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目(59)
三月二十日, 安定伯府派人过来,告知清池,李蓉蓉死讯的噩耗。
李蓉蓉离奇病死, 未嫁而夭。
清池怎么也想象不到,那样一个有活力的人, 竟然就这样死了。
作为已嫁女, 清池不得不亲自回府安慰丧女的安定伯夫人。
“我和你一起过去。”顾文知看到她自接到这个消息, 就一直发白的脸色,不动声色地将她拥入怀里。
顾文知身上的温暖慢慢地令清池振作了起来。她还是下意识推托道:“夫君, 近来不是在忙?”
他仿佛已经洞悉了清池的脆弱。
从般般手里接过了一盏君山银针,安在清池的手里:“不差这一天。什么事若是我不在就做不了, 那他们真当是不用吃官粮。”
清池勉强一笑,也觉得顾文知和自己一起回安定伯府更加合适。
安定伯府并没有大办这次丧礼, 只是把灵堂设在了珠绕斋。珠绕斋里的丫鬟们头顶都戴着一朵小白花, 表情木楞, 眼睛发红,倒更像是累的, 或是怕的。
清池和顾文知一同过来了, 坐在灵堂那口金丝楠木馆旁边的安定伯夫人眼睛红红的, 一见到他们,就马上要起身,“清池, 我的儿啊。”
“夫人, 夫人……”周围围着她的丫鬟婆子们,纷纷劝阻, 盖因她从昨天大半夜就没吃食了,贵妇人身娇体弱, 怕出事啊。
清池只能主动地过去,还差点被安定伯夫人给扑倒。
“你妹妹可怜啊,回府这才几年……就去了。”清池从未见过安定伯夫人如此伤心的样子,在她眼里,这位贵妇永远秉持着盛京贵妇那一套典雅高贵,生活里的每个步骤都是一板一眼,这样伤心,连带着清池也被感染了。
“娘,娘。”她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对上安定伯夫人那双空洞美丽的眼眸,客套话就咽在了嘴边。
清池眼圈也红了。
似真似假。
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就羡慕起了李蓉蓉,起码,在她死后,还有人为她痛哭。而她呢?不管几世,一遍遍重来,也许为她哀悼的也就只有自己了。
“娘,妹妹……蓉蓉,到底是怎么去的?”清池在翡翠姑姑的帮助下,把压在她身上的安定伯夫人给扶着坐下。
清池明显能够感觉到,在她问出这句话后,安定伯夫人眼底的悲哀更浓了。翡翠姑姑更是开始回避她的眼神。周围的其他丫鬟婆子就活像是木偶般低着头,没有一丝的情绪。没有什么时候,这个灵堂更像是一座死沉沉的坟墓。
“你妹妹……”安定伯夫人有些艰难地对清池苦笑,“她是昨夜去的。”
她手里拿着湿淋淋的手帕,用力得指甲都要刮破那生丝,“她啊,命不好,才不过十八啊。”
安定伯夫人脸上扬起一个有些疯狂的笑,但这笑比哭还要悲哀。
“你是她姐姐,她死前还念叨着你,你去给她上一柱香,叫她知道,你还是记得她的。”
清池对安定伯夫人的话不以为然,不觉得李蓉蓉会记得自己。
不过,逝者已矣。况且那样一个鲜活的女孩子死了,她的心里也难免地泛起了苦涩。
线香的灰烬落在了清池颤抖的手上。
顾文知捉住了她的手,令她的目光迎向自己:“清池。”
清池才发现自己走神了。
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脸色有多么苍白。
她也许意识到了什么,所以那玫瑰色的脸颊丧失了活力,就连唇瓣也抿得发白。
顾文知观察着她,始终不明白她怎么会因为一个回来的妹妹,争夺了她地位的妹妹,无数次为难她的妹妹,任性又骄纵的妹妹,这样的茫然伤心。
“清池,我会在你的身边。”而他也只能给予她这样的安慰。
清池扯了嘴角一下,勉强算是回应了他。
清池对他说:“夫君,你先去吧。我和娘再说一会儿话。”
顾文知答应了下来,拉住她的手,轻柔地拍了一下。
李英他们这些安定伯府的子嗣还没赶回来,安定伯一直闷在外边,他作为女婿的身份也更好去安抚。
其实安定伯府里的人会是什么态度,会有什么态度。
顾文知根本就不在意。
清池虽然是李家的养女,可自从嫁出去那一天,就是相府的夫人。
她要倚靠的只需要是他。
顾文知的视线从灵堂里这些鬼魅的面孔上收起,心里大概有数了。
不止是顾文知,清池自然也敏锐地发觉到了,安定伯府里的这个秘密。很显然李蓉蓉的死,不像是安定伯夫人表面说的那样。
清池走到安定伯夫人身边,伏在她膝盖上,“娘。”
安定伯夫人的手放在她的头上,有些哽咽:“娘如今只有你了。”
清池的眼泪落下:“我前些日子过来,蓉蓉还挺好的,怎么就忽然……忽然这样了。”
安定伯夫人搁在她头上的头,僵硬了一会儿,有些含糊地道:“她的命薄啊。”
可这语气听起来更像是认命了。
清池犹豫了一下:“大兄……”
“别说他!”安定伯夫人发怒地打断了她,过了一会儿,又放软了声音说:“他引诱你的妹妹,当初我和老爷就不该收养他!这狼心狗肺的人,你妹妹人没了,他都不当回事,人已经去西北了!”
尽管在克制忍耐,听得出来,安定伯夫人对李叹的意见很大。
这会儿胸房起伏,显然气极。
清池站了起来,“我想大兄也是不想的,若是他留下,指不定还会传出什么消息来。”
“若不是他,蓉蓉又——”安定伯夫人这会儿不能忍受有人为他说话,眼睛都在剜清池。
“夫人!”就像是她说破了天机,翡翠的声音又尖又亮。
安定伯夫人:“呵呵,呵呵,蓉蓉这孩子倒霉啊。”她捂着眼睛又哭了起来,活生生要把这双眼睛哭烂才能弥补自己的愧疚。
“清池小姐,你快劝劝夫人。”翡翠不自然地避开清池的视线,红着一双眼睛说。
清池心里有一个不好的想法。
她知道继续问,也不会有答案了。
世家贵族府里的阴私,从来不会明摆出来。
清池也只好耐心地把时间耗费在哄着安定伯夫人身上,尽管她们都心知吐明,互相做戏。直到安定伯夫人累了,翡翠要扶着她去休憩。清池独自在灵堂待着,跪在地上烧纸钱的都是李蓉蓉身边的贴身丫鬟。
她们身上简直就弥漫着一股死气。
问也是不知道的。
只是呆愣地看着地面。
清池踱步到那金丝楠木棺材前,她用了一把力推开了棺材盖。
“清池小姐!”丫鬟们被清池吓了一大跳。
清池撇了他们一眼,看自己推出那一点点的缝隙,在那棺材里金堆玉砌的锦绣堆里,少女苍白的脸颊露出了诡异的红晕,嘴唇也涂得红红的。看不出任何一点曾经活着的痕迹。木,死尸。这是清池在那一瞬间想起的形容词。
丫鬟们已经匆匆赶了过来,警惕地看着清池。
“盖上吧。”确定清池没有其他的动作后,这些可怜的丫鬟们终究是合力把棺材盖好了。
灵堂扬起一阵风,吹得浓郁的纸钱蜡烛气味四面八方地飘散。
清池觉得自己被一股子的压抑包围,她承受不住地走了出去。
自这天开始,清池就明白了,她突破了前四世的藩篱,就像是一只曾经活在羊圈的羊,终于看到了一点这个世界的真相。
她不是主角,李蓉蓉也不是主角。尽管她们都有一个真假千金故事核的身份。
即便整个世界真是一本书,书里的世界也早就是一个自发运转的真实世界。
她到底能改变什么?
在李蓉蓉闹出大笑话之前,安定伯夫妻就决定好了下手吧。
李蓉蓉并不是像她这样会放软身段的人,用她的话来说,是蠢。
当然,到底是谁蠢呢?
“清池,你已经走神很长一段时间了。”顾文知冷静的眼神底带着关心。他很少安慰谁,却在最近十分挂念着她的情绪。
“过来吧。”顾文知向她伸手,也许清池这会儿也需要一些慰藉吧,所以她扑入了他的怀里,用他的体温来慰藉孤独。清池的手吊在他的颈脖上,听见他问:“你在害怕什么?”
“你不是李蓉蓉。”顾文知一向是很理性的,就算他已经察觉到了真相。
他拍着她柔软的后背,在清池僵硬起来时,继续说:“有我在,谁能伤害得了你?”
清池感觉到一种轻松,心里涌出一股热流,在这个时候,他们这一对向来生疏的夫妻,却像是真正的结合了起来。当然,只是她单向地想要依赖他。
顾文知不像李叹、蒋元说那样一些霸道的话,凡是他说的,一定是真的。
如果她真的想要依赖他。他就会是她的安乐窝。
“夫君,我怎会不信你呢。”她软软地说着,顾文知看不见的那双眼睛像是闷着水雾的月亮,淡淡的,也冷冷的。
顾文知在迟疑,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
他的手牢牢地环住了她的腰,贴向自己。她的心贴在他的胸膛上,是很热的。
顾文知吻了一下她,有些克制的欣喜。
很快,清池回应了他的吻。
她的生命力都在这个吻里,像是南国疯长的草木,绵延向一整个春夏。
他们的呼吸交织在一块儿。
等到一切结束,顾文知疼惜她是初次,陪了她大半日,为她梳妆描眉,菱花镜里的美人终于也像是那长开了的牡丹花,灼灼艳色,风流妩媚。
清池侧头向顾文知笑盈盈的。
顾文知看向她那没有一丝阴霾的神情,总算是放心了,可心底总有些诡异和担忧。
但,他不可能总是这么闲的。为了清池故意推迟的事务,总归是要去忙的。
但,他却不舍得弃了这温香软玉。
走出了晴雨阁,蓦然回首,顾文知的脸上也扬起一个微笑。
等待已久的蓝沅活像是见了鬼。
“走吧。”顾文知懒得理会他。
*
一天的晨光总是最美的。
尤其是春日。
当光线穿过窗棂,丝缕如金,翩翩起舞。
玄冥望着很有些不同的清池,眼睛里有失落,但更多的是尘埃落定,就像他一直都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
“玄冥。”她对他笑,这笑容和往常不同,总归多了一份轻松。不像是从前那样整个人都在燃烧着。“我有一件事,想让你们去查查。”
是你们。
而不是他一个人。
可知,小姐要嘱托他的事情,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小姐请说。”
清池看向外面其乐融融的春景,看不出有一丝风雨欲来的前奏:“还是算了。”
“小姐?”玄冥一向不多问,却在这时,直盯盯地看着她,“小姐还记得当初为什么要让应先生教我们吗?小姐说过,你想要让我们保护你。现在,小姐应该这件事危险,就放弃了吗?”
清池吸了一口气,有些遗憾地说:“对,我曾经是这样想过的。可我现在……”
那是因为她前世死在姜曜芳、蒋元的手里,心里有一腔燃烧的火,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那腔撵着她向上的心火已经被浇灭了。
她一直是个自私冷漠的人。
可很久以前残留的社会道德还在,她不想把无辜的人卷进来。况且,这一世,有顾文知,或许她真的能够得到想要的闲散日子?这一年以来,她过得不就是盛京里标准的贵妇生活吗?何况,顾文知是喜欢她的。
玄冥看她的脸上明明灭灭的神情,最终归于平淡的微笑。
玄冥莫名地觉得悲哀:“小姐,你不再需要我们了吗?”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你不再需要我了吗?
“你去和应先生说罢,他会明白的。”清池有点冷淡地说着。
这也是应九郎一直期待的。
清池摆烂得彻底,玄冥看她理所当然的神容,嘴唇张了一下,可什么也说不出来。其实,这也是大家一起期待的,谁不想得到自由。况且他们如今都有了本事。
“去吧。”清池轻柔柔地说,对他笑。
这是清池第一次单纯因他而生的笑,撼动了玄冥,但他却不想再看她这个笑。
“好。”玄冥嗓子有些发干。
“以后不必来了。”在他走之前,倚着栏杆的女人,看向那庭院里一簇一簇的牡丹,春云叆叇的早雾像是笼罩在她的裙摆处,她虽然在笑,却多了一抹忧愁。低头不知在想着些什么。反正她的世界,从来也没人能够走进去。
即便是顾大人。
*
清池的不对劲,般般也察觉出来了。但般般从来不问她的选择,只是陪在她的身边。
“我以为般般你会问我。”
般般为难,再看清池,“小姐,你只是累了。”
是啊,她只是累了。清池知道,很多人不能接受最近她的突变,可她只是在一段长得没有尽头的路上走累了。茫然四顾,没有一个地方可以歇脚。于是她为自己造了一个歇脚的地方。
清池笑盈盈地回应般般:“嗯,那我可以停下来的吧?”
她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般般的目光是多么奇怪啊,可是一瞬之间,她就像是接受了现在的清池,温柔地道:“小姐,当然可以了。”
就连顾文知也没有苛责,只是抚摸着她丝绸般的柔发,令她安心。
“你是顾夫人。”他还以为是李蓉蓉的死,刺激了她。
顾文知看她像是看着一个孩子,毕竟他比她要年长十多岁,他连对自己的孩子都从来没有这样温情贴心:“池儿,你不是喜欢话本,喜欢画画,那就去做这些你喜欢的事情。不要再想了。”
他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即便知道她在逃避,仍然接纳了她的依赖。
或者说是,甘之若饴。
贴在他胸膛上,听着他温和有力的心跳声,清池很是有些茫然。
她觉得心里有个空洞洞的黑洞在吞噬着什么。
令她感觉到了一阵的寂寞。
有点冷。
清池的脚撩了他一下,她笑盈盈的,朝他眨了眨眼睛。无声地道:“夫君……”
顾文知的眼神像是在说别闹,其实他还是挺吃这一套的。
他捉住了她活泼的玉足,眸色有些暗了。
这一夜,芙蓉帐暖,合欢春晓。
早晨的时候,顾文知惊醒了她,她撒娇地靠在他的怀里。
“再睡一会儿。”
顾文知今日不用上朝,却要去官衙,闻言也只是犹豫了一下,坚毅的眉间也放松了下来。
“好。”
一刻钟后,顾文知不舍地吻了一下她白皙的额头,瞧着这张春光般美丽的容颜,低声道:“继续睡吧。”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穿衣。
其实清池不困,她只是看着他的背影。
等到他走了以后,清池便起来了。
一整天,清池都在消遣,可又失了往常的趣味。
清池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要去一趟国师府。
也许在宁司君那儿,她能够找到一个想要的答案。
清池眸光闪闪,有过一丝不确定。
如果……清池有些痛苦地想着,如果宁司君也能接受这样的她呢?
四周目(60)
清池在国师府的上门准入级别, 属于VIP当中的VIP。
事实上,虽然是临时起意,清池的信鸽就给国师府递了一下信, 不到一个小时,宁司君就回了信。也没问她为什么想要过来。一个可字, 就打消了清池所有的顾虑。
也正是她运气好, 最近这个月, 宁司君都在山下。
清池当天下午就借着出门逛街的借口,先是去了如意街坊, 把般般留在了如意衣坊,她从后门溜走, 换了自己的人,这才亲自去了国师府。
云苓云鹤见到她都很高兴, 也有点诧异。
“月魄师姐, 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宁司君虽然和他们说了这件事, 不过想起上次见过的顾大人,两个小道童想起清池如今的贵夫人身份, 不是没有担忧的。
清池把准备好的桃花糕、杏花糕收买他们, “过来看看。”
他们当然看得出来清池不大乐意说。
云鹤纠结了一下, 还是和云苓一起乖乖接过糕点,然后让清池摸摸头。
云鹤说:“月魄师姐,你最近不高兴吗?”
清池不知他怎么会这么说, 下意识地笑。
云苓却说:“月魄师姐, 你看起来变了好多。现在……”少年的眼睛是明亮的,像是一汪清泉, 他们是在宁司君身边修行的道童,更能敏锐地发现一个人身上巨大的改变。
清池呵呵地笑, 不愿意让他们认真去看,而是拿起了曾经作为师姐的架子,很有威严地道:“好了,不许再问了,我去见道君了。”
云鹤拉住了云苓。
国师府她是熟门熟路的,也不用他们带,就自己去了宁司君在国师府里的清静道居。
她的心开始莫名地变得忐忑。
跨进门槛,她仿佛失去了勇气。
午后的阳光呈现光束般地垂落在道居里面,一些花草也沐浴着温煦的光,姿态秀丽,安静极了。
就像无论何时,这里永远都有一种不慌不忙的感觉。
里面的人临窗坐着,可能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才说:“怎么不进来?”
这句话有种让清池的心落定的感觉。
她的绣花鞋也跨了进去。
即便是一年多没见面了,宁司君好像活在从前的岁月里一样,丝毫不见他有任何的改变,一身淡青色的家居道袍,眉眼温和淡然,他的五官不是多么出色,但自有一股绝代风华的气质。亦或者说是,在他的面前,会叫人产生一种卑微感。
真奇怪。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清池并未发觉自己已经看了宁司君挺长一段时间了,就连宁司君仿佛也不曾在意这一点。他姿态优雅地坐在椅子里,长袖垂落在腹前,一只玉簪把起他的黑发,些许午后的春风吹动着鬓角,更多了一丝闲散居士的味道。
“清池见过道君。”是这句话,让他们终于在现实交集。
宁司君在看她。
清池感觉到一阵的紧张,心房剧烈地颤动着,她挺直着脊背,像是一条优雅的弦,包裹在华服美衣里。
渐渐的,清池发觉宁司君那视线淡了。
他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顾夫人?”
清池哑口无言,见他示意自己在一边坐下,她脑子像是懵了一般,顺应着他的指令坐在一边的椅子里,尔后,才发觉,从一开始,自己就踏入了宁司君为她划下的圈子里。
“道君,我……”
宁司君唇角在微笑,倾听,可清池在看见这个假得不行的微笑后,就差点崩溃了。
“宁司君,你这样笑着不难受吗?”她仿佛一股脑地把最近自己所有的抱怨都撒了出来。“阴阳怪气地叫什么顾夫人?知道我是顾夫人,还答应和我见面?这会儿倒注意到了什么男娼女盗?”
清池呵呵冷笑,她高昂着头,身上多了一种像刺猬般的攻击性:“你笑什么,想说什么,说啊。不是一直以我师父的身份自称?”
站起来的清池,头一次不礼貌地连带着椅子都被拖动了。
她虎视眈眈地望着他。
而这位假仙脸上的笑容倒是淡了,对着她的视线,两人都像是心知肚明一般清楚。
“你不是想做顾夫人?”宁司君笑着说,他总能把一句普通的话,说出无数种意思。反正一定让你似懂非懂的。
当然,这里面排除清池。
清池受他的教导,清楚他的故弄虚玄。偏偏又被他说中了心思,这一时也跳脚了起来,心里就不太舒服。
“你说什么,我本来就是顾夫人。”她有些含糊地说着,偏偏碰上了他那双眼睛,像是经霜而化的雪,看透了世人的平淡。
“好吧,宁司君,我是认真的。”她直面他,美丽的眼睛也含着些茫然的愁雾,那一瞬间要和他耗战的怒火已经化作了零星的火星。
在这一刻,她更像是一个普通的信徒。
宁司君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有些无趣地收回了视线,“你唤我什么?”
“……道君。”
宁司君让她坐下。
清池顺应他的节奏。
接下了他抛过来的枇杷,黄澄澄的,果皮发着香。枇杷香入了鼻尖,清池又慢慢安静了下来,但又紧张了起来。
“月魄,你还记得我当初和你说过,三年之后,无论如何,你都必须回到国师府,如今还有一年,你想提前回来吗?”
清池捏着枇杷,有那么一刹那,她心动了,很快,枇杷的汁液陷进她涂好的丹蔻里,令她清醒了过来。她看向宁司君。
宁司君在她那双眼睛里看见了挣扎。
“如果你是在担心俗世里的事,不必担忧,我会处理干净。”
“可道君……你会陷入麻烦当中。”清池蓦然有些后悔当初嫁给顾文知这一招棋了,说不定这时候她回了玄清洞,往后的日子也更加无忧无虑。远离红尘,她也许能够获得心灵上的平静。
不。
她又开始自私了。宁司君对她一直很不错,她不该让他踏入这诡异的局里。
清池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尽管她的心在吼叫着,周围的世界都开始颠倒。
“清池!”宁司君一贯优雅平和的声音里有些紧张。
清池从失焦到凝聚起目光,才发觉不知何时,宁司君自己站了起来,一只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我没事。”清池笑盈盈地说。
然而宁司君却握住了她的右手,搭在手腕上给她把脉。
“怎么了?”
“你安静点。”难得地,见到宁司君有些烦躁的声音,清池也乖乖地闭上了嘴。
过了一会儿,宁司君放开了手,还是望着她,清池被他看得有点忐忑。
“我挺好的。”她面色红润,最近吃得香喝得辣,除了有点闲,别提多好了。
宁司君睇了她一眼,唇边似笑非笑。
“凡五气之郁则诸病皆有,此因病而郁也。至若情志之郁,则总由乎心,此因郁而病也。”
“你还觉得自己挺好吗?”宁司君问她。
清池当然能够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张景岳的《景岳全书·郁证》,道君,你是觉得我抑郁成病?”
清池是断然否定这一点的。
宁司君曲指敲了一下她的头,清池吃痛。
宁司君站在她的面前,收回手时,衣袖摩擦出声音,他身上的篱落香有种隐士的风采,然而此人却最是油滑于红尘四合之中。
“你最近因而苦闷?”这会儿,他反而没有继续追着他要那个答案了。
清池暗底松了口气,别说是现在回玄清洞了,就是一年以后的三年之约到来,也绝无可能的,除非她走假死的这条路,从今再也不出现任何一个熟人面前。那她还能住在玄清洞吗?答案是不可能的。
所以,就算宁司君这会儿说她抑郁症,清池非但一点不生气,反而有点感激他。
有病,也能让她更能接受自己最近的回避行为。
这个理由,会让她变得不那么痛苦。
所以,清池在他问了好一会儿,才想着回答:“就那样吧。”
宁司君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语气不太乐意地说:“什么叫就那样?”
清池烦躁地说:“李蓉蓉死了。”
“你那个回来的妹妹,安定伯府真正的五小姐。”宁司君作为道君,也不可能关心盛京世家卿贵里的样样家事,何况是安定伯捂着这么严实的阴私。宁司君的口吻平淡,见惯了生死。那双眼睛像是冷雪,只透彻了清池的心肺。
“可你是李蓉蓉吗?”
“我、我不是。”
“那你在害怕?”
“我没有害怕。”清池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大声。
“冷静点。”
“你是觉得我不够冷静?”清池简直要冷笑了。
“月魄。”这一声,像是把她定住的锚。
清池想起,很久以前,她也有一个名字。后来,她只叫李清池。
“那你现在的形容,像是一个人在冷静下的样子?”宁司君卸下了温柔的假面,其实往往比清池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冷酷。
清池扭过脸,她的脸色有些发白。
宁司君看着这样的她,心软了一瞬,若是他想,他自然能够安抚她。可她需要的,绝不是安抚。正因为知道,她为了什么而来,宁司君才会这样不客气地逼问她。
“听着,我曾说过,人在世间,如不染尘埃,如何修心?盖因外欲牵扰,不能脱俗。故常清静,立身受持,观念自我。”他眉眼带着慈悲,看着她。
清池有种想哭的冲动,但她忍住了,只是眼底有些红。
“道君曾经和我说过。”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舍弃红尘,她热爱所有欲望,如果没有欲望,她早就疯了。清池哽咽着,“惟灭动心,不灭照心,但凝空心,不凝住心。离苦得乐,静日复命,无我无己,方得道心。”
清池抬头望着宁司君:“可是我做不到。”
宁司君指着她旁边的枇杷果盘,“吃点枇杷。”
他倒了一杯道茶递给清池。
在心里暖洋洋的。
一下,就从坐而论道里回到了现实世界。
宁司君在暖日春光旭旭里,像极了一位仙人长辈。“做不到没关系,也不要想了,等过了这段时间,你总会发觉……”他没接着说下去了。
但清池知道,他的话。她也觉得现在这样的自己,有点儿傻。
她吸了吸鼻子,喝了一口热茶,觉得自己好多了。
“我……现在这样可以吗?”
宁司君看穿了她,有些淡淡:“不要逃避。”
清池头疼,明白了他的暗示:“道君,你让我想想。”
宁司君说:“你还年轻,总有一天,你再回望今天,会觉得现在绝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糟糕。”
他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对她说的。
就好像,他曾经,也有过她这样痛苦的时候。
可是据她所知,他一直顺风顺水。年轻的时候,就接任了玄清洞主的身份,后来更是成为了天师道的道主,镇服各道支,至今,那些不听话的派系观主早就被处理了。更兼他得天子看重,皇家信服,百姓也素来尊重敬仰这位慈悲的道君,可谓是做到了一个出家人在世俗中能够获得的极致荣耀了。
难道是最开始在玄清洞里继承洞主时的不顺心。
清池不免是有些八卦地想着的。
当然,宁司君的话,她还是听了进去的。
清池吃了几颗清甜软糯的枇杷,甜甜的滋味也润泽了她的心。
她和宁司君坐着,看向窗外,清静道居的窗外庭院是一棵巨大的松柏树,松针青绿发油,郁郁葱葱。
春光被它遮掩在外。
鸟雀在它枝梢筑巢。
它顶天立地,无所畏惧。
这是一条修心之路。
“回去吧,下次再来找我,我要听见你的答案。”宁司君这一次不再温情脉脉,再也没再想往常一样在话语里掩藏自己的意图。从他的眼睛里,清池可以看到,他想要她选择一条路。是继续,还是回玄清洞。
清池没有回他。
“你最近命星入暗,在星图当中几乎不可查见。我不为你算紫薇命理,但要告诫你一点,无论你选什么,在那之前,一定要好好想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
清池和他学过,不过在占星一道,她的确是没什么天赋。
宁司君的叮嘱,反而让她有些不安:“道君,我会有血光之灾吗?”
宁司君复杂地瞧了她一眼,笑笑,“你已经渡过了桃花劫。这一世,你不会再有危险。但,你知道,万事不可顺应任何人所想。”
那就是说,她不会死,危险还是有的。
清池脑袋里装满了太多的信息,一直到告辞离开的时候,还如坠云端。
她踏着云般要出了门槛。
“清池。”
清池回头,“嗯……?”
并未注意,宁司君唤的是她俗世的名字,他仍然坐在哪儿,不知为何,却给清池一种他们离得很远的感觉。
他像是尘世里的谪仙,隔着云端在瞧她,带着一种让她害怕的视线。
所有人当中,清池其实最怕的也是他,那种被看透的感觉,没有人会喜欢。
他在笑,“好好修心,别把心给我修没了。”
清池:“……”
清池瞪了他一眼,“知道了。”
不知为何,再踏出门槛时,她的心情意外的轻松了下来。
四周目(61)
清池回到了西街的如意街坊, 般般和她一起看了最近上新的绸缎绫罗,这些美丽虚荣的东西足以养目。
也能让她汲取到养分。清池的心情变得还不错。
般般在偷偷地瞧她。
清池便笑着对她说:“放心吧。”
但般般又怎会是因为她这样一句话就能放心下来的人。
不过见她的脸色的确比出门时要好得多了。
清池带着般般逛了一会儿,又到茶馆喝了茶, 听了昆曲,待到夕阳漫天后, 这才慢悠悠地回府。
晚间, 顾文知和她温存后, 也笑着问:“你今天心情不错,看来是得多出门。”
清池笑笑, 倚在他臂膀里,懒洋洋地说:“你以前可不喜欢我老是出去的。”
顾文知眸中划过些许的愧疚, 这一闪而过,叫清池都以为自己看错了。
顾文知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有些叹息地说:“我知道你以往都把顾夫人做得很好, 可你不喜欢。你还年轻。”他兴许是以为, 把清池逼得紧了,她才变得这样古怪。
“是啊, 我还年轻。”清池不知不觉又想起了白日里, 宁司君说的话。她再看向顾文知, 他端正脸庞上浅浅的柔情,在他们看来,她的确是很小, 很年轻。所以, 才这样一点的痛都承受不起吗?
清池不去想了。
有时想得太多,其实反而会让自己更难过。
她觉得生活在生活里, 而不是生活在不真实的幻梦里。于是,她一笑, 勾住了顾文知的颈脖,语气轻轻的魅惑:“顾大人,你累了吗?”
就连她的眼波也是柔柔的。
顾文知牢牢地锢着她的臂膀,低下头,语气有些沉哑,“池儿,你不听话。”
帐外春夜,帐里春光牢。
清池乏了的时候,顾文知尚且食髓知味,这场鱼水之欢就不是她能够决定什么时候该停下的了。
*
清池牢记着享受生活,过着贵妇人的闲散日子,顺便思考着宁司君交给她的那个问题。
她还是有些茫然。
甚至,有时越是想着那一天下午和宁司君的会面,越发地觉得他那些看似平常的话语里含着的无穷深意。
选择。
无论她选择什么,生活都会同等回馈于她。
有时候,夜深从梦魇里醒来,她不愿叫顾文知发觉,在睡不着的时候,便开始回想起前三世里,遇见的这些人。蒋唯、蒋元、李叹、明清玉、姜曜芳,她每次都在选择,每次都因为不同的选择,令自己的人生走进了不同的巷子里,有些深,有些曲折,有些痛苦,有些难堪。
事到如今,她倒是知道该如何避开他们了。
可每一次的避开,反而让她坠入了新的一场马拉松里,新的未知,又向她发起了挑战。
她不是很难想得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李蓉蓉的死,这一世给她最大的打击。
让她知道了,这也许是一个真实的残酷的世界。并不是她想如何,就一定能够做到的。
清池回过神来,不知不觉就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起码,这大半年,她过得很不错,就像是宁司君告诉的那样,没有什么烂桃花再来纠缠她了。
其实她也不傻,男人们最爱的还是权势,蒋元、李叹、姜曜芳他们都是。他们野心勃勃,正欲吞食天下。顾文知和宁司君在他们之中有点不一样,或许正是因为他们已经成为了掌管着规则游戏的上位者,已经进化了优雅进食的猎豹。
想到这里,清池有点想笑。
一直以来,她从来不涉及权势,那是因为,她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想要进入他们的圈子里做个玩家,简直就是在说笑。
初秋,红枫如火,清池漫步着,这是春天时,顾文知亲手为她移植在花园里,枫叶的气息闻起来很特别,不过最近清池倒是蛮喜欢一些特别的气息。
般般匆匆的脚步响起在石板路上,惊醒了她的沉思。
清池知道,她不是一个莽撞的人,所以在瞧见了般般那有些苍白的脸色后,清池立即发问:“这是怎么了?”
般般喘了一下,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清池:“小姐,这是车夫送过来的。”
清池想起了府里那个车夫,他也是李叹安插的眼线。
这一封信的信封上没有丝毫表露信主人信息的地方。
李叹这个人,做事总是很小心。
般般为清池瞧了瞧四周,这时候附近安静,花农和杂役们都知道这个时辰是她爱过来闲逛的,当然也不会过来走动。
般般这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清池一乐。
不过乐完以后,她又忍不住在心里把李叹给狠狠地骂了一顿,害死了李蓉蓉还不够,现在还想来害她?
尽管心里很不愿,但清池还是拆开了这副信。
一瞧,脸都黑了。
李叹让她派人去接应他。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觉得她有那个实力帮他吗?只看这副信,就知道李叹绝对是陷入了危机当中,甚至可能能信的人不多,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她了。
清池的脸上露出纠结的神情,她不该趟入浑水。但她又怕事后李叹会找茬,他绝不是一个手软的人,见识过他的手段的清池,眸色挣扎了好一会儿,把这封信交给了般般。
她甚至懒得合起信。
在般般的眼里,这不过是一通普通的信,当然,也只有清池能够读懂上面的信息,曾经在小的时候,李叹教过给她。
但现在,就变成了他们之间的秘密。
“小姐,这信有什么问题?”般般试探地问了一句。
“般般,不要问,你当做什么也不知道。”良久,清池吐了一口气,对她说。
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李叹是高举反旗的叛党,和前朝皇族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如今他在盛京外遇见了危机,想必就是被朝廷发现了行踪。
他知道她能够提供一些药物,让她独自过去。
以她右相夫人的身份作为掩护,自然也不难。
当然,这也只是从李叹的角度来看。从清池的角度来看,她就等于是那种走在大街上忽而踩到狗屎的倒霉人。
般般很听话,果然没问了。
清池马上雷厉风行地开始安排:“般般,我要去城外水月观音庙祈福。”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借口了。清池递了信,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让玄冥把药品准备好,不过这样大量的伤药,也是不可能隐瞒到他的。
马车停在西街的巷口,玄冥上来了。自从上一次清池解散了他们以后,只有玄冥死也不肯离开,坚持要留在盛京,他说总有一天,她一定会用得上他的。
这会儿再见到他,清池就有点尴尬。“玄冥,麻烦你了。”她的视线落在了他手臂上挽着的包裹。玄冥俊朗的脸庞显得很沉默,一双眼睛瞧着她,语气却忠实:“小姐,这是玄冥该做的。”
清池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偏偏这会儿,玄冥就活像是看不懂她的眼色。
清池微咳了一声,“玄冥,你把东西给我。”
“小姐,你要出城?带着这些伤药?”玄冥的语气里就带着不赞同。
“最近盛京里有些风波,小姐你在这个时候出城,不会是一个好主意。”
清池开始怀念从前那个她说什么就做什么,忠心耿耿再无二话的玄冥了。玄冥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看她的眼睛也流露过一闪而过的委屈。又是那样清澈干净,叫清池想要硬起来的心肠也软了下去。最近她总是特别容易心软。
“我不得不去。”清池有些狼狈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既然如此,我和小姐一起去,有我在,总能护着小姐。”他发觉了清池的决心,便马上改变了主意。
清池其实在让他准备伤药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的。李叹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她贸然过去,若是没事还好,若是有事,那真是叫天不灵叫地无能了。有武功高强的玄冥在,总是多了一份保证。
“玄冥,有劳你了。”清池对他说。利用一个人,难免叫她有些愧疚,当然,她却不能不这样去做。
玄冥抿唇一笑,年轻的眉眼也放松了许多。
玄冥没有继续问清池出城到底是做什么,为什么去了一趟水月观音庙后,把般般留在了那儿,就偷偷地下山了。
清池出来时,身上换了一身普通农妇的衣着,五官也进行了矫饰,不熟的人只会觉得是一个山里的农妇。
她小的时候,就在李叹手里学习过一些基础武功,后来上玄清洞,又在宁司君的安排下学过拳法剑法,权当是修身养性的,不过如今用来翻山越岭,一时之间,就连玄冥也看不出来身边的这个普通农妇是他那娇滴滴养在闺房里的小姐。
玄冥那视线不时地落在清池身上,清池竟然也有心情和他开玩笑:“虽比不上你的脚程,不过这点还是没问题的。”
在山野里行走着,秋风豁朗,时不时有如栗鼠、狐狸、野鸭这样的小动物从灌木丛里钻出来,四际的声音过耳,也绝不是在盛京里能够感觉到的舒坦。清池从未觉得如此放松过,仿佛她这是这山里的客人,受到了它的欢迎。
她仰头时,调皮的秋阳落在她洁白的面颊上,一丝被风吹落的碎发,看起来是多么慵懒啊。
她瞧向他笑。
玄冥的眸子闪了闪,最终轻柔地嗯了嗯。
当然,清池还是记得正事的。她摸了摸塞在腰里的匕首,回忆着李叹给他的路线,两人转了一个弯,往西边去,那边山势偏高,有一个掩藏在山脚上的小村庄。李叹就在那儿落脚。山麓呈现出霜红,高高低低地往下走着,渐渐地才找到了一条山路。
他们沿着这条植被茂密的山路往下走着的时候,忽而,五感敏锐过人的玄冥停住了脚步,小声地对清池说:“小姐,有人。”
清池说:“看来是他的人。”
玄冥眼眸微暗。
清池看向他手里的包裹。
玄冥不太乐意,但还是把包裹给他了。
灌木丛里钻出了一张熟悉的年轻面孔,“清池小姐。”
“莫云。”清池颔首,眼底含着怒火,莫云是一点也不意外,甚至他脸上也泛起了有些无奈的苦笑。“清池小姐,主子让你亲自过去一趟。”
他也不敢接过清池手里的包裹。
莫云曾经就是李叹身边的人,看着清池身边的玄冥,眼底就已经带着忌惮,要不是他是清池带过来的人,他就已经开始发难了。
当然,玄冥瞧着莫云,尤其是在听到了他这话后,隐隐上前,身体就遮了清池大半个身影。
“小姐不能一个人过去。”
两人目光交流,很是不友善。
清池在一边站着,从莫云眼底瞧出来一丝紧张。她嘴角一弯,有些幸灾乐祸。
“清池小姐,属下不能让他进去。”莫云眼神里透着暗示,她该知道主子的身份不一般,除非他……
他眼底划过一丝杀意。
清池一直盯着他,当然看了出来。而玄冥更是吃这口饭的人,当即就带着清池后退了几步。
“清池小姐。”莫云的声音很紧张。
“好了,玄冥。”清池说着,又把视线放在了莫云身上,似笑非笑地道:“带我过去吧。”
她这招示威玩得明明白白的,当然也知道李叹这边人的底线,没有真正地想带玄冥过去。
莫云松了一口气,抱拳对清池说:“清池小姐,您就别吓小的。”
清池看了眼冷着脸的玄冥,小声地对他说了几句话。玄冥神情变幻了一会儿,难定主意,但终究还是被她给说服了。
玄冥说:“小姐,您保重。”
玄冥克制地盯了莫云一眼,然后走了。
莫云摸了摸鼻子,当然明白玄冥的警告,不过他可不觉得主子会伤害清池小姐。
“清池小姐,请——”就这样,莫云接过了她手里的包裹,带着她进了小村庄里。这里果然都是李叹的人,他们藏在房屋或树后盯梢,大概一二十人。清池猜不透,李叹到底想要做什么,他驻扎在这儿的意图?
想了一会儿,她就放弃了。
不过,这里离盛京很真是不远不近。清池的眼底遮上些阴影。不管李叹想要做什么,她尽量能够做得,就是和他扯开关系。所以,一会儿见到了他,她得好好演一场戏。
“清池小姐,就在这儿。”莫云在一处黄泥墙砌的农屋驻足,左右围了篱笆,里面还种了一畦蔬菜,屋檐下挂着辣椒干菇,活生生的农家气息。清池有些意外,走上了石阶,堂屋门半掩着,天光敞亮,里面寻常地摆着桌椅等家具。
她进来后,李叹正坐在炕上,一身寻常农户的粗布衣裳,看见她时,足足瞧了一会儿,眼底也有些意外,甚至流露出些笑意。
融化了他身上的那种冰冷。
“清池,你这个打扮,我差点没认出来。”
清池没好气地说:“大兄,若不是这样,我哪能过来。”
“原来如此。”
清池也没想到,李叹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所以,情况也没有严重到她想的那样。果然,还是她想太多了。
“你让我带的东西,我带过来了。”清池指着莫云手里的包裹。
李叹看了莫云一眼,莫云就放下东西,出去了。
清池皱眉,“你不是受伤了,不让他来?”
李叹没有接这个话题,他瞥着清池,发现了她和之前的不一样,“才过去了半年,你身上有很大的变化。”
李叹宽阔的背是侧靠着墙的,不过这样的姿态显然叫他并不舒服,所以调整了一下。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件事,清池的眼底就划过些阴影,她斟酌着开口:“李蓉蓉,她二月死了。”
在听到清池这句话时,他就猛然地看向她:“你觉得?”
那双寒星般冷眸,像是进入了狩猎状态。冷酷而残暴,甚至带着些不以为然。
清池却没有闭嘴,“大兄,这件事和你有关吗?”
“她死的那天晚上,我已经走了。”李叹的声音有些烦躁。
他如果可以,真的恨不得捏住她的颈子,她说这样的话,到底是把他当做什么人了。
李叹的视线落在清池的颈项,那样的修长白皙,又是那样的脆弱,仿佛他一掐就能断了。
这种危险而恐怖的视线,清池不可能没有发觉,她知道这一次,自己是真的惹怒了他。从她要嫁给顾文知的那一天开始,李叹对她的态度就完全改变了。他似乎选择了不再克制。而这样的他,其实远比蒋元、姜曜芳之流更要危险。
“大兄,我只是问问。”清池压抑着声音,说着。
李叹发觉到了她低落的心情,有些古怪,过了一会儿,他说:“过来给我上药。”
清池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打开包裹,然后坐在了炕上,有些好奇李叹伤到了哪儿?
李叹冷峻的面容有些阴冷苍白,他把包扎了的右手臂伸了出来,里面的伤口很狰狞,已经经过了简单的处理。但想要好得快,是需要些特效药的。但他们的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消耗完了。
所以,这就是她需要过来的原因?
“你怎么了?”
清池洒落金疮药的手抖了一下:“怎么这么问?”
“你是因为李蓉蓉的死,心底不舒服了。”李叹一针见血,看她的眼神很奇怪。
清池也知道这样的自己在别人眼底很奇怪。
她也是有小脾气的,“难道我还不能不舒服了!”
李叹冷嗤:“她的死只和安定伯府有关。你不是李家的人,心还是放宽点。”
清池恨得咬牙切齿:“我乐意。”
但这样牙尖嘴利的清池还是叫他脸上的弧度有些松弛,嘴角微勾:“笨。”
一时之间,清池也有些茫然,听着这一声,又仿佛回到了守拙居里他教导她的日子。清池抿抿嘴,讥讽道:“大兄聪慧,所以才需要我这样的笨人来帮忙。”
清池不甚利落地把他的伤口重新包扎,打了一个结,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李叹只是眉头皱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清池收拾着药品,就听到背后传来的一道声音:“你留在这里。”
清池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很快她就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他完全就是想要她来照顾他。至于她回去,根本不许。清池有些头疼,又庆幸自己把般般留在水月观音寺见机行事。
还有玄冥……
可她还是莫名有不安。
四周目(62)
“今晚和我一起离开这里。”李叹对她说。清池足足被他的话愣了好一会儿, 眼眸闪了闪,下意识地找借口:“可大兄你的伤……”
“没什么。”李叹的口吻听上去是无关紧要的。
只是盯着她看:“夏廷的人追了过来,你留在这里, 会被发现。”
清池气极,就知道她会被李叹扯进来。
她的眼睛打了一个转, 拿出商量的口吻说:“大兄, 那我只要赶在那之前离开这里, 你知道的,我在……”清池知道李叹怕是对宁司君有什么偏见, 所以口吻也比较含糊,“我学过些腿脚功夫, 能过来,自然也能离开。更何况我的人会接应我。”
李叹看着她, 笑了, 语气有些残酷的冷漠:“清池, 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我既然要你过来,自然不会让你回去。”
清池勉强一笑。
她就是在这会儿才想通了, 不然, 李叹这么多的手下, 偏偏让她过来送药。
李叹这会儿虽然受伤了,可却反而比她这个健全人更自如。他的视线饶有趣味地落在了她的身上,清池知道这会儿不能激怒他。
“大兄……半年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你说过了, 让我在盛京里等着你回来,可现在这又算什么回事?”
李叹像是被她这句话刺伤了。当然这种神情一闪而过, 以至于清池心里有了一个全新的猜测。
“女儿家,不该管这些事。”李叹无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谈, 而是直接向她下了决定:“和我去洛地,在那儿,你仍然想做什么做什么。”
早在李叹经常送她洛地的锦缎土特产,清池就暗暗猜测哪儿应该就是李叹这些前朝燕室的大本营了,不过这半年来,她只是听说北地多乱,顾文知一直也在忙着这些事。看来,也正是和李叹有关啊。
李叹这句话令清池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猛然抬头,“可是大兄,我这次是借了拜水月观音的缘故,才能出城了,一两日不归倒也没事,可顾大人……顾大人若是发觉了,恐怕对大兄你不利啊。”
清池站在李叹这边的立场,话语虽让他不喜,但他冷鸷的眸色却柔和了不少,“这些事,你就不必想了,等你和我去到洛都,我想顾文知自然会安排。”
清池嘴里的话默默吞了回去,所以就让她社死。
她真恨不得干脆把眼前这个人捏死算了。
真不知道他是在报复顾文知,还是在报复她,亦或是报复安定伯府?三者有之,一箭三雕?
清池不知道说什么,干脆扭过身体,懒得再理他。
她的视线穿过了茅屋门,外面的院子,更远的外边,这里里外外都有人暗中守着,她一个人就连出个院门都会被发现,更别说逃离这里了。
“清池,你一个人离不开这里。”
李叹肯定的语气在她身后响起,清池能够感觉到他的视线顺着她身上滑过,那种被危险盯上的感觉,令她有些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尽管她已经在心头把他咒骂了千百遍。
入夜。
莫云和那些暗卫们就掩护着他们从这座小村庄里撤退,之前留下的所有痕迹都被抹平。小村庄的人不知道是夜晚早早就入睡了,还是知道今晚这里是危险的,每家的大门都是紧紧关着,没有谁点了灯。
一片黑暗里,只有挂在墨穹上的月亮洒下浅浅月色,斜照在土路上。
他们这一行人足有十几人,走过土路,几乎都没有什么声音。
清池和李叹走在最中间,倚靠着前方带路人走向了一条她也不能分辨的山路,危险盘曲着,夜里鸟兽虫子的声音叫人发憷。
又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前面的路也越来越开阔,不再像之前那样难走了。
“主子。”莫云向李叹请示,看来接下来是打算在这儿休整了。
清池腿有些发麻,她是有些花拳绣腿功夫没错,但在这夜里赶路,走的还是奇奇怪怪的地方,不免疲乏。
秋夜寒凉,林子里雾气浓,湿冷湿冷的,就是身上穿着的大氅也只能
YH
保持着身体暖和,脚下冷冰冰。
李叹发觉她身子有些颤抖,风帽下一张脸在长期的奔走下有些发青白。
“就在这里。”
清池松懈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很快,李叹这些扈从们开始收拾周围,看样子是要搭帐篷。
清池隐隐猜到,他们应该还有一批接应的人马。
就在这片地方。
曾经玄冥无意间进去过那个地方,只是后来发现怎么也找不到了。应九郎说过,很有可能那个地方藏匿得很秘密,甚至是内含风水八卦,犹如迷宫,除非是里面的人,否则很难出来。清池也向宁司君请教过,不过当时他的态度很暧昧,甚至她猜到,这假仙一定是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的。不过,他无意揭穿罢了。
清池回过神来。李叹拉住了她的手,当然没有用那只伤到臂膀的手。他的手很暖,但也很强硬,“冷了?”
应该是找她很突然,李叹这边的人也根本没有准备她用的衣裳,就连清池现在披在身上的大氅都是李叹的。
清池把这些线索串在一起后,反而更加迷茫了。
她的肺吸了一口清寒的冷空气,没有挣扎开李叹的手,只是说:“有点。”
“一会儿就不冷了。”他的口吻有点像是在哄孩子。说完,不仅他一愣,清池也是一愣。过去清池还小的时候,他倒是这样一板一眼地哄她的。
清池觉得自己有点发癫,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有心情来想这。
“大兄,我们要去哪?”
李叹握着她柔软的手,视线落在了莫云他们忙碌的身影上,然后说:“先去一个地方,然后回洛地。”
看来她猜得没错。
很快,帐篷搭好了,帐篷中央还烧了篝火,慢慢地,把周围的温度也都攀升了起来。
莫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清池身边道:“清池小姐,今晚有劳您照顾主子了。”
清池冷淡地嗯了一声。
篝火架上烧着的水已经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
她在火篝一边坐下,外边是林地,朦胧的雾迷离着夜色魅影,十几个人的声音都很安静,月亮仿佛穿过了这些声音,文静地把月色洒落在帐篷外边。
李叹看着她出神的样子,心知她并不乐意和他离开。
“累了就睡,我又不用你守夜。”
李叹靠着柴火垛坐着,受伤的手搭在腿上,姿态看似粗犷,却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从容。
清池看着他这个样子就有些气。当然,她早就满肚子都是气了。
“我还不困。”
李叹说:“不困就和我说说话。”
清池手里把玩着她找来的枯木枝,淡淡地说:“看来你也不困。”
“我伤着了手,大多时间都在休憩。这个时候,精神最好。”李叹说起这话,有些冷幽默。
冷月秋风过树梢,帐篷两侧都被吹得鼓鼓地发响。
李叹的轮廓染上了夜色,不太明朗,但线条流畅,总给人冷峻不好惹的气质,在这篝火火光盈盈里,都被暖化了许多。
“大兄,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的眼睛瞧着她,似乎在观察着她。
她本可以一直装傻,可还是问了。
“我要颠覆一个王朝。”男人的语气淡淡,当那种野心已经足以傲视群雄。
看向她仿佛又在问,你怕吗?
清池故作被惊吓的模样。
他笑了,“清池,你会被吓着?”他根本就不信。
清池也有些讪讪,这不是配合你的表演。
“如今海晏河清,百姓和乐,你又何必。”清池一说出来,就有些后悔。和一个前朝人说,让他别复国了。这不是傻子嘛。
不过,李叹在她说完这番话,神情都不带变的,“那又如何。”他的语气透着一股冷酷,又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萧瑟,但冷酷更甚于萧瑟,野心更甚于冷酷。
“这个夏廷,曾经是大燕的,大燕从西戎手里夺回。朝代,不就从来更迭中。只要你有权力,有人马,这不就是迟早的事。”李叹露齿一笑,那雪白的牙齿在火光下,仿佛是白鲨的巨口般狰狞残忍。可他这笑,又少了平时那种冷酷,像是大男孩在说着自己的理想一样的天真。“况且,反夏家复燕室,这股热潮在这一百年里来,已经凝聚成冲天之势。”
清池不想去评价他的做法。事实上,无论他做什么,也不是她能够阻止的。
清池只是说:“还不是时候吧。”
李叹眼里的笑一下就褪去了。
他想了想,“你以为现在的夏君谢巍藻是位明君?今年黄河汛动,死了几十万人,他瞒过了顾文知,就是在和新党,哦,他的弟弟周无缺斗法。”
清池记得有过一阵子,大概是在夏天的时候,顾文知一反平常,忙得连晴雨阁都没来了,好几次清池碰见他时,他的脸上都带着深深的疲倦,以及一种藏不住的失望。每年都有各地夏汛干旱等灾情,盛京里永远都是歌舞升平的,不当一回事的,因而即便她也知道这些灾难,也从来没有去想过那背后死了多少人。
李叹看了眼她,仿佛在措词着:“这些事,你不必知道。”
“我想知道!”
清池手里的树枝被火吞噬了,她的眼眸盛着火,很亮堂。“我听说过,可是不知道会……会这样。”
这半年以来,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未关心过这些。或者说,一直以来,她就从来没有真正地把自己当做这其中一员来看待。
才会在这时,被这样震撼着。
清池的心里闪过浓浓的悲哀。
李叹看着她,眼里不知闪过了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说:“看来顾大人什么也没和你说。”
他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嘲讽。
“是。”清池干脆地应了下来,“顾大人应当是觉得和我说这些也没用,干脆就不说了。大兄,顾大人是个好官。”无论是初见,还是着这相处的两年,清池都看得出来,顾文知是真正为百姓着想的好官。他是不支持周无缺的新法,可也从来没有反对过。甚至,清池都好几次听到过他说过这次的新法,口吻都是柔和的。
要说这一次,应该是来自皇帝的背刺。
清池叹了一口气,她一直向顾文知索取,却并不太关心他。
她那样的自私,顾文知想来早就看了出来,所以也从来不和她说自己的苦恼。
清池心底有些酸涩。
李叹古怪地哼了一声,“李家倒是嫁了一个好女儿到顾府。”
清池扬眉:“大兄,我一日没有拿到顾大人的和离书,我便是顾夫人。”
李叹的一瞥,犹如寒光熠熠照在冷剑上。“你这是在暗示我什么?”
清池咳了一声,“大兄不如继续说……现在北边很乱?”她眼里带着好奇,又有些惧怕,语气倒是柔了不少。
李叹眼皮子撩了一下,“乱不乱,朝廷说得算。”
一句话推给了清池,十分锐利。
“不说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继续赶路。”李叹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你也别想多了,这些事,本就和你无关。”
清池:“……”
好在她早就习惯了这人的性格。
“去吧。”他又催促。
“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清池喝了一口热水,在一边铺好毛毡毯子的床铺上躺下,临睡前瞧了一眼篝火边的李叹。
“大兄。”清池犹豫一下开口。
“嗯?”
清池想了想,说:“你是大燕皇室的后裔吗?”
四际在那一霎那就沉静了下来,火苗噼啪啪啦地发出了响脆的声音。
“你猜得不错。”
果然。清池不由地想起了一个自己已经快忘记的人:明清玉。难怪他前世前前世,每一世都会主动招惹他,是好奇心,亦或是担心李叹在她这里陷得太深。所以,他是一开始就有预谋地接近她,甚至对她怀着一种恶劣的杀意。清池想开了这一点后,内心里最后哪一点怀疑也完全释然了。
如果他和李叹是兄弟,还真是臭味相投。
一个,从不问她真正想要什么,一个,只要她乖乖地等着他。
当然,他们两人都一样,让她听话,按照他们安排的生活。
“明清玉,也是吗?”
“他是我弟。”尘埃落地。
清池轻笑出声。
李叹兴许是觉得这笑发得奇怪,偏头看向她,只是她所在的区域超出了火篝余光所在。
她乖乖巧巧地缩在被子里,仿佛已经快睡着了。
李叹倚着柴火垛,腿上盖着一张毛毯,浑身都是暖洋洋的。唯一他心头有些不快的情绪在蔓延开来,今晚上,从她嘴里听到的两个名字,都是他不愿意听到的。
但他还是说了:“不要怪他。”
很久,清池还是答了一句:“我不怪他。”语气透着生疏。
不过清池的确不怪明清玉了。
毕竟,他是一个疯子。就算恨他,也早已在她逼着她把匕首插入他的胸口那时,就已经结束了。
“不过,我不想再见到他。”如果和他去洛地已经成定局。
李叹这回的声音却有些轻快:“我答应你。”
早就夤夜了,她随意应了一声,眼皮子惺忪地合着。
有道视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最终视线的主人还是压抑住了复杂的心绪。
次日,雾气轻轻笼罩的清晨,这支队伍就重新上路了。
与此同时,找了半夜也没发现清池行踪的玄冥狠狠地锤着身边的榉树。
整棵榉树仿佛不能承受住他的怒气,从中折断,啪嗒一下往后倒在地上,枯叶簌簌地落在了地上。
他错了。
他就不该把小姐一个人留在这里。
翻遍了整个村庄,又在附近找了几遍,他就知道,小姐这次来见的人不是一般的人,丝毫痕迹都没有给她留下。
“水月观音寺。”玄冥忽然想起了这次和她一同过来的般般。
她是小姐的贴身婢女,也是她最信任的人,否则这一次也不会带她一起出来了。
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玄冥眼底坚定了下来,脚下也飞快地向着水月观音寺的方向而去。
水月观音寺。
般般的眼皮跳个不停。小姐一夜未归,也不知道她那边到底是怎么了。她应付着寺庙里的住持,站在一块栽着桃树的岩石边,遥望山脚下,清晨雾气缭绕,四方山林看不分明,只有层染漫山遍野的秋色。
她就应该问清了小姐到底是去见谁。
也就不用像这样干站着,干等着了。
一道风过,般般看见了有个人飞快地奔了过来,就连打水路过的小尼姑都没看见。小尼姑和般般打了一声招呼。
般般这会儿并没有心情理会她,也只是点点头。
然后看向掩在院墙边的人。
“玄冥!”般般在发觉是他一个人回来,眼底就只剩下了冷冷的惊吓。
玄冥没看她,悔意在那张英俊的脸庞上划过。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小姐呢?”
“小姐留下了。”玄冥眼底冷静了起来,“来接我们的人叫莫云,你认识吗?”
般般只觉呼吸都有些不顺畅,她声音有些发抖:“那是大公子身边的人。”
玄冥说:“大公子?小姐的义兄李叹?他是个危险的人物。”
般般反问他:“小姐让你等着?”
玄冥皱眉说:“是。”语气里却流露着后悔。
般般在原地走着转着,像是热锅里的蚂蚁,最终还是坚定了下来,对玄冥说:“你送我回去,我要去找顾大人。”
玄冥却有自己的看法:“小姐不想让顾大人知道这件事。”
般般瞧了他一眼,“你现在能找到小姐在哪?”
玄冥痛苦地摇头。
“就这样做,只有顾大人才能找回小姐。”般般挣扎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玄冥,小姐从来不让你接触大公子,你应该知道是有原因的。”
难怪小姐这次接到信后,不愿意对她说。
般般说:“我们要尽快回去。”
她吸了一口气,然后冷静地说:“越快越好,否则,很难再找到小姐了。”
玄冥听到她这话,脸色一下就黑了下来。
而事到如今,他也能说一声“好”。
四周目(63)
自般般踏入顾府那一步起, 她就见到了庄严而又冷肃的顾文知。
“夫人呢?”
显然清池这一日的不见,就已叫他嗅到了不同寻常的诡异。般般急促地跪在了顾文知身前,“大人, 小姐她不见了!”
这一句话突兀地令顾文知一向挺拔如松的身姿都在顷刻佝偻了些。不过,顾文知到底不是一般人, 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到底怎么回事?”
对顾文知来说, 从昨天清池留了一封信就出城去水月观音寺,还说可能要逗留一两天, 这种先斩后奏的做法,就已经叫他心底有隐隐的奇怪, 当然,还有些他自己都没发觉的不高兴。但他更知道, 自己的这个小妻子是个生性执拗的人, 一惯更喜欢自己拿主意。
且, 她只是去水月观音寺住几天。
而他近来忙得脚不沾地,无法陪她, 其实心底也是有愧疚的。
但, 清池的贴身婢女般般忽然跑回来, 冒出这样一句话,顾文知知道,这里面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很早他就知道, 他的小月亮, 不是一个普通的贵族女子。
顾文知瞧着般般,没人能够在他眼前撒谎。
果然, 般般眼睛闪了闪,有些回避地, “姑爷,都怪奴婢。”她眼睛流泪,很快就红了,“小姐收到了一封信,一定要去城外某个地方。小姐不愿意说。”
“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孤身前往某个地方?”她没有说谎,但是隐瞒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顾文知按捺住心头的震惊、不快、担忧,更多的理智在这会儿占了上风。“般般,你要把从头到尾发生的事情都说出来。”
顾文知冷淡极了的语气,周身那种端肃的气质让般般发觉到了压力。
“你是怎么时候没有再见到清池?”
“昨天未时后。”般般羞臊得脸红,愧疚。
顾文知一听她这句话,就再也冷静不下来了。
顾文知招来蓝沅,冷静的语气还是几近崩裂了:“蓝沅,你拿我腰牌,立即去三法司立案。”
蓝沅也是一个头大,如果可以,他在这个时候,真的是不想出现,更不想听见这件事了。别说夫人真的出了事,就是没出事,人也没那么轻易地找回来。
“大人,城门校尉何大人熟悉城外的地形,属下这就让人去通知他,加急到外城四方驿站沿途过所,一旦有嫌疑人马立即扣留。”
顾文知点头,然后便让人备马。
般般有些着急,但又不敢把玄冥暴/露出来,上了马车后,便按照玄冥给她说的同顾文知说了。说罢,般般发觉是死水一样的平静。一时间,她的一颗心也跟着沉入了冷水里。
“还有另外一个人。”
般般震惊,抬头却碰见了一双漆黑如渊的眼睛,这双眼睛威严又庄重,早已看破了她的说辞。
般般便自知无法继续隐瞒下去了。
马夫把车赶得很快,很快就到了城门,与此同时,蓝沅也带着一批干练的人过来了。他们看似低调,可这浩浩荡荡的一堆人,一瞧就是官家人,直奔城门,街上的路人百姓们也立即是躲避左右,偷偷张望,并且议论了起来。
顾文知掀开帘子,和三法司派过来的一位孙千户说了一会儿话,对方毕恭毕敬,乃至态度有些谄媚了。不过显然知道顾夫人出城上香这人不见了,也不是一件好事,满肚子的话倒也不好说出来。
顾文知让他把人旗分三路,沿途去找。
等这位孙千户领命而去。
般般回过神来,脸色苍白着。
一夜过去了,这个时候再想找人也不容易了。何况是大公子,他的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自然也笃定了官府的人是轻易找不到的。
“大人,小姐有个亲卫,名唤玄冥,昨天小姐就是和他一起去的。玄冥一直跟在我们身后。”
顾文知就等着他这句话。
顾文知从马车里出来,果然很快,蓝沅就找到了掩藏在他们人里面的玄冥。
玄冥知道一定是般般说的,但跟着这一路,他也知道了,小姐失踪了这么久,如果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就去找人,像是无头苍蝇一样,那这一趟注定就是白跑了。
“顾大人?”
顾文知多瞧了他一眼,这时候心里一切都淡了,他的小月亮可真是有本事。私底下,竟然还藏着这么一号人物。
般般犹豫地瞪了玄冥,也不知道他是把大公子的身份说出去好,还是不说出去好。但般般知道,小姐之所以不愿意他们知道,就是不想大公子的行踪露出去。
这会儿,他们像是有了默契。
除了李叹,其他所有的都说了出来。
“小姐不会有性命之忧。”玄冥活像是嘴里吞了一把刀子,刻意的冷静更让他的神情扭曲。蓝沅真恨不得往他脸上打一拳。他看向自家大人,他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可在身边呆久了的蓝沅就知道,顾文知现在有多么的从容冷静,就有多么的怒意磅礴。
小夫人可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
最让人无语的是,她的这两个身边人实在糊涂。
骑在马上的蓝沅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你知道什么!夫人这一晚上不见了,不管那人会不会……”蓝沅有所顾忌,飞快地轻放过,“若是找不回夫人,你就等死吧。”
“行了。”顾文知冷冷的声音响起,听上去有些不耐烦。
他打量着玄冥,把他看透了的明睿,“我们先去那个村庄。蓝沅,你叫人探查一下这附近的路,往这里继续去找。”
“是,大人。”
玄冥说:“顾大人,如果不能找到小姐……”
玄冥说不出来了。
他的手抽出了腰上佩的长剑,剑如青霜,呈现在了顾文知面前。
周围的家丁顾忌地瞧着他。蓝沅更是率先抽出了剑,拦在顾文知面前。
顾文知挥挥手,蓝沅收了剑。
顾文知反手抽过玄冥的剑,把他的悔意看在眼底。他把剑扔给了他,“你是她的人,我不会杀你。一切都等她回来再说。”说完这句话,顾文知便跨上了一边早就备好了的马。
接下来的路程,已经不适合马车了。
蓝沅眼底黯然,不过还是说:“顾大人,请随我来。”
他翻身上马,狠狠地抽了一下,便驾马往一条捷径去了。
顾文知和一队顾府家丁随即跟上。
蓝沅则是带着般般往水月观音寺所在的官道方向而去。
*
山脚下的村庄处。
谢琼玖美丽精致的容颜上一片冰冷。
他领了仪鸾司亲兵为父皇解忧,好不容易得到情报,得知那前朝谋逆的反贼躲藏在这个小村庄里,可他竟然来迟了,人在昨夜就跑完了。
谢琼玖一脚踢开了领路的人,脾气暴躁:“这些村民们不可能不知道!”
“好啊,既然都不说,那就全部就地格杀。”谢琼玖冷冷地笑着,在晨光下,残酷又美丽,他的指尖沾了血,周围狼狈的村民们看他那畏惧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恶魔。
“大人,饶命!”这些村民们不想得罪之前来的人,更怕现在这些挂着朝廷名义来的官差。
“大人,我们是真的不知道,求您饶了我命吧。”
昨夜,他们根本就不敢看那伙人往哪个方向走了,这里四通八达,山路崎岖,没人能说准。
谢琼玖有些不耐烦了,他有些厌恶地看着这些人,手指轻轻地动了动,就要手下动手的时候,忽而村口又有了动静。顾文知和他的人也一起出现了。
他们行踪匆匆,而目光冷肃。几乎是在看见了仪鸾司指挥使钱石就愣住了,视线落在了被卫使们拦在里边样貌狼狈的村民,顾文知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顾相爷?”钱石也是真的被吓了一跳。
一脚踩着个人的谢琼玖薄凉的目光稍稍落在了自不远处走来的顾文知一行人,他有些恶意就生了出来:“顾相,您怎么来这儿了?”
“十四皇子。”顾文知作揖,宽袖上沾了些灰尘,袍角也被些许荆棘划了线。谢琼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让跪在地上的一片人都起身,“既然在外边,也不用这么多礼节。”
顾文知道:“十四皇子,这是……?”他的视线在那些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山民身上落下。
而这些山民在看见了他后,更是不敢多说一句话,全部都缩在了一块儿。他们早先就被钱石底下的人狠狠地抽了几鞭子,脸上血迹汗水狼狈,就连那些孩子们都不敢说话。
谢琼玖不以为然:“顾相,我在办一桩谋逆案呢。倒是你在这会儿出现,很容易叫人误会。”他那双美丽的眼睛瞧着人,带着些睥睨的姿态,寒光闪闪着。
顾文知淡淡地道:“十四皇子,看来真巧,拙荆昨儿来了这儿一趟,人就不见了。”
谢琼玖马上反应了过来,脸上的高傲一下也没了,“你说什么!池姐姐人在这儿不见了!”
谢琼玖看他简直就是看一个废物,眉头都皱得高高,他走了好几步,有些克制不住自己心头的焦急:“顾相您还真是有闲情啊,这会儿还能和我聊了起来!”
他阴阳怪气的语气,顾文知不以为然。
“你们到底说不说——”这回的他,比方才还要暴烈,吓得人群里的孩子们一下就呜咽地哭了起来。
谢琼玖扭曲的容颜譬如骤雨洗胭脂,狂风落尽深红色的妖森。
顾文知不赞同地道:“十四皇子殿下,他们若是知道,早就说了。看来他们只是普通百姓。”
一边的钱石其实也是这样的想法,觉得继续下去也是浪费时间,他是这样想的,脸上也冒出了这样的表情。谢琼玖恶狠狠地瞥了他一眼,挥挥手,算是放过这些人。心里烦得不行,本来这趟差事就是他特意为了缓解父皇和皇叔之间的关系接下来的,也是多劳了皇叔的关系。
没想到,这反贼们像是多了一只耳朵,闻风就先跑了。
这就算了,清池竟然也扯了进来,这不由得叫谢琼玖,或者说是蒋元的一颗心紧了弦起来,“顾相,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顾文知看了玄冥一眼,“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玄冥脸色不佳。
谢琼玖顺着他的视线,就已经看见了这玄冥。他语气里带着锋锐:“顾相,看来咱们可以一块儿找人了。”
“走吧!”谢琼玖拿出帕子擦掉了手指上沾着的血,一把扔到了地上。
他看顾文知的眼神,带着一些打量,更有一丝不加掩饰的冷淡和厌恶。
顾文知吩咐了两个亲卫家丁留在这小村庄,然后跟着谢琼玖的人走向了一条土路。
没一会儿,就在他们赶路的时候,谢琼玖身边的仪鸾司亲兵接到了一只飞过来的鸽子,他欣喜地说:“殿下,知道他们在哪了!”
谢琼玖接过他取下的信纸,脸上的寒霜也融化了一些,不过更多还是深深的警惕。
“池姐姐,是不是在他们手里?”谢琼玖问走在他旁边的顾文知。
一直就在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顾文知,平静地说:“是。”
顾文知思索了一会儿,还是主动地踏入了谢琼玖的圈套里,“殿下,你这次过来抓捕的是哪一路人马?”
谢琼玖挑眉瞧了他一眼,“前朝反贼,皇叔和他们打过的交道最多,最近他们在盛京周围搅风搅雨,被我发现了,可惜还是叫他们逃了出去。不过,首领中了一只毒箭,若是不处理,逃不远的。”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笑,这笑格外的阴鸷冷酷。
走出了山林,很快他们重新骑上了马,开始前往密探报信的地方。
谢琼玖比顾文知更担心清池的安全,快马加鞭,一张漂亮的脸阴沉沉的像是阴雨天。“驾——”
顾文知和玄冥紧随其后。
五十多号人马奔驰而过,道上尘泥高扬,阴郁的天空呈现出灰蓝色调,仿佛正在这浓郁的秋天酝酿着什么。
*
清池的脸有些发白,她攥紧着了手指骨,克制住自己。
但还是对眼前这副场景,反胃得差点吐了。
就在刚才,李叹在她的面前,不,准确来说,是在所有亲卫的面前,亲自解决了一个掩藏在队伍里的探子。
看来他们在这里的消息,已经被官府里的人知道了。
“处理掉吧。”李叹瞧了瞧清池苍白的脸色,难得多说了这样一句话。即便是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彻底暴/露了,在所有人面前维持着威严和冷静,是非常有必要的。
当然,一旦他们和接应的人马联系上,后面跟着的苍蝇也就不足以为患。
李叹的身上带着很淡的血腥气,他牵住了清池僵硬又柔弱的手,那种温热滚烫慢慢地又让她清醒了过来。
“大兄,有人在后边追着我们?”清池漫不经心地问。
李叹一笑,有些孤傲:“是又如何?”
他望向不远处,他们已经快到了。
清池看出了他的神情下意识那轻松,就是周围的亲卫们,在这一路上紧绷的情绪似乎都在看见那隐没在山崖边的林木。
这里是盛京城外五十里的凤岗山,靠近雍县的陵邑,山势古怪而阴翳,有人说这里曾经藏着宝藏,不过更多人知道这里很危险,就连上山的猎人山民都不会靠近这个地方。
这里有着一道天然形成的八卦林墙,曾经先帝不信邪地放火烧过一次,可是后来他派的人马进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了。
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为了天然的禁区。
没人想到过,前朝的复国军会藏在这样的明眼处。当清池记得,玄冥曾经就是带着一身伤才这里逃离的,那时,她要他调查明清玉。
一想到玄冥,清池就有些不安,忽然她就发现,她昨天让玄冥跟着自己不是一个很好的决定。
如果他见了般般,很快他们俩互相知道的信息就会让他们陷入一场危机当中。
“在看什么?”李叹随意地问。
清池颤着声线,吸了一口气,仿佛有些冷似的,不胜着这山中的秋意:“这地方是个好地方。”
李叹笑了,他从未像这样笑得温和,大概是终于到了他的地方,他也把自己身上最后一层伪装揭下来,叫她看见:“这里曾经是我燕室一位先祖搁置的陵邑,后来庇佑了我们百年。”
所以说,这里果然就是大本营。
清池哦了一声。
往里走去,李叹也没有遮住她的眼睛,因为这个时候没有必要的。
很快,就在山林周围出现了一些身形剽悍,神情冷酷的复国军们,他们均无比尊敬地鞠身抱拳行军礼,一个个人高马大,像是古树一样沉默又可靠。
即便是看见了他们当中唯一陌生容颜,还是女子的清池,视线落在了李叹牵住她的手上,马上就利落地收回了目光。
穿过了山林,清池跟着李叹继续往里走着,不知何时,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堡垒。
俨然一座小城。
但曾经在宁司君身边学过奇门八卦的她很清楚,如果这一路不是李叹带着她走来,即便是她重新再走一趟,都不可能走明白那道山林的路,更别说那山林里带着浓烈杀机的护卫们也会在暗中让她毙命。
她这个时候不理智可不行。
四周目(64)
进入了李叹的大本营后, 清池就隐隐有种感觉,除非是再发生什么重大变故,否则她恐怕也只能和他一块儿去洛地了。
清池瞧着这里的军医给李叹重新包扎伤口。
她有点儿无聊, 但也不能走出去啊。
当然,她在这儿是自由的, 甚至没有人对她产生过好奇, 除了第一眼瞧见她的时候, 很快就立即移开了目光。
这里军纪严明,可知李叹的治下水平。
清池觉得这个竹楼的一切安置都很惬意, 使她甚至有种如至宾归的舒适。
李叹说:“这里是辞秋曾经住的地方。”
清池眉头蹙了起来,辞秋这个名字, 虽然她是第一次听到,但在心头第一瞬间想起的, 就是明清玉。
李叹的眼睛也告诉她, 她猜得没错。
“喜欢这里, 就多看看吧,可能这几年都不能回来了。”李叹也满是带着一种温情, 自从来到这里后, 他就和清池印象里的不大一样了。他冷峻的眼睛也是那么的亮, 闪动着理想主义的火焰,他是为自己的这种成就欣喜的,就像是终于能够也让她看到了。
就连他的弟弟风辞秋何尝不是他最出色的成就。
这一次, 他倒是不避讳在清池面前谈起他了。
清池觉得可能是自己的态度导致的。
很快, 莫云就有些匆忙地过来向李叹禀告:“主子,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斥候查探到, 夏廷那边已经在各个关口布置了路障,且他们已经从探子手里拿到了消息, 很快应该就会找到这里。”
李叹坐在椅子上,发号施令,他手臂上的伤一点儿也没妨碍到他。
清池只听了个囫囵。
前有狼后有虎,他这一次想要离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们马上就走。”
清池没说什么,因为李叹也只是通知她一声。这处堡垒里的人,就不可能全部都撤,必定会留下一部分人死守,而其他人则会护着李叹他们离开雍县。马匹精悍,护队更加精悍,浩浩荡荡近百人,几乎把整片山林的地面都震荡得如擂鼓响动,在这样的精兵拥簇下,清池就知道了,李叹怎么会有来盛京的勇气了。
这勇气就是来自他的底气啊。
“你的伤口……?”对于李叹硬是要把自己拉上一匹马的做法,清池是十分婉拒的。她宁愿自己一个人骑一匹马,也好过比他万一手臂控制不住缰绳,两人一起栽秧倒霉要好。
李叹傲然一笑,“即便我双手都受伤了,带上一个你,又算得了什么。”
清池还是想给自己争取一下,但李叹看着她的样子,就像是已经把她心里的小九九都看透了。
一开始的时候,很顺利,甚至直接走出了雍县所在范围,来到了四通八达的落凤坡,无论是走水路,还是走官道,都尽管能够自由地去。
但,也就是在这里,复国军里的斥候马上就发现了不对劲:“殿下,前方有人埋伏!”
清池一个激灵,李叹手勒着缰绳,他锢着怀里的她,语气平淡无奇:“去查查。”
李叹的人马放缓了速度,不紧不慢地在这算不上辽阔也算不上逼仄的山林走着。很快,就在前方的小山岗上,瞧见了赤黑旗帜高扬,近三百多号的夏兵把周围围了大半。
为首在前边,是仪鸾司的指挥使钱石。他身边有两个明显更为尊贵的人也骑在马上,只不过一人穿着打扮,远远望着就知道是个潮气蓬勃又倨傲的贵公子,另外一个岳峙渊渟,风雨不侵,更似老辣官员。
那边就在这时已经大声宣扬:“反贼速速求饶,便绕你们一命不死!”
喊话的人,就正是那仪鸾司指挥使。
但很明显,他们也没有完全之策拦下这支干练的百人骑兵。
而在对面喊话完,复国军这边也没有半点动静,人人冷峻肃穆,只是在统领挥手时,全部就有序地停下了脚步。
统领瞧向李叹,说:“殿下。”
这是在请示李叹的意思,要是不理会那边,就直接开战了。
即便在大氅里,其他人是不大看得清她的,清池都感觉到一股明显的尴尬,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和李叹同骑。不过显然,李叹根本就没把这一回事,即便在这儿时候,对面闹腾腾、杀机一片,过了一会儿,他冷淡的声音也自清池头顶落下,“先看看。”
蛮不当一回事看的。
很快,莫云那边也探查完了过来,他瞧了瞧李叹怀里的清池,神情有些诡异的奇怪。
莫云道:“主子,这次带人的是十四皇子谢琼玖,夏廷右相顾文知也在其侧。”莫云话没有说完,不过意思就是那个意思。
清池身体一僵,李叹低头,热气似都落在了她的颈侧。当然,这个举动短暂得仿佛不存在,李叹就已经在回复莫云了:“顾文知竟然和蒋元勾结起来,看来这一次是我低估了夏廷的干练。”
前边还在喊话,不过这回斥候过来就道:“殿下,他们说顾夫人……要您放了顾夫人。”斥候很艰难地把这句话给说了出来,当然不能直接传那边的话,毕竟他们可是被那边当做反贼,当然他们这边也把他们当做来位不正谋夺江山的逆贼就是了。
在诸人的目光下,有那么一瞬间,清池觉得她好像是褒姒妲己转世。
她也长着那样一副红颜祸水的样子。
他们都没有说,但那眼神基本就写着这副意思了。
清池唇边含着些嗤笑。
李叹却拥着她,在他的面前,谁也不敢有太大的意见,不过在这儿时候,他也总是要考虑一下属下的感受的。
“去前边看看。”他说。
当然,当她出现在两军之中,尤其是在李叹的怀里,见到了对面的谢琼玖和顾文知时,这场面别提多诡异了。
谢琼玖看见了她,眼睛有担忧也有惊喜,“池姐姐!”当然,更多的是在看见了李叹容颜后的震惊,瞬间又变得冷静了下来。
“李叹?”这不仅是他,也是在场其他人万万没有想到的。
顾文知有些吃惊,但是不多,清池对上他的视线后,被他那种平静镇住了。
李叹的左手抚摸着她的头,令她回神过来,他淡淡的声音带着些霸道:“别看了。”
并不等清池回应,李叹便道:“真巧。”
这句话敷衍得叫人想打人。
“没想到李叹你竟然也是燕贼,你挟持了池姐姐想做什么?”谢琼玖毕竟很年轻,总还是有些意气的,尤其是瞧见了伏在他胸膛里的心上人,一向爱吃醋的他这会儿脸色都有些扭曲阴沉了。
不过,比起谢琼玖的态度,他们这边更多人是下意识地瞧了一眼顾文知,毕竟这可是他的家事。
有什么比大舅子是叛党还挟持了自己的妻子更加刺激的呢?
李叹和顾文知的目光一交集,一人冷酷却傲慢,一人平静却深邃,一刹那火花四射,就连清池都能感觉到这种男人之间的交锋。
当然,他们开始谈了起来。
她最多是陪衬。
无论如何,夏军是不打算放过他们的,而李叹当然也不会束手就擒,这不过就是站前的交锋。
谢琼玖更多在顾忌着,他态度瞧上去很强硬:“李叹,池姐姐什么也不知道,她只是一个女子,不该卷入我们之中,你放过她!”
顾文知更冷静,他看起来没有一点受辱的痕迹。
反而是在一侧观察着李叹。
李叹笑了,他笑得很开怀,又满不在乎:“她跟着我,难道就会受委屈?”
谢琼玖阴森森地瞧着李叹,有些咬牙切齿的:“你曾经是她的哥哥。”
是男人都能听得出这句话的意思。
不过谢琼玖还是小看了李叹,反而是顾文知早在见到了刚刚见到了李叹时,就明白了从前李叹对他的所有敌意。
在这一刻,他们除了是政敌还是情敌。
李叹不以为然,微微一哂。直到他听见顾文知说:“李大人,不管如何,这是我们之间的斗争。”
李叹默然一刻。
他说:“看来你们早有安排?难道觉得你们今日能将我拦在这里?”李叹此言一出,他周边的复国军顿时森严肃穆,整齐如一挥戟定地。
顾文知道:“李大人即便能从这里离开,但是沿途一路,恐怕也要折损不少。”
李叹微笑:“那又如何?”
“顾相,这个时候,还和他说什么!就让我先去会会他!”谢琼玖早就不耐烦了,有些恶毒地落在了他那只受了伤的手上,当然,在瞧见了他怀里的清池,更是恨不得马上就能将她夺回。
顾文知皱眉,拦下了他:“我们不是他的对手。”他们人多,但是比不过这些精锐,更何况,谢琼玖身份尊贵,顾文知自然不会让他出头阵。
跟着来的仪鸾司指挥使钱石这会儿已经是满头汗了,生怕这小爷继续添乱。
“殿下、殿下,顾大人说得没错,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况,咱们还有后招呢。”在他的提醒下,谢琼玖总算想了起来,他有些不甘心地和顾文知道:“顾相,那咱们可一定要把池姐姐先就回来。”
顾文知道:“按照先前的计划吧。”
谢琼玖舒了一口气,然后一夹马往前走了几步:“李叹,你看这样,你让池姐姐留下来,我们让你过去如何?”抱着反正打不过,真的打了伤残多,他是很好脾气地说着,毕竟出身世家的谢琼玖自从回了皇宫里,很是很能放软身段的。
他这话一出,不只是夏军这边,便是李叹那边的复国军也是松了一口气,这还没出落凤坡呢,要是真的就折损了太多人手,恐怕这到洛都的路可不好走。
能够交流当然是好。
不过,此时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落在了李叹身上,准确来说,是他怀里的那佳人。
更令人好奇,到底是如何的倾国倾城,红颜祸水了。
反正,即便清池这会儿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男人们的举动,就已经给她增添了这些神秘色彩。
其一,她是顾文知的妻子,李叹的义妹。
其二,就连夏朝的皇子也口吻亲密。
清池紧紧地攥着李叹,恨不得吃了他的血肉,但她更恨自己。
只有一道目光当中,带着纯粹的关心,那是玄冥。
清池不敢多看,只是对李叹说:“大兄,看来这个条件会是一个很好的条件?”
李叹被她掐住了伤手,却很能忍,他低着头和她商量,“清池,你知道的,我不愿意。”
“但是,你想要我来选是吧。”复国军这边的动静,她不是傻子也看得出来,莫云和统领的担心以及不喜,真的要为了她折损精兵,没有必要,因为他必定知道,出了这一关,后边埋伏着的追兵也足够让他们吃上一盅。
这一次被夏军在这里围住,其实很是很出乎他的意料的。
“是。”李叹承认,他总是很冷静的。
就在清池准备开口的时候,他却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眼神里带着克制的忍耐。
因为他一次又一次地逼着自己放弃了她,就连这一次最接近成功,竟然也是。
清池垂下睫毛:“大兄,你不要忘记,我除了是顾夫人,还是李家五小姐,这一次你身份暴\\露,会害了李家。”
清池又笑了一下,感觉到被他握着的手吃痛:“其实离家的人,我也不是很在意,但他们必须养育了我,三哥哥更是一向最照顾我了,我不能当白眼狼。”
清池的拒绝在李叹意料之中,他的脸色沉静,却又有些苍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右手臂伤口皲裂的缘故。
“好。”李叹叹了一口气,盯着她,仍然执着地道:“清池,你真的把我当做过兄长?”李叹又嘲讽地一笑,“当然,我本来也不想当你哥哥。”
即便是被指责无情,清池也是面无表情的。
她倒是很诚挚地说:“大兄,不管我是怎么选的,其实你心底不都已经有决断了。你有还未实现的霸业,何必耽误在儿女之情上。”
“说得好。”李叹笑了,“这倒是一个冷心冷肺的人该说的话。”
就在那边焦急等待着的时候,李叹一脚拽下旁边马上的人,左手用力一抱,就把清池扔在了马背上,清池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呢,有点儿吃痛,但这个时候身下的马开始长嘶一声,像是被猛踢了一脚地叫唤,四蹄一奔,就带着她飞快地向左边的黄土泥道冲了过去。
在那一霎那,她仿佛和那一数百人为首当中的李叹对视了短短一眼,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因为那一时间,清池只觉眼前都被黄泥土蒙了眼睛,下意识地就紧紧抱住了马腹。
她在心底把李叹骂了一个底朝天,可也挡不住她的惊恐。
尘沙飞扬,李叹那一百多号人马蹄朝天,已经往大道上撤去。
“混账!”
谢琼玖作为这一次谋逆案的总指挥,一边吩咐人去追,一边自己就马鞭一扬,朝清池那边冲了过去。
一时之间,场面极其混乱。
直到谢琼玖跃上了马,匕首插住了马腹,紧紧抱住了了无生气的清池,“池姐姐,池姐姐!”
清池脸色苍白,僵硬的身体在他热乎乎的身体里满满软化,她吐了一口气:“……我、我没事。”
她飘移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走过来的顾文知身上。
正和那道深暗的眼睛碰上。
他说:“清池。”正主来了,谢琼玖也丝毫没有放下清池的想法,钱石连忙说:“殿下英明,顾夫人您可得多谢谢顾大人。”
这一点拨,清池就抓住了顾文知的手,她的手很冷,但她发现顾文知的手很热,扣住她的掌心,让她根本无法逃脱。
清池倒在了他的怀里,下一秒,天昏地暗,不省人事。
“殿下,您还得去指挥前边呢。”钱石瞧着眼前这场景,硬着头皮说了一句,人家丈夫都在面前,用得着您献殷勤?
“殿下,看来要劳烦你了。”顾文知说。
谢琼玖彻底地松开了手,脸上阴沉沉的,盯了他一眼:“我会去的。”他手上衣袖上全都是马血,这么一笑,尤其漂亮,却没什么人气,更像是一个修罗。
他翻身上马,带着人马继续去追李叹。
那怒气冲冲的背影怎么看都更像带着浓浓的怨恨。
蓝沅头疼,玄冥默默不语,视线落在顾文知抱着的清池。
“回去。”顾文知没什么情绪说着,事实上,一直到现在,他都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
玄冥也想要跟上,被蓝沅拦下了。
顾文知就像是没有发现一样,抱着清池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蓝沅对玄冥说:“你就别跟过去了。”
蓝沅好心地补了一句:“夫人会处理好的。要是夫人还想见你。”说到这儿,他有些不以为然。
同样又忍不住想,这次大人恐怕真的生气了,希望夫人往日的小聪明能够用上,要是哄不住大人……
蓝沅摇摇头,那恐怕往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毕竟,这一次夫人真的是做了傻事,如果只是和别的男人跑路也就算了,她竟然还扯入了谋逆案里。李家,废了!
四周目(65)
她在一条很长的路上奔走着, 四周漆黑无光。
前路不可追,来路不可见。
她慢慢地停了下来。
才发觉,从一开始她就错了。
猛地睁开了眼帘, 熟悉的帐幔,她回到了顾府晴雨阁的卧室里。
“小姐!”般般站了起来, 惊喜又哀愁, “小姐, 方才杨大夫过来瞧了,您受惊了。”
清池脑子也慢慢地恢复了清醒, 强行坐了起来,她没有让般般帮忙, 而是问她:“现在是怎么回事?”
般般脸上那微些惊喜,也在这一瞬间沉了下来, 她有些难以开口地说:“小姐, 你这一次实在是……吓坏我们了。”当然, 陪伴着她最长时间的般般自然也知道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什么,很快, 般般就从自己的视角把从水月观音寺回来到请见顾文知这一系列细节缓缓地描述着, 不错过一丝的细节, 甚至于玄冥和她说的。
清池越听心里越沉,好吧,其实从在落凤坡两军之中起, 她就知道这一次自己卷入了大麻烦里。她不论找什么借口, 都没用的,顾文知又不是一个她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傻子。
“顾、顾大人呢……?”清池瞧了眼窗外的天色, 秋霞染遍,火赤赤的浮着琉璃金, 这会儿应该是午后了。
般般低着头道:“姑爷这会儿还没回来。”
“哦。”清池认为要尽快见顾文知一面,她从床上起来,要般般为自己梳妆打扮。
般般连忙说:“小姐不要急,姑爷为您请了大夫,是瞧过才被人请走的。”
般般后边的话有些囫囵着,“大公子……如今是叛党,朝廷一直在追。”
清池脸色不大好看:“伯爵府那边怎么样?”
般般小声地说:“小姐你别担心,奴婢已经叫玄冥有空去留意着,眼下十四殿下还没回来,案子还未定,只是叫人把伯爵府围了起来。”
清池这才想起了玄冥,犹豫了一下,“顾大人让玄冥走的?”
他倒是胸襟宽广啊。
般般舒了一口气,说:“小姐这次当真是莽撞了,幸好叫玄冥跟了去,否则……姑爷不喜玄冥,不让他跟着回来。总比要了他的命要强。”
清池有些悻悻,般般还是第一次如此直接评价着她的所作所为。但也的确是这次意外太多了,她不能不去,也不能去,无论怎么做,总要承担不同的后果。
只因,她早就卷了进来。
般般也知语气重了些,但更多的是无奈,“小姐,您就好好坐一会儿。”
般般暗指顾文知回来,定会来瞧她的。
清池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莽撞,耐心地坐在晴雨阁里,一直到掌灯时分。般般匆匆地走了进来,清池的目光旋即从手上的话机落到了她的身上。
般般瞧见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的期待,却只能道:“小姐,姑爷那边来人了,说是今晚兴许晚些时候才回来了。”
清池站了起来,“晚些时候,那到底是要晚到什么时候,亥时?夜半?还是不回来了。”她的语气里透着冷,和浓浓的嘲讽,“还是说他根本就不愿意见我了?”
“小姐,您可别千万这么想。”般般又道:“既然姑爷这会儿也不回来了,小姐您还是早些用点晚膳?”
般般担忧地瞧着她。
清池默默点点头。
她知道,这会儿顾文知不见她,是有理由的,她也不该迁怒他,她要怪就应该怪李叹,要怪就怪自己。
但,他不是一向最能包容她了。
今晚的清池脾气有些怪,般般干脆撤走了小丫鬟们,一个人陪着她,陪了一会儿,清池挥手也让她回去憩息,她需要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
脑子和乱麻似的,从接到了李叹的那封信一直到现在,这都叫什么事啊?
她郁郁地吐了一口气。
一直坐在美人靠上,望着外边的夜景,秋夜冷寒,渐渐地就下起了小雨,更冷了。清池走进了屋里,朦胧灯火里,她的身影婉约得像个细梅瓶。靠在床榻,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她就睡着了。热醒来的时候,身上有个火源在烧,她张开眼睛,就发觉自己依靠在人身上,帐幔是垂放下来的。
她抬头瞧着顾文知,才发觉此刻的自己是多么小女儿情态。
这人怎么时候过来的?
她瞧着他在睡中都有些疲态的容颜,怔了微怔,又觉得在他的怀里实在不舒坦,便动作轻轻地要出来。谁知这轻轻的动作就惊动了他,他是下意识地搂紧着她的腰,眼皮撩了撩,睁开了,一片深深朦胧的黑里,她的心开始紧张着。
“我闹醒你了?”
顾文知的声音有些哑闷着,“嗯?”
“几时了?”他没有松开手,倒是一只手抚摸着她油亮光滑的发,在问。
清池探了一只手出帐幔,被外边的冷空气凉得发抖,立即就收回了手,些许光亮叫清池眯着眼睛,不太确定地说:“天蒙蒙亮着。”
顾文知就要起床。
清池在一边坐着,看着他忙碌地穿衣,有点儿发呆的样子。
“你再睡。”顾文知回头瞧她说,那模样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但却透着清池能够分辨出来的冷淡。
她拥着被,一头溪发垂落着,在微微起来的晨光里,活像是一个精怪。
也不说话。
顾文知收拾妥当,手拭袖子,半天没听她说话,回头就瞧见这样一幕。
他那颗冻在霜雪里开始冷硬了的心,啪嗒了一声,上边的冰纹就裂开了。
顾文知叹了一声气,“你现在是做什么?”
清池带着些鼻音说:“我不想和你解释,但我和你李叹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什么样?”顾文知拉开帐幔,居高临下地瞧着里面的她,他的轮廓蒙在暗里,叫人瞧不清他的神态。
当这股气势,不愧是多年为官的贵人,只单单是这么一句话,就压得清池周围的气氛都紧张着。
“这么说,就是我想多了。”清池被这外边的冷风一灌,脑子也清醒过来,她冷静地说:“夫君,是我让你受了委屈。你若是要休我,我也全无二话。”
“好一句全无二话。”顾文知冷冰冰的语气里就透着浓浓的嘲意。
他俯身过来,贴得清池很近,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脑袋,让她看着自己。“清池,我从不觉得受了什么委屈,只是你怕是拼命地想要甩了我。”
清池头大,听着这句话里的酸气,那怕这时,她有些怕他,她也还是忍不住地道:“我知道他奇怪,接了他的信,不得不去!”
“所以,你不信我。”他在她耳边说着。
清池只觉浑身都战栗了一下,犹如是被盯上了的猎物,那种诡异的感觉又浮现了上来。
“顾文知……”她软了声音,求饶似的。
他说:“过去我就说过,你可尽管依赖我,就像是春天那时,你不是很快活。外面的世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你看这一次,你就差点被人带走了。”
清池在他手上,挺着颈子,像是一只濒危的天鹅,她有些发颤,“这一次……这一次是意外!夫君,这种事以后不会有了。”
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说出了这种沦丧的话来。
他托着她的脸颊,贴近着,吻了一下,端肃地笑了一声,“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这一次错了……念你是第一次,这一次便写个认错书,晚上回来时,我能看见?”
清池睁大了眼睛,就那么一瞬,她马上悻悻一笑,“当然。”
顾文知放开了她,比起一开始的冷淡,这会儿倒更多的是欣慰。
“时候还早,你多睡一会儿。”他转身便要走,又被身后一道迟疑的声音粘住了脚步。
“夫君,我娘家人如今如何?”
顾文知道:“你不是不喜欢他们。”
清池道:“夫君,他们养我育我,为人子,岂非草木无情。况且,三哥哥李英,他没有过错,如今也在朝为官,万不能因为李叹一己之私,令得李家家破人亡。”
顾文知一笑,“清池,你在说服我?”
他不像生气的口吻,清池松了一口气。
“夫君,我知道我这样很为难你,但若我还有一份薄面,还请看我的份上,帮我看着三哥哥。”清池脸上滑落两行清泪,她从来没想这样悔过,如果真的害了李英,那她这一辈子到底又是在做什么。
顾文知默了默,直到回头说话,却瞧见了黎明朦胧里,她那张沾了泪水的美人脸,那双眼睛亮得像星辰,璀璨又倔强。
“好。”
顾文知有些狼狈地走出了晴雨阁。他一向是个懂得明哲保身的人,明知无论是谁,若是牵扯到这样的谋逆案里,当今的皇帝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况,他保下了那天在场的清池,是和谢琼玖的默契。
李家其他人,偏偏就和前朝谋逆扯上了不小的关系,收为义子,还担任朝廷命官,这不是讥讽本朝有眼无珠。
李英若是因此没了前途还小,若是因此丢了命,那还才是真的可怜。
顾文知迎着凋零的秋风,默默思索着。慢慢地,心又硬了起来,他不止是她的夫君,更是顾家的主君。
清池是全然不知他的想法的,但自他离开以后,她打算出门时,就发觉自己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待在府里。
禁令就是顾文知亲自下的。
昨天她失踪的事情,盛京里半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就连顾芹新和顾沐煦都过来瞧了她,隐隐地把这事说了,好奇的是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了。清池当然不能告诉他们,而昨天发生的事,只有在场的人才知道,有关谋逆案的事情都全被封口。
蒋元他们绝对没有抓住李叹。
这一点,清池从顾文知平淡无奇的脸色看了出来。
她头疼得厉害,是真的头开始疼了,出不去,她飞鸽传信给了玄冥,晚些时分就收到了玄冥的回复,不久前,伯爵府来了仪鸾司的人,被团团围住,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附近几条街都被封锁了,里边有高手坐镇,就连他也不敢轻易靠近。
不过目前为止,李家人尚未被投入天牢里。
火舌舔了信纸。
清池舒了一口气。
想起了那天的谢琼玖,蒋元小变态……
她的脸色有些扭曲,眼睛也在跳闪,在烛火的光里映照着,有些瑰丽的色彩。
她也许能够说服他,李家人并不知道李叹的真实身份,而李叹掩藏在理解是为了报复他们。
但,她又迟疑了。
顾文知有些不对劲。
既然他答应了,那不如……在等等。清池犹豫着,吐了一口气。
四周目(66)
清池这一整天根本就没有安心下来, 几次三番是恨不得能够冲出顾府。
当然,很快她又清醒了过来。
她知道玄冥会为她看着的。
清池静下来心来,开始写自己的认错书, 越写越觉得憋屈。这顾文知可真是的,即便是她做错了, 写这个做什么?真的把她当做是自己教育的孩子了。
清池一想到这里就觉得纳闷。
般般在一边守着, 一眼都没看, 眼皮子都没有撩一下的。
“真是老古板!”清池低声骂了一句,引起般般侧目。般般这会儿看她的那目光, 都露出了些无奈,她委婉地道:“小姐, 你这话可不能叫旁人听到了。”
清池搁笔,瞧着她用卫夫人簪花小楷写完的认错书, 笔墨云行, 笔迹未干, 她轻吹了一下,仰起一张芙蓉美人脸, 颇有些无辜地哦了一声。
显然根本就不当一回事。
般般嘴角微弯。
“般般, 你说顾文知会帮李家吗?”清池忽而问。
“小姐……姑爷是君子, 既然答应过您,一定会做到的。”般般瞧着她,哄道。
清池叹了一口气, “嗯, 你说得对。”可她心中却有一种莫名不安感,她当然不希望李家的人就因此而殒命, 那样三哥哥一定会痛苦。
“若是我可以回去见他们一面就好了。”
般般眼皮跳了跳,连忙道:“小姐, 姑爷不让您回去,也是为了您着想。”
清池瞧着她,笑了一下,“也许吧。”
当天晚上,顾文知迟迟未归,倒是派人过来说在官衙里办事,不回了。
清池眺望着夜色。
般般在一边劝说她:“我听府里的人说,最近城里在肃严,姑爷兴许就是在忙这个。”
般般的口吻模糊,其实她就算不细说,清池也知道她的意思,她只是不愿意自己想太多罢了。
清池微微一笑,“嗯,他最近一点忙的,那我就早点睡了。”
黎明时,睡得朦朦胧胧的时候,清池就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上多了一双手,顾文知抱着怀里的她,正蹙眉睡着,端正严肃的脸庞在朦胧的晨光里有几分的温和。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清池被他的紧紧抱在怀里,伏在他的胸口上听着那很有节奏的心跳声,秋天的早晨,意外的暖,却也让清池觉得意外的陌生。
她的手动了动,忽而便被一双温暖的大手给捉住了,顾文知已经醒来了,他的眼神有些朦胧飘散的,但是很快就变成了清明的模样。
清池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里一阵火热,“夫君……”可她压在心里的话根本就没有机会说出来,整个人就扭转到了他的身下。
清晨,他们像是两尾鱼儿游曳在温暖的水乡当中。
极致的愉悦当中,清池的瞳孔有些溃散,一贯明艳的玉容也增添了娇媚的风姿。
清池轻吁了一口气,她出了一些汗,伏在顾文知的肩膀上。
顾文知有些惬意地靠着床头,像是抚摸着猫儿般抚摸着怀里的她。
“夫君,你昨儿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和我说一声。”清池撒娇地道。
“回得晚了,不想打搅你。”顾文知垂首瞧着怀里如同一朵花般绽放的她,心头自然难免浮上愉悦,“让你不必等我,确实是有些事情要忙。”
清池怔了怔,尝试般地开口道:“可是与……叛党逆贼有关?”
顾文知把玩她丝发的动作一顿,过了一会儿道:“圣上最近求仙问道,不理国事,听说了燕党谋逆,火气甚大,昨夜我一直都陪伴在御书房里。”
他的语气柔了几分,“昨夜仪鸾司全城禁肃,这大半个月全盛京都要搜一遍,李家暂且无事,你且放宽了心。”
清池顿时眉眼都含了笑意,像是一朵被滋润了的牡丹,声音也更柔媚了几分:“夫君,有劳你了。”
她搂住了他的臂膀,几乎贴在了他的身上,可即使这样肌肤相亲,他们两人在互相瞧不见的视线里,却都是另外一副模样。
顾文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令她放松下来,然而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李家不过是条小鱼,但却是这么多年来养虎成患的瞎眼人,皇帝昨夜生气得恨不得斩了他们,但被十四皇子劝下,于是只是夺爵,暂押在如今的伯爵府里。
皇帝当时终于想了起来,看了他一眼,有些败兴地笑道:“朕差点就忘了,行远和安定伯是翁婿,不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和你的夫人就别掺和进来了。这件事也让玄度和小十四一起去办吧。”
轮椅里的周无缺和轮椅边的谢琼玖领旨,而他也只是合袖应是。
在这件事里,他不能掺和太多,纵然皇帝为了如今朝廷上的政局安定,不会做什么,但皇帝多疑,虽然是因为他和此案里的安定伯有亲缘干系,但谁能知道他是不是也在暗中揣测着什么呢。
从御书房里出来,已经是天半明,秋霜清寒,夜风刮在大氅上,天际那些黧黑色伴着清冷的月光洒在汉白玉阶上。
周无缺说:“相爷,这一次劳烦你从旁协调了。”
他脸色雪白如夜里的霜,过了一会儿,对着他们说:“昨天是怎么回事,琼玖和你该不是瞒着什么?”
“皇叔,我怎么会瞒你!”谢琼玖语气凉凉的,也急急的,他勃然大怒地骂了一顿那些燕党,那样子果真就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皇子。
周无缺长眉微颦,病容冷凄似雪,咳了好几声。
“皇叔,夜里凉,我送你回府。”谢琼玖马上道。
临走之前,周无缺又看了顾文知一眼,那双寒潭般枯冷的眼睛也带着一种打量。
清池的事自然不能叫他知道,这是他和谢琼玖的默契,但自从昨夜起,这件事就已经被这位素来手段冷酷的荣安王接了过去。若是他真的细查,只怕会发现。想着这件事的时候,顾文知不自觉地就空出了一只手,手指轻轻地扣着床,这是他想事时的习惯。
清池打量着他的目光被他发觉后,他就自然地收起了所有的动作,仍然是无事人般地说:“你多睡一会儿。”
他起身,披上了衣服,下了床,帐幔垂放下,外面只见男人修长挺拔的身影,依约在朦胧的晨光里。
很不对劲。
清池越发觉得李家这件事没有顾文知看起来那么的简单。
清池说:“你昨天要我写的认错书我可写了,你若是这么忙,那也别看了,一会儿我自己烧了。”
顾文知还没走出屏风外呢,听见这句隐约带着埋怨的话语后,身形动了动,他走了过来,揽开了帐幔。
清池便对上了一张微含笑意又无奈宠溺的容颜。
清池心中一跳。
他身上衣着整肃,只除了发还未重梳起来,俨然一派贵重气度,十分折人。
“你放在哪儿?”他虽是这么问着,却含笑。
清池有些小心机地瞧向昨晚她故意放置的地方,却见那地方已经空无一物,难道是般般收拾了不成?
“是这个?”顾文知从手中展开了一张早先折起来的信纸,那上面正是她写的字。
清池本来也不当做一回事,直到瞧见了他在下面用朱砂批点过的字迹,她是既羞耻又无语。
清池从他手里抢了过来,淡淡地道:“既然你都看过了,那就……这样吧。”
她完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顾文知皱了皱眉,把她推入了幔帐里的温柔乡,口吻有些重:“外面冷,你别出来。”
清池被锦被裹得暖暖,唇边含着点笑意:“好,我听你的,顾大人。”
清池看着他,他也看着清池,这不知不觉当中,这目光就含情脉脉了起来。
顾文知咳了一声,道:“池儿。”
“你去吧。”清池很乖巧,也很体贴。只是等他人一走,她嘴角的笑意就淡了下来,他方才和她说的话,其实就是暗暗在告诉她,她不能离开顾府的原因,自然她也根本就无法离开顾府。
一连几日,盛京人人自危,天牢里人满为患,仪鸾司和大理寺一天到晚在抓人审问。
顾府里当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和风细雨,有顾大人撑腰,是谁也不会跑到顾府里来抓人。般般眉眼里的担忧也是一天天地淡化,不过还是宁愿守在清池的身边,就生怕发生上一次那样的事情。
玄冥又来信了。
清池在窗前看着白鸽颤抖着羽翼自辽阔的蓝空飞进了这井口似的宅院里,落在了窗口前。
当初她和玄冥约好了,叫他盯着李家,除了每日晚边报平安,此外一旦发觉有什么不对劲一定要及时通知她。
所以,这只飞鸽带来的消息就注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展开了小小纸张,下一秒就叹了一口气。
般般见她久久不能回神:“小姐?”
“李家的情况不妙。”清池的口吻生疏,不像是关心,仿佛把自己孤立在李家人之外,但般般知道,近来这段日子她的整颗心都在这件事上,怎么可能不担忧。
“小姐,您不是拜托了姑爷,咱们找姑爷来解决这件事吧。”
“不。”清池冷淡地直接给否了。
顾文知是不会管这件事的,她在这会儿冷静地想着,他兴许会救下三哥哥李英的命,那是因为他知道,她最在乎这么一个人。但李英那样生机勃勃的人,又怎么经得住这一难。所以,清池比较贪心,她希望李家只被夺爵,李家的子女仍然是清白身份,李英仍然可以为官,实现自己的抱负。若是因此一蹶不振,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然而,玄冥得来的消息却是,李家被夺爵,前几日一直原地关押在安定伯府上,但是今日却来了两批人马。
转移地方的可能性很大,也有可能是换了人审问。
仪鸾司的人已经撤回,说明上面已经是觉得李家在这件事里无关紧要了。
但换了人,恐怕关在安定伯府里那些昔日娇贵的贵人是承担不起的。
清池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乱,她必须地想一个法子,渡过了这个难关。
想着,在般般紧张的神情,她又笑了。
般般不懂她为何这样笑,“小姐……小姐,你别急。”
般般大概以为她急了,其实清池不是,她只是觉得很讥讽而已,就在她终于选择相信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让她觉得应当是可信的,马上现实就给了她生动的一巴掌告诉她。
她怎么可以放任自己相信一个男人。
秋日的午后,暖洋洋的阳光落在了她的身上,但清池没有感觉到一点的暖,她慢慢地从这段时间以来那种混沌离觉醒了。
“这个时候,我不能急。”
般般听到这句话,怔了一下,再看向清池。看着她,般般仿佛才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小姐,奴婢愿意为您做任何事。”她欣慰地说着。
清池握住了她的手,软声道:“好般般。”
清池道:“我要出府。”
“这——”
“般般,这件事我非做不可。”清池的决心就闪烁在那双美丽的眼睛,它在光线下却如星辰般动人。
*
半个时辰后,在般般的帮助下,清池成功地从顾府后门走了出去。
清池瞧了一眼正和守门家丁说着话的般般,般般偷偷地递了她一个眼神。
一身顾府淡青黄袄子丫鬟装的清池走向巷口小道,出去以后,租了一辆牛车去和玄冥会面。
玄冥见了她,愣了好一会儿,脸上却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小姐,您不该来的。”
“少废话。”清池道:“玄冥,我原先把你们散了,你老实告诉我,你这里还有些什么渠道。”
玄冥一瞬间心头踊跃而上的是喜悦,终于再次被小姐启用了,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担忧她。
尤其是再一次看见了如烈火般燃烧起来的她,生机勃勃,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她一身朴素的丫鬟服饰,却也掩盖不住那种灼灼风华,眉头一挑,“你还记得先前在我面前说过的话,你说,我的话对你永远有效,那现在呢?”
玄冥望着她,掩饰不住自己的欣喜和茫然,随即忠心耿耿地道:“小姐,属下手下仍然有一队人,如今正在待命。”
他很快,将这队人的行踪和底细禀告给了清池,这队人也是最近这段时间里,帮着玄冥盯着安定伯府的助力。
清池想了想,说:“帮我盯住安定伯府,若是那位十四皇子过来了,跟着他。我要见他一面。”
玄冥一直都知道,自家小姐做的事就没有一件是普通闺秀做得出来的,窥伺皇家这样的重罪由她说来,仿佛也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小事。
“怎么?”她扬眉在问,仿佛在问他是不是不行。
而他从来接受过的教导,那便是无论她要做什么,他都万死不辞。
“小姐,属下会派人盯着,若是一有消息,一定会亲自通知您。”
清池心想,如今若是能够见到蒋元一面,从他嘴里说不定能够知道些什么。多可笑,从前她万般避开他,却总是机缘巧合地撞上他,如今想要见他,却发觉是那么的不容易。毕竟,如今他可是一位皇子啊。
她嘴角微勾,有些讥讽的弧度。
如今安定伯府虽然没有前几日那样戒严,仪鸾司的人都撤走了,只留下了寥寥几人守门。
但玄冥说,这是在钓鱼,前后有约五六人,个个都是高手。
若是清池真的愿意进去,玄冥也能带她进去,清池摇了摇头,问:“这两拨人看到了?”
玄冥眉头微锁,语气谨慎:“除了大理寺的人,另外一拨人似乎是荣安王府来的。”
看来昨晚顾大人也因为李家这边被牵累了,都知道他站的保守党向来和荣安王的革新党不合,如今新政正欣欣向荣,他却扯上了前朝的事,也难怪一直闭口不言。
清池心底的怨没了。
其实从一开始她纠缠着顾文知,让他帮忙李家的事,就很离谱啊。
“小姐,我送您回去。”
“不必了。”清池挥手,“我自己坐牛车回去。”
在得知李家这边没事,只是被关着去,清池是松了一口气,不过还是尽快脱罪,否则时日一长,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她写了一封信,递到了国师府。
*
今上沉迷道法,在宫中修道,经常传召宁司君,乃至如今盛京里,宁司君也是一众贵人最想要见到的人。
其实,今上求长生,更好女色,多劳宁司君从中协和,不至于和史书当中往往脱阳丹毒而死的皇帝一样,面色是红润了许多,就连后宫当中的妃嫔近来也是喜气洋洋。
“道君说的双修之法,阳阳和合之术,近来我才领略其中滋味啊。”皇帝宽和地笑,浑然看不出一个时辰前,他在御书房里怒气勃然地下旨株连了和前朝有干系的官员,在七星楼这袅袅紫檀香里,却如同画卷里修道有成的道人。
宁司君浅笑,声线优雅,雍容端庄:“琼霄惭愧。圣人素来虚静守柔,持道有成,有素丹濯身,炼飞轻之体,坤鼎乾炉,取坎填离……”
宁司君观望着皇帝,浅笑着道:“圣人清修更臻至从前。”
皇帝被他的话语取悦到了,这一会儿也向他追问着更多。
宁司君从容解惑。
直到夕阳西下,又陪着皇帝用了一顿素膳,在皇帝的依依不舍下,宁司君轻柔回送。上了轿子,宁司君脸上轻柔的笑意就已经散了,有些拧眉,他松动了一下额间,向着陪同过来的瑾澄道:“过些日子把芳华卷整理出来,送到七星楼。”
瑾澄怔了怔,“师尊,这……”芳华卷一向是女子采补才练的,当然,因为玄清洞这一代除了月魄师妹都没有再收过女子,芳华卷早就吃灰了。而若是不修玄清洞内门功法……就等于是鼎炉卷采补。
七星楼里玉女都是宫女,这……
瑾澄低沉下来。
宁司君轻笑一声,“怎么,就怕了?以后还敢接我的位置?”
“师尊……”
宁司君有些乏了般,“安心,这芳华卷我改过的,只会疲乏,况七星楼一百多位玉女,圣上采补得过来吗?”
瑾澄以为自己听错了,否则怎么会从一向沉稳的师尊口里听出来那种浓浓的嘲弄。
“你师妹都不怕,你怕了?”
瑾澄猛然明白了什么,“师尊,您是想帮师妹?”
宁司君叹了一声:“痴儿啊。”
“李家于她,是深潭虎穴,偏她明悟不了。”宁司君看向瑾澄,“她难得求我,她既求了我,便看看吧。”
瑾澄担忧地道:“师妹自从嫁到顾府后,倒生疏了。近来盛京里,变故甚大,师尊,师妹不能进这趟浑水里。”
“我倒知道,可这是她的尘缘。我们阻不了,况且瑾澄,你师妹若让你保下李家,你会怎么做?”宁司君含笑望着他,却不是那么轻拿轻放,那眼神冷肃如雪,多了一丝审察。
瑾澄道:“我……”
他低头了,他做不了师尊这样的事,但也不能不帮师妹。
“那就好好看着。”宁司君道。
“我们是出家人,不理俗事。”他说得慈悲淡然,便如画上神君,华丽的紫色道衣更衬得贵重威严。但眉眼那一笑,却让瑾澄有种莫名的荒诞感,“我们何须主动去做,自有人分忧。”
宁司君那淡淡的语气堵住了瑾澄要说出去来的话。
师尊对师妹是不是过于看重了?
当然,好像也并不奇怪,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这一次却是师尊主动违背了从前的原则,沾染国事,即便像他说得那样,他们并不用自己出手。
瑾澄叹了一口气,不管如何,他还是不希望师妹卷入这种深渊里。
*
宁司君接了信,虽然没回话,但是清池就是知道,他会帮她。
她不知道他会怎么帮她。
不过,她会给宁司君找机会的。
清池瞧了一眼日晷上的时间线,想起玄冥所说的,走到了安定伯府大门口。
守门的两位大理寺衙役在看见她过来以后,手里刀戟一摆,冷肃阴沉:“速速离去——”
四周目(67)
“小娘子,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守卫在瞧见了清池的脸后,语气还是那样的冷硬,不过要是其他人跑过来, 早就直接动武驱赶了。
当然,一般人也不会出现在这样危险的地方就是了。
“两位大人, 我是这府里的, 可容许我进去一趟?”清池有些着急地说着, 神态里都可见她的紧张。一张明艳玉容煞是楚楚动人。守卫却皱着眉看着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若是这府里的人,进去了可就再也出不来了。”那锐冷的视线, 就像是野兽一样无情。
另外一个守卫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走不走!”
清池道:“有人为我作证。”
她看向身后,不知何时, 就在街口已经驶来了一辆马车,那马车全身是古朴的黑红, 图案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鸾鸟, 一看便知是来自仪鸾司的车驾。车轱辘过来, 驾马的仪鸾司亲军一看便知是不好惹的人物。
“驾——”
这辆马车的出现,也马上调走了守卫的注意力, 这时对清池的忍耐就更加低了。
守卫好言好语地道:“你还是快走吧, 不然一会儿可走不了。”
“什么走不了!”那驾车的仪鸾司亲军把车一靠, 语气不善,视线也落在了背对着他们站着的丫鬟。
“这谁,胆子倒是蛮大的。”这仪鸾司亲军说了这么一句, “还在挡路……”
只他的话语才说到了一半, 马车里的少年人已经掀开了帘子,一张精致美丽又凶狠阴鸷的容颜也露了出来, 他在瞧见那道清瘦熟悉的窈窕背影时,眼底就爆发了惊喜, “池姐姐……?”
那丫鬟打扮的女子回身,淡淡的哀愁、烦躁以及听到他称呼的惊讶。
她定定地瞧着他。
谢琼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马车,健步冲到了她面前,“池姐姐,是我啊。”
他在发觉她左右没有陪侍的人后,眉头也是紧紧地皱了起来。
就连那两个凶巴巴的守卫在瞧见了这位爷的作态后,恨不得把腰弯得更低,“卑职参见殿下。”
额头上都起来冷汗了。
谢琼玖瞪了他们一眼,看向清池却是少年那种纯真的笑颜,特别能迷惑人的眼球,“池姐姐,你怎么过这里来了?”
“元儿?”这毕竟还是他们第三次见面,第二次见面在千军万马之中,当时情况还那么奇怪。
清池抿着嘴,有些不安。
谢琼玖哪里能不明白她过来是做什么了,“池姐姐,你别担心,李家人没什么事,倒是你,瘦了很多。”
谢琼玖的目光寸寸扫过她的身上,那肆无忌惮的,就是门口两位守卫都缄默地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很快,他们就吃下了这个大瓜,恐怕这位就是那位李家养女,顾相如今的夫人了。这……怎么又和混不咎的十四皇子殿下扯到了一块儿?
而谢琼玖下一句话,更是令他们心叫不好:“池姐姐,你若是想要见他们,我带你进去便是。”
这十四皇子成功地得到了这位顾相夫人感激的眼神。
守门的两位是恨不得自己什么也没看见,当然,他们不敢拦的,如今在盛京里这位从民间回来的十四皇子在皇帝那里隆宠正渥,谁敢傻不拉几地得罪他?
只有跟着过来的仪鸾司亲卫头大得不行,在谢琼玖劝说着这位美人走进安定伯府的时候,他头铁地站了出来:“殿下,恐怕这位姑娘进去不合适吧?”
“本宫亲自陪她进去,还有什么不合适的?”谢琼玖就只那么瞧他一眼,这位向来以容色出众而出名的皇子,脸上还残余着温情的笑容,却足以让亲卫后背发凉。
清池低垂着头,脸上神情楚楚。
“池姐姐,走吧,咱们进去。”谢琼玖转身和她说,轻柔柔的声调。
清池点头,“元儿,有劳你了。”
她全然一副心不在焉,早就飞进了府里的样子,谢琼玖却一点也不生气,一路上反而是贪婪地把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清池自然不可能发觉不了,只不过在她设计谢琼玖的时候,就知道了。她也不是第一次与这个小变态打交道了。
当然,她也懒得去想他到底在看什么。
在发觉安定伯府里边的变化不大,没有她想象当中的情况发生以后,清池是稍微松了一口气,她这一进来,马上就被府里的家仆们发现了,管家更是一见她就老泪纵横,“五小姐,您可回来了!”
管家早就看见了清池身边经常来府里的谢琼玖:“五小姐,若不是殿下经常照料着府里,恐怕您都见不着我们了!”
管家这话不假。
就是清池也得承认,要是换了别人管着,安定伯府现在不死也得脱层皮。毕竟要是想要钱,想要克扣,把死了前后门,就能让里面的人叫天不灵叫地无能。
清池只好感激地瞧向谢琼玖,少年脸颊有些发红,随意摆摆手,“这都是小事。”
管家的视线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小姐,老爷夫人他们一直都想着你,我现在就去——”
“爹爹娘亲近来恐怕受惊不少,别惊住他们,我想先去见三兄。”清池止住了他。
管家恭敬地应了下来,这会儿这位五小姐就是全府的希望,就担心她不管不顾了,毕竟人家也只是养女,如今又是顾相夫人,要是真的不管了,谁也拿她没办法就是了。
当然,五小姐素来就和三公子要好,现在过来了,定然就是不会不管李家的事。
管家便把嘴里多余的话全部都咽了下来。
谢琼玖道:“池姐姐,你到是惦记着他们。”
他一副为清池抱不平的口吻,就仿佛是知道什么真相一般。
在前往吞象阁的路上,清池认真地装傻,只不过美人装傻起来,总有那么几分天真的娇憨。
“元儿。”
谢琼玖喜欢她叫自己过去的小名,就好像他还是过去的元儿。比起谢琼玖这个名字,他宁愿是蒋元。谢琼玖掩盖住心里那微些奇怪的情绪,望着面前这个女子,她仿佛就是与过去的日子连接起来的一场美梦。
“池姐姐,你真的是自己愿意嫁给顾文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清池止步,语气就淡了下来,盯着他,颇有些不喜的恼。
谢琼玖在和她这对视里,主动退步了,撒娇般的口吻:“池姐姐,你别生气,我只是问问。”
“元儿,你也不小了,这样的话可万万是问不得的。”清池在心中冷笑,明面上是无奈。
谢琼玖自以为已经捕捉到了她的愁绪,眼睛都闪动着一种隐秘的窃喜。
等见到了李英,发觉他是真的瘦了好多,从前那样意气风发的人被困在这斗室之中,只有一双眼睛还是一如从前那样明亮。
一瞧见了清池,他就皱起了眉头,“清池,你怎么来了!”
他是欢迎清池的,第一瞬间是高兴,可是很快知道她一个女子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安定伯府里,更何况陪他过来的还是过去的蒋家小子。李英心情复杂。
“三兄!”清池有些激动地瞧着他,拉住了他的手臂。
“你瘦了好多。”
“我哪里有瘦,你可别胡说,你就是太久没有见到我了。”李英张口就来,对上清池朦胧的泪眼时,语气也软了软。
李英抚摸着她发,哄道:“家里都挺好,见着你没事就好。”
李英又向谢琼玖要跪,被他给扶了起来:“李英哥哥,你可不能在池姐姐面前跪我。”
“殿下。”李英有些苦笑,看了一眼清池,眉头有些细微的皱纹。
清池轻轻地向他摇了摇头。
“三兄,府里如今如何?可有哪儿需要上我的?”清池生怕他不肯说,一连问了好几次,一再确定。李英瞧着她身上的丫鬟服饰,就在心底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视线落在了一边乖巧听话的谢琼玖,心里是怎么也忘记不了那天这位十四皇子殿下笑着把一个插手进安定伯府的守卫给剁了手的,这可不是一个良善之辈。要真的是一个乖巧听话的,早在得知自己私生子身份,蒋国公夫人和今上私情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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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就该崩溃了。
当然,也许就是知道了这些腌臜事才变态的?
李英是一点都不愿意自己的妹妹和这样的人来往的。
但显然,她主动闯了进来。
“有劳殿下照料,府里一切都好,清池你就别操心了。圣上虽然夺爵了爹爹,可也知道咱们家是不知者无罪。”李英这样说服他,可是说出这样的话,就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勉强。
是啊,就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这可是谋逆案,池儿既然是嫁出去的女儿,就更加不要掺和进来了。可惜这样的话,是不能和清池直接说的,而也因为多了一个谢琼玖在,他更加不能说了。
清池看得出来,但她装作没看见,她要依仗谢琼玖,就要以情动人。
清池落泪,那泪珠都溅在了李英的手上,有些滚烫,也叫他心里发酸。
“池儿,你不该过来的。你是顾相的夫人,瞧你现在这身打扮像什么样子!”李英急躁地说着,见她哭了,更是手足无措。
“若我不来,你们该如何?”
一边的谢琼玖看不下去了,“池姐姐,有我照料着他们呢。父皇不叫顾相沾手,他自然不敢让你过来,可我被点了,你别担心。”
谢琼玖见了她落泪的样子,满心的怜惜。
可惜,作为兄长的李英也在这儿,他倒是不好去擦她的眼泪,拉过来轻语安慰。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说着这样诚挚的话语。
李英脸色有些阴沉。
不过就在这时,平静的吞象阁很快就因为安定伯,不,是李家夫妇、长房夫妻的到来而热闹起来了。
“殿下——”称呼着谢琼玖那叫一个热络。
昔日趾高气扬的安定伯夫妻在瞧见了一声丫鬟服饰的清池后,先是惊喜再是失望,不过发觉了谢琼玖亲近的态度后,还是把她当做了一棵可以遮风挡雨的大树。
清池也乐得和他们做出父母慈爱女儿孝顺,一副膝下承欢的样子。
她多掉了几颗鳄鱼眼泪,权当是偿还过去几世的养育之情了。
最后临走的时候,都是执手相望泪眼。
李家人出不了府,只在临门的台阶前止步,“池儿,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安定伯眼里都是明晃晃的暗示,安定伯夫人倒是勉强一笑,低声握住她的手道:“好好保重。”
视线又在她身上那黄绿色的丫鬟服饰上落了几眼,带着几分的担忧。
“爹,娘,我会的。”清池低着头,红着眼圈,然而那双眼睛里全都是嘲讽。
也许李蓉蓉不是他们亲手害死的,确实被他们被活活逼死的。
他们这样的人,反而幸运地能活下。
呵,若不是因为三哥哥,她也根本不想管这烂摊子事情。
在李英依依不舍,再三叮嘱的目光里,清池走出了安定伯府。
又被谢琼玖请上了仪鸾司的马车上。
“池姐姐,李叹的事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算是蒙在鼓里的人。”走在她身边的谢琼玖观察着她的脸色,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清池只把希望放在他的身上,“元儿,你能……”
清池吞吞吐吐的。
可谢琼玖做这些,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当然,自从他回到了皇宫以后,就变得很有耐心了起来,就是这一刻,明明心里恨不得赶紧答应她,可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他瞧着她,神态温柔而认真。
“池姐姐,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同我说,若是我能做到,定然也不会看着不管。”在她欲言又止,泪目闪闪的时候,心疼的谢琼玖还是给出了这么一句能够顺着杆子往上爬的话来。
清池便牵住了他的手,有些紧张地道:“元儿,李家的人牵扯进了谋逆案,实在无辜,我那大兄、不,那燕贼一直以来似乎想要报复李家。”
可能是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她瞳孔都微震,整个人摇摇欲坠的,像是被秋风吹落的一瓣花。
谢琼玖知道让她一个女孩子经历这些事,本来就很不容易了。
他按住清池的手,哄着道:“池姐姐,我信你,我当然知道。其实事情的来历是这样的。”谈起逃走了的“李叹”,谢琼玖的脸色也是相当的难看,甚至是冒出了心火。
“他啊!”谢琼玖有些冷嘲热讽地说着:“很有可能就是燕贼首领,小燕王。池姐姐不知道,祖上那位安定伯曾经狠狠背叛了燕室,为我先祖带路,只是没有想到小燕王竟然恨到了甘心埋伏在仇人家为义子。”
谢琼玖幸灾乐祸的态度昭然若揭。
清池眉头一跳,这一条消息一直没有查到,终于在谢琼玖嘴里说起,她才能联想起来,李叹,不,应该是小燕王风辞渊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清池愣愣的样子,谢琼玖以为吓着了她,语气甜软地道:“他不敢再来的。”
清池勉强一笑。
“元儿,这样说我三兄他们是没事了。”
谢琼玖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道:“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啊。”
清池这会儿完全不能冷静了,脸色白得像是朵栀子花般的,靠近了这带着毒的少年,“元儿,你可一定要帮我,三哥哥他从前就对你好,你还记得吗?”
“池姐姐,我当然知道李英哥哥人好,也不希望他落入这趟浑水里,可——”谢琼玖假装有些为难,其实心底早就已经乐开怀了。
清池紧张地扯住他的衣袖。“元儿……”
“好罢,池姐姐,我知道,这府上,你在意的只有李英哥哥,便是为了他的前途,我也不能叫大理寺那边定了李家的罪。更何况,李家这次实在是惨遭仇人报复,并非是刻意窝藏燕贼。”
清池松了一口气,望着他,欣喜地道:“元儿,多亏你了。我可真不知道该如何谢你了。”
谢琼玖私下握住她的手有些用力,清池忍住了剁掉他手的欲/望,他笑得羞涩,仿佛真是不堪夸的少年,那精致艳丽的容颜足以艳杀天下。
“池姐姐,你若是能够多想想我……”语气甜得发腻。
他直溜溜的一双黑眼睛像是两只魅丽的蝴蝶掠过了清池的心上。
清池有些烦恼,从他的手里挣扎了出来,就像是在猎网下蹦跶的猎物,浑然不知危险一般。
当然,这是在谢琼玖看来罢了。
“元儿……!”她有些恼怒,却又有些脆弱,瘦削的颈项仿佛易折的一朵莲花。
眼见着气氛冷了下来,谢琼玖马上笑道:“我是和姐姐你开玩笑呢。姐姐过去照顾我那么多,如今终于可以靠着我了,真是元儿的荣幸啊。”
他摩挲了一下指尖逝去的温度,留恋而又阴暗地想,顾文知要是知道她来求他了,该会怎么想。
呵呵,那一幕一定很有趣。
在清池等待的担忧里,谢琼玖收起了自己的变态,安抚般地道:“池姐姐,我会尽力救下李家的。”
清池松了一口气。
一路上,谢琼玖为了叫她不要多想,经常说起从前小时候的乐趣逗她笑,可不知不觉还是到了顾府所在的街道,当外边的仪鸾司亲卫提醒的时候,他语气都烦躁冷漠着。
“知道了!”
谢琼玖转头对清池道:“池姐姐,我便送你到这儿了。若是以后再想去安定伯府,你报上我的名字便是。”
“元儿,我先谢你。”
谢琼玖本还想扶着清池下去,真把她当做弱柳扶风的小姐了,清池只是一笑,挽着裙摆,利落地下了马车。
谢琼玖失神地看着这一幕,嘴角的笑弧很深。
他揽着车帘,魅丽容颜在阳光下却有一种深坠的阴暗,仿佛下一刻就要把她也拉入深渊。
“那池姐姐,咱们下回见。”
*
看着那辆马车远处,清池脸上的柔弱温软顷刻之间就彻底地消失了。
玄冥从街道一侧绕了过来,“小姐。”
“差不多了。”
她上了双重保险,为的就是保下李家。
最重要的是,不让李英因为李家的倒下,毁了自己的前途。
赶在天黑之前,清池回了顾府,又和正好过来找她聊天的顾芹新说了一会儿话,这丫头欲言又止的,果不其然问的就是李家的事。
她还真把清池的沉默当做是无能为力,又想起自家爹爹素日来的明哲保身,不免为清池抱屈,“爹爹也真是的,怎么也帮你问问。”
清池温和地道:“也许这事,顾大人也为难。”
“那也不能——”
“那也不能什么?”晴雨阁的内室被人揽起了那道暖布帘子,随着这道沉稳的声音响起,刚换下一身官服的顾文知大步走了进来。
顾芹新一屁股墩地起来,简直就像是下边起了火苗星。
哆哆嗦嗦地,小声吧唧:“爹爹,您今儿回得这么早啊,那您和母亲聊,孩儿先下去了。”
她沉沉静静地朝顾文知行了一个万福礼,衣袖里抬眼眉瞧着他,只见她这老爹爹一贯沉肃端正,只一双黑魆魆的眼睛望着她。
心虚的顾芹新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新儿,你今年十六及笄,往后还是要慎言。”
“爹爹说的是!”顾芹新马上接着。
“你去吧,晚些时候一起用膳。”
顾芹新相当跑得快。
清池暗暗地翻了一个白眼,只觉得今天一天还真是刺激,应付完了小的,还得来应付这位大老爷。
清池的目光有些飘忽地落在他身上,在接受他询问的眼神后,她还是忍耐地道:“我给你倒杯热茶暖暖身子骨。”可她还没走到茶桌,就被他拉住了手,清池扭过身来,对上他探查的目光,她只是轻轻一笑,“夫君,这是怎么了?”
顾文知打量着她,确定她是真的没有生气后,心里莫名地有些缓了下来。
手里的柔荑暖玉般的温柔,叫他不愿意失了。
“清池,你家的事,我记得的。”顾文知瞧着她低着头,无限委屈的样子,更是软声道:“你三哥哥的官职现在也还留着。”
清池有些错愕,他还愿意管?
但她抬头瞧见顾文知眼里掩饰不住的疲倦,心头就淡了。
她笑了一下,眼睛都像是发光般美丽,激动地抱住了他,“夫君,劳你费心了。”
不管如何,她知道了,她永远也不可能是那个坐在家里等待着答案的女人。
这一次或许她是幸运的,但谁知道下一次呢?
她宁愿自私一点,无论怎样去做,总归事情的进展在她心底,若是成功,自然欢喜,若是失败,沮丧也无妨。
四周目(68)
顾文知吻着她白皙的锁骨, 濡湿着。
过了一会儿,他抬头对她说,那语气里也带着缠绵, “明日我陪你回安定伯府。”
看来是一切都打点好了,否则也不会给她这样肯定的答案。
清池响应他, 眸中瞬时绽放出喜悦的光芒。
雪臂捧着他, 投入他的怀里, “夫君,真的吗?”
她问了一遍, 又问了一遍,仿佛是真的被惊喜到了。其实这会儿心里烦躁了起来, 她昨天才去了安定伯府,今天再过去就怕他们见到顾文知后被他看出来什么。他是一个极其敏锐的人。
“池儿?”大约是发觉了她的走神, 以及搂着他紧得过分, 顾文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见过他们以后,你该放心了。”
“嗯嗯。”
她低首, 热情地吻着他, 她真不知道该如何伪装此刻的心绪, 那就是避免出现更多的错误。
而他在她的唇瓣落下时,早就主动地接住了这个热情的吻。
就像是哄着一个高兴的孩子般的温和。
尽管这个吻,很快就让他卸甲, 溃不成军。
他的胸膛在发热, 心头涌起一泼热血,在她还要更进一步的时候, 他拇指按住了她的唇瓣,在那双疑惑的美丽眸子的对视下, 他说:“池儿。”
他不愿意她以自己来报答她。
这样的答案自然不能叫她知道。
清池了然,“夫君,那咱们早点睡吧。”看来他最近的确是很忙啊。
清池从他身上下来,正打算翻过身乖乖去睡觉,却被一只手臂箍住了腰身,他把她搂入怀里。低下头,唇边热气几乎都倾洒在了她耳边颈侧,“池儿。”
可这又是他求欢的信号。
清池张大了瞳孔。
真是古古怪。
不过,令他折腰,叫他这样端肃几近古板的男子在芙蓉帐里奉若神明,她也是乐得享受这种荣耀。
次日,顾文知带着她出门,许是一批与前朝有关的官员世家被斩首以后,禁肃了大半个月的盛京,也从一开始人人自危的紧张气氛慢慢地松快了下来。
街上的路人也渐渐地多了。
安定伯府所在的新安坊,还是大街上只有几只麻雀在飞。
可以说正是门可罗雀,静谧得可以。
蓝沅亲自拿了腰牌给守门的官府守卫瞧了一眼。
“卑职见过相爷。”这两个魁梧的守卫道。除了在瞧见清池和顾文知一同从马车上走过来时,眼睛里有过一抹异色,但掩饰得极快,低下了头,当然也是什么也没说。完全就把旁边的清池当做不存在。
至于她昨天来没来过?傻子才会在顾相面前做出震惊的样子。
清池很有默契地,有些期待又着急地瞧向安定伯府里边。
顾文知道:“走吧。”
他是对清池说的,似乎已然感知到了她的焦灼,带着一种从容的安慰。若不是有外人在,清池甚至相信他会牵住她,或者是摸摸她的头。
清池很难形容此刻她的心情。
不过,自从她做了选择的那一刻,她后悔也没有意义。
她和顾文知的到来,很快也被府里人发觉,李父李母瞧见他们,脸上都是惊喜,完全没有一丝的愕然。李父甚至拉住了顾文知,一把热泪以表自己心中只有大夏,希望君王能够明白他的忠心。
顾文知毕竟是国之右相,其实他的到来,就是等于释放了一个信号,李家不会有太大的灾难了。
他说:“月底应该就有消息了。岳父岳母,莫要担心。”
清池知他一直明哲保身的人,即便是为了宽她的心,也从没这样直接表明过自己的态度。
她一直在发愣,直到李英走到了她的身边,皱着眉小声地说:“清池,你们怎么来了。”
清池瞧了一眼正被李照、李父李母围着说话的顾文知,凑近了说:“夫君担心我,带我回来瞧瞧你们。”
李英道:“你放心,就知道你昨天来的不对劲,我和爹娘大哥说好了。”
李英犹豫了一下,“昨儿你走了以后,十四皇子殿下又折回了送了些时蔬鲜果,并告诫我们,他带你来过这件事要烂在肚子里。池儿,你和殿下……”
李英不愿意多问,大半个月被困在这府里,脸颊都瘦削了许多,更显得那双眼睛澄亮,瞧着她,也含着些缄默的警告。
“他唤我池姐姐。”清池不愿意多说,反正她也就是利用蒋元这一次。这是他欠她的。
李英还欲说什么,但是这时顾文知已经脱离了李家人的包围,看向他们兄妹。
“妹夫,辛苦你了。”李英似叹谓般地说了这么一句话,神情有些落魄,但仿佛终于经历了一番风雨,成熟了太多的样子。
顾文知走到了清池身边,宽慰地说:“清池一向最惦记你这个哥哥,你可莫要让她伤心。有你们兄弟在,李家门庭迟早支撑得起来。”
接下来似乎就用不着她了,他们两个男人谈得不错。
午膳也是在安定伯府用的。
丫鬟小厮们也没有一丝懈怠,竟然和从前的安定伯府一样,而上的菜最令人惊讶的还不是大鱼大肉,而是时蔬鲜果。盛京当季的菜肴如莲藕夹肉等等,做得也挺有一手。
当然,吃得再好,被关在这府里也不知道外界的消息,还不知道以后的命运。
任是谁也很难吃得香。
清池下意识地瞧向身侧坐着的顾文知,却见他手端玉杯,正在李父李照的敬酒下碰了一口,脸上神情淡淡。
清池头大,这破绽露得太明显了,就算是为了讨好顾文知,也要记得他们是被关在安定伯府的人设。
蒋元啊,蒋元!
一只玉筷夹着块盐水鸭放在她碗里,顾文知对上她愁思的眼,他的眼神仿佛深邃包容的大海,他颔首,“尝尝看?”
她碗里只有清炖鸡孚,才喝了几口汤,一副食欲不振的样子,浑然不察,他早就一直关注着。
“没什么,应该是十四皇子殿下格外关切。”他已发觉出她那装出来的奇怪。
这时,李英也道:“殿下从前经常来我们家,这次也是多劳他周旋,才免除了诸多的麻烦事。”
李父李母还有操劳这次家宴的李照夫妻这才发现桌上的不妥。顾氏眼睛滴流转,有些尴尬,又换作了忐忑的一笑:“小姑见笑,今儿见了你和姑爷过来,生怕委屈到你们。咱们也不能叫外边的菜,只囫囵把殿下命人送过来的做了些。”
“顾相,府里小孩不懂事,您多担待。”老狐狸李父这会儿想起昨天的事,也有些讪讪。
他看了一眼之前觉得靠不住的女儿,眼底都带着些恳求了。
李母有些走神,不知道想起什么,那笑也有些惨淡。“殿下从前……”
说的是蒋家的婚约,不过还没说出来,就被李父瞪了一眼。
“不妨事。”看着他们一个个惶恐不安的样子,顾文知还是很耐心地说了这么一句。
这顿饭于清池来说,吃得是有些食不下咽的,若不是席上还有李英和顾文知,她早就推辞了。
看着昔日的家人谄媚专前,清池觉得真奇怪啊,即便她是重生了好几次的人,竟然还是觉得唏嘘。哪能知道,这一世还有这样的发展后续。
*
走出了安定伯府。
顾文知牵着她的手,发觉手中柔荑有些冰凉,把披风给她穿上,瞧着她脸上那惊疑不定的神情,难免问了这样一句。
“还在担心什么?”
清池也没想这么外露自己的情绪,她还未说话,他倒说:“今天见了你三兄,我看你挺快活……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且等着。”
他说到关键时刻,就默了,不过那全然没有担心的神情,便已经是暗示她,李家的这件事是有转机的。
只叫她能多等些时候。
体贴到清池心里发闷。
她不说话,定定地瞧着他,他更当她还着急,拥着她上了马车,令她坐在自己身边。
马车轱辘地走着。
她靠在他身上,脸颊贴着那柔软的绸缎,嗅着那闻惯了的朱砂墨香,不愿意说话。
“怎么不说话?”他沉稳的声音有些放软的意味。
右手放在她脊背上,安抚着,像是在抚摸着一只沮丧的狸奴。
清池仍然沉默,即便此刻她内心里有说不完的话语。她的手在他大掌里,柔弱如一块融化的玉,姿态维持了许久,也不像是往日那样动来动去,总要惹他一下才好。
她的这种异常,顾文知从一开始就留意到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哄孩子般地道:“池儿,事情是有转机的。”
“那可太好了。”清池冲他笑,那一笑譬如朝露花蜜,如同春风牡丹,欣喜又含着忧虑。
她摆了摆头,撒娇般地说:“夫君向来说一不二,我不担心,不过啊,夫君,这些日子你可一直禁足我,今日开始除了吧。”
顾文知半是无奈地从了她,本来也是顾忌她在外边胡乱闯撞会出事。
如今朝上,李家的事情比起那些被抄家的世家官宦根本不算什么,甚至大理寺知道了李家这边是拿不到什么消息后,那边也不太在乎。
他当然也能把桩被定案成谋逆的案件转动一下,李家只是一时不察,受了那小燕王的欺诈。
何况,小燕王故意潜伏在李家,本来就是报复背叛了燕室的李家先祖,曾经他们这安定伯的爵位因此而来,如此也因此被天子夺爵。
一报还一报。
就是说服皇帝放手小惩,他一直没碰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那位和李家有故,和池儿关系不错的十四皇子殿下,会是一个好的助力。但不知为何,顾文知想起那天落凤坡,他为了救清池不顾危险斩马,一身是血,却在看到她无事松了一口气的神容。
他打心底就觉得有一种浓浓的不详意味。
亦或者说,他根本不愿意清池和这位十四皇子扯上任何关系。
她发鬓珠花耀眼,叮当声响,好似观察了他好久。
那双美丽的眼睛仿佛隔着水雾的月亮,朦胧里带着清辉,吸住一切。
但那种隐约的,不明的眼神,最让顾文知皱眉。
就好像他在黑暗的水里捞着一轮月亮。
“夫君——”她却甜甜一笑,真实动人,是在他的身侧。
顾文知多疑着,沉闷地嗯了一声,大掌放在她发髻后脑勺上,碰乱了她的发。
他发觉后,还给她稍微整理了一下:“没乱。”
清池觉得他有些奇怪,嗔怪地瞧了他一眼,碰乱了她的头发,不知道的人就见了还以为他们在马车里做了什么奇怪的事!
当然,她脸皮较厚,不会觉得有什么。
不过,一向严肃的顾大人可能不想让别人误会。
她有时就是那种心大的人,譬如前一秒还在想东想西,可要是她安抚好自己,她就无情得极快。
她只不过是背着他做了点事,只要他不知道不就行了。
清池冲他一笑,开始讲条件,给自己找机会:“夫君,我过几日能再回去瞧瞧三哥哥吗?”
顾文知也被她带着进了这个话题。
本来他应该直接说不去更好,但可能是最近令她失望得太多了,他竟然不愿意那样说,在她盯着的紧绷视线下,他缓缓地道:“最多三日一次,你去的时候,让蓝沅送你。”
“夫君,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她的眼眸都是他,微弯起月牙般的弧度。
他的心里涌动过暖流。
他既是她的夫,自然要满足她的心愿,为她撑起一片天。
那时,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
被解禁的清池得到了从前的自由,而近来的好消息也让她很顺畅,从前沉浸在李蓉蓉的死,不可摆脱的绝望,沉闷的重生,看不到的尽头,似乎都被她走的这一步化解了那多余的重重疑惑。
她甚至在接到了宁司君的来信,思考着,她有两个选择,一是仍然继续着如今的生活,对以后发生的一切见招拆招,二是接受这位道君的安排,远离红尘俗世,从此为云中鹤、出尘莲。
但她知晓,她不是那样出尘的人,也是不甘寂寞的人。
她庸俗,拥有不可遏止的欲/望。
况——
她始终对顾文知有所忌惮,碰巧几次见过他和往日不同的神容,她说不出来那是什么。
就像猎物碰见了荒野里的野兽,他那种危险的气息更让她不敢被他发觉真实的她。
三日后,清池又去了一趟李家,这一次她是以顾夫人的身份过来,华服美髻,珠围翠绕,贵气凛然。只是还未下马车前,远远地就听到了有些喧闹。
跟着清池过来的般般还没揭起帘子,外边随同过来的蓝沅说:“夫人,姜编修被守卫拦了下来。”
“停下。”
般般神情有些惊迷,揽着帘子一角,她们在街口这边也足以瞧见安定伯府前的动静。石阶基座上站着青衣年轻人身姿挺拔如玉树,侧面轮廓在柔和的秋光里有些不卑不亢。
亦或者说是书生意气。
那冷峭的一眼,犹如石崖上立于风雨的兰花草。
“二位,大理寺并未下官帖定谋逆之罪,不才忝为李家三郎故友,他半月不曾去翰林院,那我便过来,因此此时会见吾友有何不可?”
“姜编修,你这是在为难我们。”两个身材雄伟的守卫拦着门,看着他皱眉头,就像是看着茅坑里的硬石头。
“您来了小半月了,要是我们能放您进去,还能天天这样拦着你?”
“下边没发话,咱们这些人就只能这样做!”
姜曜芳面无表情,“那你们请示上边。”
“你这——”两位守卫可真是被他给惹恼了,也被他这说不动的样子给气住了。
清池从头瞧到尾,暗暗地翻了一个白眼。
蓝沅也乐得看笑话,不过看完以后,还是请示地看着清池。
“这姜编修人虽奇怪了些,不过人品还是蛮不错的,这个时候还能看李大人……”他未尽之言,其实就是夸赞了。更何况,蓝沅一直在顾文知身边,也知道自家大人其实对这位如今已经在荣安王麾下的姜编修也还挺在意的。
般般倒是知道自家小姐一向对这位姜编修不太感冒,这会儿看她视线遥遥落过去,精致的玉容在光线下有些模糊不定,但那嘴角似乎撇了下来。
眼见着那两位守卫被姜曜芳惹恼了,估计快要忍不住动手了。
“小姐——”
“咱们也过去瞧瞧。”她家小姐轻飘飘地说着,有些似笑非笑,显然她挺乐意见这笑话。
马车一过去,马上就打乱了他们。
蓝沅跳车而下,笑着唤了一声:“姜大人。”
他抱拳。
姜曜芳回头,第一眼视线落在了他身上,“蓝先生。”
可瞬间却穿过了他,抵达他的身后。
深秋的午后,光影游移,却慷慨地洒落在这静谧的街道上,七饿群似耳儿贰伍九意四其搜集此文发布,欢迎加入这辆全身郁青鎏银的马车将将停下,那厚实的车帘也仿佛才刚刚泊在风里。
一只手揭开了帘子,端庄的丫鬟看着他道:“姜大人,我家小姐问您。”
她窈窕的身形半挡住车门,只隐隐能望见奢华的车室内铺着柔软美丽的织锦花毯。
似乎有道身影坐着。
“姜大人……?”
姜曜芳回过神来,就见般般盯着她,有些不喜地蹙眉:“姜大人?”
姜曜芳稳了稳心神道:“顾夫人……”
他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口吻淡淡,不太喜欢这样称呼她,但罗敷有夫,“顾夫人,我是来见明华,可能劳烦你携我进去?”
当然她还能拒绝不成。
清池呵呵冷笑,坐在车里的她,是毫不掩饰对他的恶,但她声线柔媚:“姜大人能在这时来安定伯府,便是我三兄的患难之交,清池怎能不许?”
“不过——”清池顿了一下。
姜曜芳微微地期待,但下意识地有种会失望的感觉蔓延心头。
“总不好叫两位守卫难过。我便不进去了,蓝沅,劳烦你同他们说说。”
蓝沅很高兴她这样做。
夫人毕竟是有夫之妇,还是不好和其他男人一起过去的。
蓝沅看向姜曜芳:“姜大人,请吧。”
姜曜芳目光递向马车里那道美丽娇俏的身影,他们又见面了,但他心头却很失落。
“五小姐,多谢。”
清池没有回他。
过了一会儿,看着他们走了过去,才淡淡地道:“今日出门前就应该算上一卦,原来不宜出行。”
般般看了她一眼,小姐对这位姜编修的不喜还真是连掩饰都不想掩饰了啊。
真是奇怪。便是般般偶尔都忍不住多瞧了几眼,陪在小姐身边也见过不少的美男子,但这位姜编修很特别,叫她有时候不禁感慨他那种过人的俊美和书香气质结合起来,实在折人。
更说不出,他的清雅像是一枝琼玉。
引人入迷。
但,小姐却连一眼都没有多看。在蓝沅回来后,就不耐烦地说:“我们回吧。”
*
自从遇见了姜曜芳后,清池就懒得再去安定伯府了。
反正知道李家的人是不会再有事了,她干脆也撤回了玄冥。
没过几日,却是谢琼玖使了人偷偷摸摸地要见她,清池见了他一面,知道了李家会轻拿轻放。
朝中挺多人和过去长袖善舞的安定伯关系不错,隐隐地也为他说话,呵呵,是真的自己愿意为他说话吗?当然,谢琼玖那含蓄的眼神下,清池都能明白,他在里面使了不少的力气。
而皇帝那边,宁司君也拐着弯,言近来血光过盛,不宜修行,皇帝自从得了鼎炉卷和修了芳华卷的玉女侍奉后,自然也难免忌惮。
很快,李家释放,除了被夺爵,没收了安定伯府,并废黜李父官职。
李照在军营里的校尉官和李英在翰林院里的庶吉士职位仍然保留。
清池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从大理寺出来的顾文知脸色不霁。
蓝沅想起方才的判词,也是暗暗纳闷。李家什么时候有这么多的相好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背后有人想要李家这一次别摔下来,否则就以盛京里这些世家卿贵们见风使舵的功夫,不死都能脱层皮。
“大人,属下这次和三法司的人说好了,李家人就在外边,咱们要不要送一送?”
顾文知的脚步一顿,似乎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出来,淡淡地道:“你代我送一送,送他们去先前在永安坊备好的住宅。”
蓝沅发觉了他眼底的风暴后,就立即跑了,这太危险了,还是留着夫人来管吧。
他觉得,兴许夫人会知道大人为何不快了。
他们家这位小夫人还真是……还真是长袖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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