑靼的表面和平被打破,时隔十年,借着运气,大胤终于击败了鞑靼一次,而他和母亲,也得以随军回归故土。
沈煜到现在都记得母亲当时激动的样子,她时而痛哭时而大笑,状若癫狂地抱着他说,要回家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他们了。
高兴的不只是母亲,还有他。
沈煜很期待。
他不只一次听母亲说过京城,那里繁华如梦,有小桥流水,有亭台楼阁,有巍峨的宫殿,有热闹的市集。
而他的外祖父是统摄中原的皇帝,比鞑靼王还有强大数万倍,等他回去了,他便是王子皇孙,比还要布木詹泰尊贵。
“你瞧,我当时多傻。”
沈煜嘲讽地笑笑。
“外祖父看我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不喜欢我。不仅是他,大胤的所有人,在看见我的眼睛后,都会露出那种惊恐又厌恶的神色。”
沈煜抬起头,看向窗外。正午的阳光从窗棂中穿射进来,他的脸庞减淡了色彩,秾丽的紫色也因过曝变为浅紫,整个人像是处于一张蒙尘的老照片中。
他像是一颗精美绝伦的宝石,本应大放异彩,承受八方溢美之词,却人为赋予了诅咒,被弃置于腐朽之地。
楚楚不喜欢让沉重的话题变得更沉重,她笑笑,道:“可我一眼见你,就被你的眼睛吸引了。”
沈煜紫眸一弯,修长的手指顺势拿起水杯,借由喝水掩饰了浓重的笑意。
“顺便说一下,你屁股也挺好看的。”
沈煜一口水喷了出去。
楚楚哈哈大笑,起身用手帕帮他擦水,沈煜也笑了起来,不知怎地,二人就对着狂笑起来。
那些记忆带来的刺痛情绪莫名地便淡了许多,笑着笑着,沈煜觉得,把自己剖开,也没那么疼了。
“现在想想,真是很奇怪。”沈煜道:“明明在草原的时候,我们处境那么艰难,尚能相依为命,回到了大胤,住在了皇宫里,有锦衣玉食,再无性命之忧,母亲却容不下我了。”
“想来想去,就是那些流言蜚语吧。中原人自诩礼仪之邦,瞧不上鞑靼茹毛饮血,可他们说出来的话,却比鞑靼人更难听。”
“当面的,背后的,甚至连他们的眼神都能讥讽人。”沈煜摊开手,道:“所以,语言比刀枪更渗人。”
怪不得呢,楚楚心想。沈煜极恨有人在背后议论他,一旦被他知晓,轻则拔舌,重则砍头。
楚楚摸了摸嘴,心想自己的舌头能留到现在也真不容易。
“母亲觉着,只要我活着,人们就不会忘记她在鞑靼遭受的屈辱,所以想要新生,我非死不可。可即便那样,我也希望母亲活着,如若不然,我汲汲营营又有什么意思?我没有喝她端来的毒汤,反而在她的吃食中下了让身体衰弱的药,那药虽能让人四肢无力,却不会伤及根本。”
“可母亲却开始怕我,我在她床前侍疾,她看着我发抖,不肯吃东西,等我真的坐上了王位,她又开始恨自己引狼入室,让我这个异族人残害皇家血脉,登上了大胤的皇位。”
“太医说心病难医治,母亲忧思过度,又不肯服药,他无能为力。”
沈煜深吸一口气,问楚楚:“你说,我只想要她和以前一样,为什么她不愿意?”
楚楚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也遭遇过不公平的待遇。在那个封闭的小县城,谁家都没有秘密。“婊子的女儿”“她妈妈偷人,她以后肯定也是个偷人的料!”这样的话,伴随着她整个青春期。但好在她有奶奶支持,也在成长过程中接受过其他的善意,所以才能一步一步走出来,练就一颗强大的心,不惧流言蜚语。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么幸运。
公主的遭遇无疑是可怜的,她的悲剧是时代命运和性格共同造成的,并不完全是沈煜的错,也并不完全是她自己的错。
沈煜并没有真的想让楚楚回答,更多的是在自言自语,他目光盯着某一点,执拗地说道:“不过,我自然有办法让她一直陪着我。”
楚楚:“就是把她做成干尸?”
沈煜没说话,观察着楚楚的表情,过了会才冷不防地问道:“你怕了?”
“没有,像是你做出来的事。”
沈煜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好一会才擦着眼睛道:“是了,你曾经在杀手,怎么可能怕这些。”
话全都说了出来,沈煜有种难以描述的痛快感,像是在倒座房里关了几十年的柜子终于打开柜门拿到阳光下面晒了,他从头到脚都舒服极了。
“不瞒你说,前几年,我还会经常去寿康宫,跟母亲的遗体说话。”沈煜道。
他觉着自己眼皮很沉,忽然间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他一向少眠,从未在白天睡过觉。
可能是话说得太多了吧,他还从未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呢。
楚楚挪了过去,拍了拍自己的腿:“困就睡吧。”
沈煜便枕在楚楚的腿上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他听见楚楚忽然叫道:“咱们约法三章,我要是死了你可不能把我做成干尸!”
他在睡梦中嗤笑一声,呓语道:“想什么呢,我怎么让你比我先死。”
第 63 章
背后主谋虽然抓到了, 楚楚还是很好奇她的作案过程。
她就看了场戏,就半夜梦游到了寿康宫,搁谁不好奇是怎么回事?所以楚楚很关注审案进程, 跟沈煜打了招呼, 有结果了一定要告诉她。
慎刑司动作十分快,第二日晚间就把事情来龙去脉全审明白了, 慎刑司主事来呈送案情时, 沈煜给楚楚设了坐旁听。
楚楚听后五味杂陈,心中怅然。
原来秋桐作为沈煜后宫的实际掌权者了, 接触过许多宫闱秘药,其中有一种迷樟香, 配合特定的暗示和动作, 能让人陷入特定的幻觉。
台上唱曲时,虽然伶人所唱之戏虽乍一看没什么问题,但实际上词曲都做过微小的改动, 动作和道具也夹杂了催眠和暗示。
现在想起来,也许根本不是因为她要听曲,所以连夜改写了词曲, 而是为了将暗示语加进去。
可到此处,此计依旧不能保证成功。
首先, 催眠效果不能保证, 其次, 楚楚陷入梦游状态后,星粹宫内需要有人里应外合。沈煜后宫守卫森严, 楚楚从星粹宫梦游到寿康宫这一路要想不被人发现, 也需要人接应。
而翠山,便是那在星粹宫里应外合之人。
因得沈煜信任, 秋桐手中权力不小,她并非完全的恶人,身处高位之时也曾对一些落难的宫人施之援手,翠山便是其中之一。
翠山父母早亡,家中贫苦,自小和弟弟相依为命。一年弟弟生了大病,无钱医治,走投无路之时,便是秋桐给了她银子,是故翠山姐弟俩对秋桐十分感激。
而楚楚也是现在才知道,翠山原来姓柳,柳芳絮是她的弟弟。
从星粹宫到寿康宫这一路上,又有一二十名宫人听从秋桐指令,引着梦游的楚楚进了寿康宫。
这些宫人和柳氏姐弟不同,实属冤枉,若真有什么有错的地方,就是人蠢容易被哄骗。她们素知沈煜对秋桐心腹,几句话就被打消了疑虑,以为这是沈煜的命令,参与到了这掉脑袋的事中。
灵石已经放了出来,经过审讯,她确实与此事无关。她在慎刑司被审了一上午,回星粹宫的时候还在找翠山,得知翠山不会回来了时,人就变得恍恍惚惚的,到现在脸还是白的。
楚楚也没比灵石好多少。
虽然翠山话少,楚楚平日里更喜欢灵石,但朝夕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也是有感情的,忽然得知她想害死自己,心中实在难以平静。
沈煜捏着楚楚的手,听完全部叙述后,冷冰冰吐出来句“主犯三人凌迟,其余人等弃市。”
若是从前,楚楚觉着没有什么,这不过是纸片人之间的互相残杀,但此时她听见“凌迟”“弃市”这些字眼时,便觉着觉着心惊肉跳,瞬时间好像又回到那噩梦中,被浸泡在内脏和血液里。
“还是别了吧,”楚楚道:“婚礼要到了,就当为我们积些福分。”
沈煜想了想,道:“那便等到大典之后再杀。”
楚楚:“臣妾的意思是不杀了。”
“就判个终身□□,或者”楚楚一拍巴掌,道:“对让他们去服苦役,996的威力可不输凌迟!”
沈煜不明白996什么意思,楚楚给他解释了一遍,沈煜笑着道:“好,那就让他们死在你说的工位上。”
一场阴谋随着倒春寒过去,立后大典那天恰好春风和煦,早花盛开。
先前沈煜后宫那么多妃子,都没正式走过什么婚嫁礼仪。沈煜嫌吵,所以各宫娘娘都是穿着嫁衣安安静静地被抬进宫里,在赐下的宫殿中枯坐一夜,便是礼成了。
沈煜想起当初楚楚也是这么入的宫,总觉着对不起她,便在礼后大典中加了大婚的步骤。
典礼当日,楚楚早早地就被叫起来了。她睡眼惺忪地被灵石扶着坐在妆镜前,数十个宫女嬷嬷鱼贯而入,开始为她穿衣梳头上妆。
先是将里三层外三层的礼服穿好,再端坐于妆镜前敷粉、描眉、施朱、点唇,描画花钿,之后经验丰富的梳头嬷嬷将梳篦沾上栀子水,为楚楚通发,之后又将头发在头顶梳成高髻。
宫女们早就端着头面钗环耳珰手钏项链一字排开站好,等这些都上身后,灵石扶着楚楚站起来。
这一套工序下来将近两个时辰,楚楚站起来事觉着从脖子到腰全是酸的。
没站多一会,楚楚就又想坐回去。
妈的,一身装备至少二十斤重!
秋桐出事后,阖宫都知道楚楚在沈煜心中的地位,二十四局争先表现,不仅绣衣局疯狂表现自己,礼服上但凡需要绣花纹的地方都极尽繁复炫技,司珍局的工匠更是给足了料,一应钗环首饰金银珠宝使劲往上用,导致楚楚这一身重工得不能再重工。
这可真是,欲承其位,必要承其重。
鸾凤轿已经等在门外了,楚楚刚外迈步,一嬷嬷道“且慢”,又在楚楚腰带上挂了两个玉佩三个香囊。
楚楚:“”
之后,她浑身金闪闪,像个行动不能自理的人一般,被人搀扶着出门了。
说实话,古人的仪式感确实有些过头了,这个礼仪真是超多的,明明从星粹宫到寰宇宫就一盏茶的功夫,因为几步一礼,硬是走了一个时辰才到太极殿前广场。
文武百官、公主命妇早已等候在广场前,楚楚下轿,由新任寰宇宫掌事女官扶着,缓缓走向高阶。
太极殿的丹樨上,沈煜一身繁复大红礼袍,正噙着笑看她走来。
沈煜素喜穿玄色,楚楚头一次见穿这么艳丽的衣服,那深入骨髓的肃杀之气也被红色冲淡了,使他无限接近这世上任何一个普通又喜悦的新郎官。
楚楚渐渐走近,他看见她头上的凤钗,嘴角的笑意更大了。
按照规矩,楚楚将先对沈煜三跪九叩,她刚撩开衣摆要跪,手腕忽然被他攥住。
“免了。”他道。
礼部尚书上前一步,打开长长的卷轴,摇头晃脑地念了起来。
这也是典礼的一部分,歌颂帝后。
这文绉绉的彩虹屁实在太长,楚楚不自觉地开起了小差,思绪神游了起来。这时,小手指忽然被人捏了一下,她微微侧过脸,见沈煜正在笑吟吟地看他。
“还是头一次见镶紫宝石的凤钗。”他道。
楚楚睨了他一眼,道:“我就喜欢紫宝石,你最好把全天下的紫宝石都收集起来给我。”
一般而言,凤钗多为黄金打造,其上可镶嵌珍珠珊瑚,抑或红宝石,也可以用以点翠工艺,但大多是以红白蓝三种颜色装饰为主流,而楚楚偏偏命钗匠在凤钗上镶满了紫宝石。
当时刚听完沈煜说自己小时候的事,她一时热血上涌,干脆叫工匠把原本凤钗上的红宝石抠下来全换上紫宝石。
当时她想着立后大典戴紫色凤钗,告诉天下什么不详诅咒,都是狗屁,结果钗子做出来后她就后悔了。
丑的一批啊。
怪不得凤钗只用红白蓝做配色,主流审美是有一定道理的。
今早戴上时还有些犹豫,感觉耗时两个时辰的妆造都被破坏了,但现在看见沈煜这么高兴,她又觉着很值。
“好,全都找来送给你。”
长长的祝词终于念完,礼官唱喏敬拜天地,沈煜松开楚楚的手,收了笑意,神色肃穆地撩袍跪地,向南方天幕一拜。
楚楚随着她的动作,拜过天公地母。
拜高堂时,太极殿请来了太后的画像,而另一侧,却设了一张鎏金椅——沈煜给了她一个惊喜,竟是把铁夫人请了过来。
按照皇家礼仪,皇帝只需向岳父岳母躬身行礼即可,而这也只是象征性的,后者要立即起来相拦,而沈煜却按照民间习俗一般,拉着楚楚一同跪了下去,给铁夫人行礼。
铁夫人立即要拦,沈煜却坚持磕了头。
这一举动震撼了所有人,连铁夫人也不禁动容。
她看了楚楚一眼,眼中带泪,笑着颔首。
虽说放弃了报仇,允许女儿和沈煜走,但她心中总有些不情不愿的。
而今日沈煜这一拜,彻底让她放下了。
罢了罢了,人不能总想着从前,眼前的人都过得好,不就可以了吗。
之后又是祭祖祭天,授封皇后册宝等一系列流程,等到全部仪式结束,天都擦黑了。
晚上宫中举办了盛大的宫宴,午门外又有烟花、打铁花、舞狮等节目,京城几乎彻夜都是亮的,喜庆热闹的程度堪比过年。
沈煜却没有出席宴会,交待好事物后,他便径直回了寰宇宫。
一入寝殿,红烛帐暖,盖着红盖头的人就坐在床头等他,沈煜的心脏狂跳,手都因狂喜而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悸动,拿起喜秤,缓缓挑开红布。
一张俏丽的脸露了出来,笑容灿烂地望着他。
正沉醉于那笑容之中,楚楚忽然面色一变,又把盖头改了回去:“重来重来,本来想做个娇羞的表情的。”
沈煜失笑,极为配合地再次挑开了红布,那下面的人儿本垂目做娇羞状,眼神一和她对上,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一笑便是花枝乱颤,沈煜被她的笑意感染,也大笑起来,二人跌在床上,笑得直不起腰来。好不容易起来喝了合卺酒,喝到一半楚楚的头发太沉向后仰了过去,连带着沈煜也摔倒了她身上。
就是这么一件小事,楚楚起头,沈煜跟上,二人又狂笑起来。
没办法,今夜他们都有些亢奋。
酒香四溢,青年精美到极致的脸庞近在眼前,烛光摇曳,那双紫色的眸子熠熠生辉。
楚楚忽然不想笑了。
“还有什么流程吗?”她轻声问。
沈煜想了想:“应该没有了。”
于是楚楚便吻了上去。
烟花在空中绽放,彩色的光亮在窗外闪烁,不远处有人在欢呼,可楚楚什么都听不到了。
冰冷的唇怔愣一息,马上追吻了回来,和她亲密无间的接吻,不愿分开一分一毫的距离,让自己沾染上她的温度,变得火热。
楚楚缠上沈煜的腰。
肾不肾的就不想了,今夜她要放纵到底
一夜荒唐,满室春色。
昨天到最后楚楚连动一个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是沈煜抱着她洗的澡,然后这个禽兽在浴桶里又来了一次。
爽是真爽,累也是真累。
所以当系统在她脑袋里震惊地问“你到底干了什么?”时,楚楚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第 64 章
“嗯?没干什么啊, 睡了我老公而已”
楚楚迷迷糊糊地和脑中的声音对答。
那声音停了一会,极力压抑着怒气问道:“那女主去哪了?”
“素素啊,不用担心, 她自有一番天地。”
那声音沉默了。
几息之后, 楚楚脑海中报复出愤怒高亢的尖叫声。
楚楚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猛地从被窝中爬起, 四处张望道“怎么了?怎么了?”
咋就突然响起防空警报了?
沈煜睁开眼睛坐起来, 向四周看了看,见没有异常, 把楚楚拉回他怀里,问道:“做噩梦了?”
楚楚回忆了下刚刚脑中的对话, 彻底清醒了。
竟然是休眠了一年多的系统重新启动了!
她现在接近半/裸状态, 虽然是个系统,也是有点不好意思这样和它说话,她赶紧下床把衣服穿好。沈煜睡眼朦胧地看向她, 楚楚挤出个笑,说要嘘嘘,让他自己睡一会。
出了寝间躲到一扇大螺钿屏风后, 楚楚讪笑地和系统打了个招呼。
“嗨,好久不见~”
系统阴恻恻地回应:“没多久, 不过一年而已。”
“一年时间, 你就把剧情弄歪成这样!”系统咆哮起来。
“解释一下吧。”
楚楚擦了擦汗:“我一开始挺努力做任务的, 但是越努力男女主越不来电,后来不知不自觉就”
一种像是在手机上翻页的电子音高频率地传来, 系统神经质地喃喃自语:“让我看看你干的好事”
“哈!”系统怒极反笑:“白素练没和沈煜在一起, 去湘西当了参将,宋斐然没一辈子不得重用, 反倒成了户部尚书,铁英红和秋山堂众人没有被斩首示众,义理教竟还没来得和沈煜正面对决便已经不得人心了你干的好事真多啊!”
楚楚摸了摸鼻子,道:“这个书里的人物,也是有自己的意志的,我虽能影响,但不能决定,所以这也不能全怪我。”
系统:“你倒是会推脱!”
楚楚:“那现在已经这样了,不是也还挺好吗,世界也没因为剧情变了而崩塌。”
系统笑了一声,问道:“你还没发现吗?”
系统的声音带着某种冰冷的嘲讽,让楚楚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世界是没有崩塌,但是针对男主的惩罚机制已经启动了。”
“什么?”
系统慢悠悠道:“你没发现,沈煜离死亡越来越近了吗?”
什么意思?是说沈煜得了什么绝症吗?
“不可能,他身体好得很,昨天晚上还”
“我说得不是那个!”系统气急败坏地打断道:“先前发生的地震,是书中没有的剧情,而沈煜为你放血,也是书中没有的剧情。”
楚楚一怔,那两次虽没要了沈煜的命,但他确实受了重伤。
所以
“这便是惩罚机制,如果他不按规定的感情线走,那么越来越多类似的意外会找上他,直到他死于非命。”
楚楚浑身发麻,不可置信道:“你们惩罚男主干什么?不是该惩罚我吗?况且男主死了,就不怕这个世界崩塌?”
系统:“上级系统推算出来这样挽救感情线的机率更高。”
“事已至此,如果你听从指令,便可以离开这里,回到现实世界,不然,沈煜会死,这个世界崩塌,你也会死。”
“所以,你的选择?”
“怎么不说话,这还用考虑吗?”
“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楚楚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极为艰涩。
系统:“”
“快点吧,机制已启动,晚决定一刻,沈煜就离死亡更近一分。”
回去的时候,沈煜已经没有再睡了,倚靠着床头,边看书边等她回来。
她一言不发地走过去,钻到他怀里,吻了上去。
沈煜放下书,回应着楚楚,很过又掌握了主动权,将她吻得喘不过气来。
吻着吻着,察觉他情绪不对,沈煜微微侧开头,观察着她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楚楚摇摇头,紧紧抱住沈煜的脖子。
“没怎么,”楚楚吸了吸鼻子,问道:“你今天有事吗?”
“嗯?”
“能陪我一天吗?就哪也不要去,我们一直赖在床上?”
沈煜笑笑,在她额头上亲了下,轻声道好。
楚楚把锦被拉上来,紧紧盖住两人,好像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安全的结界,什么危险都进不来。
“你会不会觉着无聊?”楚楚问。
沈煜把楚楚抱在怀里,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笑着看她:“不会。”
于是他们真的腻在寝殿一天,饿了就让人送吃的过来,吃完了就回到床上躺着,然后一上床楚楚就会变成八爪鱼缠到沈煜身上。
沈煜似乎很享受楚楚的粘人,有的时候楚楚缠累了,把腿放下去,他便学着她的样子,大长腿一勾,缠上她身子。
这样紧密无间地抱在一起,楚楚的心里却被巨大的恐慌和不舍感占据。
更漏的滴答声变得无比刺耳,她知道自己该尽快下决定,但又控制不住抱有幻想。
如果一直这样藏在床上,把沈煜紧紧抱在怀里,是不是意外
铱驊
就没有机会发生?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楚楚瞪大着眼睛,感受着肌肤相亲的温度,不想浪费和沈煜在一起的一分一秒。
可到底是昨夜太过放纵,困倦来袭,汹涌而暗沉,无声无息地击垮了她的意志。
再次醒来时,视野中一片烛光灰暗,窗外暮色深沉。
枕边空无一人。
楚楚腾地跳下床,鞋都来不及穿就奔向殿外。
“皇后娘娘,您别急,先把衣服鞋穿上,这样会着凉的!”
外间的宫人们见楚楚披头散发赤着足出来,吓得赶紧拦在门前,生怕她是在梦游。
宫女们拿衣的拿衣,取鞋的取鞋,灵石用披风将楚楚裹上,拦在她面前道:“娘娘,是做噩梦了吗?”
楚楚摇摇头,问道:“陛下呢?”
灵石道:“陛下在前殿议政呢,说是湘地有急报。”
“陛下让御膳房备了晚膳,说要是您醒了就先吃,他一会便回来。”
食案上摆着数十道汤羹小菜,汤羹用炭炉煨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有鲜香之味飘散出来。
这烟火气让楚楚稍微镇定了些,她点点头,坐到食案边上,也不动筷,静静等沈煜归来。
正想着系统所说种种,忽听前殿大乱,竟是有兵戈之声传来。
楚楚心里咯噔一下,提起裙子就向前殿跑去。
寰宇宫前殿和后殿之间隔着一个极大的校场,等楚楚气喘吁吁地跑到前殿时,喧哗声已经停止了。
有数十名侍卫从两侧疾步而来,侍卫长见是楚楚,躬身行礼道:“皇后娘娘,前殿有贼人作乱,请您快回后殿。”
有贼人作乱!
楚楚脑子一片空白,僵硬地问道:“那陛下”
侍卫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实情:“陛下遇刺,太医正在诊治包扎。”
楚楚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缩紧,她绕过侍卫,飞速奔进前殿,侍卫见她面色白得吓人,又一副不管不顾的劲儿,也没敢拦她,干脆在后面跟着,护送她进去。
她在廊下飞奔着,看见几个人拖着一具尸体往外走,她匆匆一瞥,觉着有些眼熟。
系统在这时说话了:“是黄德善。”
楚楚:“?”
“行刺的人是黄德善。”
楚楚觉着匪夷所思:“黄德善怎么会行刺沈煜?”
原书中黄德善就是沈煜的内监总管,很简单的角色,偶尔为男女主起助攻作用,从未有过什么行刺的剧情。
系统:“惩罚机制可不管那些,你继续犹豫,只会让沈煜进一步靠近死亡。”
“这次是在肺上扎了个窟窿,下次可不一定了。”
沈煜已挪进了配殿,他上身□□,面无血色地靠坐在罗汉榻上,太医跪在他面前为他包扎。他眉宇间还有未散的戾气,正在对跪在地上的张顺吩咐着什么。
待看见楚楚的那一刻,他眼中戾气消散,挥了挥手,让一屋子人都下去了。
“小伤,没事。”沈煜捏捏楚楚的手。
楚楚:“”
“你说这话时先把嘴角的血擦擦吧。”
沈煜浑不在意地用手指抹了下嘴,张开一只胳膊。
楚楚把他胳膊拍了回去。
“都这样了就好好躺下歇着吧。”
楚楚扶着沈煜躺下。
沈煜观察了楚楚一会,心情甚好地说道:“我还挺喜欢看你这幅样子的。”
楚楚:“”
“看你,眼睛都急红了。”沈煜笑着说道:“以后,我多受些伤也可以。”
楚楚:“”
她久久凝视着沈煜,没再骂他是变态,只是摇摇头,轻声道:“你不会再有危险的。”
“系统。”
“考虑好了?”
“说吧,要我怎么做。”
第 65 章
也不知是沈煜的身体素质太好, 还是痛觉神经死完了,这人肺被扎了个窟窿,竟然休息了两天就去上朝了。
楚楚很担心, 系统却说:“放心吧, 他的体质有挂,要害没事人就死不了。与其担心那个, 还不如快点执行任务, 不然下次断头捅心脏什么的,有挂也没用了。”
楚楚闷闷地应了一声, 当晚和沈煜开了口,说想让白素练回来。
“为何?”沈煜正在看军报, 闻言抬眼问道。
遇刺那晚, 湘地传来急报,蛮族联合山匪在当地发生大规模暴动,白素练辅助湘地大将军连夜镇压, 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楚楚低下头。
她心里再明白不过,白素练不喜欢沈煜也不想呆在后宫,她正在投入地做自己喜欢的事。
“我想她了, 你就让她回来陪我嘛。”
她拽着沈煜的袖子撒娇央求,感觉自己真成祸国妖妃了。
系统冷哼:“这就有负罪感了?要是我和你说, 这次动乱也是惩罚机制搞出来, 你是不是更有负罪感了?”
楚楚:“闭嘴吧你。”
沈煜没多犹豫, 很快答应了楚楚。
十日之后,白素练从前线风尘仆仆地赶来。
沈煜命人给白素练去的信言简意赅, 白素练还以为楚楚出了什么事, 入京之后歇都没歇,连衣服都没换, 直接便递牌子入宫了,谁知入宫后却见楚楚安然无恙地站在殿前迎接她。
“末将参见皇后娘娘。”
这声“末将”让楚楚一阵恍惚,不久前眼前的姑娘还是后宫中一郁郁寡欢的妃子,可现在,她已经是一名举足轻重的参将了。
白素练晒黑了些许,她一身轻甲军装,身姿依旧纤细,但却挺拔而有力量,看上去英姿飒爽。
看见白素练眼中的关心,楚楚心中愧疚感更甚,道:“无事,我只是想你了。”
白素练不信楚楚会平白无故把她从前线上叫回来,摸过她的脉相后发现无事,便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楚楚:“并没有。”
换了宫装,和楚楚一同吃了午饭,又闲聊了一下午,白素练才确认,楚楚是真的没有任何事,她松了一口气,马上又怒火中烧——只是因为想她这个理由,就八百里加急把她叫从前线叫回来了?
沈煜和楚楚都把行军当儿戏吗?
见白素练冷下脸,楚楚厚脸皮地往她怀里扑,打滚道:“呜呜呜,你变了,你都不爱我了!”
“我就是想你想得难受嘛,这么大个后宫,空荡荡个的一个人都没有,沈煜又那么忙,都没人陪我说话!”
“我好难过,好难过嘛呜呜呜呜!”
白素练虽气楚楚不分轻重缓急,但毕竟是真的关心喜爱楚楚,被楚楚这么又搂抱又撒娇的闹过一阵,便也不真的恼了。
“都是做皇后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没正行。”白素练叹息着,将楚楚扶正。
楚楚见她面色缓和,这才笑嘻嘻坐直了。
白素练正襟危坐,给楚楚讲道理:“娘娘,湘地发生□□,正是战局胶着之时,您若是想末将,多等些时日,待局势稳定些再传唤也不迟啊。”
楚楚叹了口气,道:“你放心吧,湘地的的动乱马上就要平息了。”
因为这原书根本没有湘地动乱的剧情,各地的起义暴动,不过也是惩罚机制在作祟罢了。
“何以见得?”
“湘军那么有实力,对付区区蛮族,肯定不在话下。”楚楚打哈哈道。
白素练只道楚楚不知疾苦,苦笑着摇摇头,并未深究。
把白素练叫回宫中,这第一步就算完成了。春风送暖,殿外紫罗兰大片大片地盛开,楚楚怔怔地看着那紫色,感觉心中像灌了水泥,又沉闷又坠堵。
第一步是最轻松的,接下来她要做的事,将会越来越难。
系统已经不指望她能撮合白素练和沈煜了,只给了她两个任务,一是把白素练叫回来,第二个便是让沈煜对她死心。
在沈煜彻底对她死心后,系统将安排她在这个世界死亡,然后回到书外世界。
有了前科,系统再也不信任楚楚,对如何让沈煜死心,自己详细制定了计划安排楚楚施行,生怕她再自由发挥坏了事。
而第一个计划便是给沈煜戴绿帽子。
“你挺会捏七寸啊。”楚楚犹然记得沈煜发现她和齐涣的关系是那吓人的表情。当时要不是地震她就已经被他剐了。
系统:“就要这种效果,赶紧让他剐了你。”
楚楚:“”
最近又是山匪暴动,又是有鞑靼死士骚扰北境,大胤境内大大小小的动乱接连不断,沈煜带着伤也不曾好好休息,每日忙得焦头烂额。
可白素练回来后,没几日,这些此起彼伏动乱便都奇迹般地平复了下去。湘地蛮族骁勇,又有十万大山掩护,伙同山匪叛乱,本是让湘军吃尽了苦头,谁知正是战局胶着之时,蛮族和山匪忽然发生内讧,自相残杀了起来,一夜之间,双方火拼死伤大半,倒是让湘军坐收了渔翁之利。
其余各处的动荡也以各种奇迹般巧合自动平息了下来,沈煜虽狐疑,但深入调查过后,这些动荡虽同一时间骤起,又不约而同平息,但确实互相之间没有联系。
如此,大臣们马上借机拍马屁,说这是吾皇崇德,致使天佑大胤,国运昌隆云云。有眼色的更是把楚楚也带上了,说是皇帝自然是贤德神武受上天庇佑,皇后也有旺夫之相,二者珠联璧合,这才使得大胤每每必逢凶化吉。
沈煜一向不吃马屁那套,可后者那句珠联璧合,却实实在在把他拍舒服了。沈煜龙颜大悦,重赏了那官员,刚好楚楚的生辰也快到了,他便借此大办了场宫宴。
“你可真是他的心尖尖啊。”系统嘲讽地说道。
楚楚:“你少说两句会死?”
宫宴十分盛大,开场是两场令人眼花缭乱的舞蹈,之后便是群臣献祝寿词,大家都知道现在把皇后娘娘哄开心有机率掉落重赏,纷纷使出浑身解数夸赞楚楚,那一篇篇祝寿词写的都是文采菲然,极尽辞藻之华丽。
可惜他们不知道,文采越是好,楚楚越是听不懂。
她一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坐在旁边的沈煜观察了一会,细致地从她神色中看到了不耐烦,便挥袖免了剩下的祝寿词,直接开始了余下的节目。
这场寿宴实在办得用心,不仅节目种类繁多,而且还雅俗共赏,有宫廷乐师的高山流水,有民间艺人的斗技杂耍,有醒狮,有傩戏,有变脸还有各种说不出名字的少数名族舞。
殿中时而仙乐飘飘,时而衣袂翻飞,时而锣鼓声声,时而狮子翻空打滚,饶是群臣也都没于一夜之间见过如此种类繁多的精彩表演,喝彩连连的同时,不由得暗叹皇后之受宠。
一些有心人士悄悄观察着高坐上帝后的神色,见皇帝的心思根本不在表演上。龙座上的青年皇帝大马金刀地坐着,一手支着腮,偶尔才懒洋洋地向台下一瞥,大多是时间是在看身侧的皇后。
而皇后呢,看似在看着表演,但眼神虚焦,也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怎么,不喜欢吗?”耳边传来沈煜的声音。
楚楚下意识地想说“不”,但马上又改了口:“嗯,是没有我喜欢看的。”
精心准备的晚宴没获得肯定,沈煜却也不恼,只是凑过来问道:“你喜欢看什么?”
要开始作死了,楚楚缓缓吐出一口气,做了下心理建设。
“我喜欢听戏。”
刚因为听戏被人摆了一道,此时说这种话,就有种找事的感觉。
沈煜静了一瞬,并未生气,只是道:“我明日就请戏班子进来。”
楚楚却没就此停下,而是进一步作死:
“不要别的戏班的,我只想听柳公子唱戏。”
说完这话,身边的气压骤然降低,沈煜问道:
“你说什么?”
第 66 章
首席之上, 静寂如冰,沈煜的手指轻轻点着白玉酒杯。
“就是害你的那个?”
楚楚:“没错。”
沈煜攥着玉杯把玩,声音依旧没什么变化, 只是沉默了一会, 问道:“为什么?”
楚楚:“因为无人能及得上他,风华绝代。”
咔吧一声, 玉杯被沈煜捏碎了。
首案之上, 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站在一侧随侍的御前总管吓得大气不敢出, 正在献舞的舞姬也吓乱了阵脚,带得同伴摔了跤, 一时间舞乐皆停, 众伶人哗啦啦跪了一地。
刚刚还和乐融融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大臣们面面相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坐得离首案近的感受到沈煜身上的怒气,立即夹紧屁股当鹌鹑,生怕被迁怒。
和静若寒颤的舞姬大臣们相比, 楚楚这个罪魁祸首看上去淡定得多。
她并不恐惧,只是难过。
沈煜的手被碎片刺破了。
楚楚抿了抿嘴, 把目光从鲜红上收回来。
又是一阵难熬的沉默, 沈煜忽然起身, 拽着楚楚的手腕大步离席,忽然不顾那一殿的惹。
他一言不发地拉着楚楚走向后殿, 步子又大又快, 楚楚跟不上,绊了个趔趄, 眼看就要摔跤,沈煜却忽然停住,大手一捞,将她扶了起来。
怀中的女子无辜地看着他,好像把这样赤裸裸地表达对一个伶人的热爱,当做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你”怒火终于爆发了出来,沈煜松开楚楚的手,“砰”一拳头打在廊柱上。
左右宫人吓得面无人色,通通通跪了一地。
沈煜面无表情弟收回拳头,那廊柱被打出了一个大坑,红漆掉落,木刺支棱了出来。
“送皇后娘娘回宫。”他吩咐道。
楚楚回了凤宁宫。
其实凤宁宫才是皇后的寝宫,但立后大典后,楚楚几乎天天都在寰宇宫和沈煜粘在一起,晚上也从他那里睡,几乎很少回自己寝宫。
按照规矩,凤宁宫的规制本应比寰宇宫低一筹,但沈煜下令按照最高标准翻新扩建,是故凤宁宫的富丽程度比寰宇宫还奢华。
楚楚一向喜爱物质享受,可如今,坐在金碧辉煌的大宫殿里,每隔几步便是奇珍异宝,彩绦珠帘。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随身伺候楚楚的宫人很多,但她们大多是新人,不敢出声,只是静静站在一侧,唯一敢说话的,便是灵石了。
小丫头一进宫门就抱怨起来了:“娘娘,陛下给您庆生,您好端端的,提那姓柳的戏子做甚?”
“没办法,本宫就是对柳公子魂牵梦绕。”
“娘娘!”灵石倒吸一口冷气,惊恐地捂住楚楚的嘴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她让宫人们尽数退下,蹲在楚楚身边恨铁不成钢道:”疼训裙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加号四弍2而五九爻死七娘娘,那柳芳絮不过个脸好看些的戏子,怎能和陛下相提并论?您可千万别犯糊涂啊!”
“是吗?”楚楚吹着指甲道:“柳公子人长得好看不说,唱戏也好听,而且性情温柔,在本宫看来,就是比陛下好上千倍万倍。”
灵石觉着楚楚简直是疯了,反驳道:“那柳芳絮是算俊秀,但哪里比得上陛下丰神俊秀,貌若天神?”
楚楚不屑地嗤了一声,道:“人的美丑向来是见仁见智,本宫就觉着陛下长得太有攻击性,不如柳公子讨人喜欢。”
灵石咋舌,又道:“那柳芳絮就是个唱戏的,咱们陛下统帅千军万马,将鞑靼打得屁股尿流,如此丰功伟绩,又岂是个戏子能比的?”
楚楚继续怼:“职业不分贵贱,在本宫看来,一国之君和伶人都同样是人,并没什么区别,更何况本宫不喜欢人打打杀杀。”
灵石还要说什么,楚楚不客气地打断她:“既然你觉着陛下这么好,不若本宫把你举荐给他。”
灵石:“”
楚楚心烦意乱,难免口不择言,见灵石伤心地垂下头,她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分了。
从她穿进书中,灵石便一直跟着她,她年纪尚小,一派天真浪漫,虽然经常口无遮拦,但也没什么坏心眼,楚楚一直很喜欢她。尤其是翠山已经不在了,楚楚不想再和灵石生出间隙。
她叹了口气,决定为自己刚说的话道歉,谁知话还没说出口,就见灵石羞答答地抬起头问道:“娘娘,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楚楚:“……”
“滚滚滚!”
楚楚往没好气把灵石轰了出去。
她烦闷地把自己往床上一摔,用被子捂住了头。
做了一夜的梦,第二天起来时脑袋像灌了铅水,整个人头重脚轻,浑浑噩噩。
兴致缺缺地用了早膳,无所事事地又从床上躺了一上午,下午实在嫌得发慌,又把白素练招进了宫陪聊。
其实系统的意思是让白素练住在后宫,楚楚却求了沈煜,沈煜都允了,但白素练自己不乐意,说于理不合。系统又支了几个招,见实在行不通,只能退而求其次,让楚楚每日务必把白素练招进宫一次。
白素练昨夜也参加了夜宴,坐得还挺近,但也不知道为何沈煜忽然生气拽着楚楚离了席,她一向不是多嘴的人,见楚楚没有主动倾诉的意思,便也没问。
“娘娘,您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吧,哎,别叫我娘娘,听着都不近乎了。”
“楚楚,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脸色不好?”楚楚摸摸自己的脸,起身到铜镜前照了一照,登时被自己吓了一跳。
原身皮肤一向好,吹弹可破红润照人,可现在像是大病过一场般面无血色,两只大眼睛泪沟下面一片青紫。
不过就一夜没睡好而已,不至于就这样了吧?
看着自己这幅样子,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系统:“这就开始了?”
系统:“嗯,时间不等人,所以你要快一点。”
“楚楚?”
白素练见楚楚坐在铜镜前久久未动,唤了她一声。
她看见楚楚怔愣地回过头,眼中好像有薄薄的雾气。
她心中不安,起身走到楚楚面前,蹲下身关切地问道:“到底怎么了?要是有心事,可以同我说,别闷在心里。”
楚楚眨眨眼睛,笑道:“真没事,就是昨天睡晚了,早上起来发现自己气色不好,不太开心。”
“今晚早睡一会,明早起来飘飘亮亮的,我就又开心了。”
她语气轻快,眼中的水雾很快就不见了,笑意盈盈的样子和寻常没什么两样。
见状,白素练心下稍安。
二人又说了会话,白素练见天色见晚,想着楚楚要早些休息,便提出告辞。
白素练走后,楚楚胡乱用了晚膳,泡了个澡,便上床歇息了。
因为她要睡觉,便没让宫人亮灯。她看着屋子内的光线一点点变暗,窗棂变成了暗紫色,又变成一种无限接近于黑的深蓝色。
殿内全部暗下来了,偌大个寝间只有她一个人,四周黑漆漆一片。
本是想着黑暗助眠,楚楚却越来越清醒。
她感觉自己似乎很久没一个人睡过了。
工作以后,除了偶尔会和奶奶一起睡,她都是一个人睡的。
一个人睡很好,不用担心有人抢被子,不用担心自己睡相不好,那么大一个床,自己想怎么滚就怎么滚,多舒服,多自在。
她分明习惯一个人睡,也是喜欢一个人睡的。
可现在她为什么觉着这么难过?
好像身边就应该躺着一个高高大大的身体,那身体皮肤冰凉,乍一碰像个什么冷血动物,可只要钻进他的怀里,慢慢的,就会发现他的怀抱越来越温暖,越来越让人离不开。
“哼”楚楚不甘心地捶了下床头。
多年的习惯,几天就被打破了,她竟是开始渴求沈煜睡在他身边。
无关欲望,只是躺在一起,她就觉着安心,自在。
思绪一旦打开,就停不下来来。楚楚控不住地开始想沈煜,他在干什么呢?自从他们成婚后,沈煜就是再忙,也会抽空看她一眼,或者干脆把她带在身边,晚上的时候,他们一定是相拥而眠。
他一定是被气狠了,楚楚心想,不过,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就气到对她死心,想杀她的地步吧。
“效果要真的那么好的话,你应该庆幸。”系统道。
“是的。”楚楚干巴巴地回应。
但那样,她想她应该会很伤心。
又翻来覆去个把时辰,楚楚终于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到不错,可惜半夜被尿憋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摇了铃铛,宫女送了恭桶进来,楚楚闭着眼睛方便完,提着裤子趿拉着鞋回床上继续睡。
走到一半,她忽然定住了。
她吃惊地揉揉眼睛,轻声道了句“卧槽”。
月华撒入,一室清辉,床前有一道长长的人影。
竟是那柳芳絮站在那看着她笑。
第 67 章
虽然只见过一次, 但柳芳絮气质特殊,楚楚对他印象深刻,就算远远看着, 也能认出来。
只见他穿着上次见面时的淡青色长衫, 长发松松地竖于脑后。似是害羞一般,他侧对着楚楚站在纱帐后, 半垂着头将脸扭到一边, 手轻轻抚着床柱。
楚楚脚步僵住,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她设想了无数个沈煜的反应, 连沈煜一气之下会直接嘎了她都设想过了,就是没料到, 他真的会把柳芳絮给找来。
还是大半夜的, 直接送到她寝宫里。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有没有撞见她尿尿。
呵,沈煜还真是总能给她惊喜。
她心里冒起一股怒火, 对系统说道:“要不我直接死遁吧,你看,他根本不在乎, 都差点把人直接送到我床上去了。”
“不该啊”系统沉吟道:“你且再观察看看。”
还有什么可观察的?
柳芳絮身上很香,就算离得这么远, 她也能闻道甜腻的香味。
闻惯了凛冽的龙涎香, 这种脂粉气浓的味道反而让楚楚不喜。
楚楚揉揉鼻子, 远离床边的清秀男子,搬了个锦杌坐在寝间另一角。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 一口饮下, 闷声问道:“是陛下送你进来的?”
这话就是时没话找话,除了沈煜, 谁还有能耐半夜将一个大男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进皇后宫里。
果不其然,柳芳絮羞涩地点点头。
楚楚:“”
她点点头,没再说话。
系统这时道:“人都送来了,不如你就把绿帽坐实,再看沈煜是什么反应。”
楚楚:“过了啊。”
系统:“你别忘了我们的目的。”
“我是答应让沈煜死心,但也不是什么事都会做的,你若强迫我和别人发生关系,那干脆我就不干了,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系统见楚楚真的动了怒,语气软了下来:“我就提个建议而已,你不想就算了。”
“那现在这个,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
“你走吧,本宫要歇息了。”楚楚对柳芳絮说道,语气冰冷又不耐烦。
那柳芳絮一怔,显然没料到楚楚会这么说,他转过头,想要说什么,楚楚却已经站起身来,将窗户打开,静静地看向窗外的月亮。
今夜月亮很大,凤宁宫院子里的景致是花了大价钱的,不管在哪个角度看,都有一种别样的雅致,配上月色,更是如梦似幻,令人沉醉其中。
奈何楚楚并没有心情不佳,就算美景在前,也无心欣赏,只觉着烦闷。
她兀自站了一会,闷闷地转过身,想要回床上睡觉,谁知刚一转身,却撞入一个香气浓厚的胸膛。
“你!”楚楚的鼻尖撞得酸疼,那刺鼻的鹅梨香更是让她恼火到了极致,她愤怒地将柳芳絮推到一边,呵斥道:“放肆!本宫说了让你走,你为何还敢上前来?!”
鼻尖酸酸胀胀地疼,连带着眼睛也跟着酸涩起来,眼前朦胧一片。
面前的人却没有走,竟然还大胆包天地伸手碰了碰她的鼻子。
“大胆!”楚楚将手打落,却忽然发现不对。
这只手白皙又修长,骨节分明却又不失力量感,指腹有一层厚厚的茧子,触碰起来的感觉那样熟悉。
而且,身高也不对,刚刚明明看着没多高,此时柳芳絮站在她面前,楚楚平视着,却只能看见他的下颌。
楚楚仰起头。
月光下从背后的窗户倾洒而下,那“柳芳絮”竟然长了一双紫色的眸子。
楚楚:“”
“你穿成这样干什么?”她无语地问道
怪不得一直站在阴影处,还侧着身子,怕是腿也是弯着呢吧。
柳芳絮虽不算矮,但也没有沈煜那么高。
沈煜垂下眸子,轻声道:“今日是你生辰,我本想让你开心的,没控制住自己发了脾气,不知道怎样能把你哄好。”
“我试过了,实在做不到传柳芳絮入宫,我怕控制不住自己杀了他,”沈煜退后两步,张开双臂给楚楚看自己:“我找人打听过了,他平日就这这般打扮的,你就把我当做他,可好?”
沈煜转了一圈,带起一阵香风,抬手让楚楚闻自己的袖子:“这是伶人们都爱用的梨香,你闻闻,和柳芳絮像不像?”
楚楚:“”
见楚楚不说话,沈煜思筹一瞬,忽地将发带扯开。
他快步走到楚楚的妆奁前,拿出螺黛胭脂在脸上描画,像是怕楚楚等得不耐烦,他急匆匆几下就描画完了,又在鬓角插了只珠花,便快步走到月光下。
他相貌本就精致,上了妆,又将头发披散下来,更衬得那张脸秾丽美艳,让人移不开眼。
沈煜咿咿呀呀地唱起戏来。
虽能征善战,沈煜的声线却并不似一般武将那样三大五粗,但也不似柳芳絮般阴柔,而是自带一种冰冷冷的味道。
而此时,为了唱出花旦的感觉,他故意掐细了嗓子。
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唱戏还是讲究天赋的,柳芳絮能成为名伶,外形是一方面,嗓音也是得天独厚,同样一段戏,柳芳絮就能唱出婉转动听的感觉,沈煜唱起来就好像暗藏杀机。
沈煜无疑是貌美的,但他的美和柳芳絮不一样,沈煜是一把华丽的匕首,虽镶满了璀璨的宝石,光彩夺目,但拔刀出鞘,却是森寒又迫人的利刃。
看得出沈煜十分卖力,每一个动作都尽量让自己达到柳芳絮那种温柔,他甚至在长衫中藏了水袖。只可惜,就算再怎么控制,骨子里的习惯也难改,那水袖让沈煜舞得一点也没有水的感觉,反正像是凌厉的鞭子。
系统都看呆了,问楚楚:“你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迷魂汤?”
楚楚内心也很震撼,她万万没想到沈煜能做到这个地步,一时间心中又是惊讶又是苦涩。
“哗啦啦”一串响,沈煜终是没控制好水袖,将案上的茶壶和杯子击碎了。
他停了下来,不好意思地对楚楚笑笑:“还是有些生疏,下次一定比这好。”
“别跳了。”楚楚摇摇头,涩然道。
“不好看吗?”沈煜托着水袖站在原地,苦笑着问道。
月光照亮他的脸庞,似乎想让眼睛变得柔和,沈煜用螺黛在眼尾画了一条走势向下的延长线,脸颊和嘴摸了胭脂,远看着不错,离近了一看,却是有些可笑。
让人心酸的可笑。
她走近沈煜,举起手擦着他连上脂粉,闷声道:“这一点都不适合你。”
沈煜看着楚楚,轻轻抓住手腕,问道:“那个柳芳絮,我们不见了好吗?你只见过他一次而已,并不会太着迷,忍几天也就忘了。”
系统察觉道楚楚的感觉,鼓励道:“坚持住,你能行。”
“可就是惊鸿一瞥,让我念念不忘。”楚楚抬头看沈煜:“你要是不让我见柳公子,我就出宫去看,要不然你就把我杀了。”
“好好的瞎说什么?”沈煜的声音终于带上了怒气:“生辰时说这种话不吉利。”
“那你把柳公子叫进宫。”
沈煜看着楚楚不说话。
楚楚恍然大悟,冷笑道:“我早该料到的。”
“你已经把他杀了。”
沈煜:“”
他垂下眼睛,颓然道:“对不起,没忍住。”
“我就是讨厌你这点,”楚楚道:“视人命如草芥。”
“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楚楚说着,往床榻边走去。
沈煜忽地从背后抱住她,他头埋在她颈窝道:“楚楚,别生气了。”
“你去死,让柳公子活过来,我就不生气了。”
这句话太伤人,楚楚能感到沈煜抖了一下。
她咬了咬唇,挣脱他的怀抱,踢了鞋钻进被子里,只留了个后背。
楚楚闭上眼睛,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全部的感官都在身后。
沈煜没有走,就在床前站着。
过了一会,床铺下陷,沈煜躺了上来。
他在她身后躺着,像是怕她嫌弃般,隔出了一线距离。
他无声地躺了一会,忽然道:“楚楚,你并不喜欢柳芳絮。”
楚楚一惊,转身看他:“谁说我不喜欢柳公子?自从看过他唱戏,每夜都梦见他,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开口求你放过那些害我的人?”
“刚刚你以为我是柳芳絮的时候,并没有多欣喜,反而呵斥让我退下。”沈煜平静地看着她,肯定地说道:“你不喜欢他,而是有别的原因。”
“楚楚,”沈煜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吻,轻声道:“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同我说,我会为你解决的。”
楚楚抽回手,冷冰冰道:“你多想了,我一开始叫你退下,是因为刚刚睡醒,脑筋不清楚。”
“如果真的有什么让我不开心的事,”楚楚深吸一口气,道:“就是你。”
“沈煜,我不喜欢你了,不仅不喜欢,而且很讨厌。”
身侧的男子一顿,紫眸垂了下去,许久没说话。
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楚楚道:“我彻底厌恶了你,现在只要想到自己和你躺在一个床榻上就觉着恶心,所以,请你快滚。”
对不起,可我没有办法。
楚楚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对沈煜说这么恶毒的话,她每说一句话心中就像针扎一般难受,说到最后,嘴都颤抖起来了
“不错,就这样保持下去。”系统鼓励道:“放心,一会他要杀你的时候后,就把最后一次保命机会用上,屏蔽痛觉打开,眼睛一闭一睁,你就回家了。”
“好。”楚楚道。
她现在觉着一切停在这,于她而言真的是种解脱。
沈煜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背着光,一言不发地看着楚楚。
一种难言的气氛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楚楚能清楚地看见脖子上的跳动的青筋。
再好脾气的人,被人那样说都会生气,何况是暴君?
楚楚松了口气,安然躺在床上,等待了审判的降临。
她认罪,愿意这样死在沈煜手下,结束这一切。
阴影投落在楚楚身上,她看见沈煜猛地俯身下来,向她的脖子伸出手来。
最后还是被他掐死的,楚楚心想。
然而窒息感和剧痛没有传来,她的唇却人吻住了。
沈煜是带着怒气的,他的唇舌疯狂地用力,在楚楚口腔中肆意索取,系统又一次惊呆了,叫道:“不是该刀你吗?这是在干什么?”
楚楚却没空回答系统了,她一向对沈煜的身体沉迷,轻易就能被他弄得意乱情迷不知今夕何夕,更何况沈煜这次分外卖力,甚至用上了许多以前没试过的技巧。
楚楚用仅剩的理智大力咬他的唇,可沈煜像是彻底疯了,任由楚楚在他嘴上咬出口子,只是继续狂吻她。
楚楚很快尝到了血的味道,沈煜不管不顾的气势反倒让她不敢咬了,她松开牙齿,沈煜又马上进去攻城略地。
欲/望席卷全身,楚楚觉着浑身都烧得厉害,系统在脑中不断提醒她保持清醒,她拼尽全力挣扎。
忽然,沈煜停下了。
他跪坐在床上,一只手抹掉嘴角的血,一只手向下探去。
唇上的胭脂晕出嘴角,残妆半褪,青色长衫在动作中扯乱,长长的水袖像蛇一样缠绕在床上,沈煜露出一个愉悦又得意的笑容,俯身贴近楚楚道:“床上好湿。”
之后他大力一沉。楚楚浑身一哆嗦,再也忍不住,大声尖叫起来。
沈煜的脸像是被点燃了一样,连眉梢都是兴奋,他贪婪地看着楚楚,不放过她脸上每一个表情,一只手攥住楚楚纤细的手腕,将之固定在床头,笑着说道:“我不听你说的,你就会说谎。”
“你哪里是恶心我?”
“你喜欢我,喜欢的都不行了。”
天快亮的时候,沈煜终于停了下来。
他抱着楚楚躺了一会儿,又匆匆去上朝了。
楚楚躺在凌乱的大床上,双目失神。
不仅她沉默了,系统也沉默了。
许久,系统长叹一声:“我再想办法。”
楚楚默默扯过被子:“你想吧,我睡了。”
真的好难过,好爽,也好累。
这一觉一直睡到下午,醒来肚子饿,楚楚下床去觅食,差点没跪到地上。
双腿酸软到不是自己的。
“你们一直这么激烈?”系统忽然问道。
都直播了一场了,也没有什么好害羞的了,楚楚道:“差不多吧。”
系统沉吟了一会,道:“那你怎么还没怀孕?”
楚楚想了想,道:“可能是物种不一样吧。”
人和纸片人怕是有什么生殖隔离。
“也许。”系统:“但沈煜不知道。”
楚楚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系统开口了:“我有一个百试百灵的老办法。”
楚楚:“我不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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