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目(29)
顾文知也便没有多说了, 只是眺望着远处雾雨当中的青山田埂。视线倒是不落在她的视线,十分守礼。没过一会儿,他便对身边的蓝沅附耳说了一句话。
等到一杯热茶用完了以后, 一群人便悄然离开了茶肆。
姑娘的出现,不过一件如同烟云般的事情。
茶肆当中的姑娘身姿如窈窕新柳, 注视这他们在细雨当中的背影, 然后端起桌面上已经冷了下来的茶水喝了一口。那青雾纱般的幂篱里, 侧露出一张凝脂花露般的容颜,芙蓉般动人。含着淡淡浅笑的思索模样, 亦是动人。
正好瞧见了这一幕的老婆婆都呆住了,“老婆子我这是眼花了, 不然怎么会瞧见仙女了。”
她这一晃神,发觉不知何时, 店里的那位姑娘已经离开了, 桌面上倒是放着一锭碎银。
她惊喜又意外, 拿起那锭碎银,自言自语地道:“指不定就是来了仙女。”
她又喜笑颜开地道:“今儿我这小小茶铺里, 不止是来了这么多的贵人啊……走运了, 走运了!”
顾文知根本没有把姑娘的事放在心上。他作为朝中一大势力的领袖, 除了朝上要和周无缺领导的革新派斗智斗勇,朝下也各种国家大事。只是不曾想,隔日在聚仙楼宴饮却又见到了一抹熟悉的青色影子。
少女青衣窈窕, 面带轻纱, 通身一股清气,光是站在楼上便如开在悬崖上的一株兰花。
那双望着他的眼睛弯得像是月牙儿般。
她对他俏皮地点点头, 仿佛就像是在说真巧啊。
可这世上有那么多真巧,顾文知视若无睹。他和一个小姑娘计较, 着实是有些自降身份了。更何况,不管她想做什么,那都是她的事。
“相爷,咦,您认识?”一名过来搭讪的官员好奇地问,在瞧见了这少女后,眼里也出现了几分艳羡。
自然也把这少女当做了是故意接近顾文知。
不过,他在心里暗叹,一瞧便是没有经验的人派来的。谁不知道顾相对逝去的妻子情深似海,这么多年来别说续弦了,就是一个陪在身边的人都没有。说得好听些是不近女色,君子行为,但是他们这些人私底下可都是传闻着,这顾相是那方面不行了啊。
果然,顾文知和他进了包厢里,是半点没有打算和楼上那少女会面的想法。
还真是可惜了这般的绝色。
眼尖的高官暗自摇头着。
少女见他进去了,倒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只是没过一会儿,常在顾文知身边的蓝沅过来了,他腰上配着一把剑,通身带着些许的煞气,这会儿倒是一点也不收敛。
“姑娘?又是你。”蓝沅打量着她,态度像是审什么犯人似的。
顾文知毕竟身边摆在那儿,这几年还算是好了的,过去几年不知多少男女故意靠近这位年轻的相爷,什么手段都用过,可惜顾文知,人皆知是个道学家,古板又严峻,不知道多少人被他说哭过。便宜没讨着,反而丢了不少脸,时间一长,那些有意攀附的人,也不敢在女色男色方面使手段了。
因而,现在蓝沅还觉得有些新奇。
“我家相爷请姑娘收手,姑娘风华正茂,出众风流,何必把自己折在这儿。”蓝沅还是挺客气的,毕竟就算看不见面纱下的面容,光是瞧着,就知道是位绝色美人,怕是还出身不凡。
姑娘浅浅一笑,“如此说来,我反而要谢一声相爷的宽宏大量了。”
蓝沅觉得,这姑娘还真是挺奇怪的。
就在他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这姑娘忽而奉上一封信,十指纤纤,葱白似的,那双眼睛含着笑的模样也像是璀璨的星海折射着光芒,叫人是在难以拒绝。
姑娘又把那封信推到了他的手上,“这封信是我给相爷的,若是相爷愿意瞧,那便瞧瞧,若是不愿意嘛,那就烧了吧。”
然后她便福了福身,从他的身边走了。
蓝沅啧啧叹奇,多少年没有见像这位姑娘一样手段高明的。他看了一眼那信,上面的字倒是写得漂亮极了,甚至让他来说,风清骨秀,简直和相爷的字一样让他惊艳。
不过,这时就是他也好奇,这位姑娘的信里到底是写着什么。
蓝沅本来还想跟着这姑娘,看一下她是什么来路,谁料人这一出去,人就不见了。
神秘啊。
到底是什么来路?
蓝沅把这封信检查了一下,在确定过没有什么危险,这才把信递给了顾文知,还把当时的场景如实地描绘了一遍。
顾文知看着手里的信,“她是这般说的。”
“字写的不错。若是没猜错,她出身不简单。”顾文知说:“这样的人,是世家皇族才能习得出来的。”
蓝沅意外,“那这位小姐……找您倒是又是为了何事?”
顾文知揭开信封,打开了里面的信,那是一篇风流绮艳的文体,不过意思倒是简单。她说有一个秘密,不知他有没有兴趣。不过要想知道这个秘密,必须得和她合作。若是他愿意听她说,下一次可以见个面。
换作是别人,顾文知还真当便是在钓自己的胃口,同时又是故作神秘。简而言之,就是在玩一些把戏。
就如这一次,顾文知也觉得她是在玩。
直到他看见了最后的落款。
清池拜上。
这四字。
尤其是那清池二字。
顾文知便陷入了沉思当中,然后过了一会儿他问蓝沅:“蓝沅,我记得安定伯有个女儿,闺名就是换作清池的。”
“相爷,您是说那个最近盛京贵女圈里闹得真假千金一案的安定伯府李家?”蓝沅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家相爷为何要问这个,“那位五小姐倒是叫做清池,前不久安定伯还过来和您谈过,难道是这位清池小姐知道了安定伯的用意,所以来找您了?”
蓝沅是诧异,安定伯在朝廷上,是属于那种两边都靠,但是谁也不紧着的老狐狸,最近主动向他们这边贴,其实已经是世家朝保守派这边靠拢的一个象征。
为了稳定住这种关系,安定伯甚至主动提出以婚约为盟,选的便是这位五小姐。可惜,相爷可从来没有这种想法,自然是给否了。不过当时瞧着安定伯那样子,蓝沅觉得这老狐狸应该是还没有放弃。
“那这位清池小姐是不愿意……?”蓝沅还有些不高兴了,“相爷您哪儿配不上了,也不知她是从哪儿知道的,竟然自己找过来,没有姑娘相。”
顾文知也是蹙眉,“听说这位五小姐过去三年一直在灵玉山上随宁司君学习,道家向来主张自然,无为。女子跟着学习这些,难免不知礼仪,不通世事。”
“那爷,您见嘛?”
“不见。”顾文知薄唇微张,吐出冷酷二字。
“我并无和世家同流合污的想法,不管她是为何而来,不见倒也免去了麻烦。”至于那位五小姐种种在他眼中不适的做法,他也隐忍了下来,毕竟是和他女儿般的年龄,跳脱了一些,也是人家爹娘该管的事情。
他的眼里还犯不着起沙子。
蓝沅也是摇摇头,这五小姐是个机灵人,可惜不知道相爷这样的人难不成还会缺美人和权势?
清池并不知道他们想了这边多,由于消息的不同步,所以她并不知道安定伯已经和顾文知提了亲的事情,也就更加不知道她这找他合作,反而被误以为是对婚事有意见。
因而,隔日清池等了许久非但没有见到顾文知,更是没有见到顾文知的人。
她幽幽的,也知道自己这是被顾文知当傻子看待了。
当然,这也并不奇怪。
两次会面,稍微领略了一下此人的性格,虽然古板严肃,不过倒是也正直。当然清池也看出来了,这是一个明哲保身的人,若是她真的上门告诉他前朝余孽,怕是还会被他一锅端,也当做是其中的一员。
被当做是钓鱼的可能性更大吧,清池一点也不想和安定伯府的人,一起吃牢房。
看来,此事还得从长计划。
清池热过头的脑子也开始慢慢地清醒下来。
玄冥知道她最近在忙着一件事,大抵猜到和明清玉那件事脱离不了关系。
玉衡他们至今隐藏在民间里,暂时都不敢和他会面。
可知,这件事多么麻烦。玄冥其实心底一点也不乐意清池去做这些危险的事情,可他也知道自己根本说服不了她。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在小姐那看似漫不经心的从容淡定之下,其实掩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她从不和任何人说的秘密。
*
一时之间,清池的这个计划又搁置了。
宁司君这位道君大人有命,让她老老实实地待在安定伯府当中。清池不知道他这又是发现了什么。
一般他直接发话,清池很真不敢当耳边风,况且顾文知哪儿,她也没有更好的计划了,暂时就容后在看。
只不过她想要平淡,偏偏李蓉蓉蹦跶得很,她请人约清池在风雨亭里见面,清池本来是不想见的。但是来带话的丫鬟笼儿惨白着一张脸,瑟瑟发抖地说出了李蓉蓉威胁她的话。
清池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笑容,她手挽着半臂,微微一挑眉,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若是我不去,她就让我在这府里混不下去?真是好大的语气啊。”
般般和小薇也对笼儿横目相对。
笼儿把头低得几近要藏进自己的胸口里边,哪里敢说什么,她只是个丫鬟而已,若是不来,李蓉蓉能够把她给吃了。
“好啊,我去,我倒要看看,她想要玩什么花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般般却十分忧愁,以为清池忘了风雨亭所在的位置,提醒道:“小姐,风雨亭在湖边,您……”不是怕水吗?
这一点,倒是让清池忌讳地皱了皱眉,她迟疑了一下正要改口,可在见到笼儿珠泪涟涟,恳求害怕的神情后,清池又淡淡地开口:“我午后是有空的。”
怕水?
她一直不近水面,难道前前世的阴影还要留个几世?
四周目(30)
李蓉蓉傻傻地站在一块儿, 任由被她推下水的清池在水里扑腾。
她紧张地咬着双手的牙齿,就是看着。
“救……”
救命……
事发忽然,小薇和笼儿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笼儿赶紧去搬救兵,而小薇更是小脸煞白, 向四边呼叫了一会儿, 也没叫有人过来, 不会水的她急得一直拿自己的裤腰带往水面里扔去,企图让清池牵着。
但是不会水的清池这一坠水后就一直往下坠, 曾经的噩梦如影随形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那些她以为自己忘记了的,其实并没有忘记的噩梦。
水面上, 小薇的痛呼,惊吓, 李蓉蓉的呆板, 都像是水波纹澜起伏不定地在她的眼前摇晃着, 把她也推向记忆的潮水当中。
即便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可是人在恐惧当中却下意识地想, 这就是真的。
为什么我又要陷入这些无妄之灾?
还不如说, 她纳闷的是, 她每一世都这么倒霉。
小薇都急得要跳下水了,这时忽而有道儒雅高大的身影从她的眼皮子跟前掠过,接着那道男子跳入湖中, 这时谁还顾得男女之防, 自然只是希望自家小姐安全无事。
此刻就连怨恨李蓉蓉,小薇都没有心思了。
李蓉蓉在看见有人跳水去救人的时候, 她既是松了一口气,同时心底又有些遗憾和不高兴。当然, 她也并没有想要害死清池的打算,刚才太激动了,现在被风一吹,就冷静了下来,立即就后悔了
“爹。”她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样,眼前一亮,随即小跑向过来的安定伯。
“啪——”
安定伯黑着一张脸,手劲不小,非但自己的手都红了,还一巴掌把李蓉蓉都掀在了地上。“孽畜,她是你姐姐啊!”
李蓉蓉疼得半张脸都失去了直觉,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冒了出来。她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生气的安定伯,就像是一头愤怒的狮子一样,光是那眼神就吓着她腿软,再也起不来了。
但是安定伯这个时候却没有心情关照她,而是探头看向湖面。
就在这时,两个湿漉漉的人从水面里冒了出来。
安定伯在看见顾文知那张沾了水露又面无表情的俊脸后,心头就大叫不好。
却只觉得老脸全都被李蓉蓉丢光了。他好不容易约顾相到府里一趟,却遇上了这样的后宅阴私龌龊,不被对方奏上一本都算是他走运了的。
顾文知扶着少女上了岸,安定伯和小薇都赶紧跑了过来。
“相爷……”
“小姐!”小薇的脸都哭花了。
却瞪大了眼睛。
顾文知按住怀中半软的少女,用力地劈了一下她的后颈。
“哇——”少女吃疼,如一只虾米般的吐出了嘴里的水。
“小姐!”小薇赶紧扶着半晕厥的小姐,还不忘狠狠地瞪了顾文知一眼,哪有这样救人啊。
“还不扶小姐回去!”安定伯训斥,这丫头的胆子还真肥,竟然敢瞪顾相。
小薇委屈地脱下自己的衣裳盖住小姐,然后应了一声,就扶着小姐离开了。
顾文知倒也不恼,只是眸子避开了她们所在的方向,然后同安定伯道:“你今天请我过来就是看这么一出戏?”
他虽浑身湿透,带着玉簪齐整的发髻也乱了,衣袖衣袍都似落雨般的往下流,但是整个人却有一种临危不乱,渊渟岳峙之感。又如玉山垒砌,苍松耸立,透着一股睥睨无畏之感。
安定伯讪讪一笑,脸都红得滴血了。自然也知道他这一回是丢脸至极了。
看着对方湿了的衣裳,安定伯马上道:“相爷,让您见了笑话,是我的不是。您瞧,您这衣裳也湿了,不如在府上更衣一回?”
顾文知面无表情地应下。
果然不是亲生女儿,第一时间关心的都不是那位五姑娘的安全,反而是担心自己让他吃了挂落吗?
难怪,那位五姑娘主动地找上门来了,是怕自己被当做了弃子?
顾文知想起那张苍白的芙蓉面,想起了她那一脸破碎伤心的神情,仿佛一朵将要凋谢的桃花。
不由心生怜悯之心。
顾文知更衣后,这会儿安定伯也算是平复了自己的心情,他这一出来的时候,就立即缠了上去,“刚才可真是多亏了相爷,不然小女凶多吉少了。”
顾文知道:“情急之下所为,安定伯若是不怪罪,”
“顾相这是哪里的话,还是小女有幸……”但是安定伯眼底却闪现着丝丝光芒。
顾文知厌恶至极,自然也看得出他的心思。不过一想到这位五姑娘的处境,还是没说什么。
安定伯眼前一亮,知道是可以说动的。
*
清池幽幽转醒。
然后便看到了着急的安定伯夫人,以及一边惴惴不安的李蓉蓉。
“清池,我的孩儿,总算是醒了。”
清池的记忆回漏,视线朦胧地聚焦,望着拿着绣帕擦眼泪的安定伯夫人,有些虚弱地道:“都怪我……不该惹恼了妹妹。”
她此话一出,屋里的人都望着李蓉蓉,那视线几乎都要把她给戳出来一个孔来。
李蓉蓉咬咬牙,脸色也是苍白得紧。
“蓉蓉!”安定伯夫人也没想到她竟然还做出这样的事来,语气都带着责怪,更是目光不善地回望着她。
李蓉蓉的脸肿了一半,半边清秀如故,半边狰狞如恶鬼,此刻再带上这恶狠狠的眼神,简直也像是地狱里来的恶鬼一般了。
但在安定伯夫人的压力之下,她还是委屈地低下了头颅给清池赔礼道歉。
清池装了几次没听清,气得李蓉蓉直接跑了出去,丫鬟婆子拦都拦不住。
“蓉蓉……蓉蓉……”安定伯夫人都起了半个身子想要去追,可是一回头瞧见了床上低垂着眼睛的清池后,便压下了这心思。
“你妹妹心肠不坏……今儿就是糊涂了,你们姐妹俩……往后可不要因为这生了仇啊。”她翻来覆去,就是这番话,又让翡翠送来了好些的补品,一些贵重的绸缎首饰,想要弥补李蓉蓉的错误。
留了一炷香的时间,到底还是担心着李蓉蓉去追了。
清池望着她的背影,面无表情。
“夫人可真是……可真是”哭红了眼睛的小薇咬牙切齿地说着,却又实在说不出了。只是抹着眼泪瞧着清池,“小姐,夫人偏心李蓉蓉,让您受委屈了。”
般般少有的冷静,不过若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得出她眼眶底下的红。
“小姐,您受累了。”
清池叹了一口气,“你提醒我了,我还去,这是我自找的。”
“扶我起来吧,我没事。”
可是清池苍白这一张脸蛋说这句话,还真是一点公信力都没有。俩丫鬟都不赞同地瞧着她,就像是黑白双煞。清池被她们这一弄,还忍不住笑了一下,“行了,我躺着。”
可惜,清池还是被灌了一碗怯寒的药。俩丫鬟,才把内室门阖上了。
清池冷笑一声,心肠不坏,是啊。那就是她心肠太坏了呗。尽管她早已失望,还是很感慨安定伯夫人从前十几年投注在她身上的亲情,竟然就这么一夕之间只剩下了愧疚。
忽而,风从窗灌过。
清池声音淡淡,“回来了。”
玄冥从窗而进,跪在屏风之后,不敢看向床上的她,只是脸色难看,眼底更多的也是害怕。“玄冥见过主子。”
“主子,李蓉蓉对您有杀心,不如让我……”
清池打断了他的话,“玄冥,不用管她。”
玄冥隐忍地把嘴里的话都咽下,然后化作了一声时,只是眼底都是满满的后怕,以及滔天的怨恨。
“今日如何?”她声音依旧清脆甜美,只是透着些许的脆弱感。
初春的湖水自然是冰冷的。
玄冥大胆地抬头,隔着那道花鸟晓春屏风的缂丝处,隐约能看见床上白色亵衣的少女身影,只是这一眼就唯恐亵渎般地低下了头。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把今日出门见到应九郎后的事情一一汇报出来了。
玄冥走了没过多久,便听到般般的脚步声在外间响起,“小姐,厨房那边的燕窝熬好了。”
“进来吧。”清池随口说了一声。
还在想着方才玄冥的话,明清玉他们这些燕室后人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应九郎,但是最近盛京外城之中的气氛却比往常要紧得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盛京当中一直潜藏着的一股暗势力在寻找着什么人。
不知从哪儿就冒出一股官方的势力,同一股神秘的势力,全部搅合在一起,搞得最近外城特别混乱。这反而让也应九郎和大院里的人,更加方便也隐藏了。
看来,得让商会那边试探一下,商人人脉广,说不得能够探得什么底细。
般般端着燕窝走了过来。
“我自己来吧。”清池背靠着软枕,从般般的手里接过了燕窝。
般般看了她一眼,也没有说劝阻的话,只是安静地应了一声,就在旁边坐了下来。
清池有些意外,总觉得这丫头似乎是有话要说。
燕窝是温热的,入口温润,似乎都能驱散她心底那一丝如阴雨缠绵般的阴影。
许久,清池都一直没有听到她说话,不过般般那望着她,有些茫然不解的眼神,还有那种哀伤不安的眼神,清池却是一直想要无视都很难。
清池用完了那一小碗燕窝,然后把玉碗递给了她。
般般又默契地递了一张丝帕给她。
清池低头擦拭着嘴角。
终于还是般般忍不住了,“小姐,您……您为何要这么说?”
她问得没头没脑的,但是奇异的是清池能够听得懂她在问什么。
四周目(31)
在般般看来, 自己小姐就算是答应了李蓉蓉见面,那也是一定能够护住自己的,又怎会被李蓉蓉不小心给推下湖里。
般般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 气她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做一回事,也气她明明自己害怕着什么, 却硬是不要命地去做。一直以来, 她都知道小姐的心底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她也知道自己身份卑微,无法帮到小姐, 只能在她的身边侍奉她,照料着她。
般般眼底的控诉, 伤心,不加掩饰, 一直以来都是最规矩的人, 偏偏在这个时候也是失礼了。
“般般……”清池叹了一声。她没想到自己的伪装竟然被她看了出来。
“昨日小姐让小薇打听老爷那边的厨房是否在提前准备着迎接贵客, 奴婢便觉得奇怪……方才奴婢问了小薇,方才在风雨亭处, 老爷和一位爷也过来了, 还是多亏了那位爷, 小姐才得救了。”般般十分不解地望着她,“小姐,您为何要这么说。”
清池有点无奈, 底裤都快被她给扒出来了, 到了如今她也不能瞒着自己身边这个聪慧的丫鬟,只能稍微说了一下:“你如今知道了, 不要看不起我就是了。”
般般眼睛都红了,一向骄傲的小姐, 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即便她不是安定伯府的真千金小姐,可也是道君亲自待在身边的高徒,若论起这身份跟脚,盛京里除了那些公主县主了,谁又能和小姐比呢。
即便是这位爷的身份再高,也不必如此折辱自己啊。
“若是奴婢私下这般想,叫天上一道雷劈了也不冤枉。”般般当即便要在跪在地上,被清池给挽住了。
“般般,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般般红着眼睛,反而是扶着了她。
“今儿救我的人,是当朝右相顾文知,应该也是……爹娘为我选好的未来夫婿吧。”起码前几世都是吧,不过只有前世安定伯没有提出,却试探过她的意思。
“我只是想在试探一下。”清池垂眸,却不得不说,顾文知比她想象当中的更好,一个古板严肃的人,恪守礼教的人,在危险时刻是愿意救人的,这不正说明了,他和传说中的一样,虽在为官之道上保守,严峻霸道,但是为人方面确实没得说的。
清池这一试,也确实试得自己很满意。
人品能行,就算不会说话,那也能慢慢来。反正她现在也不急,若是李叹明清玉真的威胁到了她,她自然是不会客气的。
般般就没听懂过她的话,不过她的重点却集中在了那未来夫婿的字眼上,她的眼睛都瞪了起来了。
“小姐,您……”到底是愿意嫁还是不愿意嫁呢?
般般都糊涂了,要是搁平日里清池的性子,她是觉得她不愿意,就正如到现在她还觉得,她们这一次下山只是短暂的,说不定过段日子就会和道君一起回到玄清洞。但是眼下小姐这般做,试探一个男人,难道这不就正是释放出愿意嫁的信号。
当然,很快清池的一句话打破了她的想法,“他年长了我近二十岁呢。”
般般顿时就蹙眉了,若是说如蒋世子那边的青年才俊配上自家小姐都算勉强,这样的老男人当然是不配了啊。
更何况,这年龄都能当小姐的爹爹了。
“小姐,您往后可不能再做这样的傻事了。”末了,般般望着清池,严肃而认真地说着。
清池笑了,自然是点头。
其实,就这一次,她也是下了不少的决心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指不定这一次以后,这位顾相大人心中还能对她多生几分怜惜。
清池再见顾文知,大概是在踏春时,唯独这一次不是她有意的,而是顾文知正好也带着学子们在大雁塔游春。
在见到了姜曜芳时,清池是真的有些晦气,直接就避开了,没想到上了大雁塔却碰见了一身深蓝长袍的顾文知 ,他站在护栏边,两只手支着,目光如海般落在了锦绣山河上,譬如一座大鼎般稳重如山,给人一种安心之感。
也正是因为这个的人,才能成为朝廷当中的定海神针吧。
她走过来的时候,不远处也在眺望山河的学子们也纷纷把视线集中在了她身上。
“这是哪家的小姐?”
“我们要不要过去搭讪一下?”
“你去不去,你去我也去——”
……
顾文知自然也听到了这些动静,还有那被风吹到鼻尖那若有似无的花果之香,熟悉得让他想起了前几日那一抹幽香,还有那不堪一握的纤腰。
他只是转身过来,周围跟着他过来的年轻学子,就一个个比小绵羊还要乖巧。他们家先生可是一个老古板,如这等孟浪的话语,即便是在踏春艳遇之时,在他身边是万万不可说的。
不过,他们在瞧着这蓝衣少女往顾文知身边走的时候,一个个就坏笑起来,推搡着,很有他们这个年龄的活泼。
顾文知望见清池时,皱了皱眉。
清池挑眉,她就这么不待见了。
每次遇见这位五姑娘的时机都很未免,这个时候,就是顾文知心底都不免冒出了这个想法。
他越是要无视她,清池就越是要凑个热闹,她明晃晃地露出了一个灿烂得不行的笑容,比这春光还要甜美醉人。
“清池见过顾大人。”她福了福身,笑盈盈地一张脸,被天光洒落温柔的阳光,一身蓝裙更是衬得纤细如一只蝴蝶般在轻风里招展着。
顾文知视线瞥过她,“李小姐客气了。”
礼仪倒是不错,这一点就算是挑剔的顾文知也寻不出什么错漏,更别说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了。
清池靠近了些,也在栏杆边,她轻咳了一声,道:“顾大人,若是我说,这只是巧合,您会不会觉得我是在说谎?”
“既然你都说是巧合了,我为何又会觉得你是在说谎?”顾文知倒是通透,若是别的男人此刻还要和清池笑语一下,他这是直接截断了清池的话,就连姿态也更像是长辈。
而清池更是观察得到,他的视线除了方才那一眼后,就不再落在她的身上,十分克制守礼,距离也把握得合适。
这是一个难啃的硬骨头。
“顾大人还真是幽默。”清池语气里也不乏纳闷。
旁边的那群学子倒是离得不远,大概是有想要瞧乐子的,但是又惧于顾文知,所以样子也是偷偷摸摸的。
“这里都是男子,李小姐还是另外找个地方去……”顾文知注意到他们的视线后,便道:“你的女伴在那边。”
他抬袖指了一下此时桃花林的那一幕。
清池望见了里边姜曜芳,眼底便生了一些厌恶。“顾大人现在是在赶着我走?”她收回视线,语气有点儿小委屈地说着。
很少有女子敢在他面前撒娇,忽而听到她这句话,顾文知下意识地就像如教训女儿般地说说这小姑娘,不过一望见她眼眸里跳闪的眸色后,不乏机灵狡黠,哪里是委屈了,明明就是装出来的。
“身为女子,怎可在一位不识底细的男子面前做出这副作态?”
“顾大人可不是一般的男子,前日若不是大人救了我,我怕是早就已经成了水鬼了。”清池急急地道,那样子是生怕被他当做了孟浪的女子。
顾文知见了她这焦急的模样,也道:“前日的事,你也别挂心,当时便是其他的人,我一样也会救。”
又像是想起了她的处境,顾文知语气也温和下来,“你若是为了这样的事,大可不必。”
清池暗中嘴角抽抽,话都让你给说完了,那我说什么啊?
“顾大人不愧是关心百姓的右相大人,有顾大人这样的好官,也是我们的荣幸。”清池选择给他戴高帽子。
但是顾文知不吃这一套,只是过了一会儿道:“我看李小姐你几次见我,是有什么事?”
“大人还真是明察秋毫,前几次清池孟浪了,恐惹得大人发笑,其实清池只是想要见识大人。”
“你可知故意试探朝廷百官的踪迹,于刑法上也是要被过问公堂的?”他抛出了这么一句让人倍感压力的话语出来。
他眉目俊朗,神情平静,但是那高大的身形,威严的气度,光是站在清池的面前,都给着她一种极致的威赫强势。
清池不由退后一步,双手并起,低头弯腰道:“过去是清池做错了,还望大人原谅。”
那清甜的声音微微发颤,就像是真的害怕了一样。
但是顾文知这样在朝廷里混久了的人,怎么会看不出她只是装出来的,非但不害怕,还想继续着。这样奇怪的女子,顾文知还是第一次遇见。不过一想起她只是一个小姑娘,心底虽然有些不舒服,还是道:“你既然不愿意,不会有人强迫你的。”
清池听了这句话,脑壳上都要顶起一个大问号。
顾文知却没有细说,反而是道:“李小姐,我听闻宁国师对你十分看重,你若是皈依道法,自然会少去很多麻烦,不过你年龄还小,还是多多考虑。”
清池只觉得自己是隐隐地明白了什么,可惜又像是隔着一层膜,又有些模糊着。
不过,她也觉得顾文知的这话有点怪怪的。可惜顾文知并没有给她多余的时间思考,便同那些学子一起下楼了。
清池吹着春风,抚摸着耳朵,脸上还是懵懵的,“他这是在劝我?”
不得不说,这当了爹的人就是不一样,说教是少不了。
清池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安定伯府中,因为蒋唯和李蓉蓉的婚约,闹得最近安定伯府中都是鸡犬不宁的。不过,隔日安定伯夫人还过来试探过清池的口风,自然便是问她嫁人还是出家这件事。自然也提出过那天救了她的顾文知,他是鳏夫,年龄虽然偏大了一些,但是位高权重,又是守礼的人家。
她若是嫁过去,便是正一品的诰命夫人,若是能够诞下一儿一女的,那更加是地位牢靠。
安定伯夫人为她权衡过利弊,极力推荐着。
四周目(32)
清池有些意外, 这会儿也总算是明白了那天顾文知话里有话是什么意思,敢情他那边已经知道了。
她觉得有些好笑,安定伯极力推荐, 却不知人家根本就没有这个想法啊。
“娘,就算是我愿意, 人家也未必有这个意思啊。”不过安定伯夫人有一点倒是没说错, 如顾文知这般的高官, 即便是盛京当中的高门贵女也没有人是不愿意的。
便是世家卿贵也多是乐意的,据说顾文知亡妻的妻族就有意再塞一个嫡女进去做继弦, 都被他婉拒了。
这么多年来,更是没有继弦的打算。
也不知道, 前前世,安定伯是怎么说服对方的。不过就是现在对方的口风, 她瞧着也没有想要娶的想法啊。
清池这样一想, 也心安理得地开始把这件事往顾文知身上推。
安定伯夫人听了她这话却笑了, “你这孩子,男人的心思是你看得懂的吗?你今儿就给娘一句准话, 你是如何一个想法。其余的, 自有我和你爹爹来做主。”
看来这次安定伯对想要攀附上这位顾相, 抱有很大的信心啊。
清池抿唇,羞涩一笑。
安定伯夫人被她这一笑都晃花了眼,就以她女孩儿这颜色, 怕是神仙般的人物都要动心。
虽然道君看中不假, 不过哪有女孩子真的出家的。
安定伯夫人抱着这一个想法,自然是认可了安定伯的做法。
清池是万万没有想到, 她的这一沉默,反而阴差阳错地促成了这段婚约。
知道再次得知, 已经是婚约落定之时,清池被通知的时候,一下就站了起来。
她的反应太大,也吓到了安定伯夫人。“清池,你这是……”
清池勉强地笑了一下,然后坐下,“娘,我想到道君吩咐下来的功课还没做完呢。”
“你这孩子,现在是太高兴了!”安定伯夫人嗔了她一眼。
清池不能不承认,她现在心里还真是有些小慌的。
顾文知是怎么会同意的呢,这是她怎么也想不通的一件事。
安定伯夫人还以为她这是害羞了呢,倒是放她一马,让她离开了。
清池回去的路上,就在想,到底是那一步出了问题?难道是那次落水了以后,重名节的顾文知觉得自己要对她负责?明明在大雁塔的时候,这人不是还警告了她?
若说嫁人,她的计划里可一直都没有这一项。
其实从某一个方面来说,又不得不说,有什么比夫妻之间更合适的盟约了。不过只怕是顾文知即便愿意娶她,也只是从某一方面的利益出发,亦或者是把她当做一个摆设的。若是这样,说不定还更好。
不过,若是她不能掌握主动权,真的嫁了过去,怕是会如牢笼一般吧。顾文知不是坏人,但是他那性格,会容忍自己未来的夫人不守儒家的三从四德?
而且顾文知地位极高,若是她真的成了他的夫人,即便是李叹明清玉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有利有弊,全都靠她要怎么去把控了。
清池想了许久,决定还是见顾文知一面,打探一下对方的口风。当然,见顾文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把这件事交给了玄冥去打听。
玄冥看起来有点不对劲,不过清池并没有当一回事。
晚些时候,玄冥回来了,“小姐,顾文知身边有高手,属下并未探得具体的底细,不过顾文知每日都是朝堂、顾府,前几日府里似乎发生过什么事,人牙子上门买了几个丫鬟,并且门风也更紧了。”
清池听完以后,思索了一下,说:“看来是这位顾相大人的后宅出了问题。不过,我听说他身边只有一个小妾,还是原配夫人逝世前让他抬的,然后府里便只有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儿,有怎么会闹得家宅不宁,得把府里的丫鬟都得发卖来。”
玄冥诧异她竟然知道得这么清楚,然后又把自己知道的继续说道:“那几个被发卖出来的丫鬟也不肯说,但是有一个说了一句话,当时顾文知发了很大的脾气,似乎是有什么人进入了他的卧室。顾小姐昨天就闹着回了外婆家,和她一起回的,还有逝世顾夫人的妹妹杨依依。”
清池扑哧一声就笑了。
玄冥还不解她怎么就笑了。
清池道:“我大抵是知道发生什么了。”
顾文知的原配妻族,在盛京算不得什么贵门,顶多就称得上是书香门第。在顾文知还没有成为相爷,自然是配得上的,不过后来顾文知升上来了,杨家自然就是靠依附着顾文知而在盛京当中有一席之地。
这也是大多数的人给相爷面子呢。
然而,顾家却不知足了,好好的一座大金库看得动不得,那时间一长,自然起了想法。比如另外塞一个女儿,作为顾文知的继弦。不过,顾文知这样要脸皮的人,尤其是古板又保守的人,自然是不会娶妻妹了。所以,一直以来都没答应,但是那杨依依却对这一品诰命夫人有想法,还把顾文知的一双儿女都给说服了。
前几世,清池就听人家说过这样的笑话。
她还以为是别人胡说。
现在看来,竟然是真的。
哈哈,清池还真有些好奇顾文知黑脸的样子。
也难怪,他忽然改了主意,是终于忍不住了。毕竟堂堂一相爷的妻族位置空置,也不怪许多有心人觊觎。
玄冥虽不懂她在笑什么,不过看她那有把握的样子,就知道自家小姐并没有放弃。
他的内心很矛盾,自然是觉得顾文知配不上自家小姐,可是在心底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孟浪了。
顾文知配不上,难道你就配得上了?
不,他更加是配不上。
*
次日,清池便亲自拜会顾文知,她头戴幂篱,一身浅紫色绣蝴蝶的罗裙,在春风里飘扬,也好似一只翩翩欲飞的蝴蝶。
蓝沅一瞧见她,眼尖地就知道是谁了。顿时是有些头疼,也没想到她时机抓得这么好,正好是相爷回府的时候。
这时候,已经是落霞满天了,春天绮丽晚霞伴着黄昏洒落在她的身上,灵动而自然,即便瞧不见她的容颜,也知道这绝对是个美人,还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顾文知从马车上下来,就见到了翩翩走来的清池,她取了幂篱,冲他一笑,轻灵璀璨。
顾文知眉头皱起,扬了扬袖,从马车上下来,稳重如山,目光如海。
他同蓝沅说了几句话,然后先入府了。
清池可是好不容易才逮到他的,可惜还没等她来得及开口,蓝沅便拦住了她道:“李小姐,我家爷有请您。”
清池还以为他又不见呢,那她还就真的打道回府了。
她也笑盈盈地道:“好啊。”
清池万万没想到,顾文知竟然把她请入了府中,她还以为以他的性格,是不会这么做的。
事事有例外,那必然也有奇怪之处。
清池跟着蓝沅走了进去,没想到竟然是让她在大厅等待,请吃有点受宠若惊,看来顾文知还是挺重视着。不像他想的那样,即便愿意联姻,也只是随便挑选了一个听话的妻子。愿意交流,还愿意在这待客的大厅里见面,看来还是把她看在眼中的。
即便是见她一个青年女子独自来到这里,顾府的丫鬟都没有多余的好奇,上完茶以后,就低头走开了。
不一会儿,换了一身常服的顾文知从门口走来。
他剑眉英眸,正气凌然,渊博如海,给人一种安心之感。
清池浅笑着,“清池见过顾大人。”
她起身盈盈一拜,紫色衣裙蹁跹,顾文知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一瞬,就立即移开了,或许是应该如今婚约已定,反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来。
他嗯了一声,道:“如今天色已晚,你在这个时候出门,不好。”
“清池多谢大人关心。”
“坐吧。”顾文知在右手边第一个位置坐下,儒雅贵重,一身家常袍子在他身上都有朝廷命官的威严气度,叫人不敢直视。
清池自然也是不客气地坐下了。
“你过来是有何事?”不知何时,主动权已经被他把握,当然,清池也半点不露怯,很是大胆地开门见山,“若是大人不嘲笑,那清池便直接问出口了。之前在大雁塔上,清池以为……大人是不愿意的,为何……”
清池停了下来,眼睛黑溜溜地瞧着他,仿佛有千言万语。
顾文知瞥了她一眼,“你不愿意?”
甚至给清池听出一种,若是她说不愿意,他可能会停下这桩婚约的可能。
清池也只是挑眉,没有女儿家的扭捏,反而是困惑不解,“大人又是为何?”
顾文知看出了她的求知欲,这时,倒是也没有藏着掖着,“上次你落水,我们有肌肤之亲。”
他看着她,见她脸上没有一丝女孩儿的羞涩脸红,反而更多的是不解困惑,以及对他的怀疑。
明明见过好几次了,但是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每次都给他不同的感觉,似乎随着处境不同,而她身上的那种韧性到底出奇的坚定。
“顾大人,您可不是这样的人。”她一口否定,伶牙俐齿,眸光灼灼地瞧着他,“大人是个守礼的人,这会儿说这样的话,会不会不太合适?”
顾文知眼里露出了些许兴味,“李小姐对自己的眼光很自信。”
“不是我自信,只是大人不是这样的人。”清池放软了声音,“大人因何愿意了呢?我以为大人是不会答应的。大人不像是为女色动心的人,况且您也应该没有和世家苟合的想法……”
顾文知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她的大胆,她若是和其他的闺门一样,眼下也不会坐在他的面前了。
“你不像是闺门的女孩,知道得还不少。”顾文知审视着她,那一种视线叫人觉得危险,仿佛用着一把尺子在衡量着她,若是一般的人早就心虚了,但是清池没有,任由他那平淡的目光扫过,些许如针般的寒意,她都当做没发觉到。
“你也是世家中的一员,这样说自己的家族,难道就能脱离根系?”顾文知的话语有些严厉,就像是一名正在教导着她的严师。
清池黯然地道:“顾大人说的是,可……我并非安定伯府的千金,如今寄人篱下,倒是还想脱离了更好。”
顾文知听出了她的潜台词,有些不悦地说:“你不愿意答应这桩婚约?”
四周目(33)
“既然你那般的不喜安定伯府, 不如到我顾家,在这里不会有人为难你?”他想起那天清池坠水的事,不由说了一下。
清池有些感动地道:“没想到大人是因为这件事……其实, 清池拜在道君门下,往后便是出家也是无妨的。”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 动辄出家?这像是什么话, 便是我也不许。”顾文知语气加重, “你现在年轻,还不知道自己选择了什么样的路, 等到往后明白了,再要想后悔的时候, 连机会都没有了。不过是佛家,还是道家, 满口的看破红尘, 难道这红尘中的黎明百姓就能超脱了?”
顾文知是一点也不客气, 直接就在清池面前批判,这要是换了一个人过来, 起码也得和他争论争论。
清池倒是和他有着同样的想法, 是一点也不觉得把己身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宗教上有什么意义, 本质来说,她就是一个现实的人,即便死了好几次, 又在那种神秘的力量下复活了, 清池仍然也不信鬼神。
不知为何,她心底隐隐地有一种感觉, 仿佛这个世界的面纱很快就会在她的眼底剥开了。
“大人……”她还执着地想要从他的嘴里得出一个答案,目光灼灼直视着他, 没有丝毫的羞怯。“若是大家只是同情我,大可不必用自己的婚约来付出……”
顾文知听了她这话好笑,看着眼前这还有些稚嫩的少女,他道:“不,我府上缺一位夫人,而你应当合适。所以,我答应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顾文知回。
清池眸光一闪,仍然道:“大人连我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不怕我要是入了府中,会闹得个鸡犬不宁?”
顾文知听出了她的试探,同样地道:“若你是那样的人,我会亲自管教你。”
他的语气可谓是有些冷酷了。
“不会逐我?”清池小声地道。
顾文知淡淡地道:“夫妻本是一体,你尚且年幼,便是不懂事,那也是先行教诲。”
这下,反倒是清池无话可说了。
“安定伯府不适合你,自有我顾府适合你。”他低沉的声音稳重而给人一种安全感。“婚期定在夏天,急了一下,不过那倒是难道的一个良辰吉日,和你我庚贴也相匹配,若是要再想要这么个好时候,还要等上三年了。”
清池诧异的神情在脸上明晃晃地露了出来,他们这若说是谈利益,可以不想,这顾文知倒是把她当做不懂事的女孩儿来看了,还向她陈明利弊。
清池一时竟然不知如何答话是好。
而她这样子,落在顾文知的样子,却叫他觉得有些可爱。
“不过你放心,你嫁入府中,仍然可同闺门里行事,你年岁太小,过个几年也合适。”他话语如春风,自然极了。
换别的女子听到这隐晦的提起同房之事,还得害羞一二,但是清池这会儿只顾得想,他这是不是有些过于的体贴了。
不过还没等清池回话,顾文知脸上的神情已经收敛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吧。我不便留你用饭,否则那些闲言碎语你听了也不惯。”
“顾大人,其实清池也有些话想要说。”在他起身时,清池开口了。
顾文知下颌微点,示意她说,长袖微展,已然是打算结束这一次的对话了。
“大人会相信我吗?”
少女盈盈而立,一半身形落于晚霞之中,绮丽美丽之间,又有一种茕茕孑立之感。仿佛是破碎的烟云,下一秒就将要逝去。就连这句话都问得没头没脑的。
只是几面之缘,缘何会问另外一个人能不能信她。
但是顾文知的姿态变得郑重起来,“你一个小姑娘,能有什么是让我不信任的?”不过,他转而又道:“若你一不叛国,二不叛我,其余事自有我为你兜着。”
清池失笑,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对她说话呢,叫她实在感到新奇的同时,心底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来。
大概就是那种背后有人可靠的安全感?
不过,很早之前,她就不在需要这种虚假的安全感了。
清池回了安定伯府,这桩婚约她到底还是没有推迟掉,兴许,这就是一个转机,便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她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做,而是静观事态变化。
只是在回府时,却遇见了不该遇上的人。
红衣少年,金尊玉贵,昳丽漂亮,仿佛是菩萨身边的金童,脸上挂着的酒窝也是甜滋滋的,像是酒酿汤圆。但是在清池的眼中,这就是一个戴着皮囊,在人间肆虐的恶鬼。
“池姐姐,你可回来了。”
清池掩饰住眼底的厌恶,温和地道:“是元儿啊,你怎么过来了?”
蒋元笑盈盈地道:“看见池姐姐啊,一直都见不着池姐姐,元儿想念池姐姐呢。”
对付他这种人,就是要以毒攻毒,其实套路,清池还是懂的。
“元儿说这话,倒是叫我难为情了。”清池笑道:“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可不许随随便便说这种话哦。”
“那池姐姐又怎知我说的这话,不是真心实意的?”他那双姣好的眼睛瞧着她,面容像是蔷薇般的新嫩,在残阳之中,有一份说不出的妖森。
清池笑而不语,只是进了府中,蒋元也跟着过来,他不过十五岁,尚是年少,况且安定伯府和蒋国公府之间是有婚约的,守门的家丁见着这位小少爷竟然也没敢拦住。
“池姐姐,你这是上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蒋元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撒娇的弧度,和她并排走着,脚步也轻灵极了,时不时地偏头瞧着她,完全就是一副小孩的模样。要是换作一般人,自然早就被他给糊弄了过去。
春日黄昏,照耀在杜鹃花丛里也有一种如血色般凄艳的妖娆。
他的那一身红衣金锁,似乎也带着一股血腥气。
清池隐忍地忘却,但是还是无法说服自己。
“……池姐姐,你……”蒋元那甜蜜的嗓音忽而平淡起来了,就像是一个恐怖故事进入了高潮。
清池低腰,随手摘下了一朵红艳艳的杜鹃花,噙着笑意递给了他。
“元儿,怎么了?”她微微歪头问着,溪流般的黑发从肩头顺畅地滑下。那双眼睛映着夕色,仿佛如火般的绽放着。
蒋元忽而就忘记他想要问的,也忘记了他的怀疑。
他接过了那枝杜鹃花,蓦然笑弯了一双眼睛。“只是元儿等着池姐姐,等着好苦啊。”
清池配合他,“我啊,出门了,下次你若是见我,可要提前打声招呼。”
蒋元没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顿时就委屈得不行,“池姐姐,上次,上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可是这般我每次找池姐姐你都正好有事呢。我想着啊,说不定就这么忽然过来,还能遇见你……今儿可不就是。”
清池无奈一笑,“这不正好每次正好都有事嘛,不过既然我不在,元儿你也可以和蓉蓉聊聊。”
一听到她提起李蓉蓉,蒋元的脸上都隐约地浮现出了一抹嫌弃,最近李蓉蓉闹得幺蛾子那叫一个折腾,就是想不注意她都难。
“别提她了。池姐姐,上次她可是把你给弄到水里去,故意害你,这样恶毒心肠的女人……哼。”不过,他的神情也露出了阴狠,又怕吓着清池,所以很短的时间内就收敛回去了。“不过,池姐姐你放心,我已经替你报复回来了。”
清池软声道:“元儿,都说了是误会,你可别捉弄蓉蓉。”
她就说,前几日李蓉蓉怎么黑着脸从月老庙里回来,一身衣裳和出门的时候不同,敢情是被这位小爷给 戏弄了啊。
当然,她也乐意见这一幕。虽说,上次她是故意怂恿李蓉蓉的,可她也是在故意谋杀啊。
蒋元哼了一声,尚有些稚嫩少年气,“池姐姐你可别误会,我啊,就是说说而已。”
他两靥上都是甜甜的笑盏,甜到人的心底去了。
到底是不是说笑,那就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了。
清池淡淡道:“这样就最好了。”
她似轻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蒋元微醋,“比起我,在池姐姐心底,就连李蓉蓉都要比我重要啊。她算什么东西。”
她再不是东西,也比你更像是东西。
“听闻府上最近又给姐姐定了婚约?”
清池诧异地瞧了他一眼,似乎在奇怪他的消息是如何这般的灵通。
蒋元见到她平淡无波的样子,却懊恼了,“安定伯府给池姐姐安排这样的婚事,姐姐你就不生气吗?顾文知那样的老男人如何配得上姐姐你。”
他贪婪地瞧着她,那种隐晦的视线,就足以让人浑身寒栗起来。
清池低眸垂睫,整个人都散发着淡淡的脆弱感,“元儿,顾大人才不是你说得那样。上次落水都是多亏他救了我,否则我如今恐怕还见不着你。”
蒋元懊恼极了,谁知道那般的巧合,竟然让那老男人抢了机会,现在让他连破坏婚约都难以做到。
“池姐姐……”
清池却像是被提起了伤心事,不愿意多提,绣帕微掩樱唇,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道:“元儿,你别说了。今儿我不便招呼你,改明儿再见吧。”
她叹了一声,便朝内院而去了。
“池姐姐,在你心中,我到底是什么啊?”
那道纤细的身影顿了一下,又仿佛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纤纤细步折向了内院。
蒋元凝视着她,精致的脸蛋上没有一丝笑意,眼神也是说不出的阴鸷。
四周目(34)
清池的婚约一事自然很快就在权贵世家之间扩散开来, 贵女圈中无人不知。
要说顾相,除了年龄大了一些,倒是没有什么好说了。便是酸的人, 也只能说是清池一个黄花闺女直接做了娘,顾相大了她可近十九岁啊。除了这两个诟病, 却再也无其他。
当然, 外人们或许觉得这是一桩好的婚事, 不,就连安定伯夫妻与二兄李照也是这么觉得, 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为清池不满的三兄李英了。
“顾相什么都好,就是年龄太大了, 都和你差辈了,这也能凑到一起啊。”李英十分埋怨地对清池说, 如今他正在考举人,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听到这个消息, 而且婚期竟然定的那般急促,就在夏天, 这怎能不叫他这个做哥哥的不快。
清池看得出他脸上的关心是做不得假的, 自然, 无论那一次,她这位三兄都是一直最关心她的亲人。即便没有血脉,可做了近十六年的兄妹, 又怎是血脉二字就能涂抹去的。
“清池, 你若是不愿意,我这个做兄长的就是拼了老命也得帮你给拒绝了。”
清池拉住他的手臂, 哭笑不得地道:“三兄,虽是爹娘决定的婚事, 不过我和顾大人也见过面了,他除了年龄大了些,都挺好的。”
李英瞪大了眼睛,“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他这心里怎么就这么不得劲呢。活像是自己种的水灵灵的小白菜忽然被猪被扒了。
他也纳闷,虽然一向都知道清池和一般的女子可不一样,从小就十分有主见,胆子也很大,就是没想到,她竟然已经绕过了他们,和顾文知见面过了。
李英酸道:“你这还没嫁过去呢,就开始帮他说话了。”
忽而,李英又想起什么一样,皱着眉道:“爹娘也真是的,就为了让蓉蓉在这个秋天和蒋唯的婚约赶上趟,竟然这么把你的婚约这么急忙地就定了下来。”
李英怕瞧见她伤心的样子,也不敢继续说了,“清池,不管如何,你可别忘了,我是你二兄,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的依靠,你别把所有心事都憋在心里。”
清池心里暖洋洋的,“二兄,我知道的。”
好不容易把这位反复啰嗦的二兄给送走了,清池可算是躲得了一个清净。
她现在头疼的还有一件事。
她看着手里的一封信,没错,这就是来自国师府的信,还是宁司君亲自写的。
这封信很简单,简单得只有不到十五个字,问就是她和顾文知的婚约是怎么一回事。平静浅淡的语气,但是清池却在这一张染满了篱落香和降真香的信纸上感觉到了一种质问和不满。
那也是,她之前说下山渡红尘劫,现在直接给他整出了一个婚约。
宁司君只是写信过来问她,已经算是冷静了。
这下也让清池确定了,对方果然是对她没有意思,至于那篇鼎炉卷也许是她想多了,或许是上一世他有这么一个想法,只不过这一世的他是真的代入她的师尊的这个身份了。
清池纠结的是,该怎么回他。若是直接回是爹娘定下的婚约,说不定宁司君还要帮她找了借口给破坏掉这一桩婚约。当然,这次婚约者不是蒋元,而是朝堂上有权有势的顾文知顾右相,那可不是随便几句判言就行了的。况且,从清池和顾文知这几次见面来看,对方也不是那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人。
安定伯之所以敢定下清池的婚约,自然也是因为顾文知。
宁司君是道君,也是国师,在凡俗之外是贵重高人,就连当朝皇帝也得礼遇之人。可是顾文知他是大权在握的相爷,即便是荣安王周无缺和他在朝堂上也是两相抗衡,这样的人一直以来也是世家高门一直想要拉拢的人。只是付出一个女儿联姻,这样的便宜事更加是不可能放弃的了。
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机会,又怎么舍得放弃。
当然宁司君那边世俗之外的影响力也想要。
两边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就是这样的贪婪。不然又如何能叫做世家卿贵呢?
清池微哂一笑。
当然,宁司君这里还是得回一下,还得把责任微微地甩一下,当然也不能把他当傻子。本来这就是她顺水推舟做的事。所以清池回的信也是半真半假掺着的。也提及,这就是为了渡红尘劫,她只是顺势而为?
当然,清池也指望他会信。
毕竟,人家亲自来信了,她自然也得乖乖地回了。
回,这是态度问题。
清池这封信才刚写好,命人去送。晚霞落满天了,婚约已定,连日来,安定伯夫人搬来了各种锦绣丝绸,珠宝头面,般般在库房清点。小薇领着丫鬟在绣一些婚事的绣帕,全都忙得不可开交。李叹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的。
“大公子。”小薇等芷梨院的丫鬟纷纷起身行礼。
李叹挥手,一句话未说,不过小薇他们就是瞅着着这一张如覆盖千年冰雪般的容颜也知道他的心情不好了。
而且,就连身上的官服都未换下,黑靴上边也都是尘泥,显然是一忙完了就直接过来的。
清池在看见这样显露些疲倦样子的李叹,也很是惊讶。
他这个样子,就好像是今天才知道这一件事一样。
“大兄,你……”清池也是听到小丫鬟们的声音,这才从内间里折了出来,一出来就看见了显得有些狼狈的李叹。
自然,这里的狼狈指的不是他样子狼狈,而是清池很少见到过他不换常服,几乎就像是从都督府里直接出来,就来了她这里。
夕阳漫天,他那黑红绣黑熊的官服,反射出冰冷而耀眼的光线,偏偏在这样温柔的夕阳下,都没有一丝的暖色。
“你怎么过来了。”清池在他那冷酷威严的气质下,还是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来。
她的心中泛起潮海波澜。
“你的婚约是怎么一回事?”李叹语气不善地道:“我不过一旬没有回府,竟然发生了如此大事?”
清池暗中腹诽道,你这个大燕余孽,前朝之人,一心都在谋反上面了,没有留意到这样的小事倒也寻常。
清池也露出惊讶的样子,无辜至极,“大兄不知吗?连二兄、三兄都过来同我说过了,我以为爹爹娘亲是已经和大兄你说过的了,只是你忙……”
“这样的大事,竟然没有一个人告诉我。”李叹看起来很不高兴,就连望着她的眼神里也如风潮般将人给卷进去,然后彻底地搅碎。
清池递了一个眼色,让小薇带着小丫鬟们撤了。
夕阳下她盈盈而立,眸子对上他那双寒凉的眸子,里面却都是真诚。“大兄,我以为……这样的小事,不足以打扰你。”
清池低低一笑,“说到底,我们之间其实什么关系也没有,大兄你是义子,而我就连义女都不是,只是假借了蓉蓉的身份,才能得到如今这一份福祉。”
李叹听着她句自轻自弃的话,就更加是不高兴了,英俊的脸庞上更是低沉得像是风雨满楼,“清池,你怎能这般说自己?”
他叹了一声,到不知如何是好,反而是盯着她,语气低沉地道:“早知有今日这般的事,当初还不如让你留在山上,也省的有这些变故。”
清池故作情态呢,并未听清楚他说的话,“大兄,你难道不为我高兴?”
她直视着他,一双琉璃般的眸子清澈如湖水,夕阳洒落在她的身上,就连那眼睛也像是被翻转了潋滟的烟雾,惹人怜惜,可是这一份美之中多了一种火焰般的妖娆,仿佛正在燃烧着自己。
“爹娘都很为我着想,顾大人虽然年长了些,但是人很好,我想,他会是一个很好的归属。”
她轻轻吐露着,甜美声音清脆干净,却直接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开始谋杀。
她脸上那笑容似哀愁又似甜蜜,在晚霞里不分明,神秘又蛊人。
她凝视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那一刻,李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怒火在胸膛里燃烧起来,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可是他很快还是慢慢地冷静下来。
既然是兄妹,那就继续做兄妹嘛。
他不只是“李叹”,更是大燕的“风辞渊”。
她的眼神却那么清澈而无辜,什么也不知道,这或许也是一种福气。
男人侧过脸,大半的神情落在阴影当中,也埋没那一份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阴森狠厉。袖子下的手也不知道何时已经紧紧地攥了起来。
“好,若是你真的觉得好,那为兄自然也祝福你。”他忽而望着她笑了起来,只是这张脸实在很少笑,这么风轻云淡地笑起来,非但没有给清池一种祝福的感觉,甚至还让她有种阴冷狂风刺骨的寒意。“清池,你不要忘记,无论何时我都是你的兄长,是你的大兄,也是你可以倚靠的人。你的婚约实在仓促,不过……既然你喜欢,那我一定也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到顾府。”
明明是说着祝福的话语,却让清池从头寒到了尾椎,甚至她从他的言语当中,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
这桩婚约能够维持得了多久,还尚是一个问号?而我,是你的大兄,是你的兄长,你能够依赖的人只有我。
清池见过李叹的很多面,一直也知道他是一个无比危险的人。有时候,她太过骄傲了,也太过胆大了,竟然敢去试他。
她明明该知道,眼前之人是罂、粟,是不可触碰的毒、药。
清池脸上的笑意似真似假,过渡成为了感激,仿佛一点也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他对她没有觊觎?
他连自己都骗不了吧。
四周目(35)
清池盈盈下拜, 十分郑重,双袖遮去了她脸上漠然的神情,那声音还是娇脆如莺啼, 其中又蕴含了几分泪意。“大兄,清池方才说话刺耳了些, 大兄莫怪。无论何时, 我都知道, 大兄始终是我的大兄。”
同样是扮戏,到了现在, 不过是比得谁更加厉害罢了。
她带着他们的秘密嫁入顾府,就是想要看看, 他们到底会不会威胁到她,即便是哪个时候, 背靠顾文知的她, 他们又会不会顾忌。
应九郎是她的人, 她自然不会弃而不顾。若是真的有一天对上,那也是无奈之举。她知道李叹、明清玉背后的势力, 远非她能抵抗, 但是几世为人, 即便她到现在的目的也只是想好好地活下去。若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她也只能拼上一把了。
也不过玉碎而已。
她芙蓉面俏,微微泪意, 却似垂泪娇花。
李叹眼中的冷酷渐渐褪去, 也化作了几分疼怜,他宽大的手掌扶起她, 粗糙的手茧擦过那细腻的皮肤,让她有些不适地想要躲开, 但是那双手稳而重,几乎是挟持般。
清池就知道,这男人心底还是有些气的。他不说他气什么,却如一口井般地闷在自己的心底。
“起来,我不生你的气。”
呵呵,听了就可以了,若真的是小白花当真了,指不定怎么死的。
什么叫秋后算账。
什么叫心机极深,叫人看不透。
他那审视的眸光,清池即便不抬头看着,也能察觉其中那克制着的情绪。
令她的神经也跟着紧紧地绷了起来。
气息交融了一块儿,竟也显得暧、昧,清池屏住呼吸,随他慢慢地起来,心里却是恼火。
好在男人很快扶起她后,就放开了自己的手,只是那双眼眸深处翻卷着黑云浓影,藏着了太多的秘密了。
他声音微哑,“可缺什么,明日我叫人送过来。”
他语气里已经彻底地收敛了自己的情绪,这会儿倒像是一个真正地关怀着自己妹妹的兄长。
清池微怔,含着泪道:“大兄能够祝福我,便是送给我最好的嫁妆。”
她当做没有看见自己提起嫁妆时,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冷气。
“可你的嫁妆,是我早已经就准备好了的。”他淡淡地道。
末了,清池留他用饭,但是被李叹婉拒了,他匆匆地过来,正如他匆匆地离去。
忙,当然忙,忙着谋国呢。
清池在他离开后,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小薇和般般过来时,见她擦去了面上清泪,还真的以为她哭了,两人可暗暗地把这位冷酷的大公子给骂了一通,就是对着清池明语中也没有过去的那般尊重。
惹得清池哭笑不得,总不能说自己是做戏吧。
不过总算是把李叹应付了过去,她心底微些不安也消散了些。方才李叹忽然过来,她还以为是应九郎的事情被他发现了,现在看来是她想太多了。
还是安全的。
还是安全的,这就好。
*
清池和顾文知的婚约就定在盛夏,也就两个月的时间了。不说安定伯府,就是顾府也忙得不可开交。顾文知在民间素有清名,自然这婚约一出,盛京里得他庇佑百姓们也都是高兴,风潮里也是期望他们的婚期早日到来,让大家也能为这位勤勉爱民的顾相送上自己的一份祝福。
弋㦊
清池曾经在道君门下修行之事,不知何时都被夸大成了,只有安定伯府千金这般的神女转世才能配得上相爷这般的贵人。
清池挑嫁衣的时候,听到般般她们提起的时候,都大无语了。
其实最近一切都好,蒋元也没有过来骚、扰她,看来是找不到机会来破坏这桩婚约,清池以避嫌男子避而不见后,他倒是委委屈屈地递过来几封信。
不过清池没理会。
若是再理会他,又刺激出来什么,那可怎么办。就连清池最近出行,都是让玄冥在身边照看着,免得出了事情都不知道。
不过最让她放心不下的,当然还是宁司君那边的态度,一直到现在,在她递了那封为自己强行开脱的信后,也一直没有收到他的回信,也知道是在忙,还是在做什么。
清池纳闷。就算在忙,让瑾澄他们给个回信也不难啊。
当然,她现在之所以不安,就是因为她心虚了,先斩后奏,别说,清池现在还真不敢见他。
她现在巴不得他这一忙,就到了夏天,到时候他也拿她没有办法了。
没错,就是耍赖。
当然防不胜防,就在她和贵女们一同去盛京里的大庙烧香时候,忽而庙里的一名女冠走到了她的面前,“这位女檀客,今儿有缘,不如让贫道为你算上一卦。”
和清池一起过来的贵女们顿时就笑了起来,一个个的起哄道:“女冠,你不认识她啊?”
“女冠,你可别为她算姻缘签,她如今的姻缘可好着呢。”
“就是就是,她啊,可是自己都会算卦的。”
清池也来了兴趣,若说这盛京里的道士哪一个不认识她,那就是在是笑话了。眼前这名女冠她虽然从未见过,不过此刻却从那双平淡无奇的眼睛当中看出了一些暗示。
清池心一跳,在沈冰心她们还在七嘴八舌接话的时候,就笑着道:“女冠,你要为我算卦,好啊。”
这下不止是沈冰心了,就是一向和清池交好的宋纯思也惊讶和意外。
“清池,你这是……”
“你没糊涂吧。”说得直接的,当然是沈冰心了。
清池笑得若无其事,借口也妥当,“道家讲究有缘,我和女冠竟然有缘,那今天这一卦自然得算,天命归处,自然也是我之归处。”
女冠也是点头,“李小姐,请吧。”
这下,是沈冰心和宋纯思也琢磨出了不对劲,可是一时半会儿也没发现,直到清池和那女冠走向浓荫小径的大庙侧殿里。
一向脑子不灵活的沈冰心都脱口而出:“她不是不认识清池吗?如何知道她姓李的。”
宋纯思深深地瞧了她一眼,然后随口为清池掩盖过去,“这位女冠既然能算卦,自然也能算得出来。”
其他将信将疑的贵女们也慢慢地点了一下头。
再说清池这边,她自然是猜到了这女冠是宁司君这边安排的人,才会和女冠一起过来。
女冠领着她到了大庙侧殿,拂在右手臂弯处的拂尘轻轻一挥,转身低了一头对她道:“月魄师叔,道君在四御殿里候着您。”
清池颔首,一点也不意外。
女冠倒也没等她答复,就已经轻轻退下。
清池微哂,他们这些人倒是对宁司君很是信奉,连她这样的未婚女子独自会他,也不觉得奇怪吗?
四御殿门户微阖,清池轻轻推了一下,里面香纸蜡烛燃烧末了的浓郁之香,她倒是在玄清洞中闻习惯了。嘎吱声震动光线纤尘,天光大开大阖,就连她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似乎都能撼动那飘动的细尘。
殿前,狰狞天尊宝像巨大,香花供奉,金碧辉煌。
仿佛藐视人的渺小,又像是在怜悯世人的圣洁。
交织在一块儿,让走进来的人,也生出了一种不由想要跪拜的想法。
当然,清池从未觉得,这些木偶石像是能够拯救人的存在。她的视线落在了站在殿中的青衣道袍男子。
这才是让她真正感觉到了压力的存在。
简素青衣,长身玉立,明明就是背对她而站着,就如巍巍玉山,仙姿浩渺,一瞬之间,仿佛她来到了高山晶莹冷雪之处,见到了一位纤尘不染空灵轻逸的仙人。
可惜,这位仙姿是有,只是这气度容貌自然也是仙子,不过确实裹着白皮的黑馅儿。
他也不回头,视线落在那尊像当中,仿佛就没有听到她的一丝动静。
清池好歹也是和他相处过近三年的,那些个小脾性早就摸清楚了。
清池低声道:“清池见过道君。”
然后没理会。
青衣人莲冠落着些天光,侧脸光洁鼻翼高挺,俊逸非凡,就连那神情也是淡漠而悲悯的。
清池再次低头,雪白双袖微微对眉齐高,清声道:“月魄见过道君。”
她的声量有点儿高,也响亮极了。
便是在这时,她虽没有收起手,却也听到了衣料摩挲而过的声音,他转身了,一道居高临下而冰冷的声音在这大殿当中响起。
“本君以为你已经忘记这个名讳了。”
“月魄,这是我给你取的名字,永远都不要忘记了,你的根在哪儿。”
清池听得出来他在警告自己,这样的警告她也听多了,但是还从未听到眼前这个人用这般淡漠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
也许她真的是有些不惯。
不过他这最后一句话,还是叫她有些好笑。
她没克制住笑场了,也没笑出声来,只是那齐眉摆着的袖子摇啊摇啊,在宁司君这样的轻易洞察人的人眼中,自然就看了出来。
“袖子放下来。”宁司君语气淡淡,倒是没有了方才那种冷漠,却含着些许的无奈。
清池放下袖子,无辜地瞧着她,只是那张芙蓉面上使劲压平嘴角的笑意,却难以做到。
“我说得这句话有让你这么好笑吗?”宁司君气势凌然,凛然一派之君的贵重,也如雷霆般压人。
不然身为道君的他又如何压过下面无数比他年长的各派长辈。
但是清池还真的是不怕他。
“道君,是我错了,您啊,就别生气了。”清池软声道。
宁司君忽而叹息了一声,那叹息中尽是无奈,“月魄,你啊,还真是不省心。”
气氛没有之前那般凝重了,清池在心底都是叹了一口气,至于宁司君想要教训她,那就让他教训她好了。左不过是言语,她怕的也不是这个。
只是怕什么来什么。
宁司君忽而凝视着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也不再如过去一般的隐晦说教,而是直接就着她婚约一事开口了。
“你说你下山渡红尘劫,你和顾文知的婚约也是其中的一环?”
四周目(36)
这话问得她该怎么答啊。
这就是一个陷阱。
她就知道宁司君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次宁司君就连隐晦也不隐晦一下了,直接就开门见山了。
可想而知,的确是生气了。这气还不小, 一时半会消不了的那种。
“为何不答?”他又问。
眉眼淡然慈悲,唯独在注视着她的时候, 那双眼睛如深渊般深而不见底, 叫人不由地畏惧如神明。
“道君, 若我说是呢。”清池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往前行了一步, 直面着他,那双明艳的眸子, 似枝头绽放的桃花,里面没有畏惧, 也没有敬畏。
宁司君道:“如此说来, 你一定要嫁?”
“是。”
宁司君脸上那淡然如仙的面具也在那一霎那破碎开来, 全都化作了冰冷的风霜。
“月魄,你的勇气可嘉, 好啊, 那我倒要好好看看, 你是如何渡了这红尘劫的!”
“我等你三年。”他的脸上不知何时又罩上了一层似笑非笑的面具,那打量的视线也叫她觉得有些不妙。
“三年之后,无论如何, 你必须回到玄清洞。”他从她的身边走过时, 就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也叫清池愈发地看不懂他了。
他对她到底是怎样的感受,又到底想要做什么?
清池觉得自己倒现在都没有看懂他。
“道君!”在他出门那一刻, 清池不知为何地出声唤住了他,就连她的反应都慢了半拍。
那青衣人转身, 那一双凛然如风雪的眸子落在她的眼底,那种克制隐忍,是她不曾在他的身上看见过的。
原本优雅贵重的人,在那一瞬间,仿佛真的走入了人间红尘当中,多了一抹真实。
可是,这也是只是她的一晃眼间,那一丝情绪已经消逝。
“你的婚事,届时会送上合适的礼物。”他平静地说着,甚至听不出一丝的讥诮。
“我说的不是这个。”清池一时间,也放弃了。
宁司君又怎能察觉不到她的那一丝情绪变化,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
“若是他欺负了你,可到国师府找我。”
清池怔了一下,不由地叹了一声。
“年岁小,忧愁不少。”忽而,他道。
“我以为道君会责罚我呢。”清池轻轻地说着,但是没有想到,宁司君竟然这么轻松地就放过了她,他到底是知道什么。
“这是你人生的路,我拦不住你下山,难不成还能拦住你嫁人。”宁司君的嗓音温和似那三月春风,料峭般似冷未冷。
这说得她该如何反驳。
当然是反驳不了。
“道君为何就笃定我这桩婚约在三年后就忘了,俗话不是说得好嘛,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清池这就杠精上来了,要不宁司君怎么会说她胆子大呢。
她很想看看,他到底有多能忍,果然宁司君那淡定的脸上也快出现了阴影,井字符号都要冒出来了。
“你自从下山,倒是愈发无所畏惧了,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清池嘻嘻一笑,跟在他身边,“道君,我只是实话实说嘛。若是我嫁了人,应当不是玄清洞的女冠了吧。”
她真的只是随便说说的。
但是,可宁司君还是不咸不淡地回复了她:“你唤我一声道君,是不是,自然也是由我来决定。”
他这句话说得挺咄咄逼人的,清池怔了一下,一瞬之间,竟然脚下都没注意,平地崴脚了。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腰身,以免她和地面轻吻,淡淡的篱落香融合了殿中的纸烛浓香,扑面而来。清池怔了一下,只是宁司君在她站住了以后,便撤走了自己的手。
他的温度短暂地停留在腰上。
然后是男人轻声教诲,他微蹙眉,“既然都是要嫁人的年龄了,也该稳重些。”
清池认栽,老老实实地答应:“月魄下次一定改掉。”
“近来我有事忙,若你真的遇上了什么事,便递信到瑾澄哪儿。”末了,他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清池眼睛都亮了一下,“月魄晓得了。”
清池回到了贵女圈中,说说笑笑,至于沈冰心她们问起女冠卜卦一事,也被她忽悠而过。
唯有宋纯思于无人处,暗暗问她,还以为她这是去会了情郎呢。
清池哭笑不得,若是她知道这位“情郎”还是盛京人人尊崇的琼霄道君,岂不是要被吓死。
婚期渐近,清池自然也不再用时间离开安定伯府。不过用玄冥在,以他和应九郎牵线,倒也无事。自然,在离开安定伯府前,清池也把手上的店铺,不分明暗全部都处理了一遍。顺理带到顾府。
她嫁给顾文知,是一种新的选择,也许更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她避开了所有的坑,换了一个地方,希望这个新的地方不会叫她失望。
“般般,你觉得如何?”清池几世来,第一次穿上了嫁衣,她起身,舒展了一下衣袖,腰身窈窕妩媚,那华美的鸾凤锦绣图案在光线下,美得惊心,有一种不真实之感。
芙蓉面明艳至极,不点胭脂,衬得这一袭美艳的嫁衣,浅浅含笑之间,叫人骨酥。
般般一边为清池抚平着微些褶皱之处,一边笑着道:“不亏是苏杭的绣娘,这一身衣裳可做得真好。”
又瞧了一眼,就直点头,“不过也只有我家小姐您,才能把这件嫁衣穿得这般的美丽。”
说到这儿,她忽而有些情绪转变,暗暗侧过脸。
“般般……”
清池见她如此,偏过头瞧着她,这才发觉她在暗暗抹眼泪,那副样子又像是喜极而泣。
“小姐,莫要见怪。奴婢只是……有感而发。”
清池道:“我和你一样……以为我这一世都不会嫁人。”
般般却道:“不管小姐嫁不嫁人,是去顾府,还是回到玄清洞,般般永远都会陪着您。”
主仆二人相对无言。
清池握住了她的手,脸上浅浅的笑。
“好。”
清池自然是信她的,般般和小薇,无论是那一世都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近来婚期就要到了,身为她身边的大丫鬟,般般自然也是里里外外地忙碌,看着清池试了嫁衣后,就离开内院了。
清池正要换下嫁衣,忽而听到窗户被敲响了三声,这是她和玄冥的约定。
“进来吧。”
玄冥最近都在联系藏在民间的大院的人,最近也很少出现在清池的面前,不过清池也觉得最近的他有些奇怪。
玄冥如同一抹魅影般出现在屋里,只不过无论来过了多少次,他还是无法习惯这个香闺,觉得拘束,就连这熟悉得让他魂牵梦绕的香气都让他紧绷起来。
他甚至不敢抬头见眼前这个人。
“玄冥见过小姐。”
清池一袭嫁衣翩跹地从鱼戏莲屏风走出来时,玄冥正抬头瞧见了这一幕。
他怔住了,一方面自然是天然地被吸引了,另外一方面也是这种美太过于刺眼了。
让他想要避开这种绽放。
“小姐,这是应先生让属下给您带的信。”
他双手奉上信。
那一抹凝脂般的滑嫩浅浅地落在他粗糙的手掌之时,从接过那信,不过一眨眼,他的手却忍不住都颤栗了一下。
清池拆信看了,然后随即眸子都紧紧地缩了起来。
无他。
只因为在这封信中,应九郎给她捎来一个惊天大消息。
清池的脸色变化,自然也落在了玄冥的眼底,“小姐……”
清池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若无其事了,她把信阖上折起,“玄冥,应先生交给你后,再也没有别人碰过吧。”
玄冥在听到她这话后,马上跪在地上道:“应先生交代过玄冥,若是这封信交不到小姐手里,玄冥也不必回来了。玄冥知道这封信的重要性,自然也不敢让其他人看到这封信。”
“快起来。”清池温和地道:“你莫要误会,这是这封信里的内容实在太过惊骇,除了我和应先生,不能再让别的人知道。”
玄冥的视线落在清池手中的信,眸光晦暗。他起身作揖道:“不管是何事,只要是小姐交代的,玄冥都不会让旁的人知晓。”
他的身上忽然冒出了些许的杀气。
只是这危险的杀气倒不是对她的,所以清池反而感觉到了一种安心之感。
“大院里的人,如今可都有落脚之处了?现在盛京中恐不大太平,万事不要惹眼,若有我用得上他们时,自然也会知会你。”
玄冥的视线落在了她那一身美得惊艳的红色嫁衣上,终而还是盖着了眸中的情绪。
“小姐放心,他们一切都很好。”
清池绕进了屏风里边,以为他既然汇报完了,也应该是要离开了,却不见他出去。
“怎么了?”她以为他还有别的事情要汇报呢。
却忽而听到玄冥声音有些沙哑地问:“小姐,您真的要嫁给顾文知。”
清池最近真的都听厌倦的这句话了,不过竟然最不会问出这句话的人都问了出来,她当然也得浅浅地回一下。
“嗯。这是父母之命,也是媒妁之言。”
“小姐,您大可……”
清池含笑望着他,玄冥自知失言了。
四周目(37)
玄冥离开后, 清池眼底的最后一点笑意也没了。
她手指紧紧地攥着了手里的信。
这个秘密,其实她已经猜到了,只是没有想到比她想象当中的还要残酷。
没错, 应九郎查到的,正是李叹的秘密。
李叹和明清玉, 同为前朝大燕皇室后裔, 还是兄弟。
……
当然, 应九郎在查到这个消息后,也不敢再继续往下查下去了, 毕竟也太危险了。清池也不许他再查下去,而是让他赶紧离开盛京, 可惜迟了一步。
大婚前日,清池忽而有一种心绪不宁之感。
近日为了她的嫁期, 芷梨院中安定伯夫人进进出出, 女眷嬷嬷们也不少, 玄冥自然也不便再藏身。清池让他向和大院里玉衡他们联系上,等婚期过去, 再在顾府中会面。
自然, 也得她先把顾府那边混清楚了以后, 他再过来比较好。顾文知身边的蓝沅是个高手,玄冥想要进来,还得换一个身份呢。
眼下玄冥不在, 按理来说, 近在婚期,除了应九郎那儿有点趟雷, 别的地方也还好。
送走了安定伯夫人和礼教嬷嬷,清池脸上甜美的笑容就消失了个干净, 她有些疲倦地在美人榻上做下来了,旁边体贴的小丫鬟也适时地送上了她喜欢的六安瓜片,一些平日里吃惯了的糕点。
清池挥了挥手,“下去吧。”
“是。”小丫鬟手里拿着托盘,乖巧地离开了。
内室各处都搁置着各种喜气洋洋的物件,毕竟明日就是婚礼了,这个下午也是她最近能够喘息下来里最大一片时间,到了顾府里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
喝着茶,她的那种不安却越发浓了起来。
这会儿内院里的动静也随着夕阳落下而变得安静了起来。也不知道小薇般般她们忙完了没有,正这样想着的翩翩忽而听到了一阵响起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
如此熟悉,就像是……
就像是李叹!
当她回身,看见了绕过屏风,大开大阖地走过来的黑衣男人时,那双峻深的鹰眸落在她的身上,也仿佛叫她看见了恶鬼。
那是一种使人感觉到恐怖气场,使人绝望的阴冷气质。
他走进来的时候,甚至是没有人知会她一声的。
“……大兄……”清池甚至来不及起身,也来不及把自己嘴里的话说完,就被他那一个眼神冰冷在了原地,泼洒下了一盆冰凉的冷水一样冷得她不知所措。
他逼近她,将她给困在那小小的软榻之上,长袍下分出一只长腿隔住了她的退路。
低身之间,映在清池眼中的是他冷硬英俊的轮廓。
仿佛就连呼吸都近得要交融在一块儿。
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那张芙蓉面上染上淡淡的霞色,自然更多的也是恼怒,“大兄,你这是要作甚?”
她这平静的样子,让李叹是极佩服。
就是他本人在发觉到了应九郎和他这个待嫁的小妹联系到了一块儿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连他自己都不信。
尽管那些证据还无法彻底地钉死了清池。
但是他的人既然敢这样汇报,那自然就是八九不离十了,汇报给他,也不过是想要知道他的态度。
是继续查下去呢。
还是就此放弃?
他抬起她的下巴,让那双眼睛直视着他,“应九郎是你的人?”
他的手一点也不轻,就连清池也感觉到了一点疼意。
可是比这点疼更让清池醒神的是他这一句话。
令她瞬间仿佛行走在刀尖之上。
清池眼睛都没有闪一下,脸上仍然还带着一点怒气。“什么九郎,十郎的,大兄你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这些奇怪的事情?”
清池发了一点脾气地推他,可惜推不开。
反而被他那双强壮的手臂困在了手里,“你冷静一点。”他沉磁沙哑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就像是一块厚实的冰块。
见她扭开脸,气鼓鼓的样子,他语气也不由放软了一点,“我只是问问。”
“你只是问问?”清池冷笑一声,“我看大兄这是把脾气发泄到我身上吧。明日便是我的婚礼了,大兄这是有什么不快的,倒不如和我这个妹妹说说啊!”
她直视着他,那双潋滟的眼眸中含着怒火,仿佛是秋日一片连绵燃烧起来的枫火。
她推不开他的手,不满地蹙眉,脸上的表情生动地带着疼意。
李叹察觉到了这一点后,慢慢地松开了手,至于他的怒火也在被她瞪了这一眼后,不知为何竟然就消散了。
清池冷嘲热讽,“大兄到我这儿来撒酒疯了啊?不过,我倒是也没闻到你身上的酒气,现在也没到喝酒的时候吧。”
李叹虽然是松开了手,但是人仍然站在梨花榻前,俯视着她,没有错过她脸上一丝的神情变幻。
“清池,这一次我不是在和你说笑。”他语气柔和了一些,但是身上那种恐怖的气场是半点没有消散。
清池也笑,不过是冷笑,“大兄,你觉得我哪儿是在和你说笑了,你莫名其妙地来到我这儿,又莫名其妙地做出刚才那样的事……难道是要对妹妹硬上弓?”
李叹脸上平静,丝毫不受累她的嘲笑。
“你不愿意说,没关系。”
清池心底自然是一点也不平静。
可是李叹的下一句话差点让她破冰。
“这一次应九郎能逃得过,那下次呢?若是他再敢出现,他会死得很惨。”李叹忽而笑了起来,只是他那笑起来的样子,冷沉,如同一头正在进食的鲨鱼一般的凶残恐怖。
“你不认识他,很好。最好是永远都不认识,我的好妹妹。”他粗糙冷硬的手掌生冷地触碰着她娇嫩的脸庞,些许刺痛,也比不过他的言语带给她的惊心。
清池想要别开脸,却也被他强行扣住,他冷淡的口吻似乎洒落在了她的脸上,暧、昧之中又带着一丝刺骨的冷寒。
听到应九郎成功逃了,清池不得不说是松了一口气,当然,眼前这个危险的李叹,又让她觉得难以应付,同样的也难以琢磨。
“大兄,你该离开了。”她冷冷地说着。
“呵。”安静的室内,他哂笑地响起的时候,吓人得很。
“明日便是你嫁人的时候了,作为你的兄长,我应该还欠你一份礼物。”
清池正在纳闷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
他已经俯身而来。
危险如倾潮的大海涌来,可惜她又怎能反抗得了李叹。
他的唇炙热地落在了她的唇间,不给她一丝反抗的机会,深入,撬动着她的情念。
清池已然酥麻,心中却懊恼不已。
无意间,她挣脱了一只手,狠狠地往那张俊朗的脸上扇去。
“啪——”
即便是他吻得那么的动情,那张冷硬英俊的脸庞上都仍然是冷酷淡漠的,就像是在报复她一样。而在清池的这一把掌扇下以后,他似乎就更加生气了,压住了她的手,惩罚她般地咬住了她的唇瓣,一丝腥血在舌尖泛滥开来。
在这样激烈的吻中,她已经有些无法呼吸过来了。
更别提去反抗他了。
许久,她眼眶红了,仿佛是要梨花落雨了,可那双眼睛却仿佛是雪般纯粹而凌冽,死死地望着他。
就是这样的眼神。
就是这样的她。
每每都让他无法克制住心中最深的情念。
李叹眼中出现了一抹兴味。
他放开了她,让她得到了自由。
“你不该惹我的。”他淡淡地说着。
放屁!
她什么时候惹他了!
清池瞪了他一眼。
然后他仿佛就知道她心底在想什么一样,压低了那沙哑的声线道:“我曾经说过的,你是会嫁人,但是你永远是我的……妹妹。”
他微微一笑,咬重了最后二字。
倒像是一种别样的情趣。
那深邃的眸色盯着她看,仿佛想要看到什么有趣的反应。
只是可惜了,清池除了脸上带着方才那种绯色,呼吸也慢慢地调理成了再正常不过的样子。
她反而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大兄,你这个妹妹二字,我可承担不起啊。”
她一把推开他。
这时,李叹倒也配合她的这点小把戏。他知道,有时候把人逼得太紧了,未必就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
他背过身,调整了一下袖子口,“明日你的婚礼,我会过来。顾文知,是你现在的归宿,可那并不代表着,他能够护着你一辈子。”
这会儿他倒是绝口不提应九郎的事情了,只是再次回身时,那薄唇轻启,一双鹰眸定着她,充斥了一种威胁和警告的暗示。
“清池,不要忘记了,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
李叹并没有把话说开,那是因为他知道清池能听懂。
就正如他的身份是触雷一般,他赌她不会告诉顾文知。
当然,若是赌输了,那么只好付出一些代价了。
从小看到大的。
这种畜生的话,他倒也说得出口。
清池鄙夷地瞧着他,但是没有说话。
其实她不说,就正是彼此达成了一种共识。
一直到李叹离开,清池这心底还是心惊胆战的,仿佛还未从刚才那种紧张恐怖里醒来。那样的李叹,是她绝对不敢招惹的,他若是没有顾忌,而她又怎能制服得了一头猛兽?
清池手指触摸了一下有些破皮的唇角,眉间微蹙,明日就是婚礼了,他还真是大胆!
不过,让清池想不通的是,他竟然真的把这个把柄放在了她的手里,究竟是不在乎呢?还是在轻视着她。
不管怎么想,都让清池生气。
她活动了一下手臂,又暗暗地骂了一声畜生。
“人呢!”清池没好气地唤了几声,才有小丫鬟过来。很快她就得知了,方才李叹是怎么进入她的内院而无人阻拦的。
呵呵,真不愧是他啊。
即便她明里暗里清过了几次芷梨院,竟然还是被他留下了眼线。
这一次到顾府,清池不觉得他会一个人就不安排。
那就见招拆招呗!
四周目(38)
大婚当日, 清池一身嫁衣如火,就连那夕阳未必有她的灿烂,有她那样的美丽。珍珠绣凤凰的头盖华美而厚重, 遮盖了她的容颜。
安定伯夫人十分不舍地牵住她的手,“清池, 清池……”她热泪盈眶, 眼眶微红。
清池也握着她的手, 语气亦是不舍得唤着,“娘, 往后清池再也不能陪伴在您的身边,一切郑重。当然, 我知道有蓉蓉妹妹的陪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蓉蓉妹妹……”清池向着李蓉蓉的方向唤了一声。
李蓉蓉这时候正烦着呢, 听到清池的话也没好气得应了一声。想来, 最近她还正在为怎么和蒋唯的婚约摆脱掉, 然后投入李叹的怀抱里呢。
“蓉蓉!”安定伯夫人没想到她是如此的无礼,自然也是很不满地训斥道:“你姐姐如今嫁人了, 你怎么能这样无礼!”
李蓉蓉最近在安定伯哪儿吃了不少苦头, 现在倒也学乖了, 哄着安定伯夫人,可是死性难改,自然也就一时半会的也改不掉。
“清池姐姐, 你啊, 妹妹我祝你和顾大人白头到老!”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来的。
“清池……”安定伯夫人讪讪地道:“你妹妹回府没多久,这性格一时半会也没改掉, 你可别和她生气。”
“我不生气的。”清池和风细雨地说着,语气里都带着这大喜日子里有的欢快。不生气才怪!不过恶人只有恶人磨。以后再回安定伯府了, 那她可就不会客气了。
“吉时到——”喜娘笑扬扬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也就宣告着她们这段闲聊结束了。
清池悠然起身,般般扶起她那玉葱般的手。
清池回敬了安定伯夫人一低头,算是今生母女关系到这儿就结束了。
“清池…”这会儿,安定伯夫人的呼唤里终于带着了被割肉般的疼,看着她,也恍然想起了过去十几年,她从一个牙牙耳语的小丫头到如今的碧玉年华,是什么时候母女之间有了这般深的隔阂呢。
女儿仍然是敬爱自己的,可是再也没有过去那种亲密无间的爱。
“娘,您就送到这儿吧。”清池淡淡到道。
般般扶着她走出了芷梨院。
身后,安定伯夫人怅然若失。
李蓉蓉阴阳怪气地道:“娘,你若是舍不得她,别让她嫁不就得了。”
“傻孩子,哪有这般说话的!”安定伯夫人轻轻训斥,“看到你们能够寻到好的良人,娘心里才舒坦!”
李蓉蓉不以为然,甚至翻了一个白眼,小声地道:“你们眼底的好良人,那可不是我心目当中的好良人!”
*
再说清池这边,出阁,按理来说都是由家中同辈的哥哥弟弟领着到男方手里的。般般牵了她一路,然后在台阶处换人了。清池理所当然地以为是三兄李英,笑吟吟地便要唤一声,“三……”
可是在嗅到了走过来的男人身上熟悉的气味后,凛冽的冷酷,其中还有辛夷花高贵清雅的香气,融和在一块儿,却是一种叫人觉得危险的气味。
“大兄。”她硬着头皮唤了一声,想到昨天傍晚时分发生的事情,按照以往她的性子来说,怎么地也要来一个冷处理,可是一想起他的危险性,清池还是觉得别挑战他的忍耐性比较好。
男人宽大的手掌握住了她纤细的手,冷漠地应了一声,“发现是我,失望了?”
他沙哑的声线压得很低,是只有他们两人正好能够听到的声音。
清池真的是怒了,不过还是忍下了。
她嗓音甜美迷人,轻柔可爱。“大兄,你想多了。”只是听上去还是硬邦邦的,甜美的声音里都有些冷脆。
“大兄最好记得,我们如今还是兄妹。”清池警告着他,她头上的花冠定着鲜红的珍珠盖头,遮住了面容,不光是李叹看不见她,就连她自己瞥向下,都只能瞧见那黑色的靴子。
这是一双新的靴子。没有沾染过泥尘。
“清池,你还真是幼稚。”他箍住她的手,叫她吃到了疼意。
忽而,在那喜庆的炮仗声音里,他贴近她的耳边,冷酷的声线无情地响起,“我等你归宁。”
这句话像是魔鬼为她下的咒语。
安定伯和李英李照瞧着他们过来了,也都不舍地叮嘱了清池好些话。只是当时清池还在想着李叹那最后的几句话,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心情,只是应付一下。
顾府过来的迎亲队伍,媒婆喜气洋洋地迎接她进了花轿。
顾文知毕竟是当场右相,即便是再娶安定伯家的千金,也不可能亲自过来迎接。毕竟这会儿再顾府当中,不只是皇帝亲自降临,更有保守派的一众官员,荣安王周无缺都亲自过来了。
周无缺不随国姓,而是随皇后之姓,这是先帝当年在决定了储君之位后,就为他改了姓。而当朝皇帝虽和周无缺同为一母所生,但是亲兄弟之间猜忌不已,更是在北狄一战后坏了腿以后,这两兄弟的关系也就越发恶劣了。
皇帝在瞧见了被人推着轮椅进来的皇弟,好是一番温柔安慰,当时那话里话外都透着忌惮,尤其是他很害怕顾文知和周无缺若是联手,就此和好了。
顾文知四两拨千斤,肃穆面容衬着鲜红的喜袍,仿佛都不像是他的大喜之日,而更像是在朝堂之上。
皇帝有些讪讪。
“皇兄,臣弟只是过来向顾大人讨上一杯喜酒喝喝。平日里在朝堂里争锋,今日是顾大人的大喜日子,同为朝臣,自然要过来贺喜。”轮椅上的年轻男人面容有些憔悴,说了这么长段的话后,脸色都些不自然的嫣红,可是那嘴唇确实青地得紫。
即便是在这样的夏日,他身上都穿着一件厚实的大氅,叫人觉得酷热。
皇帝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行,那朕也就打扰你们。先回宫了,你们好好喝,好好聊。”
满堂的宾客齐齐恭送。
皇帝的御驾离开后,顾文知和周无缺相视一眼。
周无缺连续得咳了好几声,听得便叫人为他的身子担忧。好不容易平缓下来了,身后为他推动轮椅的侍卫脸上也是一脸的担心,主动得递上了丝帕。
周无缺接过,捂着嘴唇,那娟秀的眉目微蹙,透着一股病弱之感。“顾大人,让您见笑了。”
“王爷客气了,您能来到我的婚礼,是我的荣幸。”顾文知语气平淡。
周无缺脸上似乎出现了个像是笑容的神情,但是又有些难以捉摸。“我果然不该出现在这儿,皇兄不会喜欢,就连顾大人都觉得麻烦吧。”
顾文知道:“我想王爷您想多了。”
周无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顾文知一身喜袍,相貌堂堂,儒雅贵重,如渊如海,回以目光也是叫人看不出深浅。
“顾相今日这一身,倒是我见过最舒服的了。”
顾文知挑眉道:“若是什么时候王爷能够脱下身上这一身黑氅,我想我也许也会说出您这一句话来。”
不管是在朝堂上,还是比嘴舌,他们两人这些年来还真的没有谁轻易放过谁。
周无缺想笑,可是咳嗽来得更快,他忍住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感,点了一下头,望向身后的侍卫。
侍卫明白了他的意思,对顾文知道:“顾大人,我家王爷身体不便,请见谅。”
顾文知颔首。
然后瞧着这对主仆离开。
一直到轮椅被推出了大堂,到了外边的庭院里,他才隐约地听到了那熟悉的咳嗽声,仿佛要把肺腑都要咳了出来,光是听到那声音都能感觉到是多么的痛苦。
顾文知面无表情,但是却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当年一枪挑天下的战神王爷啊,只可惜也成为了这样连自己身体都无法控制的废人!
他们之间纵然在朝堂派系之间有所不和,但又到底都是这大燕的臣子,一位英勇无敌的将军到了这种地步,自然难免叫人有兔死狐悲之感。
“相爷,来,让我敬你一杯,都说人生有三喜,今儿这洞房花烛夜就是其中一喜。”旁边的官员敬酒了过来。
顾文知便也把心头那一抹奇怪的念头给抛置于脑后。
皇帝和荣安王之争,不是他该掺和的,这里面的沟沟绕绕实在太多。
*
厢房之中。红烛高烧,入夜了,轻轻的夏风微微透过窗里,也带来了前院里的喧哗。
喜床上,莲子花生桂圆等等撒了一床。
其中坐着位红衣丽人。
她慵懒地摘下了头上的花冠放在一边的床上,一头青丝漫漫撒下,似溪流般的蜿蜒。涂抹胭脂的容颜在晚灯之下,有一种过于绚烂绽放的美丽,仿佛是芙蓉三变那在傍晚的最后一抹殷红。
清池刚刚吃了般般送来的一碗红豆汤圆,正在百无聊赖地等待着新郎官的到来。
甚至于,在这长久的等待时间里,她已经翻出了安定伯夫人临走之前塞到她这儿的一本避火图。
啧啧……
无聊。
甚至还没有她看过的一些艳本更加的大胆。
顾文知推门走进来的时候,就正看见他的小妻子正懒洋洋地翻着一本旧旧的册子。
当他的视线落在了上面妖精打架的图画后。
顾文知的神情有些复杂。
“顾大人。”她笑盈盈地说着,顺手放下避火图,倒是一点也不见害羞的样子。
一张明艳的芙蓉面在灯火下熠熠生辉,溪流般的发衬得小巧的脸,慕然让他想起不知在哪儿看过的一句歪诗。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嗯。”他应了一声,收敛住深邃的眸光,走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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