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目(39)
清池见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 也想起这一位是有点儿古板守礼性子在的,所以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无辜地道:“顾大人, 花冠盖头实在太重了,不然现在我重新给戴上去?”
这副好商量的语气, 总不至于连怜香惜玉都不懂了吧。
好在, 顾文知到底没有她想的那么过分, 只是他避开了视线,“既然已经取下了, 何必多此一举。”
那成熟厚淳的声音微哑,也不知道是喝酒喝多了, 还是什么?
清池的眸光从他那微微露出来的喉结张望了一下,顾文知瞧了她一眼, 那一眼却更像是长辈对小孩的不悦。
敢情这还是一个道德楷模, 清池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 不过面上倒是温温柔柔的,一副小儿女的样子。
“大人, 咱们是不是应该喝合卺酒了?”
顾文知听见她这一身称呼, 皱了一下眉, 然后道:“不用这般生疏。”
清池听到这句话就忍不住在心底吐槽了一句,说是不要这么生疏,你倒好, 语气这般冷冰冰的。
一见这人, 清池第一时间把直唤他名字的想法给叉掉了。他这种严肃儒雅的人,又大了她近二十岁, 她是怎么都不敢唤啊。
夫君?相公?官人?还是郎君?
清池在这几个选择了纠结一会儿,还是轻轻地唤了一声:“夫君。”
她声音本就是甜美清脆的那种, 用心讨好一个人的时候,简直会是叫人掉进了蜜罐子去。听得叫人内心都是酥酥麻麻的。
顾文知淡淡地应了一声。
“那夫君,咱们喝合卺酒?”
清池改口得也很自然,把这点儿生疏尴尬给飞快地度过了。
共饮了合卺酒后,顾文知道:“今儿你早点睡吧。我还有些公文要批。”
清池眼睛微睁。
顾文知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我让蓝沅送过来,在这儿处理。”
清池松了一口气。
就算不同房,可今晚这是新婚第一夜,他若是不在这洞房里面,明日这顾府里可不知还要流传出什么样的消息。更何况,她是顾文知明媒正娶的妻子,正在是一娶进来就被齐了,以后还要不要在这顾府里面立威了!
顾府人员虽然简单,可是顾文知有一房亡妻留下来的妾室,一对儿女更是年岁都与她相仿了。
虽然清池眼下也没有打算在顾府待到天长地久,可就算是住个几年,总要保证自己的耳边是清净的,也要保证自己的一些权利啊。
“夫君日夜为国家大事操劳,还真是辛苦啊。”清池浅笑盈盈地道:“那清池便不打扰大人了。”
早在顾文知还没有过来的时候,清池就已经把这新房附近给转悠了一下,这会儿见顾文知在一边上醒酒,自然也就出去唤般般小薇服侍着她沐浴更衣了,等到她擦干了头发过来的时候,就见顾文知已经换下了喜袍,一身常服在窗前的几案上处理着齐人高的案牍。
夏夜蛙鸣蝉唤,一轮清月过窗而来,筛了细密竹影,也带着兰花的清幽香气。
昙花还未绽放,海棠红如火。
顾文知也许是听到了她故意放轻的脚步声后,抬头,眼皮子一撩,手上的紫檀笔倒是搁在了墨碗边。
“你早点睡吧。”
“夫君也莫要累着身子了。”清池也是客气了一通。然后绕过了屏风,进了里边的寝室,她把大床上的那些东西全部都给一股脑包起来,扔到了一边,铺开了软滑的蚕丝被子,开始睡觉了。
自然,她要是能那么快睡得着才奇怪呢。
这陌生地方的。
龙凤双喜烛垂落下蜡泪,她打了一个哈欠,眼睛都挤出了些泪花。
手里翻着一本小薇塞给她的话本子,一边瞧着,一边时不时地抬头瞧一眼那屏风。光影之下,明暗交织,依稀可见窗前那道正襟安坐的身影,姿态端正,手中捏着笔管,不时写写画画。
清池无语吐槽,看来还真是把这儿当做他的书房了。
当然,今夜能够避免了尴尬,就这样也很好。
也许是白天忙碌的疲倦,清池那本话本子也就翻了几页,人已经熟睡了。
顾文知处理完手头的公事,按了按眉心,疲倦也堆积在那一张脸容上。他压住了看完这些狗屁文章的怒气,批红一气呵成,放下了手中的笔。
周围金盘里的红烛已经蜡泪落到了大半支。
他回过神来,看着这场景,才想起今儿是他的新婚之夜。的确不宜生脾气。
他洗了一把脸,清醒过来,绕过了那屏风,看到了寝室那喜气洋洋的大床上的一幕,有些哭笑不得。
他那新娶的小妻子一只手搁在外边,睡得一点也不安分。
顾文知把她的手放了进去,触手的滑腻之感,让他微微失神。很快,也很君子得放下。
所幸这张喜床是真的很大。
清池挪了位置之后,顾文知也吹了蜡烛,在外围睡下。
他一如既往地合手腹前,平稳地就要进入睡眠的状态。
这些年已经习惯了一人睡的右相大人怀里忽然冒进来一块温香软玉。
他不悦地睁开眼睛,眸子冷淡地瞧着扑过来的人。
她倒是熟睡的,呼吸轻轻,脸颊儿盈着淡淡的红,发丝带着浅浅的香。
顾文知审视了她一会儿,然后把她推开了些。
可是过了没多久,她又过来了。
如此,一夜反复地来。
这一夜,顾文知也根本都没有睡好。
天微微亮的时候,自带生物钟的他就醒来了,怀里还有一只八爪鱼。
顾文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把她给扒开,起身来。
顾文知瞥了一眼床上睡着正香,就连两腮都微微冒着桃花粉的少女,顿时头大,若是以后每日都要这般,那他还要不要上朝了!
顾文知宽正了衣衫,推门而出。
门外等着侍奉的丫鬟小厮手里正捧着金盆热水里,见到了出来的顾文知,便低头唤道:“老爷。”
这些都是这么多年来跟在他身边侍奉的人,也知道他的作息在这会儿。
顾文知把手浸入热水当中,简单地清洁了一下,说:“不要打扰夫人,她晚些起来。”
“是……”
丫鬟和小厮也奇怪,然后视线又落在了已经合上的门缝,里面可就是他们未来的夫人,一想到昨晚是他们的新婚之夜,这下倒也不奇怪了。
只是一向最是守礼繁琐的老爷今儿竟然在门外做这些清洁的事儿,也不愿意打扰到屋里的新夫人,这般的宠爱敬重倒是叫他们微微咋舌了。
顾文知新婚有小三日的假期,这还是皇帝强行给他休的。
府中他就是最大那位,也没有长辈,这难得的休假倒是让他有些不惯。
蓝沅见着自家大人新婚次日早上竟然还同以往那般早就起来了,眸子里也有些怪色。
可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多问啊。
陪着顾文知慢悠悠得练了一套拳法,又汇报了一下最近的事情。一般往日若是休假在家,到了这个时候,也该是用早膳的时候了,但是今儿丫鬟过来催问的时候,身边这位爷只是淡飘飘地压了下来。
直到新夫人这边的丫鬟小薇过来了。
今儿这顿晚了近一个大半个时辰的早膳这才开始备起。
顾府家规严谨,孩子们从小就习惯了,天一擦亮了就起身洗漱,念书养性,锻炼身子。一定是在卯时末就用了早膳,除非是在外公家,否则可不会到了这个时候才用膳。
这会儿一家三口围坐在花厅里边,长子顾沐煦和小女顾芹新鼻观鼻心观心,视线偷偷地递了一眼旁边的父亲。
二人用眼神开始对话。
无非是觉得他们这位继母胆子还真是大,难道不知道自家爹爹最是讨厌不守时和浪费时间的人吗?
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被爹爹抛弃。
顾沐煦倒是觉得妹妹有些过分了,小大人般地蹙眉。
顾芹新前段日子回了外公家,可是被大人们的话吓得不轻,觉得自己这个继母就一定会虐待自己和哥哥的。见了哥哥这般不站在自己这边,她有些不高兴,就连嘴角都挂起了醋油瓶子。
顾文知又怎么没有发觉自己这对儿女的小闹腾,正要说说,偏偏这个时候一道清甜玲珑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我来迟了,让大家久等,可真是罪过!”姗姗来迟的倩影落入眼帘,那梳起了妇人发髻的女子笑盈盈着一张脸,把花厅里摆放的君子兰、紫薇茶花都衬得灿烂明艳无比。
顾芹新和顾沐煦立即站了起来,“女儿给母亲请安。”
“儿子给母亲请安。”
清池笑眯眯的,极其和善的模样,“往后都是一家人了,不必多礼。”
虽然现在还是陌生人,可是顾府是讲规矩了,她是顾大人明媒正娶的妻子,自然也就是他们的母亲,不管心里是如何做想,两个饱读诗书的孩子还是挺有礼貌的。
当听到她的话时,都是松了一口气,有些局促。方才匆匆一眼,只觉这位继母实在生得美丽,这会儿终于看清了,顾芹新和顾沐煦都有一瞬间的愣神。
脑海里飘过了自古文人无数夸赞美人的诗篇,可都比不上眼前人带给他们的冲击。
顾文知见他俩人傻愣愣的,微咳了一声提醒。
顾芹新和顾沐煦这才醒过神来,脸颊儿微红:“孩儿多谢母亲。”
尤其是顾芹新,也有些怀疑外婆小姨她们说得话是否可靠了。爹爹可不会随便让人品不行的人入府中,况且……她的这位继母生得如此美丽,也是大不了她几岁的姑娘,不该是那种恶毒之人啊。
两种思想争锋而矛盾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当中。
而顾文知的一声,“用膳吧。”
也打消了她心里的胡思乱想。
清池倒是笑着看着顾家三口,心底也摸清了。
四周目(40)
早膳用完后, 府中的丫鬟端来了茶水。
还是君山银针。
清池闻到了这抹清幽的茶香后,差异地瞧了一眼顾文知,也不知道他是打听过了的, 还是正巧就遇上府里用君山银针的时候呢。
“新儿,煦儿, 快给你们母亲敬茶。”坐在她身边的顾文知道。
这会儿, 他们坐在花厅一边的椅子上, 两个孩子站着,听到了顾文知的话语后便奉茶向清池这边走来。
不得不说, 嫁了一个府中没有长辈的夫君就是爽!
这不,一过来都儿女双全了。
还都得把她当做长辈, 仰仗鼻息。呵呵,当然这不是清池的想法, 只是看透了那女孩儿的心思罢了。
“沐煦给母亲敬茶。”顾沐煦特别尊敬地捧起一杯热茶递到清池手边。
清池笑眯眯地接下, 瞧着这位俊俏的少年郎, 磕了磕茶盖,轻轻吹了一下雾气。
那张明艳的芙蓉面似乎都染上这水雾, 活色生香般起来。
顾沐煦不敢多看一眼, 在父亲严肃的视线下, 低下了脑袋。
清池喝了一口热茶,然后搁在旁边的茶桌上,“沐煦, 你的茶很好。”
她递给了他一个红包。
顾沐煦很是震惊, 也不敢接。“母亲,孩儿已经不小了, 不能……”
然而清池已经打断了他的话,“你既然唤我一声母亲, 那在我眼里,便是孩子,收着吧。”
清池发现顾沐煦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父亲顾文知一眼,显然,在这家人里边,顾文知说了算。
清池那算潋滟的眼眸也笑盈盈地瞧着顾文知,“夫君,你觉得呢?”
她拉长了那一声称呼,甜美酥脆的声音听得顾芹新都脸红,在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句,她这位继母也太会撒娇了吧。
不过,爹爹可是一向很有原则的……
“嗯。”
喵喵喵?爹爹,你怎么这么快就打我脸啊!
顾芹新哀怨地瞧着她家爹爹,但是顾文知却不懂她这点小儿女的心思,而是以目光催促她。
顾沐煦接下了清池的红包,自十岁以后就再也没有收过的少年郎耳根子都微微的发红,很是不好意思,不过心里头又觉得这位年轻的继母倒也是没有妹妹猜测中的那般不堪。
顾沐煦向妹妹递了一个眼神,让她不要胡思乱想。
顾芹新暗暗咬牙,不得了,爹爹倒伐向继母这边就算了,怎么就连哥哥都被一个红包收买了!
她的这位继母,果然就像小姨外婆说得那样,不简单!
这小姑娘那眼神脸色变来变去的,一直眼观八方的清池可都留意呢。
她也是几世为人了,更是从顾芹新那个年龄走过来的,当然也知道这小姑娘在想什么。
不是几个月还在外婆家的她,说不定脑子里就被灌输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思想。
当然,清池知道这本性不是一个坏姑娘,耳根子软,受到了欺骗罢了。
她笑着望着顾芹新,等着她那盏敬茶。
顾芹新也不敢在自家爹爹面前无礼,不过心底自然还是不爽快地给清池敬了茶。
清池不和她计较,仍然递了红包。
俩孩子敬完茶后,老老实实地站在旁边。
就等着顾文知一声退下离开呢,偏偏这时候,他忽而想起什么似的,搁下手里的茶,问起来:“芦苇怎么没过来?”
他嘴里的芦苇,自然就是府里唯一的小妾,也就是原配夫人去世前把自己身边丫鬟抬了份位上来的那位。
清池早在安定伯府的时候,就把这一切都打听好了。
这会儿也不说话,就看情况呢。
果然,府里的女孩儿说话了,“爹爹,芦苇姨娘最近身子不大利索,怕冲撞了您和母亲,所以就……”
清池还没怎么样呢,反而是顾文知不太高兴了,他面容沉稳,如老钟古松,但是语气中却带着不悦。“今日是你母亲入府的第一日,她作为妾室理应过来请安,还有府中的中馈往后也是由你母亲来管理,她以后也别管了。”
他招来了管家,直接说道:“往后我不在府中,一切事宜都由夫人来决定。”
他如此雷厉风行,不说顾沐煦兄妹、管家等下人,便是清池本人都在听到他这番话后,受宠若惊极了。
“以后府里有了夫人,也该换一番气象了。”顾文知对清池道。
清池笑着应下,又觉得有些奇怪,他这是亲自为她助威嘛?不过这吩咐的语气,真是一股上司的味道,怪叫清池奇怪的。
却不知顾文知今日这副样子落在顾府这些人眼里,是多么的叫人跌爆眼珠!
“你们退下吧。”顾文知这句话响起的时候,周围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就是顾芹新和顾沐煦也有逃过一劫的感觉。
清池便知道他这是有话要和她私聊了。
这人在府中倒也是气势足足的,君不见刚才那气氛是多么的陈凝。不过清池倒是对他无惧,反而还想把他的底细多摸索些。毕竟,起码也要一起共渡些年岁,熟悉些,也轻松些。
“夫君可是有话想要和我说?”
顾文知见她总是笑,笑得那么开心绚烂,虽然他不是一个爱笑的人,可见着了她的笑容,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很舒适,很宽心。
“芦苇是陈娘抬的人,身子骨一贯欠佳,不爱出她的院子,你可不必理会她。”
陈娘,便说的是他那位逝世的原配夫人了吧。
偏偏,清池从他那平和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嘲笑和不满。
看来这顾府也不像是她想象当中的那么简单啊。
清池颔首,“我听夫君的。”
“这府中的中馈,你从管家手里接便是。若遇上什么难题,也同我说。”顾文知又道。
“夫君怜惜重视,清池定然不叫夫君失望。”清池也客气地道。
毕竟还不熟,所以他们之间倒也没有什么话题,客套了一会儿,顾文知回书房了,而清池也让管家带着自己瞧瞧顾府,顺便开始准备接受府里的事宜。
顾文知早上的时候当着下人的面说了那般严重的话,那位好似病殃殃的芦苇姨娘到了中午就拖着身子来给清池请安了。
这位芦苇姨娘生着一张桃心脸,颇有种楚楚可怜的娇柔美,瞧上去也不过二十七八,神态倒是像少女一般的轻盈,却又有着妇人的娇媚,两种气质奇异地揉和在一块儿,若清池真的是男人恐怕也会心动。
说起话来也是斯斯文文的,倒是很像顾文知的品味。
“妾身真的不是不见夫人,只是怕冲撞了夫人,那妾身就是万死也难辞。”只是这说话白莲花气息真的是太浓了。清池有点齁鼻。
眼见她就要梨花落雨了,清池也懒得和她来姐妹情深那一套,直来直往地道:“芦苇姨娘,你是这顾府里的老人,我也不想动你,以后就保持现在的状况挺好的。顾大人上哪儿,是他的自由,我对那档子事情不感兴趣,咱们以后就井水不犯河水如何?不然……”
清池脸上酒窝盈着笑意,可是那声音却着实听得叫人胆寒。“不然嘛,嗯,我现在还没想好,就看你的表现了。”
芦苇在顾府待了这么多年,要说真正的宅斗她根本就没有遇见过,虽然作妖,不过顾文知偶尔看在亡妻的份上也是轻饶过,哪里遇上过清池这样的大魔王。
仿佛是之前还在的主子坐在她的面前,只是挑起她的下巴瞧了一瞧,就决定了这的一生。
这样的人,芦苇一直都知道,自己是惹不起的。
“妾身……妾身听夫人的。”她嗫声说着,小腿肚子都在发颤。
清池瞧了这样的她,很满意,点点头,“回去吧。”
芦苇这会儿是巴不得赶紧离开。
顾芹新在路上就遇见了火急火燎离开的芦苇,“芦苇姨娘…哎……!”
顾芹新见她仿佛像是没有瞧见自己,一下就过去了,瘪起嘴,不高兴地道:“自从这继母来到顾府后,大家都变得奇奇怪怪了!”
她倒是不想和清池见面,避开了。虽然不觉得她是一个恶人,可能还是不习惯府里忽而有了一位女主人。
而所有人的人都被这位美丽的新夫人吸引了目光,早就已经忘记了曾经那位和善温柔的陈娘了。
*
没人叨扰她,清池自然也是巴不得。
她很顺手地就接过了顾府的中馈,也没人胆肥的出来找眼色,一切都顺利得很,就连般般和小薇也是松了一口气,开始为这位新姑爷说好话。
“姑爷虽然年长了些,不过倒是挺会疼人的。”这是小薇。
“有姑爷镇着府上的人,一切都很顺利。”这是般般。
至于清池嘛,没有多大的感觉,新婚三日,和以往不同的地方便是,到了一个新地方,陪在身边吃饭的人沉默些,晚上睡觉的时候身边也多了一个人。
顾家是守礼的人家,顾文知既然觉得她小,不碰她,那么这几年就一定不碰她。
清池之前还想过怎么应付掉,没想到嫁过来根本没有这种烦心事,也就乐得轻松。
只不过,她过得是很适应,和她同床的顾大人可就不这么想了。
四周目(41)
顾大人已经孤枕单眠七八年了, 早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睡在一张床上,这忽然地身边多了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也多了一张嘴, 而这人有总是笑容满面的,叫你如坐春风。
多少有些不习惯。
这还只是三日。
白天倒好, 到了晚上, 顾大人觉得自己的忍耐性愈发地上升了, 过几日怕是回到朝堂上性格都要温顺起来。
清池自然是不知道自己晚上的习惯的,毕竟她起来的时候, 顾文知就已经不在她的身边了。
而她也才和顾文知相处三日,算是那种有点熟, 但是又不熟的陌生人。不过,她发觉这顾大人虽然规矩多了一点, 好在这顾府里的规矩也不是用来约束她的, 自然也就无所谓了。
第三日, 自然就是归宁。
历朝历代嫁出去的女儿只要有娘家的皆是如此。
一大早上,清池和顾文知他们用完早膳, 便开始准备着回安定伯府。
马车里, 很是宽阔, 清池和顾文知虽然坐在一块儿,这时中间隔着的距离,可以真的不似一般夫妻, 处处透着生疏。
顾府的马车自然也不如安定伯府的华丽又舒适, 清池没坐一会儿就蹙眉了。中间的小桌子上倒是放着茶水糕点,但是就以这里边简陋的布置, 她深深地怀疑,这还是因为今儿要回安定伯府, 才在这辆马车里特别安置的。
顾文知似发觉到了这点,同样地微微皱眉。
他这个小妻子也实在太娇惯了些。
过去三年到底是如何在清寒朴素的道庙过下去的?
他自然不知,清池就是在玄清洞里,照样有般般侍奉,且她拜在宁司君这位道君门下,哪里都是人讨好她。要是被宁司君留在清静道居里吃饭,那就吃得更加美味养生,可以说,就是当朝皇上吃得精致,也未必有他吃得好。
“往后你若是出门,府里新置下辆马车。”顾文知放下手中书卷,淡淡开口。
清池自认为自己没有太在外地表现出来,没想到这样都被他观察到了。
她微微羞赧地应下,“让夫君见笑了。”
顾文知道:“都是小事,不过……”
来了,来了。清池忍住。第一天还好,最近反正是本性没忍住了,对她也像是一个当爹般的啰嗦,呸,安定伯可从来不和她啰嗦。
听着他从女子该自立坚强说到不能娇弱娇气,清池是又好气又好笑。他的用心是好的,就是她真的不喜欢被人长篇大论地教导。
“夫君,我知道了!”清池最终还是没忍住,柔声打断了他。
她那双潋滟的琉璃眸无辜地闪啊闪,轻轻含着笑,仿佛是一枚月牙儿般的可爱。
坐在她身边的顾文知猝然瞧见这一眼。
即使知道她这是不耐烦而玩弄的一点小心机,一向最讨厌别人在他的面前玩弄小手段的顾文知发觉自己竟然也不觉得讨厌,反而内心还有隐隐的那种愉悦感。
“你不喜欢,我便不说就是。”
要是其他人在这儿听到这句话,恐怕大牙都要惊讶地落掉。
清池可不知道,只觉得果然是老话没说得错,男人还是挺吃撒娇这一套的。
好不容易到了安定伯府,清池揉了揉腰。
顾文知已经先下去了。
这次跟着清池一起回安定伯府的般般本来习惯性地要去接清池,但是就发觉自家姑爷在下了马车以后,就回身接住了里边的人。
在左手落入一只大掌当中,那微些的粗糙之感,是熟悉的握笔才会留下的茧子。自然这双手是来自她这位夫君了。清池只是有些诧异,难道是要在安定伯夫妻面前表现出他们的恩爱?
她走神了这么一下,顾文知就已经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扶着她从马车中走下,男人身上那种稳重如山深邃如海的气息扑面而来,也叫她被怔住,短暂地失神以来。
清池缓缓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从某一方面来说,她的这位夫君的确是一个挺好的夫君!
只可惜,她的人生不止步只寻找一个好的夫君而已。
清池缓缓落地,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让她无比地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清池侧头笑着道:“多谢夫君。”
顾文知颔首了一下。
顾文知握住她的手也慢慢放下。
两人并肩往安定伯府的台阶上走去,倒是也像一对恩爱的夫妻,光是从外表看去,年龄差也不是特别的大,男俊女美,就是光从气质来看,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清池抬头瞧向安定伯府台阶上边。
只见安定伯夫妻已经亲自出来迎接,脸上带着快活的笑容。
“贤婿,清池,我就说你们这儿到吧。”安定伯亲近地道,看着顾文知的目光,那就像是看见了宝贝。
“女儿见过爹爹,娘亲。”清池热泪盈眶,盈盈拜道。
安定伯夫人更是亲自扶起了清池,打量着她,那眼底也隐隐含着泪意,“你好便好,你好便好。”
顾文知也礼貌得唤了一声:“岳父,岳母。”
至于清池的两位哥哥,自然是走平辈,不可能他来唤他们一声哥哥,就是顾文知敢,就现在光是站在这儿,李英和李照已经有些压力了,也不敢接他那一声哥哥啊。
顾氏也有些紧张。
也就李蓉蓉蔑视地瞧着他们,在她眼里顾文知虽然权势过人,但三十五六了,这完全就是一个老男人好吧!
这般母慈子孝,总要点到为止,不可能一家人都在着台阶上干站着。
尤其他们这位贤婿还是朝堂上位极人臣的右相大人,自然舍不得他在这外边吹风了。
“贤婿,今日我可是特意准备了酒菜为你接风的。南极小动物群死二而尓武救一司企整理本文,每天更新欢迎加入咱们到府里去,慢慢聊,慢慢聊。”安定伯和蔼地说着。
这家子这时候,也终于是开始往安定伯府里挪动了。
清池眼底露出些讥讽的笑意。
在府里男眷簇拥着顾文知,自然她也被安定伯夫人、顾氏围住了。
分了两条路。
顾文知瞧了她一眼。
清池朝他笑笑,眨眨眼,示意自己先回闺房那边梳洗。
顾文知颔首,这才和安定伯他们往正厅那边走。
顾氏瞧见了这一幕,待他们走远了,才笑着打趣:“娘亲着几日成日担心的,我方才倒是瞧着清池和顾大人处得不错。”
安定伯夫人拖着清池的手臂,闻言啊,更是绣帕微微捂了捂眼角,感动得不行,“如此来,为娘的也总算是放心了。”
清池软声道:“都是女儿的不是,让娘担心了。”
李蓉蓉在旁边酸溜溜地道:“清池姐姐,他年长你那么多,你们之间真得就合得来,有话说?”
这句话可问得好。
不过也不用清池回话,安定伯夫人已然不快地瞪了她一眼道:“放肆!蓉蓉你怎么如此没大没小的,顾大人是你姐夫,你姐姐和你姐夫之间过得好,你这个做妹妹的也应该快心才是。”
顾氏鄙夷地瞧了她一眼,“蓉蓉,顾大人虽好,可也比不过你的蒋世子啊。”
不提蒋唯还好,一提起她,李蓉蓉都有些疯癫状了,“什么我的蒋世子,我对他可一点都没兴趣!”
“蓉蓉,你怎么说话的!”安定伯夫人是被她气得不行。
李蓉蓉也发飙了,“娘,你整日就知道说我,从来不为我打算!在你眼里,就她最好是吧。”
李蓉蓉伸出手指着清池,那样子可以说是特别的任性。
安定伯夫人也忍不住了,“翡翠,让人把六小姐带回去!”
“每次都是这样!是不是又要关我禁闭了!”翡翠拉都拉不动,场面一时特别的乱。顾氏扶住快要被气晕过去的安定伯夫人,丫鬟和婆子也拉住了发飙的李蓉蓉。
一回来就看了一场闹剧的清池表示,还可以再来点。
最终,还是清池单独回了芷梨院。
她可不敢让快气晕过去的安定伯夫人一起,倒是顾氏不好意思得看着她,清池安慰下了她。
她是乐得一人讨得清净。
般般蹙眉得对清池道:“小姐,如今这蓉蓉小姐是越发的疯癫了。”
清池笑而不语,这才到哪儿到哪儿。
以后还有得李叹心烦的时候。
即便不用她插手,就李蓉蓉那闹腾的性子,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清池是打算回到芷梨院休整一二,再去珠绕院里拜会安定伯夫人,想到那时候李蓉蓉那边也应该妥当了下来。
清池喝了般般端来的茶,坐在软榻上,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随口问起走过的小丫鬟:“今儿大兄没到府门口迎人,可是现在还没回来?”
那小丫鬟答道:“回小姐,奴婢倒是听说大公子今儿早上遇上了事,临时去都督府,午膳的时候应当就会回来了。”
清池哦了一声,然后闭目养神了起来。
小丫鬟也知趣地缓缓告退。
般般为清池锤了一下肩膀,见她呼吸放轻,睡着了,便也脚步轻轻地退出了里室。
清池的确是有些困,半梦半醒之间,还做了一个噩梦,吓得她从梦中惊醒。
“小姐,小姐……!”听到般般温柔的呼唤,这才意识到那只是一个梦。
但是,这会儿做到李叹的梦绝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她心中的那种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
四周目(42)
不过转而一想, 有什么好怕的,顾文知在,她就不信李叹还敢动她。
况且, 李叹就连早上忙着,恐怕吃这趟饭也是赶着的。
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 清池很快就把心底那点小小不安抹平掉了。
“小姐, 是时候去夫人哪儿了。”般般这时候揭开帘子, 走进来道。
“嗯。”清池稍作整理,便和般般从芷梨院里走了出来, 去安定伯夫人哪儿。
看得出来,经过了李蓉蓉那档子事, 安定伯夫人的心情也受到了影响,虽然也笑着问她一些在顾府里的事情, 不过脸色之中的勉强之色, 不虞之色, 太过明显,让清池不看不见都难。
好在, 清池早已经习惯了。
她脸上盈着和气的笑意, “娘放心, 孩儿在府中一切都好,过门第一日,夫君并把府中中馈交给我打理了, 家里的人也都好相处着呢。”
“你是新到府里的夫人, 他们眼下儿自然不敢给你使绊子。对待奴仆们,可要恩威并施, 若是因一点小事得罪了这些人,往后的日子可就麻烦了……”安定伯夫人给她说着自己治理府上的经验, 虽然啰嗦了些,不过许多倒还有些道理。
清池也就辩证地听着,至于用不用得上,再说嘛。
“娘说的在理,孩儿都记下了。”
清池顿了一下,又想起般地道:“娘,蓉蓉可还好,我今儿见她比起往日可不大对劲。”
安定伯夫人面露难色,眉目之间也露出些许倦色,“你这蓉蓉妹妹出身民间,养得一身商女的习气,刁蛮任性了些,近来不知怎的,竟然对唯儿有很大的成见,闹得不愿意嫁。”
说到这儿,她重重地叹了一声气。
清池安慰道:“妹妹还小,不懂娘的用心良苦呢。”
仿佛是因为一个不孝的女儿,而终于在她这儿找到了慰藉,安定伯夫人牵住她的手,“清池啊。”
清池笑笑。
安定伯夫人心情复杂。
晚些时分,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李蓉蓉仍然在闹别扭,不过安定伯夫人真的脾气发作了,她一时也从老虎变成了病猫,悻悻地不敢乱来了,于是母女三人一起到了正厅用膳。
清池过来的时候,顾文知他们也正从茶桌边移位到饭桌上。
顾文知瞧了她一眼,清池下意识地笑了一下,却见这人回避了她的笑脸,而是继续望着同和说话的安定伯。
清池:“……”这是对她有什么意见?
“娘,清池,你们可算来了,就等着你们开席呢。”李英爽朗地朝她们说着。
清池的视线却不自然地穿过他,落在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这儿的李叹。
她看他的时候,他也看他。
那双一向给人一种冷酷之感的鹰眸似将她定着一样,嘴角竟然轻轻地掀起了一丝笑意。
“清池。”
可她非但一点没有感觉到温暖,反而想起来她出阁那日,他附在她耳边的那一句。
我等你归宁。
正是今日。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眼中的警惕,落在此刻李叹的眼中,她很像是一只躲避着猎人而惊慌失措的小兔子。
这一桌饭,清池吃得有点没滋没味。
就是一直被敬酒的顾文知都回眸看了她好几眼,“若是不舒服就先回去歇息。”
得他这句话,清池有种侥幸逃脱之感。
只是离开之前,却发现李叹似乎瞧着她,嘴角冰冷的弧度,仿佛是因为什么而不高兴了。
清池懒得理他,自从婚礼前夕那件事后,李叹就已经在她心里留下了疯狗的印象了。
问题是,她还不觉得自己招惹了他,他忽然就开始发疯。
“我方才观顾大人和清池,短短时日,倒是鹣鲽情深。我这个做哥哥的实在欢喜。”李叹忽而道。
只是他脸上冷酷的没有笑容,声音也平淡,实在听不出有多么高兴。
顾文知认出这一位是清池的大哥,也是安定伯的义子,听到他这话,身为敏感的朝廷官员,顾文知下意识地就觉得哪儿怪怪的,话里话外,也有另外的意思。
而眼前这个男人,也叫顾文知心生一种不喜之感。
当然,场面话还是要说的,“清池很好。”
李叹面如寒霜,当然很快又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顾大人这样说,那就好。”
顾文知此时已经感觉到了,不是自己想得太多,而是清池的这位义兄奇怪。他眼底也染上了一丝冷意。
两个男人对视间,就一门清了。
都是千年的狐狸,也别玩什么聊斋了。
顾文知已然发现李叹对清池的觊觎,无法掩饰。
而李叹也发现顾文知对自己的不喜,显然可见。
李英李照倒是觉得他们怪怪的,“顾大人,大兄,你们在聊什么呢?”
也正是因为他们,李叹和顾文知之间那种一触即发的危机也在顷刻冻结了。
两人都是若无其事。
“说说妹妹的事。”李叹捏着酒杯,说着。
顾文知淡淡地颔首一下。
安定伯眼睛眯了一下,不对劲,很不对劲。
再说清池这儿,她是和女眷们一起下了饭桌的,安定伯夫人带着李蓉蓉回珠绕院了,顾氏倒是想和清池多聊几句,恐怕还是她娘家的事,不过被清池以头疼为由给推辞掉了。
般般自然看出她是有心事了,不过倒是不好过问,她见清池脸色不佳,于是提议道:“小姐,如今府里的唐菖蒲也开了,咱们不如到花园里的凉亭去瞧瞧。”
清池知道她是想讨自己开心,轻笑了一下,倒也配合地答应了。
安定伯府中的这片唐菖蒲,是夏花,植株尤其高大挺拔,花色绚丽,盛大极了,就连香气也是堂皇的。在这开始炎热起来的夏天,清新而自然,仿佛能够淡化一些凝在心中的烦恼。
清池赏玩着,心情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期间,忽而有芷梨院的丫鬟找来,般般不得不暂时离开去处理那里的事。
当然,这里是安定伯府,她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自然无碍。
清池不敢近水边,不过遥遥地瞧着人工湖里绽放着荷花,也觉得悠然。
“奴婢见过清池小姐。”忽而,听到那么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唤她。
清池回眸,就瞧见了几世前的老冤家紫袖。
她的外表看起来还是那么的温柔和善,可惜啊,那内心就和蛇蝎般的狠毒。
清池嘴角勾起些讥诮的笑意,“你是……蓉蓉身边的丫鬟?”
紫袖道:“清池小姐明鉴,奴婢正是蓉蓉小姐身边的。”
“哦。”
然后清池不说话了,视线继续落在那片荷花上。
紫袖诧异,没想到她竟然不问了,她是带着目的过来的,这下自然也是她心头微微不安了。
“清池小姐,一个人在此处?”
清池笑道:“你这婢子倒是管得挺宽。”
紫袖诚惶诚恐地道:“奴婢不敢。”
不敢?有什么不敢的,怕是没有什么她不敢的。
就是不知是李叹派她过来的,还是自己自作主张了。
清池心中一动,“既然还不走,可是有什么有说的?”
紫袖在她面前有种不适感,仿佛自己被看穿了一般,也正是这样的直接,叫她没有继续冒进了。
清池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她回话。
十分失望。
“那奴婢便先退下了。”
清池无语,她自然知道紫袖向来尤其谨慎的一个人,只是不曾想到她如此龟缩,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清池眸色微寒地瞧着她,淡淡地嗯了一声。
瞧着紫袖离去的背影,清池觉得有点可惜,她还以为能够打探什么呢。现在一看,这人果然就是李叹给派来的吧。若是自己过来,恐怕不会这样就直接给放弃了。
这会儿,李叹应该还在正厅里和安定伯他们一起陪着顾文知吧。
清池这样想着。
也没有继续观赏着花儿了,而是绕出花园,打算回去了。只是在她走到了离芷梨院不远的小竹林时,忽而一只肥猫跳到了她的怀里。
清池真的是吓了一跳,她是下意识地一接,然后瞧着怀里的波斯猫,咬牙切齿地道:“洛神!”
波斯猫喵呜一声,朝她撒娇着。
清池有些无奈地拍了一下它的脑门瓜子,“一会儿娘该找你了!”
没错,这只猫儿,名唤洛神,正是安定伯夫人身边的爱宠。
洛神忽然就从她的身上跳了下去。
“哎——”
清池喊了它一下,见它也不回头,就懒得追了。只是一回头,忽然发现站在竹林边的高大男人,他一只手扶着猗猗绿竹,后背微微靠着后墙,那双总是显得冷酷阴鸷的鹰眸正落在她的身上。
夏风一吹拂,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被那辛夷花高雅的芬芳冲淡了,和着这竹林里涩涩青竹气息,有种晦涩深奥,冰冷凛冽之感。
清池身形凝住了。
“你在这啊。”他语气听上去倒是淡淡的,难辨喜怒。
清池福身一礼,微微低头,“大兄。”
“我们之间还需这些客套吗?”李叹微醺,沉哑声音听着耳朵都似乎酥麻了。
他不按常理出牌。
清池更加觉得危险,这时她更加确定自己不能惹他。
“大兄看上去像是醉了,不若我叫人送大兄你回去。”她好声好气,温柔和善,转身就欲闪,可惜却被李叹握住了那纤纤玉手。
力道也是不容许她抗拒的。
“不必。”他说。
四周目(43)
那种炙热的温度, 几乎要透过皮肤灼热进入血管内部。
清池下意识地想要缩回自己的手,那李叹的力道又岂是她能够反抗得了的。
尽管这些年清池也随着宁司君修习过拳法体术,刀剑器, 可是李叹可不是一般人。
几世之前,在旁观着他那冷酷堂皇的剑法时, 她就知道这位大兄不是寻常人。
更何况如今微醉微醺, 就更加危险了。
“大兄……”清池唤他的轻柔音色底, 已经带上了一丝的恳求。
李叹一只手指挑起她的下巴,望着她那种桃花般绚烂的明艳面容, 细细查看。
清池被他这样看得发麻,可是又无从抵抗。只好摆烂了, 任由他瞧着。
须臾,他那寒霜冰山的眉眼之间忽然就消融了, 增添些许笑意, 这笑在这张冷酷英俊的脸庞上竟然如同梨花开了般的清幽高华。
“他没有动你。”
“你有病!”清池黑着脸, 一下就骂了出来。
瞧个鬼咧!
可这时,就算清池骂他, 他也丝毫不恼, 反而把她的这种态度当做了是小儿女的羞怯。
尽管如此, 李叹的手也没用松开,隐隐还把这道娇小的身影纳入了怀中。
“清池,你是怎么做到的?”便是他也好奇来了, 甚至想起了那个传闻, 不由调侃地道:“莫非顾文知果然如传闻当中的那样……不举?”
清池:“……”
她忽然有种不妙的想法,尤其是看见了不远处蒙蒙竹影里那道依稀眼熟的身影。
不会就这么巧吧!
“李叹!你先放开我!”
要是平常说不准李叹就会放了, 可这会儿他有些微醺,就正在兴头上, 自然难免地打趣道:“我不过说他两句,你便舍不得了?”
清池身体蓦然一僵,她脸上也出现了懊恼的神情。
顾文知面无表情地瞧着这一对亲密无间的兄妹。
“李大人,还想问什么?”
他靠近了。
李叹仿佛一点也不惊讶,似乎他们三人当中也就只有清池一直宅紧张着而已。
他作为一个习武之人,还是内力强劲的高手,岂非没有发觉顾文知的靠近,只是故意吓清池罢了。
李叹轻轻一放,清池也就乘机从他的怀里出来了。
她现在现在是尴尬得不行,即便不去抬头看顾文知的脸色,光是此时此刻竹林当中的气氛,便可知是如何的剑拔弩张,那种暗流涌动的感觉,让清池都觉得自己要被误伤了。
她既不想站在李叹身边,也不敢站到顾文知的身边。
于是就站在他们中间的边上。
使得他们三人之间的站势形成了一个三角形。
却不知她这一站,更让两个男人的心中就像是扎了一根刺似的。
尤其是顾文知。
他看起来好似平静,那一张沉稳端庄的面容上不含笑意,站在青竹边,却比那青竹都更为挺拔板正,也如海般的深渊,无艮,同样也危险。
清池懊恼至极,她这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在今天遇见这两个男人的修罗场吧。
反正这会儿她是不打算掺和的!
顾文知没有再看清池一眼,而是看着李叹,在等待着他说话。
“看来顾大人都听到了啊。”李叹撑了一下额头,道,比起平日的他,这时的他反而显露出了一丝轻松和任性。
“既然顾大人都听到了,那应该也不用我来重复了。”
顾文知见过很多无耻之徒,不过眼前这一位尤其让他恼火,“清池是你的义妹,欺凌义妹,便是按我大夏律法,都该将你鞭挞三十大鞭。更何况你是我大夏官员,知法犯法,罪无可恕!”
李叹鹰眸凝视着他,一点都不买账,“顾大人,我不是你的手下,你的法不能治我,何况……”
李叹似笑非笑,随后睇了一眼旁边看戏的清池:“池儿,我欺凌了你吗?”
这一刻,就连顾文知也虎视眈眈得看着她。
清池:“……”我有一句脏话,真的人忍了很久!
可是在这两人的目光威胁下,清池发现自己无论回答偏向于哪一边,都危险极了。
可要是要让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她还真是不甘心呢!
清池硬着头皮道:“夫君,大兄只是和我闹着开玩笑呢,虽然过分了些……”
她这软软绵绵的语气,虽然叫顾文知有些心软,可接着在听清了她话语里的内容后,又转而为十分的不快。
至于李叹在听到她的这一句夫君后,也冷下来脸。
“呵。”
你呵个鬼啊!
清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李叹嘴角又勾起了。
他们这眉来眼去的官司,让顾文知觉得自己在这里多待一会儿都会窒息。
“既然如此,那倒是我误会了。”
清池悻悻。
忽而又听到顾文知道:“你不是累了?”
清池下意识地点头。
然后又见顾文知淡淡地对李叹道:“李大人,我和清池回了。”
两人目光相接之间,火花四射,是清池这种胆大的都
YH
不敢直视的那种。
“顾大人,那我便不送了。”李叹沉哑的声音亦是冷透如冰。
竹林里,竹影随风飘动,仿佛有一场刀光剑影正在暗暗地进行当中。
沉寂,沉寂。
直到顾文知双袖一摆,阔步往竹林的通道而去。
“跟上。”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而人似乎也恢复成为了,以往的那位端庄君子般持重的顾相。
但捉\\奸了大舅子和新夫人的他,内心是否这么平静,那就不得而为人知了。
清池发觉他是往出府的反向而去时,就更加是头大了。
可这个时候,傻子也是跟上了。
不跟上,难道等李叹来逼问她?
其实,清池这会儿还是松了一口气,好在顾文知来得及时,恐怕不管是李叹想问的,还是想做的,反正都是完全的泡汤了。
竹林里,夏风吹过,筛落天光。
李叹作出的那股微醺状已经完全从那种脸上消失了,此刻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是一种过分的理智。
他自然对清池是有一种占有欲的。
可比起家国,还真不算什么。
“主子。”紫袖忽然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她十分敬畏着眼前的男人,甚至不敢抬头瞧他,怕无法掩饰自己的爱意。“主子责罚,是奴婢无能,不能带清池小姐到您身边,以致您不得不亲自出马……”
李叹挥手打断了她的话。
紫袖适时闭上嘴。
然后又听到了李叹问:“你有什么发现?”
她就是等着主子问这句话呢,脸上当即就出现了一抹惊喜。
不过她还是沉淀了下来,回想着当时的感觉,“不知是不是奴婢感觉出错,这位清池小姐仿佛……仿佛就像是认识奴婢一般,甚至在奴婢想要牵引着她来见您的时候,她竟然主动地配合……也正是因为这样,奴婢在发觉到了这一点不对劲后,就立即放弃了,以免打草惊蛇,误了主子的计划。”
李叹思索着她的话,随即面沉如铁,冷酷地对她道:“这件事我自有决策,你也不要管了。”
紫袖敏感地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不过还是听话地应了。
这个时候的她,绝对猜不到自家主子竟然主动地在帮清池掩饰着。
李叹这会儿还真是对自己这个义妹越来越感兴趣了,“秘密挺多啊。”
这一句似感慨的话,落在紫袖的耳朵里,让她有些不快。
与此同时,跟在顾文知身边的清池也是眼皮子跳了跳。
不用说,一定是李叹在惦念着她。
清池暗暗地在心头把李叹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更加是让她觉得难办了。
他的步伐明明看上去不快不慢,还是那种君子稳重的阔步,可是不知为何,清池就是跟了这么好一会儿,就是始终没有跟上。
她走得脚疼,绣花鞋都差点掉了,“哎——”
确实这扑腾的一声,叫一直不回头的顾文知终于停步了。
清池懊恼地瞧着那一截枯枝挂掉的绣花鞋,好不容易站稳了,正要低头去拿却忽有一只手比她更快了一步。
清池在发觉这只手的主人后,眼睛里都涌出了惊喜。
“夫君~”
顾大人铁骨铮铮,却为她弯腰取了绣花鞋,听到她这一声求饶般的撒娇,他眸子都不动一下的,“嗯。”
他强势地把她那不堪一握的腰往怀间一搂,淡淡地道:“穿好。”
清池这下也识时知趣地乖巧任他摆布,鞋子是穿好了,但不知何时他们握住的手,就没有再松下来。
清池趁着机会,加把劲地道:“夫君,我和李叹之间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你莫要误会?”
“我想象中的哪样?”
清池自觉口误,“没什么,就是他想什么我不知道,当时我绝没有他那种想法!”
清池振振有辞般地说着。
顾文知回眸瞧了她一眼。
清池也任由他瞧着。
好不容易,过上一会儿,他终于是态度松动了,“夫人,我信你这一会。”
他那双沉明昭彰的眼睛望着她,即便不带丝毫的情绪,但是清池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说到做到。
“那清池可真要感谢夫君的信任啦。”她语气有些小调皮,眼睛里含着笑意,看着他的时候,就是顾文知下意识地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不知为何,心跳的节拍也重了些。
四周目(44)
顾文知这边忽而要回, 可把安定伯都给吓着了。
顾文知瞧了清池一眼,淡淡地道:“晚些时候还有些事,就先回了, 况且明日还有早朝。”
他这个天大的借口一抛出来,就连安定伯也不觉得奇怪了, 毕竟他们这位相爷可是一个工作狂啊。
只有清池在旁边摸了摸鼻子, 很是无辜。当然真相也就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罢了。
自这日后, 顾文知又恢复了以往上朝,下朝后官邸的日常生活。
就连想要调侃一下他的文武百官在瞧见他这和过去好无差别的生活, 都自己乖乖地闭上了嘴。
让新婚妻子空守闺房,也就只有他们这位相爷才做得出来这种事吧。
至于新婚?
呵呵, 完全不存在的。
每晚他到府中的时候,最多也就是一起吃一顿晚膳, 晚膳后, 这位忙着处理各种政事的顾相又钻进了书房里边。
头几天, 清池还礼貌性地等他一下,后来都是自己早早地睡下了。
顾文知还微疚地对她说过:“我事务繁忙, 怕是不能陪你。”
清池当即就摆手, 笑着说:“我一切都好, 夫君你忙国家大事,不必操心我。至于府中,如今我也在慢慢地接手过来了。”
顾文知欣慰地望着她。
他们两人都不提那天在安定伯府中发生的事情。
清池心想也好, 若真的要解释起来, 还真是破绽百出。
而且,她还巴不得顾文知就这样整日地忙呢, 省了她许多事。清池如今手里管着几十家店铺,更兼几条出海的货船, 管起人员轻简的顾府自然就是更加轻松了。
便是顾府中的管家,见着她接手之快,都双目诧异了。不过想到他们的这位新夫人那可是伯爵千金的出身,从小就在安定伯夫人身边学习着,也自然见多识广。
“夫人,如今府上的账簿您都瞧过了,若是觉得哪儿需要我们更正的,老奴随时候着。”顾府管家不敢轻瞧她,自然那态度也是毕恭毕敬的。
清池笑着道:“挺好的,你们做事细心,那至于要修改的地方啊。我啊,新入府中,以往可还要林管家您照拂了。”
顾府管家马上低头道:“那可不敢,您是主子,我是奴才,自古就没有这样的的道理。”
清池笑笑不说话,顾府管家越发觉得她深不可测。
“好了便到这里吧,我到前边的花园瞧瞧。”
顾府管家想了一下,“最近几日府里来了几个花丁,如今正在花园里侍弄着呢,只怕会冲撞了夫人。”
“不妨事。”
顾府管家也就没有多劝了,反正也是在自己府上,能有什么事。
清池自然也不是无缘无故地去花园,只因近来府里进的几位花丁里,便有一人是玄冥乔装打扮潜入的。
清池在边上赏花的时候,她手里掐着一朵茉莉,忽而听到了些动静,脚步轻响起。然后便瞧见了一身花丁打扮,面容朴素而平平无奇的青年走了过来。
清池瞧着他的时候,他的眼底也涌出了惊喜。
在确定了周围没有碍事的人,玄冥单脚跪在地上,向清池请安:“属下玄冥见过小姐。”
“嗯,起来吧。”
玄冥又道:“小姐,属下前几日便进入了这顾府当中,也初步地探查了一遍,这府中除了顾大人同他身边的那位侍卫蓝沅,其他人皆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小姐尽可放心。”
清池有些意外,没有想到顾文知也会武。
玄冥也陪伴在她的身边有一段时间了,自然就察颜观色地瞧出来了她的疑惑,“小姐,顾大人只是会些拳脚功夫健身而已,大概比您强上了那么一些。”
说到这里,清池就有些尴尬,在玄清洞里,她学这些实在是挺一般,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天赋。
宁司君对她的要求都放低到她能够护身就行。
接着玄冥又汇报了近段时间里大院其他人的消息,由于应九郎被大燕余孽发觉的缘故,实在危险,如今全都潜伏在民间。
应九郎现在还没有消息,不过没有消息,对清池来说就正是好消息。
她猜想,若是应九郎真的被李叹他们抓住了,那前几日在安定伯府里,李叹也不可能是那副样子对她了。
“好。眼下,你便以这个身份行事吧。”顾文知如今和她同处一室,自然玄冥也不便在待在她的身边。
“是。”
只是清池在准备离去的时候,玄冥望着她的眸子里闪烁着光芒,似乎有十数天来没见面的不舍,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并没有把清池留下来的权利。
清池忽而回头,玄冥差点没有收敛住自己的神情。
“主子?”
清池奇怪地瞧了他一眼,然后道:“如今我这边事情也不多,你若是想要去寻你那仇人,也可。至于你要的消息,去清寒酒家便能知道所有想到的。”
玄冥在听到这句话时,整个人都是震惊不已,“小姐……”
他本以为小姐不该记住这件事。
清池笑着道:“当初就答应你的,自然不会忘了。”
玄冥郑重地抱拳道:“玄冥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小姐的恩情。”
清池审视地瞧了他一眼,然后淡淡地应了一声。
清池回到了下榻的晴雨阁,然后忽而就从般般哪儿得知了一件事,“你是说顾芹新他们的小姨杨依依过来了?”
清池诧异,“她不是之前被顾文知、夫君赶了出去了?如今还敢有脸来啊?”
般般道:“奴婢也不知,据说今儿她是过来看芹新小姐来了,小薇正在大厅里瞧着呢。”
清池似笑非笑,“行吧,那咱们也过去瞧瞧。”
清池过去的时候,还没进去就听到里边不小的动静。
“芹新,你这位继母可不是什么好人,不过是如今装得好,等你一旦放下警惕心来,她再来软化你,以后把你给拿捏住了,可不会有你的好果子吃。”
“我听说如今她上门不过十数日,就连府中的中馈都已经掌握到手里了,往后你的嫁妆在她手里边,你不得就看她脸色过活!”
“你这个丫头片子,怎么就不听劝你,我可是为你好!”大厅里,一个容貌尚且秀丽,穿得十分奢华艳丽的女子正指着顾芹新没好气地说着。
“哎哟,这是哪位姑奶奶呢,指着我们家芹新在骂?”清池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她一进来,杨依依的目标立即就放在了清池的身上。
而顾芹新也得救般地松了一口气。
清池瞧了顾芹新一眼,也不知怎地,顾芹新竟然就看出这位年轻继母的意思,下意识地溜到了她的身后。
“哎!”杨依依也被侄女这不争气的样子气到了。
不过刚才在人前说人坏话,还被给听到了,这会儿自然也觉得有点尴尬。不过杨依依是什么人,这个时候自然还是硬气得很,“你就是那位新夫人……?可惜啊,比我姐可差的远了。”
顾芹新听到这儿很是尴尬,“小姨,你就别说了!”
杨依依瞪着她,“你这死孩子,到底是待在哪边的?难道我有说错,你娘要是在天之灵,瞧见你和后娘这么要好,恐怕都要被气过来。”
“我倒是觉得杨姑娘你不甚尊重令姐啊!”清池忽而这响起来的一句话,叫杨依依和顾芹新两人都脸色变了。
“杨姑娘若是真的在意令姐,也不会拿已经过世的她反复来喧扰了,若是令姐泉下有知,恐怕是真的会被你气过来。”清池懒洋洋地说着。
“你胡说什么!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我姐姐才是这府里的女主人,你不过就是捡了便宜!”杨依依不依不饶地道。
清池似笑非笑地道:“若是说我捡了便宜,可有些人就是想捡这个便宜,也要看我夫君愿不愿意啊。难道你不会真的以为,堂堂的相爷会为了你这样一个小姨子把脸面和官位都不要了?”
“你——”被清池说出了内心想法的杨依依顿时脸都青绿交加,难看至极。
“你不要脸?”
清池步步逼近她,“我不要脸?那是谁打骂一个丧母的侄女儿,又是谁眼睛小得只能盯着顾府这一亩三分地,我听说杨姑娘还云英未嫁吧,倒是不知你这样一个闺房女儿,谈何总是跑到姐夫的家里来?还这般指手画脚的,真当我这个顾夫人是闹着玩的?”
“你你你——”杨依依根本无法反驳她,更是在清池一步步的逼近下,狗急跳墙般地摔倒在地。
清池轻轻一嗤笑。
杨依依捂着脸就哭了起来,然后跑了出去。
清池淡淡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货色呢,竟然这么不能打。”
般般和小薇在一边都被逗笑了。
反而是顾芹新在瞧见跑出去的杨依依后,竟然下意识地要追出去,当然也被清池拦下了。
“我如今是你继母了,管不管得你?”
她美丽的面容淡漠严肃,顾芹新被这一望,就带出了顾文知往日管教的结果,她嗫嚅地道:“母亲,自然是管得。”
清池点点头,又道:“你这小姨太能闹腾了,你也莫要纵着她。我在没出阁的时候,可就听说了她的笑话,芹新,你这么大的姑娘,不会真的以为当日你小姨是误入了你爹爹的寝房?你爹爹不好和你一个姑娘家说实话,可你难道不曾想想,你爹爹为何不许她在上门吗?”
顾芹新一双眼睛都瞪圆了,过了一会儿,她迟疑了一下,面带懊恼地道:“我知道母亲的意思了。”
清池微笑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那你若真的明白我的意思便好。”
四周目(45)
“爷。”
顾文知从官邸里出来时, 就见到随侍蓝沅唤了他一声。
顾文知瞧了他一眼,“说吧。”
蓝沅先是汇报了今日外城查到的动静,然后道:“也就在这几日, 忽然又风平浪静了下来,想来荣安王殿下截获了些逆党的消息, 只不过如今半点风声都听不出, 属下也查不出有什么动静。”
顾文知眼眸里藏着思索之色, “这件事就暂且搁置吧。”
他走到了自己的马车处,车夫瞧见他, 便毕恭毕敬地等待着。
“看你面目吞吞吐吐的,可还有别的事?”顾文知回眸, 望着他,“看来, 不是公事, 而是私事……是我府上的私事?”
蓝沅是一点都不意外, 笑着道:“不愧是爷,一眼就瞧出来了。”
蓝沅目露犹豫之色, 在顾文知那双犹如雷霆般的眼睛下, 只好道:“今儿未时, 先夫人的妹妹杨小姐又来到了府上,不过似乎连半个时候都没到,就掩面哭着出去了, 听说是……夫人说了她一通。”
他一说起杨依依, 顾文知就想了起来,顿时那双浓黑的眉宇都蹙了起来, 难道地带上了一抹不加掩饰的厌恶。
“她怎么来了,我不是说过不许她入府, 门房当我的话是摆设?”顾文知顿了一下,又道:“夫人做得没错……我还担心会冲撞到她,如今看来,倒是不必了。”
方才还蹙眉,这会儿反而展颜一笑,就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蓝沅心中都有一抹异样,这位新夫人才入府没有多少日子,倒是手段不错,就连相爷这样的人都动容了,看来过不了多久,府上的气氛也会更好吧。
发现了最近顾府变化的蓝沅如是想着。
*
清池以为今儿顾大人是不会早归的,本来都准备早点传膳了,却不想小厮急急来报,说晚上顾大人也会一起回来用膳。
清池也只能讪讪,放弃了准备给自己搞的私房菜。
在顾府,一家人吃饭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了顾大人享受天伦之乐的乐趣,嗯,芦苇姨娘依旧是借着身体不适,打死也不肯过来,而她的继子继女在饭桌上更是安静如鸡。
这晚,准备的也是全家人都合得上胃口的家常菜。除了碗筷时而轻轻磕碰的声音,便只有一家人细嚼慢咽的声音,再无一声杂音。
除了清池有点不惯。
便是安定伯府的一家聚餐,虽然讲究食不语,可也不曾有这么陈凝的气氛啊。
总之,若是顾文知不开口,在场人就全都安静如鸡。
清池也并不想挑战这个规定。
好好吃饭吧,她在心里这样想着。
忽而,听到身边男人醇厚低沉的声音道:“夫人,我听说今儿未时,杨依依过来了?”
清池有点拿捏不准他的态度,点了一下头,然后模棱两可地道:“夫君可真是消息广通,杨姑娘今儿未时,的确是过来了一趟,不过是过来瞧瞧芹新。”
顾芹新捧紧了碗,身体颤动了一下,只觉得自己是挺无辜的。
傍晚才从学堂回来的顾沐煦才是这时才知道这件事,一听到小姨杨依依的名字就有些头疼,再听到她的名字和继母妹妹牵扯到了一块儿,更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爹……”顾芹新鼓起勇气,软声地唤。
顾文知淡淡地道:“我问的是你母亲。”
顾芹新听到这句话,就乖乖地闭嘴了,不过那双俏丽的杏目却偷偷地看向清池,里边带着哀求。
还真是小姑娘!
清池心里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在顾文知那深邃的眸色下,她浅浅微笑,语气温和:“杨姑娘大抵是有些脸皮薄,被我说上几句就气得回去了。哎呀,夫君……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那改日你若是上杨府的时候,帮我向杨姑娘捎上一句歉意呗,我啊,还真不是有意的!”
知道真相的顾芹新和不知道真相但知道自家小姨性子的顾沐煦都沉默了。
顾文知也有些佩服自己这个小妻子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夫人这般说,我想也并非是你有意为之的。”
顾文知顿了一下,表明自己的态度,“我早就吩咐了门房不许她入府的,今日被她混了进来,也就算了,往后我不希望再见着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沉肃地瞧了一眼对面的一双儿女。
顾芹新小脸微红,自然也明白,爹爹说得便是自己。
至于顾沐煦那是碍于君子礼节不便说长辈闲话,其实他这个小姨对父亲的觊觎之心,他看得可比自家傻妹妹要清楚得多了。
别说自家老父亲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了,如今更是有了继母……哪里眼中又入得了旁人呢。
虽说君子不应爱慕颜色,但是他这继母的颜色着实是……过分的美丽了。
清池有些诧异,不过转而一想,顾文知本来就对自己这个小姨子没兴趣,眼下也不过是顺水推舟,把这些麻烦事都推到她的手上罢了。
男人们总是觉得,这些家事,女人间的事情,自然也应该交给女人们来处理。
清池笑着道:“既然夫君如此发话,我想往后府中也不会出现这些事了。”
客套了几句,用完了晚膳,照例饮茶后,清池回晴雨阁憩息,顾文知回书房处理公务,至于顾沐煦顾芹新各自回各自的房间里边。
清池沐浴更衣后,躺在床上瞧着时兴的话本子——当然,对于她这个几世为人的来说,这些话本也不算是时兴的了,不过从前看过的,如今再回顾一遍,倒也还有些趣味。
夏夜天气热了起来,清池素来又是个爱享受贪凉的,自然内室里也放置了冰鉴,丝丝缕缕寒气在橘色火焰下并不分明,反而被那从窗外飘来的风吹散,芭蕉清新伴随着蔷薇秀逸的香气凝来。
清池靠着软枕,已经是困了,瞌睡瞌睡着,就迷蒙了。
不知何时,忽而身边有一抹热源靠来,她蹙眉,有些不乐意地拍了一下。
响声清脆。
顿时也叫她从那瞌睡里醒来,眼前迷蒙地映入一张端庄英俊的脸庞,他蹙眉望着被她拍过的手掌,淡淡地道:“夫人。”
她一下就惊醒了。
“夫君……”她吐词不清,神情带着微醒的迷蒙,以及点点慌张。
清池视线凝在方才拍得声响的手臂,脸色有些尴尬。
顾文知应了一声,当时面容上并不见生气,反而是让她觉得自己看错了的关心之意。
“既然困了,便早些睡下,不必等我了。”他的视线又落在一遍冒着凉气的冰鉴上,微微不满地道:“夜深寒凉,你如今贪凉,若是冷着,对身子骨不好,何况女子主阴,忌寒……”
又开始了!
清池很是头疼。
这顾文知哪儿都好,就是太啰嗦,也太爹味了。
何况,他自作多情了,她才不是在等他呢,只是看书的时候睡过去了。当然就算只是真相,她也不能实话实话。因而,清池也只是悻悻一笑,下意识地把身子骨往床里边缩了进去。
见她如此乖巧的样子,顾文知逗留在嘴边的话反而有些说不出了。
于是道:“天色也不早了,就寝吧。”
他走到一边的屏风处脱下身上的长袍,只留下白色的贴身亵衣。
光影烛火摇动间,也勾勒出极好的身材,那亵衣剪裁合体,几乎也勾勒出了他身体那流畅的肌肉线条,恰到好处,不会太夸张,但也不会太清瘦。
这才是一个成熟男人具有的魅力。
虽然已经年过三十多了,不过光是看这身材,任谁说一句二十五六也不出奇。
清池眼睛大胆地吃冰淇淋,还在心里评点了一下。
蓦然,顾文知吹灭了烛火。
清池心里道了一声可惜,转过身去,也在床上留出足够宽的位置给她这位夫君。
顾文知过来的时候,身上也带着浅浅的墨香朱砂气,几乎叫她眼前浮现出了书卷奏折,以及他身上的气息是成熟稳重的,不那么压迫人,但又让你无法忽视。
黑夜里,视觉被弱化,其他感官却被强化。
尤其是嗅觉,和听觉。
窸窣衣料和床帐摩擦而过的声音,还有他那有节奏的呼吸之音。
清池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下一刻,顾文知和她并躺在床上,朦胧的月光里,他双手规矩地交叠在小腹上,和她隔的距离,也是君子守礼的。
忽而,清池听到他道:“你的呼吸怎如此之乱?”
他侧目望着她,那双眼睛在些许月华之下,有些凌厉严肃。
清池平息下来,轻轻一笑:“不知为何,我有些紧张。”
顾文知在听到她这句话后,极无奈,数十日了,这小妮子今儿才说她有些紧张,是否有些迟了。
“放心,我不会动你。”他醇厚低沉的声音在夜色当中有些说不出的迷人。
清池都想拍醒自己了,到底在乱想些什么,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她咳了一声,然后道:“夫君,晚安。”
“晚安。”顾文知面容上也染些笑意,不知不觉,他也习惯了小妻子这些奇怪的措辞,不过有时用起来……竟然还会觉得无比妥当。
望着翻身过去的清池。
他暗暗地在心底叹了一声,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他还能忍多久。
若不然……改明儿,他还是向她提提入寝的规矩?
四周目(46)
不过次日, 顾大人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他太忙了,忙着处理朝政,如这样的小事和家国大事一碰撞, 自然也是前者被遗忘了。
而清池至今不知道自己夜间,还多了一个这样的习惯。
这日, 清池借着出门去丝绸庄的借口, 照例去处理她的店铺, 当然也只需在金风细雨楼见几位掌柜即可,忙活了约一个时辰, 也总算是搞定。
看着几位额头上遍布汗珠的掌柜,她眉头细挑, 也没有多加为难他们,而是让他们撤退, 也准备离开了。
却不想她这一出来, 正准备和般般去丝绸庄逛逛, 忽然有个小厮毕恭毕敬地向他们道:“顾夫人,我家公子有请。”
般般瞧着这小厮, 当即就恼了, “你这小厮, 竟然唤我家小姐为顾夫人了,何故还请我家小姐见外男,是何居心?”
那小厮被般般这一训斥也丝毫不恼, 反正十分的沉静, 也不像是一般人。清池宅旁边打量着他,倒是拦下了般般, 笑着道:“你家公子是何许人也?”
小厮弯腰道:“顾夫人,是您的故人?”
故人?她看是装模作样的人还差不多吧。
清池嘴角弯出些嘲讽的弧度, 然后道:“带路吧。”
般般望着清池的眼睛,虽觉得虽觉得有些不妥,却也没有说什么。
小厮领着清池向一个雅间而去。
清池抬头看见这雅间的名字后,眼神一冷。
这不就是明清玉最爱的定的地方。
般般也想跟着清池进去,可惜却被这小厮拦住,“般般姑娘,止步吧。”
朱门微微开了些,里面熟悉的琴声响起,似乎能叫清池回忆起往昔。
清池睇了般般一眼,走了进去。
身后的门关上了。
隔着珠帘,那响遏行云般的琴声极美,仿佛能够振动那一粒粒的明珠,结构精巧,近似一绝。
在她脚步声响起的时候,这琴声仍然没有断绝,反而是伴随着琴声响起了一道温和轻柔的声音。
“清池?”
“亦或,如今我该唤你一声顾夫人?”
他只是去了洛都一趟,她竟然就已经嫁为人妻。
明清玉那双眼睛盯着她,仿佛是春雪凝成的冰,柔和破碎之间又带着无与伦比的美丽。
他双手止住琴弦,遥遥顾向她,丝丝缕缕的琴声仍在空气当中弥散。
清池面无表情地顾着他,“哦,我还以为是哪位故人呢,原来是明公子啊。”
“不过数月不见,明公子如今又是何指教?”
她的声音里透着生疏,就连神容里也透着警惕。
叫明清玉蹙眉不解,他起身走出琴台处,“清池,你……”
不知为何,他竟然有些无法收敛心中那种不虞,“我记得我们之间不曾如此生分吧。”
“笑话,明公子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我们之间何曾熟悉过了,不过是几面之缘罢了。”
明清玉看着她那冷酷的神情,心中恼火,“可你不是……”喜欢我,不然为何一个大家闺秀竟然跑到花楼见一个男人,不然又为何带着我去你私下置的胜园?
清池轻嗤一声,“那是明公子误会了,如今我已为人妻,明公子请慎言。”
她不提这一点还好,她一说上这一点,明清玉那柔和的面色都是一变。
“清池,你在生我的气?”
清池望着眼前这个端庄俊秀的青年,他身上有一种微雨拂落海棠般的清幽矜贵之气,但是给她和前世的那种感觉完全不同。
果然,欺骗是最让她讨厌的。
而眼前这个人,就是十足的骗子。
“明公子自重。”
明清玉望着她,右眼下的那颗痣也显得冷淡痴缠,“清池,你在生我的气。”
这一次是肯定句。
清池是想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在明清玉这样的心机高手下,竟然也没有掩饰住。
她不曾理会他,他却一步步靠近。
“你别过来。”清池冰冷的声音里带着明清玉并不陌生的杀机,可是明清玉并不觉得她真的就会做出什么。
他温柔而受伤地瞧着她,一步步靠近,“清池,我是可以向你解释的。”
解释?
还真是嘲讽。
可惜啊,若是上一世你对我解释了,也许就不会有今天。
可是你没有。
而我也不再是上一世的我。
清池望着他,再次警告:“不要过来。”
明清玉仍然温柔而执着地望着她,即便发觉了什么,也仍然不觉得眼前这个明艳动人的姑娘会对他做出些什么。
他柔和地道:“我向你道歉。”
他靠近了她,抱着了她。
清池任他抱着,可就在他眸子闪烁光彩,轻松下来的时候。
他吃痛地望着自己的胸口。
哪儿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清池,你为何……”
他眼中映入了少女淡漠无情的脸色。
“明公子,我说了的啊。”她语气淡得很,活像是为自己描眉涂唇,她手上的匕首上沾染了鲜血,那般的艳丽,就连那指尖的丹蔻都比不上他的鲜血。
其实伤口并不深,只是这种疼远远超过了皮肉之伤,让他连呼吸都开始疼了起来。
他紧紧地握住了她手,语气浅淡,“继续啊,清池,怎么不继续了。”
那双魅丽的眸子望着她,有些发疯的潜质,可是又是那么的平静。
他的眼中就只有她,只有她。
“我啊,愿意死在你的手里。”他的语气像是诱引般的空灵,握住了她的手向那胸口继续深深地插进去。
“你疯了!”这会儿,清池也惊醒了,她放开了自己的手,啪地打了他一巴掌。
她的指尖还仍然沾着血珠。
而明清玉比她更冷静,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顺从着她。
“清池,看来你的胆子比我想象中的好小啊。”
清池想要后退,却被他拦住了。
他取下胸口的匕首,随手一扔,那匕首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之音。
血迹顺着那衣襟往下滴落。
却丝毫不显得狼狈,反而有一种艳丽过分的颓废之美,阴沉之美。
他轻轻地靠近她,在她颤抖的时候,附在她耳边道:“我不疼的,清池,别怕。”
清池是气得发抖,哪里是害怕得发抖。
原先也没发现原来她的身边出没着这么多的变、态啊!
又忽而他在她的额角上亲了一下,笑着道:“你若是愿意杀了我,我也愿意死在你的手下,便是任何人都说不得什么。”
“你真的想死?”清池可是一点都不信。一个前朝的皇亲贵族,为了复国而掀起腥风血雨的人,会想死?
明清玉的唇离她的面容很近,热气轻盈,仿佛就连两人的呼吸都交织在了一块儿。
“别人自然不可,若是你的话,我可不怕。”他温柔的声音响起,不过那双眼睛却含着些些许挑逗之意。
清池恼火极了。
撇开脸,冷冰冰地道:“明公子,你若是想找死,自个儿随便,我可不想奉陪。”
明清玉的唇说话间些许热气扑在她的耳廓,“清池,你在怕什么。即便你是顾夫人,难道我就不能陪伴你了。”
“我只是来晚了些罢。”
清池难以置信地瞧着他,竟然不知他是如何用这张端庄美丽的容颜说出这样无耻又无辜的话语的。
她从不知道,原来脱去那层画皮,他竟然是一个这样的人。
清池蹙眉地望着他胸前,淡淡地道:“大可不必,顾大人可不是那种眼睛里能揉得了沙子的人,你若不想找死,往后别来找我了。”
明清玉低笑一声,一只手护着那伤口,语气却漫不经心,“我是否可以理解,清池你是在关心着我?”
“关心你?”
清池冷笑一声,深深地望了他一声,嘴角些许讥诮无情。
“关心你死得早不早。”
她也不欲和他继续废话了,反正也说不通的,她转身拦开珠帘,推门而出。
“小姐……!”门外的般般惊喜而道,只是视线在落在了她袖衫上的血迹后,眼皮子一跳。
而那小厮也是眸子一瞪,其实方才早就听到里边些许的动静,现在看见清池身上的些许血迹后,更是被吓得不轻,赶紧要进去。
可是这人还没踏进去,就被里面公子温柔但冰冷的语气吓着了。
“不要进来。”
清池听若微闻,只是对怔住的般般道:“我们回府。”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绣帕,慢慢地擦了手上的血迹。
脚步不慢。
就连跟在她身边的般般,也能体会出她如今那丝缕乱如麻的心情。
般般张口又闭了,不管里面的公子是谁,又和自家小姐又什么关系,怎的又只是进去一趟就沾了血。
小姐不愿说,她就不过问。
这也是一直为什么小姐往往都愿意带她出来的缘故。
清池的心情不佳,任谁接二连三地碰见一堆疯子,都会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对劲吧,更何况她的人生一直就没有对劲过。
有时候,她也会在想,是不是自己的问题,竟然遇上这些奇怪的人?
清池回到顾府,袖衫上的血迹已经快干了,也并不是很明显。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撞见了今日正好早归的顾文知。
四周目(47)
清池简直觉得自己是倒霉到家了, 不然怎会在这时遇见他。
她很想当做没有看见他,当时蓝沅却唤了一声,“夫人。”
这也让清池有些无路可逃了。
般般也是极力冷静地向顾文知请安了。
而顾文知一步步地走近清池。
“夫君, 我……”清池眼睛一转,马上找了一个借口, “我身子有些事, 便不和你细聊了。”
她面颊羞红, 明波流转,芙蓉面仿若盛开般的绮艳。
顾文知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小伙子, 也有过原配,自然明白清池的意思是说她那事来了。当时顾文知的脚步却并未止步, 反而是走到了她的身边,语气也柔了些, “哪有什么。”
旁边的蓝沅听到了这句话, 简直是一双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清池更是心情复杂, 不过她身上的这种血腥之气倒是可以掩饰住了,这样一想, 她脸上都下意识地露出了些许感动之色来。
“夫君……”
只是下一秒, 靠近了她的顾文知忽然眸色一动, 在她的身上除了嗅到了血腥之气,还闻到一抹淡得似乎要消失的名贵熏香,那是盛京中的贵族男子常用的月麒香。
这种陌生的熏香里, 似乎还带着它主人的那种气质。
顾文知下意识地有些不喜, 他看似不动声色,却想到了那日在安定伯府上的事情, “夫人既然身子不舒服,那边早些回去吧。”
他的语气蓦然就凉了下来, 别说是清池了,就是蓝沅都要奇怪。
清池更是心中跳了跳,难道是被他发现了什么?
顾文知望着她的眼神有些冷,很快,他便向另外一个方向——书房而去了。
蓝沅朝清池拜了一下,也紧紧地跟上了。
清池在原地有些莫名其妙,这老男人的心思她可真是猜不着,若是真的发现了什么,也只是闷在心头,也不说啊。
“小姐……”般般望着她,神情担忧。
清池道:“不碍事的。”
既然顾文知不问,那就是眼下给她面子,若是今晚还不问,那就是他即便发现了,不过也影响不大,毕竟他也不可能知道,她今天过得这么刺激,竟然捅了前朝皇族一刀!
清池回到了晴雨阁沐浴更衣,今晚依旧是一家人一块儿用的晚膳,只是比起前几天,清池隐隐发觉今晚更加沉寂安静了,顾文知除了开始说了句开膳,尔后是一句话没说。
那表情脸色也看不出他的心情究竟是如何。
顾芹新更是觉得奇怪,哥哥在学堂没回来,她一个人在这种奇怪的氛围里就更加是瑟瑟发抖,像是一只可怜的小白兔一般不敢多言了。
继母不说话,她更加不敢在饭桌上说话了。
顾芹新时不时瞧瞧清池,清池就是不想发现都难。
这牙套看来也感觉到了这种奇怪的气氛了,清池有些无奈,不过也知道这是顾大人还记得下午时候的神情。
清池夹了一块鱼肉到顾芹新碗里,“多吃点鱼,对身体有好处。”
顾芹新有些受宠若惊,终于说出了在这顿饭上的第一句话,“谢谢母亲。”
说完,她轻呼了一口气,刚才可把她给憋死了。
这是一呼气,她就被自家爹爹给盯上了,那双沉着威严的目光下,她筷子都微微抖了一下,“爹,爹爹……”
她下意识露出的一个甜美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
清池这时也过来救场了,她夹起一块莲藕,放在顾文知的碗里,“夫君今儿辛苦了,吃藕吃藕。”
顾文知沉默着将视线又转回到她的身上,看了一眼那藕,淡淡地道:“夫人近来累着了,也得好好给自己补补。”
顾文知夹了一块红烧肉到清池的碗里。
清池讪讪地望了一眼,然后道:“夫君才是真的累着了。”
她又夹了一块红烧肉到顾文知的碗里。
顾芹新:“……”喵喵喵,她是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吗?
她就坐在一边,然后看着这一对夫妻恩爱地给彼此夹菜,简直就是震撼顾芹新一整年,他家爹爹可是从来不为人夹菜的,她小的时候还问过为什么,当时顾文知只是撇了撇眉头,然后道:“不干净。”
让小小的她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眼瞧着菜都要堆满碗了,顾文知终于蹙眉了,道:“既是夫妻,何必如此客气?”
那低淳的声音里也透着些凉凉的意味。
清池怎的会听不出,只是觉得这老男人也忒会冷战了些吧。
“我们之间当然不用客气。”清池也附和地说。
接下来,总算是勉强地把这一顿晚饭给吃完了,顾芹新更是在上茶后,马上就迫不及待地跑路了。
这种时候,还是留给她这位有能耐的继母来处理吧。
清池:“……”
其实她也搞不定啊!
清池已经决定了,除非顾文知主动来问,不然她就不说。
而万万没有想到是,一直到睡前,顾文知都没有问过这句话。
而清池也因为白天时的精神过于紧张,疲于应对,几乎是沾床没多久就睡了。
顾文知望着里侧的清池,无声地叹了一声气。或许是他们之间真的差的岁数太大了吧,有时他也猜不透这小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
顾文知吹灭了灯火,也准备睡下。
他今夜却不知怎么的有些睡不着,神经更是紧绷着,想起了白日时在宫里和周无缺的那段对话。
这位荣安王殿下到底要做什么?
在讨伐北狄一事上,他们不是已经达成的共识吗?至于前朝大燕的余孽,他们惯会逃窜,一时之间也很难抓住里面真正的大鱼。
正在想着这些事的顾文知忽而发觉怀中多了一抹热源,他几乎是习惯性地就搂住了她,然后继续想着,过了一会儿,才有些苦笑不已地望着怀中的人。
只是这一望,他的那颗心也跟着牵动了起来。
只见浅浅月光映着,她面容似有泪珠滑落,眼睛紧紧闭起,樱唇也咬着,一副惶惶难安,如同坠入了噩梦之中的样子。
“夫人……?”
他连唤了好几声,她似乎都未能从这噩梦当中脱身,反而是她的手仿佛是终于找到了依托,竟然紧紧地拽住了他的衣角。
顾文知拿开她的手,可是没一会儿,她又拿住了。
顾文知已经领教过她睡后的脾性,于是也没有浪费时间地重复,反而是望着她那张玉容清泪的容颜,抚摸着她的头,那温和的大掌仿佛能够拂去她的害怕。
“别怕,我在这儿。”
睡梦当中的清池,似乎能够听见这句话似的,在他反复地说了好几遍后,那泪水也慢慢地干了。
顾文知的手指抹去她脸颊上的泪珠。
在月光下凝视这张如同新月生辉、璨璨艳霞的容颜,不由想起了白天时候,她身上的血腥气,还有那似有若无的男子气息。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他的这位小妻子的身上有着很多的小秘密。不过,他也知道,既然她选择嫁给了他,那么这些小秘密其实都不重要。
只是,若是那些事是成为了让她伤心难过的理由,那他就不能无视了。
怀里的人还在向他身上撞,那一抹滑腻轻柔,简直是让顾文知不得不轻嘘了一口气,他便是真的圣人,只怕以后若是日日如此,都会经受不住。
顾文知低头望着怀中已经安分下来,睡容也变得平静起来的少女,那目光深邃,不过最终他还是容忍着她在自己的怀里逗留着。
他的手轻轻落在她的腰间,轻轻不堪一握,细腻柔滑,一如曾经他在水中可一手掌握的纤纤。有一瞬间,他手的力度微微重了些,怀中人抗拒地动了一下。顾文知很快醒来,放松了下来。
他敛去眸底的暗色,君子地拉开了些距离。
可是她却不依不饶地又缠了上来。
……
次日,清池醒来的时候,有些尴尬。
无它,她的大姨妈来了。
而且,她隐隐有点感觉,昨晚在睡着了以后,也不知是不是受大姨妈的心情影响,她甚至做了一个令自己崩溃的梦,梦见自己又死了!
不过后来,有一双温柔的手抚摸着她的头顶,她从那个噩梦里醒来。
不过……
清池瞧了一眼,旁边早已空荡荡的侧床,有种不好的想法。
难道那不是梦?
说起来,她昨晚其实有些半梦半清醒的,隐约就听到顾文知在呼唤着她的名字,还安慰她。难道是昨晚她真的崩溃了,梦外也哭了?
这么一想,还很有可能就是真的。
一时间,清池都有点头疼,再一想,仿佛还有些影响,昨晚似乎她还一直在一个热热的怀抱里边,难不成她在顾文知的怀里?
不可能的吧。
清池第一时间就挥去了这个想法。
只是下午闲着没事在家里待着的时候,越发地把昨晚那场一半清醒的梦给记了起来。
她当即起来了。
“小姐……?”般般和小薇被她吓了一跳。
清池笑着说:“没事。”
还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不过羞耻?那倒不至于的,不就是一个男人的怀抱,前几世她什么没经历过啊。而且如今一想,清池倒也留意到了他身边的这个夫君。
这年龄虽然大了一些,不过很是一个很俊很儒雅的男人,要是不是那么死板爱说教就更好了!
四周目(48)
清池的月事过了好几日才没的, 这还是自从来到顾府第一次遇上月事呢,尤其还是和顾文知一个房间的,也就有些尴尬。
顾文知倒是没发觉她的这点小心思, 反而在知道她月事来了以后,对她挺关心的。
清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月事过了, 心也有点被撩拨了, 竟然看着这个老男人, 觉得他还不错。
可是不管她如何撩拔,这人都和平常似的, 也叫清池深深地怀疑,是不是正如盛京里的那个传闻一样, 顾相不举?
不然,他既不和自己亲近, 而后院那个美丽的芦苇姨娘更是也从来没有去见过。
这可都大半个月了啊。
“夫君, 你瞧我这朵掩鬓花好看吗?”正逢顾文知休沐, 也是难得的,顾文知起来后没多久, 清池也起来了。她对镜描眉后, 又亲自梳妆打扮, 笑盈盈地问着顾文知,那眉那眼,在清晨里的微光里都透着一种明艳的张扬。
顾文知深深地望着她, “不错。”
清池又笑着道:“夫君, 我今日这身青罗裙可好啊?”
顾文知又道:“你适合更加明艳的颜色,不过这青罗裙穿上你身上倒也文雅。”
清池无语, 这还会不会说话的了。搁在别人的耳朵里,还以为他在说自己艳俗呢。
清池笑盈盈地过去挽住他的手, “让夫君久等了,咱们一块儿去用早膳吧。”
她的手如灵蛇般轻巧地缠了上来,柔软而滑腻,身上那抹似花似果的香气也叫人闻着清新舒服,顾文知心中好笑。最近他这小夫人倒是千方百计地撩拔她,看来已经忘记了他们之前的约定了。
顾文知也有些无奈,他只是无视,又不是真的眼瞎。
不过,虽然他有原则,可在面对着那双总是笑着的,亮晶晶的眼睛里出现那明显的失望之色时,也是有些不忍的。
所以底线也就一再放低,不知不觉间,两人之间比起从前也亲密许多,倒是也更像是夫妻了。
顾文知牵手清池一起走向花厅,却不知这一路上被府里的下人是多么惊悚的一幕。
一向守礼,无论人前人后,都是可远观而不可近瞧的顾相,别说是和妻子这边亲近了,就让他和儿女多说几句温和的话,那都是要了大命!
在顾文知和清池走过的时候,下人们也窃窃私语起来。
“看来如今老爷总算是和夫人熟络起来了,咱们府里再添一位小少爷不是问题。”
“老爷这样的眼神,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呢。”
“咱们得新夫人美丽又大方,老爷会喜欢她,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
就是两个小辈,顾芹新和顾沐煦再看见他们携手而来时,都互相对视一眼,差点以为自己早上没有睡醒。
“爹爹……母亲,孩儿给您请安。”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着。
清池和顾文知都很自然地放开了手。
好吧,这下顾芹新和顾沐煦都知道了,不是他们没有睡醒,而是真的!
当然,连日来的相处,他们倒是也知道了,这位年轻的继母虽然性格有些咄咄逼人,不过为人倒是好的,也一直维护着他们。若是爹爹往后有这么一个人伴着,好像也不错。
晚上,顾文知从书房里出来,已经是天色不早了,却见晴雨阁中,仍然点着灯火,似还等着人。
顾文知回到卧室里,便见到了在灯前看书,慵懒卧着的清池,几乎是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她便笑盈盈地望着他,那双璀璨的眼眸仿佛是蒸腾着烟波似的绮丽,“夫君,你回来了啊。”
她语调甜美懒散,面容上晚妆已卸,一头墨玉般的长发披散着,眉眼明艳,似那牡丹般灼灼其华。
“嗯。”顾文知应了一声。
在屏风后脱下了长袍时,动作一滞,只因背后那小妮子的视线实在叫他想要无视都难。
不过也只是一霎,顾文知又自然地脱下了长袍,然后只身白色亵衣,走到了床边。
清池眼睛眨了眨,给他让了位置,但是距离也只是足够他躺下,和夫妻一般亲近的分寸。
清池手上的话本子早就搁开了,只是一只手撑着头,流连在那美丽又绮丽的长发上,不时拨弄,就是爱惜羽翼的鸟儿。
只是那双眼睛流闪着光彩般地瞧着他,欲语还休,又美丽而大胆,仿佛是聊斋当中夜话书生的情鬼。
顾文知心里忽然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也不由有些好笑。
不过,他这位小夫人还真是胆子大。
顾文知欣赏地瞧了几眼,便淡淡地道:“夫人,天色不早了,我吹灯了。”
“……”清池的的确确是有些泄气。
她都这么主动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是不是男人啊?
清池鼓起嘴,不满都掩饰不了,“就按着顾大人说的办吧!”
方才还是亲亲昵昵的夫君,这会儿就变成顾大人了啊。
顾文知眼底一抹兴味,不过什么也没说,而是吹灭了灯。
等他到床上的时候,那俏丽的身影已经靠向里边了,看来还有些生气。
顾文知微微叹息一声。
“您这是在叹什么?”
忽而,夜色当中,一道轻柔甜美的声音在他耳边般地响起。
“无事,只是想起白日朝堂上的事,不早了,睡吧。”
清池翻了一个白眼,嘴巴一瘪。她刚才到底是为何要多嘴,叫你多管闲事!
深夜,清池已经深深地睡去了,只是一如以往一般,一点也不安分地挤入了顾文知的怀里。
顾文知叹息一声,到底没有推开她。
望着怀中的人,他眸色复杂,无奈当中又带着些许的好笑。
她白日那些撩拔都不算什么,到了这晚上那才叫他真的难忍。
只可惜,这小妮子还一点都不安分,不知道他其实是为了她的身子着想。她还年轻了,身子骨如何承受得起,他怜惜她,她却反而挑拨。
顾文知掩饰住眸中的情,却那修长的喉结微微一动。
这般的甜美苦恼交织在一会儿,反而让他难以成眠了。
末了,他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淡淡地道:“睡吧。”
*
清池已经彻底放弃了继续撩拔顾文知的想法,这人实在古板死板,有哪时间,还不如自我安慰。
不过比起之前的生疏,最近两人之间的关系倒是亲近了不少。
她在顾府这边的日子倒是过得不赖,可以说是几世以来,最无忧无虑,也最悠闲的日子。
日子逐渐地走到了这一年的秋天。
可就在这时,忽然安定伯府那边传来了一件炸锅的事儿。
不用怀疑,那必定就是和李蓉蓉有关。
原来,李蓉蓉和蒋唯的婚事到底还是没成,这两个主人公都极其不满这桩婚约。李蓉蓉闹腾,动不动地就上吊打人,就是安定伯夫妻都拿她没有办法。
而蒋唯这边虽然没有李蓉蓉这样的刺激,可是他到底是一个成年男子,还是一个地位不低的官员,反抗不了家里,可他却偷偷地把自己弄到了外放官员的名单里,不日就要出发。
就连蒋国公夫妻都没办法,毕竟那外放官员名单属实朝政大事,一旦外放了,那么其有儿戏之言。
就这样,两家的婚约彻底失败,而也因为这对儿女,闹得两府那叫一个结交都彻底的决裂了。
安定伯夫人更是在前几日和蒋国公夫人斗嘴失败后,被气到了,如今已经卧床了。
安定伯夫人来人告知了这个消息,正是晌午边。顾文知在官邸,清池一人在顾府里,只能和继女交代了一下这件事,就回安定伯府了。
清池一来到珠绕院就被那股浓烈的药味给冲到了鼻子,就连服侍着安定伯夫人的翡翠也是面上带着担忧。
“清池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今儿早上夫人就一直念叨着您,方才啊大夫也看过了,只说是夫人身子骨是没事的,只是气性大,得过了才能好起来。”翡翠说着说着,那面上都要盈着泪珠了,可她又不敢在清池面前露悲,只是偷偷转过身去。
清池瞧了这一幕,微微地叹息一声,“这几日劳烦姑姑看着娘亲了。”
“清池小姐这句话,可真是折煞到奴婢了,这是奴婢应当做的。”
“怎么不见蓉蓉?”清池在踏进门槛之前,想了一下,问道。
翡翠听到她问李蓉蓉,那脸上当时就露出了些气愤和无奈,“清池小姐,夫人就是被蓉蓉小姐的事儿气到的。蓉蓉小姐早上便来过,可是夫人不见。”
清池淡淡地哦了一声。
然后进去瞧安定伯夫人。
她脸色果真不妙,看起来苍白极了,仿佛是重病的人,看见清池时,脸上终于涌现一抹喜色,捧着她的手,连连喊了好几声心肝宝贝。
清池见她状态实在不佳,也没有拂她意思,而是乖巧地陪在一边,陪她用了药,又等安定伯夫人睡下,这才从药气浓郁的珠绕院里离开。
只是不成想,这才走出了去。
竟然就撞上了过来看安定伯夫人的李叹。
“大兄……”几乎一月没见,清池瞧着他,细细分辨了一下,是真的李叹,看来是回来了。
而她这打量的视线,却惹得李叹望着她的眸色浓了。“清池,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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