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目(19)
清池下山, 自然是早就通知了安定伯府的。清池下山这一天,还是让李叹三兄弟亲自过来迎接她的。
清池一身道衣,简简单单, 素雅干净,但是那明艳五官出众风流, 浅浅含着笑的样子更是甜到人的心间。
李英、李照在山门之处见着她从台阶上走下来, 步步如风, 鬓发飞扬的样子,也不由感慨, “清池过去身体不好,如今养了这么几年啊, 可真是虎虎生威。”
“二兄,哪有说人家女孩子虎虎生威的, 这叫做英姿飒爽!”李英道。
“我可是听到了哦。”清池笑眯眯地说着。般般已经朝三位公子福身行礼了, 被李英随手一挥便乖巧地走到一边, 笑意浅浅地看着他们兄妹叙旧。“大兄,二兄, 三兄, 劳你们来接我了。”
“清池——”李英也是少年英才, 这么露齿一笑,当真是俊逸青春。
他身后的李照身材魁梧,容貌英挺。“五妹。”
李叹倒是一如既往的沉稳, 只是微微颔首, 倒是那双冷峻的鹰眸一直暗暗地打量这清池,叫人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清池对他笑了一下, 然后还是和李英继续说话。生疏一点也好。
就是不知道,现在这个时候, 李叹是不是已经在找李蓉蓉了。
回到安定伯府,清池自然也受到了安定伯夫妻的欢迎。有了道君的加持背书,如今的清池在家中地位可谓是能和大熊猫比了。
“清池,你啊可算是回家了。”安定伯夫人捧起她的手,温柔慈母,差点手帕上都要沾了眼泪。
安定伯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母女情深,也是老怀慰藉:“你这一上山,便是三年,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说什么也要过了明年的春天才许回去。”
清池扭身拜道:“孩儿愿意承欢膝下。”
眼眶中也隐隐有眼泪含着,微红微红,便好似那初初绽放的蔷薇花漫染上的颜色。
李英和李照两兄弟在一边双亲妹妹瞧着都感动得落泪。
只有一人,旁观着这一场戏,心情莫名复杂。那双阴冷的鹰眸当中全都是毁灭欲。
清池错眼地瞥到了他那看似古井无波的眸子这一丝神情,也被惊骇了一下。好在她隐饰得也快。虽然早就知道,李叹和安定伯府有仇,但是他除了破坏安定伯府和蒋国公府家的关系,还有放李蓉蓉出来搅合以外,从来也没有做多余的事情啊。
他这样的恨意,倒像是此仇不共戴天。
就连清池也有些瑟瑟抖身,她冷静心神着。他的秘密于她无关,便于前世那般避开便是。清池倒是很好奇,他能怎么处理安定伯府?别说安定伯了,就是二兄、三兄这一个个的也并非庸物,安定伯府即便遭受重挫,却也一定能重新起来。
清池依旧是住在芷梨院,自从她及笄时,安定伯府便派人特意打理,就连小薇也在前几日提前下山过来打点芷梨院。
一见到清池,小薇脸上都是喜盈盈的,“小姐,您和般般可算是回来了。我等了好几日呢。”
芷梨院的一切,都是依着前世的格局装扮,倒是让清池有一种重游故地的感慨。
她脸上的这点表情,也被小薇和般般留意到了。小薇也乖巧地噤声,和般般一起不远不近地走在清池的身后,跟着她一起踏入了这芷梨院。
不管从前种种如何,从今日起,又是新的一天。
*
她回安定伯府的近七天,不是应付上门来的贵女们,便是和安定伯夫人去见那些夫人。显然可见,安定伯夫人是想要重新融入贵族圈当中。她甚至还担心清池在山上自由惯了,怕是要闹脾气,不曾想到,清池倒是从头到尾都配合着她,姿态礼仪都毫无挑剔之处。便是有心想要说几句挑剔话的贵妇们,都只能讪讪地放弃了。
对于清池来说,这些高门贵女的礼仪早就在几世内刻入骨髓了。况且,就是在灵玉山上,玄清洞里,宁司君优雅从容,自然也不许她和瑾澄冒冒失失的。
等到大人们聊起风生水起的时候,宋纯思带着清池出去透气。宋纯思虽然是个端庄的大家闺秀,只不过这个大家闺秀也总有自己调皮的时候。
“清池,你是不知道你刚才的那个样子,可把秦夫人都气得脸都青了。”宋纯思脸上也露出了一些快活的笑意。
两人站在金风细雨楼的二楼露天阳台处,深秋的风微微发凉,卷挟而来了玉菊金桂之香。
清池脸上飞上了一点调皮的发丝,她揽了一下,正欲回答宋纯思,却在楼下的街道里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脸上的神情也僵硬了起来,不敢相信会在这儿见到他。
“清池……清池?!”宋纯思发觉她眼睛死死地盯着街道远处,也疑惑地瞧出,瞧见了一位清贵如世家公子般的白衣公子渐渐走入了人群当中 。
“清池,你认识……?”仅仅是那么一眼,便是宋纯思也觉得眼前一亮,第一次见到有如此出众风采的年轻男子,不免也好奇地问了出来。
在他汇入人海当中时,清池就收回了视线,笑着说:“我当然不认识,只是这位公子实在是美姿仪,让我心神相眷。”
宋纯思被她大胆的话说得脸红,“你啊。”她娇嗔着说:“可不许这么胡说八道!”
清池适时又和她笑闹了起来,只是在回府以后,便放飞了一只鸽子到应九郎处。
应九郎也正想找她呢。
这一直都在等她回应,却没想到她送过来的这封信,又是叫他们查一个人。
玄冥等人就围站在他身边,视线无不是落在了应九郎手上的那封信上。这几年,除了商铺扩张偶尔遇上的麻烦,小姐会让他们处理一下,他们这些护卫一直都没有用武之地,反而是一直在打熬筋骨。
贪狼和破军两人更是开始主动地锻炼手下,对情报工作有兴趣的玉衡更是凭借着自己的能耐,开始初步地布局。
至于玄冥,他负责统领全局。自然,只需要注意着他们。
玄冥也等了这封信好久了。
贪狼先沉不住气地发问,“应先生,小姐的这封信要我们做什么事啊?当然不管做什么,我都早已经准备好了。”
破军也小鸡啄米地点头。
“应先生~”玉衡也眼巴巴地瞧着问。
应九郎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小主子……小姐,让查一位叫明清玉的男子。”
“男子……?”贪狼和破军不仅意外,也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可是小姐常年不是在山上的道观里边吗?怎么会认识一个男子……”
玄冥冷眸瞧了他们一眼,眼中严厉的光芒,成功让贪狼破军说到了一半的话给咽进了肚子里边。
自然也知道犯错了。
小姐的事,其实他们能够诽谤的。
“玉衡,你这是想要说什么?倒是说出来听听啊?”应九郎看见玉衡似乎知情的神情,但是又吞吞吐吐的样子,就知道她必然知道一二。
玄冥也对玉衡点了点头。
玉衡这才道:“若是我没有听错,小姐要我们查的这个明清玉,应该便是昔日听雪楼的花魁,也是如今望春风的琴师。”
“花魁?”
“”琴师?
贪狼和破军跟着念出声来。
就是玄冥和应九郎脸上的神情也是变幻不停的。应九郎不免感慨,“小姐这每次找的人啊,都真是奇怪。”
玄冥没说什么,俊朗的脸上有些莫名情绪。
“不过,既然是小姐要查的人,那我们便好好地查查吧。也不要让她失望。”应九郎说了一下,然后又让贪狼他们先离开,而是留下了玄冥一人。
看着如今的玄冥,便是应九郎都要感慨,不过只是过去三年而已,少年身上的那种青涩气息早已经消失,如今便是一张青涩的容颜,可是为人的沉稳老辣,不知比同龄人胜上多少倍。难怪,小姐每次回信,问得最多的必然还是玄冥。
“玄冥,如今你已经学有所成,是否准备好了到小姐身边侍奉?”
玄冥听到应九郎的这句话时,一向沉稳的他眉眼之间都露出了些惊喜和难以置信,他立即单膝跪在地上道:“玄冥自然愿意,这也是玄冥一直最渴盼的事情。”
应九郎扶他起来,“好孩子。”
“其实当初我把你们捡回来,就是小姐的命令,她想要一群可以保护她的人,如今我想……你应该可以做的了。”这些年来玄冥付出的努力,应九郎自然也看在心上。“小姐是个仁慈的人,你的仇人迟早会被找出来的。”
听到应九郎说到自己仇家,玄冥漆黑的眼睛里也蒙上一层阴翳的暗光。
“一定会的。”他的语气说起来很冷静,但是那声音里的嗜血阴寒,就是叫应九郎也不由寒了一寒。
应九郎继续道:“小姐自然也不用你贴身照顾,她身边有丫鬟侍奉,你留意她的安全就好。大院这边,你也要时常回来。毕竟你才是这群人的主心骨,不要忘记了当初小姐给你的使命。”
玄冥抱拳道:“应先生,玄冥会谨记您说过的话,不会叫小姐失望。”
应九郎满意了,然后又道:“这次明清玉的事,你查好了就亲自去禀告小姐。”
“玄冥知晓。”
*
芷梨院中,清池把斩桃花符挂在腰侧左边的绣囊里边,并坠美玉流苏压着裙摆,一边想着应九郎送过来的信。
清池自然也没有拒绝让玄冥来她身边做侍卫,她之前本来也就是抱着这个想法才救了应九郎。
不知道这一世是不是又被蒋唯扯上,想起他身边的高手,清池觉得安插玄冥在附近,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不止是明清玉的事情,以后清池也打算把一些不便她和般般小薇处理的事情,都交给玄冥这边来做。
当然,也得先试一下成色。
明清玉此事,就是一颗合适的试刀石。
想起明清玉,清池望着窗外那棵已经在深秋里凋零的海棠花树,只有枯黄的叶子和枝桠,仿佛在无声地倾述着过往。
其实在上山之前,她就私自地见过一面明清玉,虽然只是台下远远的一眼,却不知为何她心中的那种勃然心动,全然消失了。明明是同一张脸,就连右眼下的黑痣也是一模一样,少年时期的他,没有后来的那种哀婉艳丽,却多了一丝活泼生动。但是,却叫她觉得是那么的陌生。
清池虽然早就决定不再打扰他,不让他卷入自己的麻烦事当中。也想替他做些什么。明明她已经安排人把他的赎身钱都备好了,却始终不见他隐退,甚至还故意攀附起公主。清池自然是有些生气。
但是一想,这是她的事,她如今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作甚管得了这么快。想要得到公主注目的人不知多少,而他为求庇护,也不过是其中的一员罢了。
就是这样也说服不了,清池对他产生的那种陌生感。
他太奇怪了。
不过,清池呵呵一笑,她的确是给不了他庇护。她没有玉真公主那样高贵的身份,也没有那种炙手可热的权力,只能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苟活着。
所以,自此她放弃了继续关注明清玉。就如那个茫然地望着她的姜曜芳,而如今的明清玉也并不是真正的明清玉。
至于她现在又为什么让应九郎他们查明清玉呢?昨天在金风细雨楼上,她只是瞥了那抹白影,便觉得涌动般的激动,从前在他身上感觉到的那种陌生感,竟然消失殆尽。
他的眼眸和她交错之间,尽管还是陌生,但是他的那些熟悉的小习惯却全都提醒着她。没错,他就是那个明清玉。
这不得不让清池怀疑。
是否他的身上也藏着秘密,就如前世他忽然离开,她在也就找不到了他的踪影。
现在想来过去的种种般般,清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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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一种过于巧合之感,不是她怀疑,而是她本来就是那种对任何人都会小心谨慎着,却唯独在对他,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或许是他从一开始就位于低地位,在她的眼前又总是那般柔弱温和的样子……
四周目(20)
一日后的午后, 清池正在窗前观赏着玉菊。她约莫这个时候,玄冥应该要过来了。第一次过来,大概路不熟。般般已经帮她清了附近的丫鬟, 和小薇在院外瞧着。
天气越发清寒了,清池身上的儒衣罗裙也厚了许多。
她的眼前落下了一片落叶。
似是风吹下般的安静。
随即是一个容貌俊朗的少年如同影子一般地从屋檐地落下, 跪在了她的面前, “玄冥来迟了, 请小姐责罚。”
清池望着地上的黑衣少年,轻声笑了笑, “玄冥,起来吧。”
玄冥闻着着熟悉果香花香气息, 熟悉而清脆甜美的声音,心腔也是一阵的欢喜。他起来后, 马上给清池汇报查到的消息。“小姐, 明清玉如今身居望春风的一栋小楼里, 除了每月中的几日会前往公主府外,偶尔也会上仙人台上的金仙观。他没有结交亲近之人, 望春风里的其他人对他多为冷淡……”
随即玄冥还把明清玉的一些个人习惯, 以及嗜好都一一汇报了。看来, 这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他是下了挺多的功夫。
清池微微垂眸,听着玄冥的话, 大概勾勒出了明清玉的日常, 也让她觉得疑惑。倒是……和前世的他,没有什么区别。不过她内心还是有一抹难以挥去的阴影, 总觉得明清玉不是那么简单。
或许她也应该会一会他了。
“玄冥,有劳你了。”清池温和地说, 她瞧着玄冥,眼里都是满意。
正是这一份满意,让玄冥内心都在开花,无比的荣幸。“小姐,这是我应该做的。”
少年面孔虽然青涩,但是那故作稳重的姿态,还有那克制不住的激动,都让清池觉得很有趣。
“往后你便在我身边待着吧。”
玄冥郑重地答:“是。”
这也是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的一声回复。
玄冥隐退后,清池站在檐廊下许久,看着那秋叶缓缓地落下,也在心里下了一个主意。
剖析内心,其实说来,明清玉就算有奇怪之处,那又与她何关呢?说千道万,都不会影响到今生的她。以她的性格,常理来说,应该是会远离她。
但是她没有,而是接着这么一个借口,让应九郎去查他。
看来不过是她的内心想要借着这一次的机会,见一见故人。
或许,她还念着他吧。
竟然如此,那便见吧。清池这一次顺从了自己的心意。
清池提出要见明清玉时,玄冥内心就不大高兴,区区一个男\\妓也配见得小姐,更何况这个人绝不是简单的人,不然又岂能在高傲的皇家公主身边待了这么多年。身为暗卫侍从,自然是不许多问的。清池的眸色平静,随口提出般的语气,玄冥却听得出来,她是真的很期盼的。
他很少见到小姐会有这么期盼的样子,心软极了。不管小姐要做什么,他当然都要让她满意,让她高兴。
小姐软软地道:“玄冥,我想单独见他,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玄冥望见她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有些意外,当时更多的是被信任的高兴。越是靠近小姐,就越是发现,她从来都不是初见时的冷冰冰,或许她的心底藏了很多的事情,但是她却比他想象当中的要更加真实,也更加可爱。
“小姐您放心,明日属下一定会让你见到他。”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语气也是十拿九稳的。
清池思索了一下,还是又道:“是请。莫要吓着人家了。”
她笑脸盈盈的,仿若是深秋里盛放着的一朵木芙蓉,朝霞映雪般的旖\\旎艳丽,瞧见这张脸的人,又怎么说得出拒绝他的话呢。玄冥虽还未通男女之情的事情,不过此刻亦是呆呆愣愣地瞧了一下,才迅速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小姐,属下记得了。”玄冥正如一抹影子般离开时,忽而又听到那娇嫩如莺啼般的声音响了起来,“往后你自称吧,别叫属下了,望着你这张脸,听到这一声自称,我不是很喜欢。”
玄冥脑子嗡鸣了一下,这些年来,应先生仿佛叮嘱过他,在小姐身边一定要守礼。一定记得主仆身份,不要因为小姐年龄小,就欺负她。他幼年时也是出身武林世家的小公子,可惜仇人杀害了他的父母,而他也沦落成为一个乞儿。自此再无一屋檐,可以为他遮风挡雨,直到应九郎收留了他,让他奉小姐为主。
小姐也答应他,会替他找到自己的仇人。
他不再是一无所有的乞儿。
此后,除了找到仇人,为父母报仇的愿望外,还多了一个愿望,那就是一直守护小姐。
“玄冥记住了。”他掩饰中心中那种莫名的激动,又不愿意在清池面前丢脸,立即就轻功翻上了屋檐。
清池望着他仓促离开的背影,嘴角勾勒出了一抹笑容。
“还是太年轻了啊。”她又轻轻地叹。
*
望春风,是北街的风雅之处,也是盛京久负盛名的男倌楼之一。
入夜后,是它最繁华时。灯红酒绿,纸醉酒迷。今夜的舞台上,暗暗的灯光里也悄然地绽放着靡艳的色调。帷幕后,一袭白影仿佛在那黯淡的光中消散,他端坐如玉树般雅致,身前一把古琴泠泠之声伴随在其他乐师的音律之中,有一丝格外的动听自然,让人努力想要从那斑杂的音律当中听出那琴声到底是什么。
不少过来的女客人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帷幕上,也向自己身边陪着的男子问了起来,可无一不被哄了过去。便是有真的问了出来的,在听到了对方的底细后,也只能讪讪地收回声音。
若说没有人垂涎是假。
深夜过后,妖魔鬼怪便也出来了。
明清玉在感觉到了那些带着丑陋欲望的视线后,脸上仍然带着那一抹熟悉的厌世感,艳丽如牡丹海棠般的容颜冷冷淡淡的,右眼下的一颗黑痣,更是深化了这种疏离氛围。琴曲到了最后一抹挑音,他平稳地收住,然后抱琴起身。
白衣似雪,步步从容不迫,在这个绮艳的地方,就像是一个落魄的贵公子。
“明公子,这么早就要走了。”一个喝得半醉的女子拦住了他的去路。她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穿金戴银,大红齐胸襦裙,勒出丰腴身材来,涂抹脂粉的脸庞也能够称得上是几分美丽。可惜,那眼睛不正,总是露出些许的挑逗。“不如陪我喝上一盅啊。”
“万夫人,还是免了吧。今日该陪你的,另有其人。”明清玉淡淡地说,完全没有迎客的打算。
万夫人也是被噎了一下,随即火了,“给脸不要脸啊!”
她举起手,就要往明清玉脸上甩上一巴掌的时候,忽而在半空就给停住了,那一双美得不可思议的眼睛里寒霜般的刺人,让她的酒意都醒了几分。一个过气的花魁而已,怎么会有这么凛冽的目光。
“万夫人,您在这儿啊。咱们继续回去猜酒令吧。”原本侍奉王夫人的男倌也过来了,卖着巧说着,他那张娇媚的脸流露出娇滴滴的样子,一下就吸引了王夫人,“走,走,我们走。”
也正好给自己一个下台的机会。
她这会儿酒醒了,也想起来了,这个明清玉如今还在玉真公主的庇佑之下呢。她可不敢和公主抢人!
明清玉轻蔑地望着他们一眼,然后抱着琴继续往幽深的长廊里走去。已经几近黎明了,从那喧闹的前院走到了寂静的后院里,那些靡艳之事,被深秋的凉风一吹,寒得刺骨。些许微光下,仍然可见那沾满了白霜的枯草丛。
深墨色与苍蓝色交际的天空,投射在天井里,就像是一块深邃的宝石。
就在他走到了小楼的门口时,原本都漫不经心,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冷漠的神情忽而就变了。
有人在里边。
会是谁的人?难道说他的身份暴\\露了?明清玉眸子里沉着些思索的警惕。
可是他并没有感知到杀意。
不过,有人守株待兔,他当然不能让里边的人失望。
雕花木门嘎吱的一声,从外边推开。明清玉举止轻松,仿若什么也没有察觉一般地踏入了门槛里边,自然地回身关上了门。可是就在他关上门之际,有一只手捏住了他的颈项,那人身上带着迫人的压力,“明清玉?”
没有什么特殊的气味,沙哑的声音也听不出年龄。
明清玉只能静观其变。
“壮士,你到我房里……到底是有何事?就是要我死,也讲个明白。”明清玉伸直着颈项,声音听起来冷淡,但仔细一听,还是能够听出了他的颤栗和害怕。玄冥在察觉到了这一点后,继续冷冷地开口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之所以来找你,也是因为我家的主子想要见你。”
“你家主子……?”晦暗的夜色里,明清玉的眸色里飞快地跳过了一抹吃惊,随即又道:“只是见见?”
“没错。明日午后,金风细雨楼荷亭。”玄冥道。
明清玉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对方敢在这样的公开场所见他,若不是权力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那便就只是单纯想要见见他。
明清玉想通了这一点后,又问:“这位壮士,容我冒昧地问上一句,你家主子,可是一个女孩儿?”
话才刚刚落下,那只手捏着他颈项就加大了力度,他的身上也终于凝出了强烈的杀意。一时间,明清玉的脸都呛空了,好在几秒之后,这人终于清醒了过来,一把松开了自己的手,把明清玉给往后一推。
“不要多问。”
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琴师,他有些平静过头了。就是偶尔伪装出来的那种慌乱,也不像是真的再害怕。
在发觉到了这一点的玄冥,也觉得小姐要见的这个琴师一点也不简单。
在出门之后,玄冥的眸中映着夜色,脸色不大好看。
嗖的一声,他就消失在秋风亭台之间。
四周目(21)
明清玉打开门一瞧, 自然人早就不见了。
“暗卫……?”但是又不太像,比起一般死气沉沉的暗卫,要活泼得多。明清玉脸上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意。他进了屋又点了一只蜡烛, 静悄悄的屋子里,微光萤火里, 他轮廓上光明灭不定, 过分的绮艳当中又有着一份风流写意, 和人前那个脆弱破碎而清冷魅惑的琴师不怎么像。
与其说他是明清玉,不如说明清玉只是他暂时寄身的一个身份罢了。
“会是谁想要见我?”不过竟然不是大夏的人, 倒是没有所谓。那明天就会一会吧。
次日,金风细雨楼。
明清玉算是这里的常客了, 偶尔也会喜欢到这里喝茶。掌柜的见到他,也不得不感慨一句斯人如玉, 可惜了可惜了。得知他要去荷亭时, 掌柜和茶博士都惊讶了一下。然后还是让人带路了。
明清玉观察入微, 从他们的脸色就能看得出来,看来荷亭里的这位客人还是熟客。
“明公子, 到了。”
“嗯。”明清玉应了一声, 然后走了进去, 揽过珠帘,依稀见到了一道窈窕的少女身影,她沏茶, 在袅袅水雾当中, 面容眉目几分模糊,但从其无一不精致细腻的衣着打扮也可知道, 这是一位高门贵女。
“来了啊。”她说话声音里也带着笑意,清甜温柔, 仿佛像是在见一位熟悉的朋友那样的和缓。
一时之间,明清玉甚至产生出了一种错觉,他和她似曾相识。
绀色罗裙的少女望着他,一双漂亮如琉璃般干净的眼睛微微弯起来,是极其愉悦的弧度。
看见她笑的时候,明清玉意外地发觉自己的心情也在变好。
“过来坐啊。”也许是见他一直停滞不前,她又劝说。
明清玉素有过目不忘之能,只要是见过的人,都能认得出来。这会儿也认出来了,哥哥潜藏的安定伯府里那位义妹,李清池。他曾经为了哥哥,是见过她几面后,这眉眼轮廓是长开了些,也更加漂亮了,几乎是他都惊艳到了。但是此刻的明清玉想的却更多的是,哥哥的这位“义妹”是为何要见他?
难道是说她发现了什么。
他眼中一闪而过凛然的杀机。
清池也敏锐地发觉到了什么。眼前白衣男子如一朵带血的海棠,美得耀眼,同时也给人一种危机感。几乎就只是她的错觉而已,下一刻,他就已经在清池的对面坐下,姿态端庄,仿若是一位世家公子般的雅致清贵。
“小姐请我过来,究竟是有何事?”
清池笑而不语,只是倒了一盏清茶,推到了他面前。
明清玉有点意外,一时又想笑自己哥哥,终日打鹰的,今日竟然被啄眼了。就连身边有这么一个扮猪吃老虎的竟然都不知道。
“清玉谢小姐的茶。”明清玉礼貌地道,同时轻柔地道,微垂的眸子被那颗黑痣一衬,有几分流动的蛊惑之美。
清池还挺吃他的颜的。
卖了一会儿关子后,她也道:“我这样请你过来,你不生气?”
对面年轻男子浅浅一笑,继而又眉心微微一蹙,细柔地道:“若是知道是小姐这样的贵人见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生气。只是……小姐的人,往后要是请人还是客气些好。换了别的人,怕是会被吓住的。”
为啥她感觉到一点茶里茶气的。
清池知道玄冥也是个谨慎的人,难道是手上没轻没重了。“都怪我,没有向他好好交代。明公子,你可别生气啊。”
明清玉道:“我自然不生小姐的气。”
清池笑笑,“那这件事就过去了吧。”
明清玉瞧着她,也笑,“好啊。”
“我听说公子过去是这盛京里容姿最美之人,今日一见,气度、容貌果然如传闻中所见。”
“小姐亦然。”明清玉羞赧地笑。
“其实,我是听说明公子你的琴声也乃是盛京中的一绝,好奇极了。”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小姐若是不介意,改日可到望春风里听上一曲。”
被试探的清池,在心底微微一笑,从前她怎么没有发现,明清玉还有如此城府。也许是因为他没有说话,明清玉自知言语有亏,白玉容颜上也露出了些许愧疚之色。“是我说错话了。望春风那种地方,怎是小姐该踏足的地方……”
“可以啊。”眼前的少女轻快地应了下来,还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别人都去得,我如何去不得,再说,我只是为你的琴声而去。”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他的心中也无风自动地掀起了些许的波澜。
她笑颜如梨花般绚烂干净,一双眼里只是注视着他,再也没有别人。也看不出有什么的目的。
他怔了一下,点点头,算是应下她这个说法。
过了一会儿,明清玉低头噙着一口香茗,眼睛里却是冷冰冰的。
她竟然敢主动地在他面前翻出底牌,那必然就是根本就不知道他和“李叹”的关系。
就只是单纯地为了见他,喜欢他的琴声,所以就找了一个人威胁他今天见面了?太奇怪了,也太诡异了。
他记得眼前的这位李清池小姐不过是最近才下山,或许找他也是和来望春风里的其他女人一样,只是玩乐子。只是一想到这一点,明清玉的心里就不太舒服,甚至隐隐有道声音在说服自己,她不是那样的人!
清池也在打量着他。明清玉身上那种奇怪的感觉,还是没有从他身上散去。不过就这样和他一起坐着,她也想到了前世一起快活开心的日子,心情也变好了许多。
“明公子,你一直在望春风里,就没有别的打算吗?”
“打算?” 明清玉轻轻地笑,不免好奇地道:“小姐想我有怎样的打算?”
清池眸子一转,“你是一个好琴师,难道就不想到处走走?我觉得比起望春风,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有更多的地方适合你。要是你愿意……”
清池的话被明清玉淡淡地打断了,这如微雨海棠般艳丽又诗意的白衣男子像是在听着一个好听的笑话。
“小姐,我我知道你是好心想要我得到自由,可惜……”明清玉轻嘲一声,“我身不由己,此生怕是只能如菟丝花般缠绕在一棵苍天大树上才能活下去吧。”
就算是前世已经听过一遍了,这再来一遍,清池听着还是有些火。“难道你这是自甘下贱!”
便是如此恶毒的语言,明清玉也面不改色,“小姐说得没错,我这样卑贱的人,贵人怜惜也只怕是折损了自己。”
“那你可真是太厉害了。”清池阴阳怪气地说着。
明清玉内心有些好笑,也许只是他想太多了,这也就是一个想要学着别人救风尘的小姑娘。
清池忍不住道:“你可是在顾忌着什么?”莫不是公主的缘故,所以不敢,亦或是也觉得她根本就没有这个能力?
明清玉迟疑了,好吧,其实他现在还真来了几分心思,想要逗一逗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至于哥哥那儿……不是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单纯的义妹竟然身边不止有高手,还是这样一副伶俐慧黠的样子。而他只不过是帮哥哥试探一下而已,又有什么好顾虑的。
“小姐,我所顾忌着的,绝非是你能够处理的。”
不就是玉真公主那档子事嘛。
清池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然后继续道:“你若是不说,我又如何能够替你解决。”
“恐怕小姐是接不了。那人……金尊玉贵,远非是你我能够抵抗的。小姐,还是别找苦头吃了,况且……小姐是一时慈心,可清玉不想利用你,也害了你。”
清池听到他后面的话,心里微暖。
“若小姐只是心动我这皮囊,也何必舍近求远。”明清玉温柔地道,艳丽的容颜几乎如牡丹海棠般生动翩翩,语气酥麻,如在耳边,几乎让人都无法抗拒这种极致的蛊惑。
清池下意识地往椅子左边微倾,离他远了一些。回神过来,便见明清玉无奈地望着她,那双眼睛就仿佛说她是叶公好龙,小姑娘家家的,以后还是别来在找她了。
“小姐……可是怕了。”他嗓音低低的,清润温软之中,又说不出的迷人磁性。
清池倒不是怕,只是不想……不想把他扯入自己这趟浑水之中。
她还老老实实地承认了,“我是怕了啊。”
明清玉微怔,反而被她搞得无话可说了。
这小姑娘还真是不按常理出牌。
“明公子,你可不许勾引我啊。”她明亮的眸子闪啊闪啊,被帘子隙缝里侧透的一些光一经反射,流露出些狡黠的辉色。
明清玉:“……”
他苦涩一笑,“让小姐见笑了,我常年惯于欢场,竟然也习惯了以色侍人。”
“你并非是你的错。”清池不忍地道。
听到她这认真的话时,明清玉唇角微微地上扬了些许。只是垂眸时,惯常地露出些许破碎感。
清池却觉得奇怪。
一时也想不到哪儿奇怪。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无非是彼此试探。让明清玉奇怪的是,明明他们只是第一次见面,可是清池语气当中的熟稔,就仿佛是无比的熟悉他一样。
而让清池奇怪的是,眼前的明清玉性子和前世一模一样,不知为何,却让她觉得他在伪装。
最后,两人告别。
“明公子若是需要到我帮忙的时候,尽管到明昌坊胜园,嗯,只需要报我的名字,清池便可。”清池打算也不必和他细说,直接霸道总裁一把,直接把他从公主哪儿捞出来。也算是完事。至于以后,还是别见了。
明清玉自然是感动地应下。
只是他在目送绀色罗裙的少女翩翩如蝶般离去的背影时,那深紫色带点微红的衣衫颜色,衬得她肌肤如玉,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润之感。明明只是一个及笄之年的少女,也是那么的活泼青春,却给他一种势均力敌、不可小觑的感觉。
四周目(22)
城外三十里处的幽密山林之中, 竹林海海,即便是这深秋冷寂之时,也郁郁苍苍, 如同一块绝世的碧玉。
竹楼之上,李叹和明清玉相对而坐, 一壶暖茶缥缈清香, 似乎也被这竹林的青涩苦香给掩盖住了。
“哥哥, 你才从洛城回来,便急着要见我, 可是有什么事?”
“如今盛京当中一切都好,周无缺和顾文知两派还在为明年是否出兵北狄吵闹不休, 我看狗皇帝应该是心动了,不然肯定会像以往那样打消周无缺这个念头。”明清玉又把自己前不久截获的一条消息也说了出来, “有消息说, 国师宁司君会在最近下山, 我看应该是要为了明年春天祭祀天坛,以及出兵做准备……”
说到这里, 明清玉的语气变得尤为冰寒, 黑眸里更是闪着杀机。“哥哥, 不如趁着这一次机会取了那狗皇帝的命,届时时局一乱,我们到北方振臂一呼, 半壁江山都能到手。”
李叹手磕了一下茶盏, “辞秋,刺杀谢巍藻这么多次, 可有一次成功的?他这个人胆小怕事,一定又会把周无缺推出来。而有周无缺在, 他们就乱不了。”
李叹鹰眸里冷血又沉寂,“说不定这一次周无缺还想来一个二桃杀三士。”
明清玉道:“哥哥,你说得对。是我太急了。”
李叹安慰道:“不,是我们等了太多年了,如今胜利在望了,多少会有些迫不及待。”
两兄弟又商量了一会儿正事,末了,明清玉若无其事地提起:“哥哥,安定伯府那边还是依旧计划?”
李叹看了他一眼,“谢蓉蓉人我已经找到了,就让她给安定伯府添添乱子。”
明清玉心想,看来还是他想多了。李清池也只是一枚棋子。什么义妹?两人的身份就从未名副其实过。他在想要不要把李清池的异常告诉李叹,可是不知为何,这会儿竟然犹豫了。
“辞秋,你有话要说?”
“没有,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最终,明清玉还是没有说出来。他好不容易碰见这么有趣的一个小姑娘,不如先由他来掂量一下斤两。
想到这里,明清玉的嘴角都不由愉悦地勾起。
李叹见着这样的他,也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
时节愈冷,转眼间就进入了立冬。清池得知宁司君也下山了,自然是第一时间就收到了瑾澄寄过来的信。在信中,他待师名义,告知了清池此事,又把他们下山的原因给说了。
清池有些意外,她自然知道宁司君下山是为了来年的皇家祭祀和将领驱边,可是比起前世,也有点太早了吧。
当然,清池也不会自恋地觉得,宁司君是因为自己下山而下山的,他不是那样为了小情小爱而牺牲天师道利益的人。
不过一接到这封信,清池就明白了宁司君的意思,无非是让她去见他呗。自然不是眼下。道君普一下山,自然是面圣,接着是盛京当中的权贵求见,轮到她的时候,起码是一个月以后了。
在听说玉真公主也下山了,清池觉得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公主身边的人特地来到安定伯府,让她去一趟公主府,这便让清池有种不详的预感了。
清池来到公主府里时,公主也并没有见她,而是让她在一个静室内等着,这么一等就是一个下午。
一直到太阳西落,静室之内并未燃冰炭,清池浑身都冷冰冰的,双手更是冻得如桃花似的通红。她想了许久,终于明白这是公主对她的警告。想来,玄清洞里的事到底没有瞒得过手眼通天的玉真公主。
许久,鲤儿揽起帘幕,脸上也带着歉意:“清池小姐,我家公主忽而和华阳翁主有约,今儿怕是见不了您了。这天怪冷的,奴婢送您回府吧。”
清池知道她是宁司君的人,不过不比前世,这一次宁司君也并没有透露给她,所以清池只能装作不知道这件事。“鲤儿姐姐,劳烦你了。”
鲤儿见着她脸色苍白,偏偏两颊又通红的样子,赶紧把手上的大氅给她披上,“这天儿冷,可千万别冻着了。”
“我没事的。”清池说。
“清池小姐,您可别逞强了。”鲤儿说。
晚边的时候,温度都下降了,清池这几年在山上有宁司君的教导,身子骨锻炼得还不错。虽然有点冷着了,不过还好。她微微喘气着,然后问鲤儿,“鲤儿姐姐,公主可是生我的气了?”
鲤儿深深地瞥了她一眼,“清池小姐,您可别误会,今儿公主啊,就是想见见您,想和您论论经文,只是时候不巧……”
清池似笑非笑,大氅里的小脸似那雪绒花般的嫩白脆弱,让人见了惊心。
“如此说来,倒是我想太多了。”
可在清池坐上马车时,又被鲤儿给唤住了,“清池小姐,公主的眼睛向来是最揉不得沙子的。您啊,往后还是再谨慎些吧。”
鲤儿虽然没有说出清池想要知道的,不过她的这般提醒可以说是已经透了底。
“多谢鲤儿姐姐。”
马车内,陪她一起出来的小薇见着她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小姐,公主磋磨您了啊。”
她热乎乎的小手捧着清池凉冰冰的手温着。
“无事。”清池说着温柔的话,但是眼底已经是冰凌凌的一片。
小薇知道自家小姐向来是最有主意的,偏偏是公主这样的大人物,她们又能做的了什么呢。
小薇递了热茶给清池,又拿手炉足炉呵护着她。清池都被她这点大惊小怪搞得有些想笑,不过小薇却意正言辞地道:“小姐您难道忘记了,咱们当初就是因您的身子不好上山的。好不容易这几年养好了,奴婢可不想小姐又变得病恹恹的。”
清池倒是一愣,其实那是她做戏……可是小薇眼里的心疼和担心又是那么的明显。
她当然也不想身边人总是担心自己。
冬至前,清池拜见了宁司君一面。原本只是考校功课,可到了最后,宁司君还是问了一下公主那日见她的事。鲤儿就是他的人,自然过后就禀告了宁司君,这一点是清池想都能想得到的。
这次,宁司君还问得蛮直接的,“女君为难你了?”
那可不是,还不是为了你。一想起那件事,清池心底就颇有些怨念,“多谢道君关心,公主哪里会为难我。”
“若你的话是真的,那又作甚露出这般的怨念?”
清池强颜欢笑,“道君慧眼如炬。”
宁司君淡淡地望着她,“很早之前我就说过,在我的面前,你的那些小聪明装得实在愚钝。你怎么就是学不聪明呢。”他说到末了,还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那出尘姿容也显得有些深远,让清池看不懂他的情绪。
那一双眼睛里淡然悲悯,有仙相,却唯独不见她想要的那种情绪。
“道君,月魄自当谨记。”
清池却发现,下山以后,他们之间更加生疏了些,过去在灵玉山上,那个偶尔会偶尔糊弄她的大妖大仙如今离她仿佛隔了一条河,他那笑容又变成了客气的笑容。
清池暗自无语,难道还是在生她的气,还是说,从前其实是她想多了。宁司君根本就没有想要把她当做炉鼎的想法,否则又怎会容她这么轻易下山。什么红尘劫,其实多是她找的借口,想要试探他。
可惜,还是失败了。
“道君,月魄告退。”最终辞行,清池作揖道。
“下次玉真公主的事再遇上无法解决,便找她身边那位名唤鲤儿的姑娘。”宁司君话语刚刚落下,回眸便见小姑娘仰头望着他,一双眼睛像是葡萄般润泽发光。脸颊上都是闪亮的光彩,窗外的雪落得密密,她比那雪还要柔软干净、明亮耀眼。
她甜甜一笑,止不住地点头啄米:“道君,我知道啦。”
就连离开时的步伐都是那么的轻快,简直就连脚尖都在起舞。
宁司君瞧了一眼她的背影,那嘴角轻轻地抿起。
连日来都不曾笑过的他,终于这是雨过天晴了。
“有这么高兴?”他发出了一声疑惑,若是清池还在这儿,肯定还会腹诽一番。
走出国师府的清池自然是开心,他此时愿意告诉她鲤儿,岂不就是愿意护着她。这说明,在他的心中,她也总算是有了如瑾澄一样的地位。清池简直是倍感欣慰,看来这两三年来她的付出,也不是毫无用处的。
不过,公主哪儿还真是一块绊脚石。
说到底,清池只想借宁司君的势,对他这个人,还真是一点也不敢肖想。不说是玉真公主,就是玄清洞每人一口唾沫都能隐死她。
她这样自然是贪图。
但是若不是足够贪,她也不是现在的清池了。
借势,借势,自然还是宁司君的好使,现在看起来他还是挺好说话的。不过,就公主哪儿……一想起,清池就要叹一口气。今天还只是敲打,怕是她以后再做出什么事,公主不会轻饶了她。
难道她这一世嫁一次人,免除了公主的嫉妒,才更好地进行自己的计划?
世世桃花劫,嫁人上还一直都是泡汤了。
不不不,她也不可能单纯的只是为了消除公主的嫉妒,而嫁给一个不知底细的人。
四周目(23)
明清玉那边, 清池虽然心中怀疑还是有的。她原本就只是想要玄冥派个人盯着他在望春风处的安全。
玄冥当然也是按照她的话这样去做了,虽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但是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有时候白天明清玉一个人在房间之内, 一呆就是近好几个时辰。就在他以为人是不是怎么了的时候,就从屋里面出来了。有时, 出来的人明明也是他, 就是给玄冥一种不是此人的错觉。
玄冥还是谨慎如实地禀告给了清池。
清池听完了也眸色未变, 她在窗边,视线落在了花瓶里那一枝早发的红梅上, 然后慢悠悠地道:“找机会看一看他的房间是不是有暗道?另外,你确定有时候见到的他不像是他吗?”
玄冥认真地点了点头, 也发觉到清池脸上露出些寒色,被那一株红梅一衬, 有一种过分的冷艳。
玄冥出身武林世家, 更是师从应九郎, 根骨好,武功也不错, 可惜到底嫩了些, 自然也就被明清玉身边的侍卫啸风发现了。在啸风准备动手的时候, 明清玉拦下了他,“有个小姑娘对我好奇呢,你别出面, 让我陪他们好好玩玩。”
啸风很是意外, 不过自家主子的性格看似和风细雨般,其实最是深沉难懂。“是, 主子。”
明清玉倚窗,一半身影垂落在窗下的廊上, 初冬的阳光温暖地撒落着。他手里抚摸着一颗棋子,似乎在享受地沐浴着阳光,但是所朝向的位置却是小楼连瓦的对面楼子。在屋脊之后的瓦片上,正藏着玄冥本人。
那一时,沐浴着温暖冬日的玄冥,却有一种自己被当做是猎物被盯上的错觉。
不,他若是真的发现了自己,又怎么可能是那么淡定的神情。
整个冬天,清池都只是在提前做一些准备。和蒋唯的婚约势必在来年春天,李蓉蓉回来便会退的。所以在蒋唯求见到安定伯府时,清池也没有见他。倒是听到小薇多舌地说到,蒋唯离开时,神情还挺遗憾的。
在清池上山时,两家的婚约就推迟了,态度也挺暧昧的。当时清池的身子骨太弱了,蒋国公府自然也不想要一个病恹恹的世子夫人。后来清池得到了道君的许可,蒋国公府倒是注定地提起了婚约,但是安定伯却拿捏了起来。
索性,当年是两家太爷定的婚约,只说是孙儿辈永结秦晋之好,倒是没有定具体的小辈。不过倒是一直默许是清池和蒋唯,所以前几世两家在发现她是假千金后,就直接换人了。这一世,她也会好好配合他们的。
想到这里,清池嘲讽地一笑。
想要避开蒋元应该也不难,只是让清池伤脑筋的是,他到底为何每一世就纠缠上了她?明明,每一世他们几乎都没有见过几面。她十二岁之前,他也才十岁,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他那么的执着于她?
清池一直在回忆,可是就是记不起来,她对他做过什么?
末了,也只能对自己说,病娇的心理不可猜,她只要避着他,连面都见不着,难道还会发生什么不成?
小年时,清池还特地和般般、小薇做了近三百多个饺子送到国师府里,这一次宁司君下山,身边也带着一批弟子,如瑾澄、恒风、典心,云苓、云鹤两个小童。清池明面上是真的把宁司君当做师父来看待的,做样子也得做出孝敬的样子啊。
宁司君非但没有夸她,反而似笑非笑地又给她布置了功课。
清池不免多问了一句,“道君,过几日要上回去过年吗?”
“还有些杂事要处理,今年不回了。”宁司君又道:“皇上也邀我在宫里过除夕,届时瑾澄他们也会随我一同入宫。你就担心了。”
清池道:“我哪有担心了。”
宁司君笑而不语。
谪仙,还是妖孽?清池都懒得分辨了。不过这些年,在玄清洞里的确是瑾澄他们在照顾她,她多问一句怎么了。
忽而,听宁司君问道:“你的斩桃花符可贴身带着?”
清池握起自己腰间的藕荷色香囊解开,里面便被般般折成了三角的斩桃花符。
宁司君满意地点点头。
清池莫名的2觉得自己有点儿像是小学生给老师检查作业的感觉。
“听话,这道符一定要随身带着,若是不见了,便过来找我。”宁司君细心地叮嘱着。
清池反问:“我画的不行吗?”
“给别人用可以,你自己不行。”
“为何啊?”
宁司君微微一笑,“你功力不到家。”
清池闭嘴,没有继续多问了,否则一会儿还要被他加功课。
不过……
她狐疑地瞧着香囊里的斩桃花符,这东西真的能斩却了如蒋元、姜曜芳这样的烂桃花?
就在清池准备离开的时候,宁司君命恒风端来了一个木匣子。
“如今你在盛京当中,这些东西就当为你添妆了。”
当时清池笑着应了一下,不过以为他随便送的,倒不是说他抠门,只是到底是世外人,自然送的礼物也比较出尘。这一次,清池也觉得可能就是些木簪子、素布之类的吧,贵重大概在于是道君亲自加持过的东西。
在清池漫不经心地打开了木匣子后,顿时周围都亮堂了起来。
比起上次及笄送的木簪子,这个木匣子里一层层地堆放着的都是些美玉翡翠碧玺珍珠宝石,熠熠生辉着,温润清丽,一看便都知道是很珍贵,很有年头的珠宝。
便是恒风在一边都瞪大了眼睛。
“道君,这未免也太……”
宁司君道:“这些都是昔年得的,一直放在国师府里闲置着,如今与你拿去做些头面,倒也合适。”
清池顿时脸上阳光灿烂的。“月魄多谢道君。”她又行了一礼,没错,她也就是假客气一下。
好不容易在宁司君手里讨得了便宜,不占是傻子。
这匣子的重量不小,自然也是让恒风送了出来,随她过来的般般从恒风的手里接过,也被这重量惊了一下,不过还是不动声色的,她素来是个稳重的,自然也是等回了马车后,才好奇地问起了清池。
待得知这是一匣子的贵重的珠宝后,般般的惊讶极了,“小姐,这是道君送给您的?”
“说是送给添妆的。”
“道君还是对小姐这般的好。”般般不由地道。
清池笑而不语,这一点上便是她都无法说什么。不过,宁司君越是对她这么好,她就越是觉得他一定有所图。
回去的路上,清池还在想,拿这匣子宝石做些什么首饰合适,种类倒是很丰富,个头也都很有份量,一看便知是御赐的珠宝,说不定还是从里面挑的一些最小个的。
“里面桃红粉的宝石拿着做一对耳环,然后那翡翠配银,做个包银的簪子……”清池一边和般般说着,一边紧了紧大氅,脚下踩着雪,踢踏哗啦的声音都愈发显得脚步轻灵。般般也都点头急着。
可就在这个时候,忽而发现不远处走来一道高大峻拔的男人身影,玄黑底在阳光下还反射出点点光芒,似乎是描底的菱纹。
他身上还披着同色的的长氅,愈发显得身形健朗,有一种迫人的压力霸气。身边跟着的正是侍从莫云。
清池脸上浅浅的笑意顿时收敛了,她福了福身道:“清池见过大兄。”
“五小姐。”莫云在李叹身后唤了一声。
李叹的视线落在了她们身上,然后颔首道:“刚回来了?”
自从上次及笄的事情,一直都闹得挺不愉快的,清池是故意和他生疏,不过眼下看着还是有些成效的。
清池道:“刚从外边回来。大兄今儿可是放假了。”
李叹道:“放到初五。”
清池惊讶一叹,“那今年的春假也太少了些吧。”
李叹道:“嗯。”
清池微讪,总觉得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这话题也聊不长,本来也就是敷衍过去就算结束了。
清池笑着说:“那大兄这几日可要好好拜年,好吃好喝着。”
李叹那双鹰眸锐亮如刃般地落在了她的身上,总是让人有一种好像被切片的危险错觉。“你从国师府回来?”
这下倒是清池诧异了,“大兄,您怎么知道?”
李叹冷笑一声,并未多言。
然后便转身去长远居的那条路了。
莫云指了指般般手上的匣子,然后也跟上了自家的主子。
“小姐,这匣子侧边有道君素来用的兰花印号……”般般虽然也不知道大公子怎么忽然就生气了,不过还是如实地道。
这下清池也注意到了那道小小的兰花印记了。
清池暗暗翻了一个白眼,这李叹果然是和宁司君有仇吧。
“大公子方才好似不太高兴。”般般道。
“不用管他。”这不算什么,她及笄那日,李叹这样老成的人竟然都敢主动地怼宁司君的。
长远居。清雅高洁的辛夷花树在这深冬,自然也只剩下凌凛得几乎往天上伸去的枝桠。篱笆上覆着浅浅的雪,愈发显得整个院子都有一种冷寂素雅之感。
李叹站在院子里,身后是莫云在给他汇报:“主子,清池小姐不知道那个宁牛鼻子是我们的仇人,您可不要生她的气?”
“你帮她说话?”
莫云听出了李叹语气里的不满,顿时乖乖地闭嘴了。
可马上又听到他说:“在山上的这三年,看来是真的生疏了。”
莫云以为主子还要说些别的,可一直都未听到他再发话,他抬起头来,才见玄衣男人的视线透过了那篱笆上覆盖着雪的绿叶上,不知在看着什么,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那侧脸轮廓上冷冰冰的,就似那不化的冻雪。
“天师道,终有一日,我要他在此世彻彻底底地消失不见。”
如此的魄力,如此的冷酷,也是理所当然。
便是长随李叹身侧的莫云都想起了多年前那位被号称当世第一仙人的圆缺道君,也是截断了大燕皇朝王脉之人,该杀,可杀,就是整个玄清洞的人都该以血洗涮他们的耻辱。
莫云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清池小姐啊,你不该扯入这个漩涡当中的。
*
这个年,清池过得还是挺愉快的。只不过一想到年后春时的那些事情,就让她觉得麻烦。她倒是对李蓉蓉那个小笨蛋没什么感觉,只是一想到又是李叹在背后策划着一切,就觉得无比的恶心。
玄冥又给她传来了新的消息,便没有在明清玉的房间里面有查到什么暗道之类的,倒是发现了一些正在谱写的琴谱,可能他在房间里的时间,全都在写琴谱。
清池松了一口气。
不过玄冥还是不信任那个男人,尽管证据都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可是他心里的那种预感却告诉他,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小姐……不如属下再守一段时间。”
清池直接给否了,“不必了。”
“小姐……”玄冥欲言又止。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清池对他豁然一笑,玄冥晕晕的,脸上也泛着些红晕,发烫,在那古铜色的脸庞上特别明显。
清池没想到他会害羞,一时怔了。
“那小姐……我去上边蹲着。”
自觉丢脸的玄冥却找了一个借口,逃之夭夭了。
“成日见他沉稳的,倒是忘记了他如今才十九呢。”清池自言自语着。
不过这样的玄冥,还挺可爱的。
清池会心地微笑着。
不过转而一想到了明清玉,她脸上的笑意就收敛的,驱除早在前世的时候,她就觉得不管是初次遇见,还是后来他离开,他整个人就像是忽然出现,有忽然消失了。
也许有一种可能,他的过于正常,正是因为在掩饰着什么。玄冥发现不了他的底细,那么就是“明清玉”早就发现了玄冥在跟着他。
清池还记得三年前,她见过的那个明清玉,和如今的明清玉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两个不同的人。
四周目(24)
出了新年, 清池自然是先拜见过宁司君,再拜见公主。公主对她有说有笑的,甚至还送了给她的小辈礼物, 仿佛那次晾着她就像是自己的错觉。
清池自然不恼,别说是皇家了, 就是世家贵族之间, 明里暗里也都有两张脸。
只是清池无语的是, 她下山这件事就连宁司君都不生气,她还主动地替宁司君生气了, 主动地替他来惩罚她。
清池微哂,这怕是把自己当做是女主人了吧。
清池回到府里后, 就遇见安定伯房里的翡翠,“清池小姐, 您可算是回来了, 夫人在客海棠厅里可等许久了。”
清池跟着她走, 也不由地问:“我和娘说好了,今儿早上拜访公主的, 正好是这个时辰回来。是哪位贵客来了, 非要我作陪不可。”
翡翠道:“小姐可真是说笑了。”
她笑得那边暧昧挤兑的, 清池这心底就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果然下一秒就听到翡翠道:“这可真是稀奇的客人啊,是蒋国公家的两位公子过来给老爷夫人拜年了, 刚刚见了老爷, 这会儿正到夫人哪儿呢。”
清池真想转身就离开。
她阴阳怪气地道:“啊,那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贵客。”
翡翠这会儿听着她的话, 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的。
这人还进到珠绕院里面呢,远远地就听到了里边发出的一阵笑声, 安定伯夫人愉悦快活的笑声响起时,间或还伴随着少年清脆甜美的声音,以及青年稳重温润的声音。
“元儿一见到夫人啊,就像是见到了自己姨母,再亲不过了。哥哥你说是不是?”
“夫人的眼睛和姨母似乎很像。”
……
清池翻了一个白眼,蒋元的话都能信,那母猪都能上树了。
“娘,今日可安好。”清池步步细碎,落在地上的裙摆缓动着,似一朵淡紫色的菡萏。她弯腰下身,福了一礼,过程中完全不看其他人。身若拂柳,盈盈清新,便是一个侧脸轮廓也叫两兄弟走了一下神。
“好,挺好。你这孩子,都是一家人,可别瞎客气了。”安定伯夫人起身扶着她,望着女儿的好气色,像是一朵花儿在绽放着,心底儿就高兴。
清池顺势起来。
安定伯夫人道:“瞧,你看这是谁来了。”她伸手指着左边并排椅子前边站起的两兄弟,脸上也带着些揶揄的笑意。
“唯儿,这便是你清池妹妹。元儿,你唤一声清池姐姐就好。你们多少年没见了,想来也生疏了。”
“清池妹妹。”蒋唯有些腼腆地唤了她一声,青年身姿如玉般修长,一身青色水波纹袍子衬得他书生气,文雅又素洁。
蒋元却直勾勾的地瞧着她,一双狗狗眼看似清亮又乖巧,少年身姿昂扬,一身红衫子似红豆般的艳丽漂亮。“清池姐姐,向来听到你的传奇,今儿可总算见到了。这一见方知道,那坊间的传闻半点不假,甚至有过之而不及。”
清池也含着笑,觑着他们,微微点头后道:“蒋唯哥哥,元儿弟弟。”
蒋元这张嘴,向来最是会卖乖巧,要是第一次见他的人,早就被哄得找不到北了吧。
蒋唯听到弟弟的这一席话,也有些懊恼,自己怎么还不如弟弟会说话。
“元儿弟弟可真会说话。”清池浅浅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反而和蒋唯说起了话。
蒋唯有些受宠若惊,更是有些近乡情怯,唯恐唐突佳人。
一时之间,站在他们之间的蒋元反而就像是被忽略了一般,他的脸上仍然挂着甜美如蜜的笑容,可惜眼底却深暗冷鸷。
安定伯夫人和蒋唯都没有发现这一点,只有看似认真在和他们聊天,实际暗暗走神留意着这里面最危险的蒋元。
蒋元乖乖巧巧地坐着,倒是也没有想过要插嘴的样子。不过,清池是谁,可是和这个小病娇相处过好长一段时间,自然也能发现得出,现在的他就是在伪装着冷静,恐怕现在心底生气得不要不要的。
清池也感觉到意外,他到底是看上她那一点了?每一次都是这样,三年来的第一面就有这么强的占有欲?
告诉她好嘛,现在立即就改掉。
蒋元发觉到她的目光时,绮丽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清池很淡定地笑着点头,仿佛就是视线交错而已。
安定伯夫人很高兴,“见着你们年轻人聊得好,我心里也开心。”
清池道:“都是蒋唯哥哥让着我呢。”
她朝蒋唯眨眨眼,秋波暗送,弄得青年脸颊上都染上了些羞涩,“都是清池妹妹愿意迁就我。”
安定伯夫人是越看他们就越是满意。
这时,蒋元偏偏拉耸一张俏脸,语气还有些委屈地拉长了,“清池姐姐都不和我说话,可补充不喜欢元儿。”
喜欢个屁。
当然,清池只能在心底骂上一句,脸上还是温暖的笑容,“元儿这么可爱,我怎么可能讨厌你。”
“那可不是,元儿你这么乖巧的孩子,便是我见了也喜欢。”安定伯夫人也道。
蒋元噘着的嘴总算是放了下来,轻轻地勾起了笑起来的弧度。
“清池姐姐,你可不许骗我啊。”
听到这句话,清池都快有点斯德摩尔了,下意识地就不想答。而是面对蒋元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明明含着青春的笑意,可是那笑假的就像是披上的画皮,让她不由心悸,背后也起了些寒栗。
不过,她给自己做心里建设。
骗他又如何,这一世,她不必再怕他。他的身份底细秘密,她早已知晓。
不过就是与虎谋皮,还真不差他这一个。
清池也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蒋元这才满意地笑得真切极了。
倒是蒋唯一直皱眉,显然对弟弟一再追问清池有所不满,可性格温和的他,最终也只是歉意地朝清池递过眸色。
清池也并没有留太久,就果断地找了个机会离开了。
却见蒋元的眼神一直黏着她,极为不舍,又更像是要把她给吞入腹中般的贪婪模样。
一时之间,清池不免在心底吐槽,自己就像是被狗垂涎的肉包子,哼,偏偏就是让你吃不着!
这一次见面,清池根本就没有放在心头上,再过上一个月,真千金李蓉蓉回来了,让他们自己折腾吧。她对于这一趟浑水一点也没有兴趣。
忙完了新年的事情,清池总算是有空处理明清玉的事情。这还是在收到了一封他亲自寄过来的一份邀请的香筏。
自从上一次玄冥那边的调查以失败告退后,清池就把人撤走了。若是明清玉真的已经发现了,并且还在防着,那玄冥继续守着也没有任何意义啊。
清池把这张帖子拿走的时候,般般眉头都跳了一下,欲言又止的,当然她也知道清池一向心意坚定,自己只能助她把这件事做好。
其实,即便明清玉不来找清池,她都打算再会一会他,这一次也要好好地探探他的底。他是不是骗了她?是不是蓄意接近她?清池很难不在意,因她便是这样的人,又怎能容忍一个蓄意接近自己的人呢。
特别是,现在的明清玉给她一种和蒋元一般的危险感。
可是到了那一日,清池还是用心地花了一个心机妆容,明艳的五官也显得无辜,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有化妆过的痕迹。衣着也选的是葡萄花鸟纹的浅红色冬襦裙,眼下虽然已经进入了春季,可是盛京里还是冷得像是冬天,初初化开的冰雪在阳光下透明得美丽,清池从马车上下来时,身上还穿着披风,进了望春风时,嘴甜的侍者便从她的手头接过,还引着她到了二楼的雅间当中。
人刚近雅间,就听到如银瀑落珠般动听的琴声,清池一时不由地驻足,悄声噤了侍者,示意自己一个人进去就好。
那琴声优美动听,让人感觉到今日那在阳光下散落的雪,生花的杂树,似是春来,可在这春日里有潜藏着一段让人心惊的一连串危机。
清池听到这儿,心底便有些不舒服,她听过明清玉很多的琴曲,可也从未听过他这般深沉如井般的琴声,简直就像是一个无法逃脱的深渊。
可在的脚步声驻足的时候,那琴声就已经停了下来。
清池顺势进了里面。
隔着一道真珠珠帘,云纹锦袍的男子就琴案而坐着,那双漂亮而修长的手轻轻放在琴上,一双眼睛已经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起身,温和有礼地道:“有失远迎,还望清池小姐原谅。”
清池瞧了瞧低眸的他,只觉得今日他亦是细心打扮过的,纤细得仿佛是悬崖上的雪莲花,又有种说不出的蛊人。
同样是白衣,穿在他的身上,风姿天成,俊逸矜贵。
清池笑着道:“明公子太见外了。”
明清玉也笑了笑,右眼下的那颗痣在春光下,极其魅惑。“每每听到小姐说的话,只觉是清玉倍感荣幸。”
明清玉想了想,说:“清池小姐喜欢我的琴,不如今日……”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清池忽然道。
明清玉望着眼前的少女,只见她神情坚定而认真,潋滟的眸里带着期盼,实在是很难让人去拒绝。
“清池小姐,想带我去哪里?”
“秘密。”
一直到了明昌坊,在胜园前下了马车,明清玉望着这面前清雅舒适的园子,不由看着身边的清池,“小姐还真是豪横,明昌坊的三进宅子可不容易得手。”
清池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的这种语气熟稔,仿佛就是她的另外一个长辈,又或者说他是认识自己的。
清池也懒得解释,只是笑着道:“早些年便宜的时候就拿下了。明公子,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明清玉从奴仆哪儿接过了名琴松溪,颔首,跟上了少女轻快的步伐。
四周目(25)
一路上, 他也时常地望着这胜园当中的风景,更加觉得给他一种熟悉之感,就仿佛是他来过, 他布置过的地方一样。
还是说,她和他有着同样的喜好。
一想到这里, 明清玉自动地把清池这种行为理解了。就像是稚鸟在向人炫耀着自己的小窝一样。还有些可爱。
“ 明公子, 你觉得如何啊?”她还歪过头来, 问着他,清亮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待他揭秘的渴望。
“清池小姐, 看来是很用心在布置园子。”
少女怔了一下,再看他的眼神, 又似在透过他看着另外一个人。
在发觉到这一点后,明清玉心中觉得怪异的点又多了一个。
哥哥这个义妹到底是想做什么?
明清玉自然也是对清池怀疑的, 甚至觉得她想从自己身上挖掘着什么。
初春, 屋檐下还有些冰棱子挂着, 像是水晶般的剔透。胜园里的奴仆早以在画楼上布置了暖炉,等到清池和明清玉上楼时, 只觉是温暖舒适, 淡淡的梅花香清甜好闻。
明清玉的视线落在了画屏一角边的琴凳上, 看来她还是早有准备。
也发现了他的视线,清池也道:“明公子,这是我提前让人备好的, 你觉得如何?若是还有别的需要, 也尽可对我说。”
明清玉微微一笑,抱着琴, 道:“小姐有心了,清玉不知, 小姐为了听清玉弹琴,做了这么多的准备,真是荣幸之至。”
清池道:“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明清玉款款地走到了琴台前,身姿极其好看,一举一动,都有矜贵风雅的姿态。
若是不说他是一个琴师,便是说是哪家的世家公子也说得。
清池坐在一边的贵妃椅里,挥退了过来侍奉的婢女。
看着这一幕,从外窗洒落日光到地毯上,素雅之际,白衣人便坐在琴台上,有那么一瞬间,清池朦胧地觉得,回到了上一世和他渡过的时间。
白衣人温和地笑着望着她,只是眼眸之中却再也没有那种溺爱:“清池小姐,那我弹一曲《幽兰操》如何?”
清池有点儿走神。
“清池小姐?”明清玉手停在琴弦上,轻声地问。
清池从回忆当中,醒过神来,“好啊。”
和她不久之前在帘外听到的琴声不一样,他现在的琴声,当然是她无比熟悉的,就如前世每次听到的一样,只是少了几分……少了几分动人的真情。
清池终于在这琴声里听到了,即便是故地重游,眼前之人都不是前世之人,而且和她想象当中那个单纯的明清玉也不一样,原来他并不是“他”。
多么可笑。而她也应该早就想到啊。
琴声里,明清玉也在暗暗打量着眼前这少女,见她的神情不知何时竟然惆怅了起来。
明明也是在认真地听着琴声,但是显然她一直在走神。
这个时候,明清玉忽然就后悔和她一起来这里了。他内心隐隐有种不安,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就连琴声里传递出来了他的那种轻微的烦躁。
清池立即就听出来了,抬眸瞧了他一眼。
明清玉意外,他掀了掀眼皮子,说起来这不过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为何她会给他一种那么熟悉他的感觉。
就连他琴声当中的小小失误,也被她听了出来。
离奇之至。
若不是明清玉一再确定过,那一次在金风细雨楼就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恐怕还真的要怀疑她的居心了。
琴声停,明清玉也从自己的思绪当中清醒了过来。
清池赞赏地拍着手掌,送上彩虹屁。“明公子的琴声可真是动人啊,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好听的《幽兰操》,仿佛真的见到了一株兰花傲骨凌霜,悄然开在深谷之中,一抹芳华叫人心牵。”
可不知为何,一向温和的明清玉,这一次竟然揭开了她的底。“方才我见清池小姐你一直在走神,我还以为我的琴声入不了你的耳。”
清池悻悻。
也莫名地发觉明清玉身上多了一些锐利的攻击感。
那双黑眸子盯着她看,眼底的那点黑痣在破碎感之中多了一抹冰冷。
清池觉得自己如果没有感觉出错,那么这便就是他在提防着自己。
“明公子还真是慧眼如炬……只不过,我啊,也是在听到明公子这动人的琴声后,想到了很多的事情,自然难免就走神了。”
明清玉笑了一下,场面一时又轻松了下来。
“若是我的琴声,能够让清池小姐有所感,那便真是我的幸运了。”
两人目光对视。
清池热情地招待他,“如今琴也听了,明公子便是我的客人。快过来坐。”
虽然在明清玉眼里,清池也就是一个小姑娘,顶多就是一个有趣的小姑娘。不过,准备的干果茶水里都有他喜欢,随意地找着盛京里的话题聊着。清池也多是以轻松的为主,多为掌故八卦,一个暖和的午后便都在室内度过了。
明清玉忽而觉得,偶尔有些这样的消遣也不错。
真的让他感觉到了一种轻松之感。
难怪哥哥,一直对这个挂着义妹名义的她一直都挺看重的。
离开胜园的时候,他望着清池,“清池小姐,今日我很欢喜。”
清池:“……”什么意思?
他那双温柔当中兼顾着些魅惑般的眼睛觑她,水色唇瓣轻轻地启,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清池明白了,可惜啊,她现在真的是一点绮念都没有。她现在脑海里全都是对明清玉的怀疑,他前世那般处心积虑地接近她到底是为何?
而这一世,倒像是在逗她玩一样的,就连偶尔装一下,也更多的是漫不经心。简直给她和“明清玉”区别如两人。
“若是明公子不介意,胜园这儿随时为你开放。”清池压制住心头的百感交加,说着。
清池见着他远去的背影。
不知何时,玄冥便站在了她的身后,“小姐,他不简单。”
清池觉得好笑,不知当初她到底是怎么把这个人看成了一只无辜的小白兔,这外皮是一直无辜的小白兔,可是底下到底是什么 ,就连她也不知道。
玄冥在见着她眸中的火星时,忍不住地说:“小姐,要不要……”
“玄冥,这件事你别插手了。他应该已经对你生了怀疑。”清池说着,然后道:“我要去一趟大院。”
当清池亲自把这件事交到应九郎的手里时,就是应九郎本人都震惊了。这还是三年来,清池第一次请他出山。
明清玉的事,他早就在玄冥哪里知道了些。“小姐,你是怀疑他。”
清池点点头,她抚摸着手心当中的茶花,茶花瓣绯红艳丽,就像那一个人一样,可是当揭开花瓣,里面的花蕊密密麻麻地吓人,就仿佛一口吞噬着一切的尖利牙齿。“应先生,我想要知道他是不是除了琴师这个身份还有其他的身份。”
应九郎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姐,你是怀疑他不是真正的明清玉。”
清池拨弄着花瓣,淡淡地答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应九郎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也暗暗地看出来了,小姐果然对这件事特别的在意。“小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带回来你想要知道的。”
应九郎信誓旦旦地说着,脸上也带着十足的信心。
清池自然也相信他是可以的。
只是不到三日,清池就见到了受伤而归的应九郎。他左肋下受了一道重伤,几乎是被利剑劈到的,回到大院里已经半身都是鲜血染着样子。
清池和玄冥赶过来的时候,玉衡正在落泪。
“小姐,玄冥……”见到他们时,玉衡的声音里都透露除了几分依赖。
贪狼和破军也是同样的焦躁不安和担心不满。
“这是怎么了?”
应九郎一见到清池,不顾伤口都要起来,“小姐……”
他脸色虚白,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一副虚弱的样子。
“你坐着说,到底怎么了?”清池担忧地道,心里的不安更是浓烈了起来。
应九郎叹了一声,声音都有些发颤,“小姐,我想这一次我们惹了马蜂窝了。”
他看了一眼玄冥,玄冥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玉衡,贪狼,破军,我们出去吧。应先生有话和小姐说。”
玉衡手里拿着金疮药,舍不得出去,她眼角发红,但是也知道这件事应九郎是并不想要他们知道的。
贪狼、破军看着玄冥关上门了,不在应九郎跟前,脸上的焦躁着急就更不假掩饰了。
“应先生前几天出门了,一直到今天才回来。这一回来就浑身是血的,还让我们收拾东西!玄冥,你跟在小姐身边,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吗?”
三人都齐齐地瞧着玄冥。
但是玄冥在他们期盼的眼神下,仍然是闭口不答。“这件事,只能小姐和应先生来说。”
“你……!”贪狼是真的生气了,差点就伸出了手朝玄冥身上挥了过去。当然也被玉衡和破军拦下了。
“贪狼,你就少添点乱吧。”
“贪狼,贪狼,玄冥说得没错,你别急得分寸都没有了。”破军说着。
玉衡也红着眼眶说:“小姐和应先生都在里面呢,有什么事等他们出来不就知道了,你急什么!”
他们虽是这么说的,但是玄冥却能感觉得到他们是在生气的。他沉默了,但是就刚才所看见的那一幕,他知道自己的做法是没有错的,一定是明清玉身上很危险,应先生知道的这个秘密,也一定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屋内。
应九郎面不改色地给自己上了金疮药,但是脸上已经冒出了一些热汗。
清池在旁边旁观着他的伤口,脸色冷了冷,“这伤口看起来是要向你的致命处而去,还好被你避开了。”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这么危险?到底是什么麻烦。”
一向乐观的应九郎都露出了苦涩的模样,“小姐,这明清玉啊,可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琴师而已,他是……”
清池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欲言又止的样子,仿佛这要说的不是简单的一句话,而是重若千钧的一颗暴雷。
“小姐,情况紧急,一会儿大院里的所有人我都会让他们分散开了,暂时在民间避一避风头。我更加也不能留在这里。若是一个月后,一切安定下来,届时我会让人告诉小姐你。”
“现在情况到了这种地步?”清池想过明清玉不简单,却没想到竟然让应九郎都避退到了这种程度。
应九郎道:“小姐,他们是反军,还是前朝余孽。我们可惹不起……”
自然也不敢举办,这不是紫都找上门去送死嘛。
清池:“……”这一个个的,身份都挺能藏啊。
“我这一路的,还意外地跟进了他们的老巢,小姐你知道嘛,竟然就在城外不到二十里的路。”应九郎摇摇头,感慨着反军的大胆。
他吸了一口气,是因为疼的。
“这明清玉的身份在他们之中一定不简单,甚至是……”应九郎又开始吞吞吐吐起来了。
清池瞥了他一眼,“应先生,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到了这个时候,又有什么必要?
应九郎看着少女那芙蓉花般明艳的容颜,在听到他的这些话后,非但没有吓到,反而还有些跃跃欲试,甚至想要挖开那更深层次的秘密。也是,若是小姐真的如他所想的那样,恐怕自己现在也不会在这里。
不过,这一次的事情也的确是远超他们的想象。
“小姐,也许他就是前朝皇室遗裔。”
清池很淡定,不就是前朝皇室遗脉嘛,蒋元还是当今皇上在民间的私生子呢。“哦。”
“那就按照你说的,所有人都暂时藏入民间。”一滴水藏在大海里,也没有那么容易被找到。
应九郎松了一口气。
“小姐,玄冥就继续跟着你。若是有什么事,届时也由来为我们传递消息。”接着,清池又和应九郎又简单地商议了其他的事情,清池看他脸色不太好,也是速战速决的。
清池关心的眸光让应九郎心里一暖,“小姐,你就别担心了,只是一些皮肉伤,我用了药,养上一段时间就好了。我真该庆幸他的剑里没有毒,否则,小姐你可真的就见不到我了。”
他微微喘气地说着,整个人看起来虽然有些虚弱,不过说话声音还是中气十足的。看来是真的没有伤到筋骨。
“你一个人离开,可有找到什么合适的地方?”
“地方我倒是找好了,不过不能告诉小姐你哦。”到了这个地步,他竟然还有心思和她开玩笑。
清池白了他一眼,然后道:“一切小心。”
清池带着玄冥离开了大院。玄冥的脸色很凝重,在听完了清池说的来龙去脉后,他也就放松了一些。
“小姐……”
清池回头看着眼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玄冥,白皙俊朗的脸庞看起来还有几分稚嫩,但是骨架子却更像是一个青年,身材紧实精壮,狭长眉眼低垂,年轻又带着无限的可能性,隐忍沉默犹如一只小兽。
“放心吧,应先生会没事的。还有我呢。”清池安慰着,“毕竟这里是盛京,大夏王朝的首都之地,他们也不管乱来的。”
这句话,就是清池自己说了也不信。
玄冥的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却发光一般地看着他,仿佛把她当做了自己的主心骨。
四周目(26)
有人竟然跟到了他们的大本营, 这自然也是对他们的一种侮辱。
明清玉更是脸色难看,眼神阴鸷,当天在应九郎逃出去以后, 就立即让安插在盛京当中的人纷纷得分查了起来,可惜让他失望了, 这个人就像是一粒水掉进了大海里一样, 竟然再也没有别的消息了。
李叹过来的时候, 明清玉已经把防守地里的换了好大一批,那一日就连竹林的竹叶上也泛着刺鼻的血腥气。
“还是让他逃了?”李叹道。
在他的面前, 一向独挑大梁的明清玉脸上也出现了一抹愧疚的神情,“哥哥……此人是跟着我一起进来的, 他在跟踪这一块用的应该是江湖上顶尖的秘术,就连啸风都没有发现。”
“现在都过去好几天了, 我们转移阵地之后, 原来那个地方大夏的人也没有过来, 他可能不是周无缺或皇室的人,可能只是别的人。”其实, 此时明清玉脑海里, 已经联想到了一个人, 但是他下意识地给否决掉了。“不过,也有可能,他并非朝廷的人, 而是江湖上的人, 为了以防万一,我已经在盛京的各大官府附近都布置了人, 一旦有人主动报官,都会进行查访……”
李叹听完他的话, “也好。不过最近,你我还是别见面了。我想,这背后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明清玉应了下来,脸上的神情也有些懊恼,这一次事发忽然 ,他只能约哥哥在金风细雨楼见面。过去在盛京当中,他们一向都是在街上错落而过的时候,进行交谈。不过这一次他们的大本营进入了老鼠,自然是哪儿都不安全了。
而金风细雨楼,往来人员复杂,以他们两人目前在盛京所挂着的身份,过来这里倒也不会引起怀疑。
但是他们绝对想不到的就是,万事绝无例外。
明清玉从雅间出来的时候,一身暗淡的蓝衣,几乎不引人注意地就走过了大厅,那咿咿呀呀的台上花旦水袖翻飞,唱得满堂轰然掌声。
清池把遮着脸的羽毛扇放了下来,视线冰冷地凝在了匆匆离开的明清玉。
她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明清玉。
这也让她有了一个不好的想法。尤其是在得知明清玉的前朝皇室身份后,自然他在这个时候见的人,一定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清池的视线又转到了明清玉方才走出来的雅间上。
应九郎从他们的大本营里逃出来,短时间势必会引起他们这个集团内部的动荡,而能够让明清玉在这种危险时刻,不顾危机来见的人,必定是他的同伙,甚至在身份上,也应该是前朝大燕当中的重要人物。
清池很有耐心,这不是碰巧了嘛。
她还真要瞧瞧,今天明清玉到这金风细雨楼里要见的究竟是什么人?
半个时候后,不知不觉,清池都听戏入迷了,不过眼角倒是不时地扫一下。这下,台上的花旦正好换戏要唱,清池也就是随意一瞥,却这么一瞥,让她差点没有坐住了,身体都颤巍了一下。
只因从那雅间里走出来的高大黑衣男子,那俊美冷峻的脸庞,再熟悉不过了。可不就是她那义兄李叹。
也许是她的视线凝着了点时间,自然也被楼上的人察觉到了。这窥探的视线,被他牵瓜摸藤地看到了楼下客人席位当中的清池,尽管清池已经侧过身去,羽毛扇更是若有似无地盖住了小脸,可是她的身形,就是化成灰,李叹自然都认得出来。
“没有发现……没有发现。”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清池掩耳盗铃地小声说着,这会儿简直是觉得自己背时,一定会被李叹发现的。
不过,他应该猜不到应九郎的事情和她有关。
不过,李叹到底和明清玉是什么关系?难怪,难怪……清池觉得现在一切事情都能够想得通了,原来他就是前朝的人,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反夏复燕的人,他的行为也终于能和目的串在一起了。
尽管,清池很想李叹没有发现自己,不过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她也只能尽可能的让自己放松下来,一会儿见机行事,能避开就避开。她现在真的很羡慕,坐在她旁边,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大声叫好,从头到尾都是在认真听戏的小薇。
李叹还是过来了,他那人便是在人群当中都是鹤立鸡群的,一身冷峻气质就像是阎王爷似的,这大厅里的客人的自觉地在路过的时候,往里边挤了挤,把外边的通道全都让给了他。
“大公子?”小薇都被吓得立即从清池身边起来,然后在嘈杂声音里面行了一个礼。
李叹看了她一眼,小薇都识趣地站在边边。
“大兄……真是好巧啊。”清池讪讪一笑,也起身了。
“坐吧。”李叹却道,那张一年四季都像是扑克脸的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淡淡的话语当中却有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赫。
清池一手扶着前裙的禁步,心情忐忑地坐下。
清池摸不准他的心思,于是主动出击地道:“大哥,你也在这儿听戏啊,我方才见到你从楼上下来,可是在见什么客人啊?”
李叹那双鹰眸里含着些讥诮的神情,“清池,还是你的眼睛尖啊。这也被你瞧见了。”
清池就知道,自己的这点小聪明果然还是被看穿了。果然,宁司君说得没错,在他们这种一百八十多个心眼子的人面前玩心眼的,不是傻子,就是心智卓绝之人。
“不要过问,忘记了方才看到的。”李叹淡淡地说。
周围喧哗一片,花旦绝美的唱腔里,他沉磁沙哑的声音就像是来自魔鬼的低语。
仿佛这低语也只有她才能听得见。
一时间,清池觉得自己脖子上架了一把刀般的凉凉。
“清池……”
“大兄,我知道的。”清池低声地说。
他丝毫没有想要和她解释什么,只是让她把今天无论是看见了,还是没有看见的,全都最好遗忘光光。
他的狠辣手段,清池从来没有体验过。不过,竟然是前朝余孽,手里又怎么会没有心血,清池毫不怀疑,若是李叹知道了她现在所知道的这么多,定然不会留她性命。
少女低头有垂下眸子,委屈巴巴,就连那明艳如芙蓉花的一张脸也蔫巴巴的,像是要枯萎似的。李叹皱了皱眉,自以为自己的语气也并没有那么重。
不过有些事情,显然并不适合让他知道,他也无法解释,不解释其实也是对她更好。
“最近如何?”他忽而又问。
听起来倒像是在关心着她。
清池把这理解为打一棍子再给一颗糖,真不愧是老谋深算之人,就是在这个时候,也没有忘记来套路她啊。
清池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容,“有劳大兄关心了,我很好啊,今儿就是闲着没事才过来听戏的。”
李叹道:“怎么不和你的闺中女友一起过来……?”他说到这里,似乎才想起来,这三年她一直在山上,那又真的会有什么好交情的女友一起出门。其实就是他想岔了,清池要是想要人陪她,京中贵女一大把的,而她只是更喜欢自己一个人玩,自然也比那些小毛病多多的贵女一起更加自由。
李叹少有的怜惜的目光落在清池的身上,却让清池感觉得毛骨悚然了。
“你许久没有下山,若是在府中有什么不习惯,尽管同我说。”这难得的温情,使他脸庞上的冰冷的神情淡化,就像是一个寻常的哥哥。不过清池始终觉得他一定是在提防着自己,妄想用这糖衣炮弹来软化她呢。
“谢谢大兄。”清池软声答应。
李叹看着她,点点头,鹰眸里似酝酿着什么,那种让她心惊胆战的眸光甚至让人觉得如同溺水般的深深。好在戏台上的热闹,终究是打断了他那目光,不然清池还真的无法继续装下去。
最终,清池还是和李叹一起回的安定伯府。
李叹美其名曰,送她一趟。
“大兄,你今儿不回?”清池见他没有入门的样子,看来还真的是来送她的。
“晚些还有事,不回了。”李叹道,然后把披风递给她穿上,被他服侍着的清池很不惯,尤其是男人温热的手掌落在肩头上时,那微微的瘙痒,还有那自他身上传递而过来的荷尔蒙气息都让她下意识地捏起了手。
小薇还不敢看,她抬头瞧了一眼,想接过大公子这活儿,还被冷冷的一眼给警告了。
“大兄,我自己来就好了。”清池扭头,说着,一只手按在披风系带上,阻止了李叹的下一步。
李叹本来也只是忽然起意,见她羞红了脸颊,唇角勾起一抹饶有兴致的弧度,倒也是收回了手。
“好。”
那淡淡的,如同木莲花的香气自他腰带上挂着的蓝色绣囊上飘来的时候,清池也有些纳闷。过去时常在李叹身上闻到木莲花,也就是辛夷花的香气,难道这有什么特别的象征?
清池利落地披好了披风,然后道:“那大兄,清池便先回府了,来日再见。”
“好,来日再见。”李叹也自然地接上了这一句话。
小薇扶着她下马车。
望着她那窈窕纤细的身影,李叹忽然发觉从前那个小女孩是真的长大了,所以方才她才会对她的举止有所避嫌。
事实上,真的是他想岔了。
等到清池的身影进入了安定伯府后,李叹眼底的笑意消失,凝望着这座金碧辉煌的伯爵府,他的眼底没有一丝的笑意。毕竟,李家能够在新朝得到如今的地位,都是他们的老祖宗昔日卖主求荣得到的好处。
“安宁,去那个地方,我要见一见那位谢蓉蓉。”他对马夫说。
“好的,爷。”
而那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马夫,其实就是他手底下的暗卫。那锐亮的眼神,还有那健壮的肌肉,伪装得和个普普通通的马夫一样,但是偶尔一个眼神也能看得出来,这并不是简单的货色。
四周目(27)
“小姐, 您没事吧?”小薇跟在清池身边,见她的脸色从回府以后,就一直不大好看, 苍白苍白的,就像是那攀附在墙上的一朵白蔷薇般纤细又柔弱, 仿佛下一秒就要在风雨当中凋零。
清池摇摇头, 她纤细如映雪般的手指拢紧了披风口, 任那一场料峭的春风迎面而来,仿佛这样就能将她给吹得清醒了。
明清玉, 李叹,这两个人是她怎么也不会联想到一块儿去的。想到这里, 清池忽而哂笑,活该这前几世她一直都活得糊里糊涂的。蒋元的秘密, 李叹的秘密, 明清玉的秘密, 哪还有什么秘密是她不知道的?
甚至,清池不懂, 她的身边缘何会汇聚了这么一群奇怪的人, 这么一群危险的人?
宁司君给她算的卦, 是真的没有错了吧。
这些桃花,还真是一朵比一朵危险,危机四伏里, 她脚下处处都是炸弹, 合着这几世都是在排雷了吧。
清池自嘲地想着。
小薇见她陷入思索的样子,便是满肚子的话也都吞了下去。总觉得大公子和小姐之间, 从茶楼里就一直在打什么谜语,可惜她没有听懂, 若是般般在,肯定就能明白。
小薇把这件事告诉了般般。
般般立即瞪了她一眼,吓住了小薇。
般般随即缓和着语气,“小薇,小姐的事,谁都不要说。”
小薇也不傻,自然明白般般的意思,马上使劲地点头。
她们不知道,就在天说话的时候,就在她们靠近的屋檐上,正有一个黑衣少年冷冷地注视着她们。仿佛只要她们说错了一句话,他丝毫都不会手软。这名危险的少年正是如此唯一在清池身边守护着的玄冥。
而此刻,珠绕院的书房里。
清池一回来,便孤身进了书房了,并且关上了门窗,不许一个人过来。
她拿出了纸笔,开始整理自己今日发现的,一丝小细节都不错过。以及当初从应九郎哪儿得知的。全部都复述在纸上,然后开始串联起来。
明清玉和李叹必定是前朝风家的拥趸,不妨想得再大胆一些,他们可能就是大燕皇室后裔。
现在,清池终于能够想通了李叹一直以来在做什么。过于对她来说,他就像是一个深渊,无法了解的秘密,而现在得知了以后,清池只觉得可笑。
就连前世明清玉为何接近她,也都找到了合适的理由。无非是他发现李叹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担心李叹因为女色耽误正事,所以故意接近她。也许后来,他真的对她又几分真心吧。
不过,他们的那一丝情意,从一开始就是沙子堆起来的城堡,自然轻而易举地就在蒋元手下摧毁了。
而他,只不过选一个恰当的时节退场。
呵,她的一腔情意真是喂了狗吃。
清池不想生气,可是还是没有忍住,她也知道,如今他们是巨树,而她只是蜉蝣,蜉蝣如何撼动得了巨树,便是恨死他们了。也自从从长计划。她该幸运地想,这一次终于是他们在明,而她在暗。
她的运气也总算是好了一次。
这次若不是她碰巧撞到了,到现在还被瞒在鼓里。
是危机,不过也是机遇。
清池把写满了小楷的宣纸放在蜡烛里烧成了灰。这个秘密,往后她只能藏在心里,但这并不等于她不会主动出击。
也许,她能够利用他们逆党的这个身份,谋求到什么。嗯,就算真的什么也得不到,起码也能让自己痛快一场。
富贵险中求,有时候与虎谋皮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而她缺的是一个盟友。
清池弯起嘴角,那双眼睛凝视着橘色的烛火,也随着烛火般跳跃着。
那双清沉眸底仿佛凝着一片灼灼沉沉的烟霞。
那不知与之绽放的是什么?
于是在李蓉蓉回来的这个春天里,清池都毫无避退。她避退了好几世了,是真的没有意思。李蓉蓉头脑也不够灵活,也就是李叹放在安定伯里搅浑水的存在。若是真的过人的聪明,想必李叹还不敢把她放进来。
小薇和般般也是痛快了。不过自从李蓉蓉回来后,每每望着她的眼神里都带着一抹疼惜。
清池还真是被她们这样习惯了。
玄冥在得知了这安定伯麸里的真假千金案,倒是没有对此说过什么,但是明显的每次对她汇报,末了,
依誮
都会这般说。
“小姐,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
“小姐,如果有一天你不想待在安定伯麸了,无论您去哪儿,我都会一直在您的身边。”
“小姐……”
清池:“……”
好在李蓉蓉在清池这儿碰头几次后,也知道头疼了,没敢再头铁地继续惹她。
李蓉蓉自然是一心都挂在李叹身上的,不管那一世,来惹清池无非就是一个不甘自己一个安定伯千金流落在民间这么多年,而她李清池却一直在安定伯府里吃香的喝辣的,二是李叹对清池的偏心,表现得实在是太明显了,这种区别对待,让心里面有他的李蓉蓉如何能受得了。
偏偏是,她这一回来,国师府那边立即就派遣了瑾澄小师父过来为清池撑腰,摆明儿的就是要告诉安定伯府,不管清池是不是你安定伯府的血脉都好,她人如今是天师府罩着的,也是道君要护着的人。
安定伯和安定伯夫人只要不傻,都不会亏待她。
而盛京当中其他的世家高门,听说了道君主动护着这件事后,也自然是不敢落井下石的。
瑾澄来见清池的时候,还满是担忧地私下对她道:“师妹,要是知道你下山还会遭遇这样的事,我说什么都不会帮你同师尊说。”
清池无奈,“瑾澄师兄,这就是意外,我很好的,你别担心。”
“我如何能放心?便是师尊也不放心啊。”瑾澄道:“师尊如今在忙着皇上那边的事,在听说了你这儿的事情,第一时间便吩咐了我过来瞧瞧你。”
说到这里,瑾澄又认真地打量着她,唯恐她只是表面装出来的乐观。
清池心中有暖流涌过,其实一直以来,她的身边除了如蒋元这般的豺狼虎豹之外,也是有如般般小薇瑾澄这般真心在意着她的人。
“瑾澄师兄,你放心吧,我真的很好。”少女软糯清甜的声音像是甘蔗般的甜美,听得便让人心中都涌过一阵清流。瑾澄瞧着她这撒娇的模样,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清咳了一声,阳光俊朗的脸庞上微微发红,有些不自然地扭过脑袋,没敢继续多瞧她。
自家师妹这真是几个月不见,就是一变,还真是越来越美了。师尊说过,红颜终是枯骨白发,他从前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过见到师妹后,他未免觉得师尊这句话还得改改,要是师妹这样的倾国之色啊,就算说是枯骨红颜,那也很难能够逃得过。
清池见他移开了视线,还以为他是不信呢。“瑾澄师兄,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道君那边……他忙,想必近来也没空见我,那你若是遇见的,就替我捎上一句谢语。”
“师妹,你就放心吧。”瑾澄答应了,只是耳廓还有些发红。
清池倒是也瞅到了,不过还以为是他这会儿在炭盆边前,有些被热着了呢。
送走了瑾澄,清池又向安定伯夫人告退,他们倒是留了她好一会儿,左右不过是说那些安定她心的话。清池早就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她最需要人安慰的第一世,早已经成为了过去。现在的她,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害怕被抛弃的李清池。
清池尽量避开了见李叹面,而宁司君递过来的请帖也一律推托为在府中忙碌,如今有了真假千金这件事,就更有理由了,便是宁司君几次送过来的信也全然都是温柔小意的轻语安慰。
不得不说,她还觉得挺爽的。
至于蒋唯蒋元也统统不见,其实蒋唯是无辜的,可谁让他有一个疯批弟弟呢。
清池叹了一口气,所以也不见。而且,如果她没有猜错,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安定伯便会定下李蓉蓉和蒋唯的婚约。毕竟这一世,两府之间的婚约一直没有谈下,也没有摆明儿地定在清池和蒋唯身上,如今他们就是做改变,也轻快。
至少,清池在明面上,也无法说什么。
她如今在大家眼里,那就是注定要回到灵玉山上,在道君身边侍奉着的。
清池微哂,可真的是这样吗?
不,这一世她是能够掌握主动权的。李叹明清玉的身份秘密,或许可以为她带来了一位盟友。清池盯上的不是别人,还真是前两世安定伯夫妻给她看上的未来夫君,当朝右相顾文知。
他是清流,也是保守派的首席,但是又不乏手段。能够和在朝中和荣安王周无缺分立两派,必定是个清醒而又有着手腕的男人。
清池想过,要想说服他,可不简单,毕竟这里面的浑水,他会乐意跳进来吗?
当然,清池又想过别的人,但是综合考察下来,若是她真的要选人合作,也许只有这位比较合适了。
不过,她得想去见见他,是否如从前蒋元打探的那边表里如一呢?
不到万不得已,清池也并不想牺牲自己的婚约,也就是自己的自由,而来从李叹他们哪得到什么,因为这样弊大于利,只会让她得不偿失。毕竟,这是在古代,大夏王朝就是女子地位不错,但又怎能和男子相比?
谁知道顾文知真正的是怎么样的人,她要是直接如肥肉送上他嘴里,恐怕他会笑纳。
古代的男人,还是不能幻想他们多么的有节操啊。
清池叹了一声。
四周目(28)
巡查春渠, 向来都是右相顾文知每年来的例行之事。
他向来也是便衣。
今日下了些绵绵的小雨,路也显得有些泥泞。“相爷,您小心些。这里的路, 一到下雨天可不好走,不然咱们还是换一个地方……”负责河渠的水官谄媚至极, 是恨不得替顾文知把这儿的路也给走了。
“不必。”顾文知瞥了他一眼, 自己撑着一把油纸伞, 继续往前边走。
跟随着他的记录令,也拦下了水官, “哎,钱大人。我们顾相, 可不喜欢按别人说的做事。您啊,就跟着我们吧, 巡了晚宁县这段水渠, 我们啊, 就去那边了。”
水官哈要点背,心里也止不住的腹诽。春渠的事, 县里自然是不敢乱来的, 就是县令也过来了。谁不知道, 别看在朝廷里顾右相是保守派的,可在十年之前,他可是一路从江南府干到帝座跟前的, 就是以铁骨铮铮, 不畏权势著称,多少人在他的身上碰到了铁板。
成为他踏上青云之路上的踏脚石。
顾文知的性格之严肃古板, 水官早就听说了,谁能想到他能这么不给情面。
而他身边的人, 自然也早就习惯了他的性格做派。
巡逻水渠这一会儿,明明初春天气冷的,水官和晚宁县县令偏偏身上都出了一身热汗。
不过,结尾倒是挺好的。
他们这块儿水渠没什么大问题,就是顾文知瞧到了一些小问题,晚宁县县令都立即保证了全部都会按照他的要求做到。
回程的时候,顾文知身边的记录令瞧了瞧走在前边的男人,不由和蓝沅道:“相爷这次恐怕是又吓着人家了。”
蓝沅是顾文知身边多年的随侍,听闻此言,不屑一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再说……我家爷虽而严肃惯了,却也没有屈打成招,只要是达到了他的要求,有什么好怕的。”
记录令笑而不语,他这时心中很真是忍不住腹诽,明明顾相古板霸道,怎生陪在身边的随侍确实这般的大胆爽直的人?
蓝沅也没有和记录令多说废话,而是一个健步继续地跟到了顾文知的身边。
小雨霏霏,他们一行人训完了盛京外城的水渠后,便准备回城。
顾文知一身春衫上早已经不知何时沾上溅落的泥,尤其是衣角处,就更是斑驳。他不得不稍微提起些来。
“爷,前边有家茶铺,咱们不如过去歇歇。”蓝沅见状,体贴地道。
只见立他们不远处的大道上,简单地用雨布稻草架起了一家茶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正在里面忙活着。大概是雨天的缘故,这个简陋的茶铺也显得十分的凄凉。
早就冷得不行的记录令等官员们,这时倒也露出些渴望的眼神,希望能够喝上一杯茶暖暖身子。
顾文知的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一个个方才还萎靡不振的人,立即都挺直了腰杆子,眼巴巴地瞧着他。
“眼下还早,那就喝杯茶再回城。”顾文知此话一出,跟随他的官员们都雀跃起来了。
“顾相怜惜。”
“顾相对我们的拳拳之心,譬如父母啊!”
这彩虹屁也是不要钱地飞了起来。
顾文知什么也没说,却有人鞍前马后进了那茶铺之中,还亲自把一张长凳擦拭干净等着他进来。
茶铺的老妇都被他们这阵仗吓到了,“各位大人,老身这儿只有粗茶几盏,实在寒酸……”
这听的随行的官员都皱起了眉头,再瞧了瞧这简陋茶铺里的缺角瓷器,眼底的嫌弃简直都要飞出来了。
更是暗示着她把这里面几个歇脚的客人也都给赶出去。
老妇为难极了,但是也只能向这几位客人道:“今儿不便在接待了,客官们谅解。”
其实在这几个官员们进来的时候,这些普通百姓就已经不安地站了起来,想要离开。偏偏,这其中唯独有一个戴着幂篱的姑娘从头到尾都稳当得很。
“姑娘,你还不走啊。”这说话的小官大概是想一会儿在各位大人面前讨个好脸色,这时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赶人了。
“大人,我这盏茶还没喝完呢。”戴着幂篱的姑娘浅笑出声,声音清脆甜美,听着人耳朵都觉得酥酥麻麻的。
虽然戴着幂篱,但是观其身形,窈窕纤细,也知道绝对是位美人。
“这位姑娘,这盏茶算是我请你喝了,你现在离开可好。”
小官的语气虽然是缓和了些,但是眼下女色自然在他心里是比不得前途重要的。
青衣姑娘淡淡地道:“如今便是大人来的,我便要走了吗?都说是为官者为天下百姓操劳,我看大人是早就忘记了自己的这一点初心了吧。”
她轻轻柔柔的语气,是半点不见嘲讽,但是又每个字都透着对他的不屑。
“你!”小官真的是生气了,脸色都难看。
“你们这边这么热闹,这是在作甚?”蓝沅先一步过来了,自然刚才这青衣姑娘的话他们都听到了。
小官一见到他们过来时,立即就噤声了,“大人,顾相……”
他立即低下了头。
“姑娘,你说得没错,是你先来的,自然没有出去的道理。”顾文知看了他一眼,便同那青衣姑娘道:“恕我向你道歉。”
姑娘道:“大人言过其实不可大用。”
姑娘又道:“婆婆,你别害怕了,有这位大人这样的好官在,又怎会为难你。”
蓝沅都暗自皱眉了,这姑娘说话得挺直啊,不过这一点她倒是没有说错。蓝沅警告地盯了那小官一眼,不然他在乱搞事,怎么可能出现现在这种情况。
老婆婆都被姑娘大胆的话吓坏了,在这帮矜贵的人面前,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能使劲地点头。
顾文知知道是自己的人吓到了她,“老人家,我碰巧路过此地,过来讨口水喝,属下的人冒犯了你,还望见谅。”
“大老爷,您能过来老身这儿喝茶,也是老身的荣幸。您这边请……”老婆婆拘谨地说着,还露出了仓促的笑颜。
顾文知识礼地同那青衣姑娘颔首致意,便十分君子地在隔了姑娘位置的一直桌子上落座,随行的人也都在他身后的桌子前坐下。就造成了这样的一个情况,只见是姑娘附近的桌子都是空着的。
顾文知是儒家的人,也最是古板守礼的君子,自然不会和一个女子同排。这也是那小官为何要这般做的缘故。若不是一起过来的官员们的确是累了,这里也是一个好不容易找到的歇脚的地方,恐怕顾文知是绝不会在这儿逗留的。
顾文知一身海水江崖纹的袍子,内敛而矜贵,沉稳之中有隐约有一抹大气。他安静喝茶的时候,茶铺内也安静得只剩下吞咽、碰盏,以及绵绵起来的细雨声音。
“春雨贵如油。”那姑娘忽而悠悠地道了一句。
她说是过来喝茶,却始终不见揭开幂篱,倒是有不少官员的视线不时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好奇那幂篱之下的容颜。但又惧于顾文知在,倒是只敢偷偷地瞧。
这姑娘的胆子真大!
顾文知容貌清正,不说如何的俊美,但是通身自有一派清贵儒雅的气度,即便三十五六的人,这瞧上去也不过二十七八的样子。保养十分得益。在听到姑娘的这句似感慨般的话语时,他脸庞上也出现了一抹意外之色,不过也并没有接这姑娘的话茬。
倒是那老婆婆接了一茬话,“姑娘说得可不是,我家的稻子都种了下去,这段时间啊,有这雨水,长得可真好。”
这下,就连坐在茶铺里面喝茶的官员们也都来了兴趣,“老人家,你家里稻子都种下去了?”
老婆婆赶紧回话,“回这位大人,前几天才插的秧呢。”
他们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对他们这些成日坐在衙门里的人来,倒也是一件稀罕有趣的事情。
“不过我看这雨这么小,够吗?”
“钦天监不是说最近都是这样的小雨吗?我看禾苗怕是喝了不够?”
“我们水利局最近出了一个储水的农具,推广开来,一户收个一两银子的成本,我觉得应该合适!”
……
听得蓝沅直皱眉头,这群人是在玩吧。这一个个说的这话,就暴露了自己的浅薄无知,这也就算了,简直还饶有兴致地给老婆婆提出各种不靠谱的意见出来。
他小心地瞧了瞧正在喝茶的右相大人。
他就那么听着,只不过眼底的不满却却也来越浓。也是,今天跟着他过来的这些官员可都是负责水利、农业的,就这远离老百姓,挥斥江山的样子,作为他们的顶头上司,能不生气才怪。
这一群官员们说着说着,似乎也感觉到了茶铺里忽然降下来的冷气压了,一个个地也发觉了这股冷气自是从中心的那张桌子上传来时,这一个个的也乖乖地闭上的自己的嘴巴。
那最先开头的姑娘,忽然笑了一下,她的笑声如银铃般的动听,在这安静起来的茶铺里,又像是忽然的一道惊雷。
细雨绵绵不断里,那青色的幂篱仿佛是远处青山上的烟雾般朦胧,她也像是那烟雾当中的人般不真实。
只是她这一笑,在这个时候一响起,也叫一些聪明的官员觉得就是对自己的一种内涵。
“各位大人的说法都不错,只是对于普通百姓不大合适。”
恼怒的官员中一员不由出声,“这位姑娘,我看你不过及笄之年,这般的语气,倒是对这些田地里的事情也很要见道。”
姑娘软软地道:“大人谬赞了,自然不能称得上是见道,只是过去在山里的时候,也和师兄一起种过田地,稍微知道些。”
她看起来就是细皮嫩肉的小姐模样,这些官员们自然也觉得她就是随口胡来。
顾文知这会儿倒是视线格外出奇地落在了这姑娘身上,“这位姑娘看起来也不像是农家的女子,更不像是山民,莫非是一直住在道观里?”
姑娘怔了一下,像是诧异被一言击中了。
“大人还真是洞察秋毫,这也看出来。”
“不过,我想姑娘你应该不是恰巧路过吧。”顾文知此话一出,蓝沅望着她的视线也冷戾危险起来。而茶铺里的其他人更是盯着这姑娘,一个个的眼色里也写着她是故意过来,想要接近这位素来不近人情的顾相大人。
姑娘又笑了一下,即便是在顾文知那严峻冷漠的声线里,她都显得那边的轻松惬意,就像是过来踏春般的悠闲。
“大人误会了,民女还真是恰巧路过的呢。”这姑娘的声音里也含着几分的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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