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周目(3)
辞别了车队, 应宇和清池并没有直接去嘉陵城,而是去附近的雪山采药。
不得不说,清池也是为此松了一口气的。
好吧, 其实上雪山也不是什么快活的事,当冷风洒在脸上, 像是刀子般在刮她细腻的肌肤。清池裹得像个雪团, 被应宇抱在怀里, 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踏在雪里,发出绵软嘎吱的声音。应宇是有内力之人, 他浑身都是暖洋洋的。自小他虽然没有主动教清池一些道士的经文,不过如温养经脉的一些口诀还是学了的。
一般根据内力心法, 是应该能看得出出身的。可饱览天师道麾下各道心法的清池,硬是没有看出应宇这道士到底是在何处修的。他的度牒上也没有具体的传度和冠巾说明, 说得难听一点, 也就是一个野道士。
至于那度牒真不真, 还得打一个疑问。
清池脑子里胡思乱想的,就听到应宇吐着白气, 对她说:“小月魄, 这里的路得由你自己走了。”
走过了难走的路, 这雪地倒是比较平坦。应宇又向来不是教养孩子的那种奶爸,清池虽然不愿意离了他温暖的怀抱,但也乖乖地下来了。林海雪莽, 极目而望, 天地之间皆是一片白茫茫,好在今儿晴了。这温暖的阳光洒在人身上, 颇有几分治愈之感。
鸟雀机灵地踩在雪地上,不时地飞来飞去。见了路过的清池和应宇, 是一点也不怕人。
“咱们去哪儿。”应宇指着一个山形崎岖的怪地,倒挂松,还是面临悬崖之处,对面正好还接着一处山峰。
应宇牵着清池的手,到了地方就放了,他的目光在日光下有种绚丽的色彩,正亮晶晶地瞧着那对面悬崖边一棵珠草。
“我去去便来。”他像是一只轻灵的鹤,轻轻一掠,就踩着了对面的矮松。
清池闲来无事,也开始在这里辨认一些植物,她之前和应宇行走江湖防身用的几样药用完了,她得补给一下。这里能够有免费的,替代的植物。她小小一个人儿,一蹲下,几乎就要在雪里消失了。应宇那边应该是采药采得正乐,人都跑下悬崖了。
不知不觉当中,清池发现自己离那两边的悬崖都挺远了。
她握着手套上的草药,天零花,只在冬天才会成熟的药草。很快又拣了几样稀罕的,脸上也由衷地露出了笑容,“姑奶奶在冷风里吹了这么久,总算是没亏本。”
“应宇,他跑哪去了?”清池发现自己迷路了以后,开始抓狂。
其实也是这山的问题,真的不是她的原因!
清池撇嘴,往背风坡走去,还是打算让应宇来找她算了。
她走啊走,忽然被绊了一脚,差点摔个狗啃泥。
“什么鬼!”清池特别生气,低头一瞧,雪地里有一杆红缨长枪,森冷地映着恺白,它似乎还飘着腥血之气。
清池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她有一种十分不详的预感。
清池转身就要走,并不想去看前方哪个倒霉鬼折在这里。
“小月魄。”应宇轻松含着笑意的声音携着雪风飘入清池的耳朵里,清池哈气了一下,脸颊红彤彤得像是莓果。
她有些气恼地说:“可算是知道来找我了!”
应宇说:“又迷路了?”
清池说:“不要用又!”
应宇揉猫猫一样地揉她的脑袋,然后道:“瞧见了什么?一副心虚的样子,我都看见了。”
清池噘嘴道:“别管,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应宇敲了她一栗子,所幸冬天穿得厚,清池头上还带着兔毛缀的连帽兜,她撇撇嘴,到也知道这便宜奶爸不是一个圣母。只好带着他原路返回,去瞧那一杆埋在雪里的长枪。
“应当是嘉陵关的军士。”
清池翻了一个白眼,一点也不避讳地道:“嘉陵关的兵不好好地守城,会跑到这里?普通的逃兵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武器,这人绝非好人。”
应宇诧异地瞧着她,然后竟然笑了,“小月魄果真是好锐利的一双眼,不过咱们还是得过去瞧瞧。”
反正她说她的,他做他的。
清池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行叭!”
雪地上的痕迹早就化为了乌有,这长枪的主人自然也不好找。应宇却有他的办法,嗅闻法。他径直走着的路线,不知不觉当中也在不断地拐弯。
然后在一处密林里,见到了靠着树的狼狈少年,他一身的盔甲几乎快被雪覆盖了,冻得鼻青脸肿。
当然,比他更狼狈的是他周围的尸体。
“应宇,这是个危险的人物!”清池现在最讨厌麻烦了。
应宇只是低头道了一句:“无量仙尊!”
清池冷嘲热讽:“他挺厉害的嘛,一个人干掉了这么多人。”
应宇笑着说:“看来他命不该绝。”
“那可不是,运气这么好遇上咱们。”
清池说着这话的时候,应宇就已经跨过了周围横七竖八的尸身,直接走到了树下,可他人还没靠近,那铁偶般的少年忽而就抬起了眼睛,浓浓的杀意比这雪还要冷,锋利犹如青锋剑。即便眼前他鼻青脸肿,但只要看他周围的死人也能知道这不是一个善茬。
他朦胧的视线里望见了一个道士,一个女孩。
怎么在这种地方见到这样的人?
那道士说:“居士,我们正巧在这儿遇见呢,可有什么我们能为你做的?”
其实更引起他留意的是那女孩古怪而冷漠的神情,他们是结伴同行的人,这女孩好像并不愿意靠近他。
少年的嗓子早就哑了,他嘶哑地喊了几声,可是谁也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道士从自己的布包里边翻出了一个皮囊,往他嘴里灌,烧刀子火热的液体落入了他的喉管,一下就刺激得他朦胧的意识再次恢复清醒。
“咳——”他咳得五脏六肺都要吐出来似的。
很快,他嘴里被推入了一枚甜甜的丸子。
这少年瞪着他,那青肿得滑稽的一双眼睛就特别好笑。
清池在一边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少年不善地看她。
清池翻了一个白眼,“我师父给你吃的是好东西,你冻在雪里这么久,恐怕身体早就没有了自觉,眼下咱们也没地方给你处理,难不成你以后想要废了?”
她是一点都不客气。
少年听完沉默了,他其实到现在全靠意志力撑着,在发觉两个奇怪的人,的确是没有害他的理由。他再也撑不住了,“去嘉陵!”最后,他一字一词地咬了出来这三个字,然后就晕了过去。
应宇说:“小月魄,看来咱们得走一趟了。”
他倒是闲适,去哪儿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清池控诉地瞧着他,“都怪你找麻烦!”
这人一看就是被追杀到这里的,还具是军中的打扮,也不知道他们内部是发生了什么样的矛盾。
这少年一看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应宇把那少年轻悄悄一把搭在背上,哈哈大笑,瞧着清池:“你这怕麻烦的性子,也真不知道从哪来的!”
他叹气,“你家师父我啊,就喜欢麻烦。”
还不等于说,你喜欢折腾。
清池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总之,咱们先下山吧。”她瞧着应宇背上的少年,这次非得把他当做肥羊好好地宰一顿!
五周目(4)
带着这样一个麻烦, 他们还能去哪里?好在清池和应宇在上山之前就在驿站不远处的客栈租了个房间,那些行李也就放在那儿。
这少年身上的盔甲得卸了。
在这方面清池和应宇达成了共识,他脱了自己身上的大氅盖在少年身上, 趁着天黑之前回到了客栈,又要了一桶热水, 先给他以热酒活络了筋骨, 再细细热水擦过。
少年把床铺给占了。
这床铺本来就是清池的。应宇一般都是打地铺那个。被占了位置的清池一直黑着一张脸, 没好气地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饭。
应宇还哄她:“救人一命,无量仙尊。小月魄, 可别生气啦。为你明天给你买烧鸡吃!”
清池翻了一个白眼,“你把我当小孩呢!”
应宇:“……”你可不就是小孩。
当然, 随着清池年纪越大,脾气也越大, 虽然是师父, 应宇也不敢擢其锋。
床铺那儿传来了窸窣之声, 似乎那躺在上边的人有清醒过来的可能。
他胡乱的咳了一两声,捧着碗和筷子马上放下说:“我过去去瞧瞧。”
清池哼了一声, 继续吃着碗里那只鸡腿。
吃完以后, 她才慢悠悠地绕过了屏风, 走了过去,应宇正在给那少年把脉,一开始他就吃了清热解毒的丹药, 应宇这药很有奇效, 所以现在脸部的情况好了许多,基本上有个人形了, 比起之前那猪头的样子要好上许多。
少年正低头瞧着被子,像是在发呆, 之前那种锋锐的气息仍然还在,不过此时已经弱了许多。
身上更多的是一种遭遇了人生难题般的茫然。
显然,刺杀他的这帮人令他很意外,更甚至他也许知道。清池阻止了自己继续深想下去的想法,却有些惊疑不定,眼下这少年的轮廓给她一种似曾相识感。
少年忽而抬头,眼睛对上她的视线。
清池怔住了,一时之间瞧见了他那额间隐约的红,像是一枚朱砂的模样,先前青紫的时候,看不出来,这会儿终于清朗。
她整个人都惊魂不定地站在了原地。
周……周无缺!
清池立即扭过头,不让自己太多的情绪被这个人看见。虽然不知道少年的他是如何一副德性,不过早就已经见过了成年时候的他,这人心机甚深,甚会谋算。
这时应宇审完脉了,说了几句,反正就是多保养,少年热气过燥,并且心脉有些受损,反而是身上的那些伤口不算什么。
少年道:“有劳先生了。”
他十足礼貌,声音嘶哑难听,不过却难以听得出别的情绪。
应宇对于他的身份也不感兴趣,只是兴之所至,随手救人。除了清池外,再也不喜欢沾些别的羁绊。
而他们说了什么,清池都记不清了,她现在满脑子的都是怎么把这个大麻烦给甩掉。
要知道,周无缺今天被刺杀一定和纷争脱不了关系,在再阴谋论一点,死在他身边的那些军士一定也是在周无缺没有预防的时候进行刺杀活动的。
所以,很有可能他得罪的人来头不小。
谁敢动一个亲王呢?
联想到前世最后的风波,清池隐隐能够猜测,和如今的太子,也就是未来的皇帝脱不了关系。如果她没记错,再过一年左右,应该就是嘉陵城被北狄大军围困半年的时间了,全城缺少粮草,并且大发瘟疫。其时,都与一年后忽然先帝崩,太子继承皇位后,怀疑这位战神弟弟会夺自己的权力。
周无缺经历了这一关后,整个人都变了。
这也是顾文知在床榻之间和清池撩起的。
但是清池现在瞧,怕是他已经猜出来了什么,这不,都在怀疑这个世界了,他此时的沉默看起来像是病中沉默,其实说是更像是性情巨变之间。
清池目光有些悲哀地看他,难怪以后那么变态。
她摇摇头,这说明现在的周无缺也的确是天真得可以的,非得被太子逼得了自己的十万东华军都折在了边境,才终于在沉默里变态了。比起前世那个幽魂般坐在轮椅里的病弱男子,现在的少年显然更有人气。
胡思乱想的清池,并不知道周无缺一直也在观察她,觉得她奇奇怪怪,委实不像是一般的女童。
当天晚上,周无缺一直在噩梦里轮回,看见了血潮靠近,无数死人在马下,他自十四岁征战那年,刀下死人千千万万,有何畏惧,只是区区死人。可是当瞧见背叛他的人,就是身边的一队亲军,他们那熟悉温暖的笑脸一下就变成了无情的冷酷。他们也死在了他的手下,在他们的身后隐藏着一个巨人,那个巨人的脸是那样的温柔。
他会唤他:“无缺,哥哥等你胜利归朝!”
皇兄,皇兄……!
当从背叛他那人嘴里得知,他本来就是别人的探子,死也不愿意吐露那人到底是谁。
但是,周无缺还是发现了,在他们的身上有一样东西能够证明,那是曾经阴差阳错在旧日宫阙他曾经见过的信物,就连皇兄也不知道他竟然知道!
为什么!
为什么!!!
就在他得胜归来,将要准备回京的时候,他让背叛他那人请他来雪山打猎,让他死!
他甚至到了现在,犹然不信!
周无缺悲哀地想着,猛然发现了奇怪的点,他一偏头,就被站在床头正盯着他瞧的女童给惊了一下。她一身雪裙,在朦胧月影里,似一个雪团子,一双幽黑可爱的眼睛盯着他。
“你……”周无缺很少和姑娘相处,和这样的小姑娘就更加没有相处的经验了。这半夜不睡觉,忽然站在床头?
怎么一回事?
毕竟是自己的恩人,周无缺被这样诡异的目光盯着,正想要说什么。
“猪头。”女童清脆地声音在寂夜里响起。
周无缺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然怎么会听到她在骂人。
等等,她是在骂他吗?一向被夸为玉面战神的少年一瞬间还真的有些不太确定。
“你是在说我。”
“不然呢。”女童淡漠地反问。
她的目光仿佛能够穿透他的灵魂,周无缺眉头都跳了一下,然后脸扯了一下,痛感是有,但给他的其实是一种提醒。
他才想了起来,他的脸现在还是青肿着的。
不过,这女童说话是不是太刻薄了。
她看他的目光也很不善,大概就是……讨厌他。
周无缺还没有尝试过被女孩讨厌的感觉,现在嘛,只能说很独特。
“你……很讨厌我?”
“你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周无缺眼底有些黯然,不过还是说:“我不会连累你们。”他也有些心灰意冷。
清池多看了他几眼,实在无法把他和后来坐在轮椅里的那个病弱男人联系在一块儿,她苦恼地吸了一口气,一点也不客气地道:“最好是这样。”
她转身睡在地上的时候,周无缺也没收回视线。而是看着睡在地上的这两个人,无论是年轻道士,还是这女童,两个都奇怪。不过,要不是奇怪的人,也不会多管闲事。
他们是他的恩人,不管是如何态度,他都应该接受才是。
自从醒来以后,他就再也睡不着了,望着地上微薄的月影,眼前却浮现的是昔日在皇宫里,在父皇面前,皇兄在一边温柔地对他笑,那些峥嵘的日子……
就连他成为战神,也是想要成为父皇的骄傲,成为未来皇兄的帮手。
不,也许和皇兄无关。
靠在床头的少年仍然在挣扎着,仿佛为身上还存在的某些温情留恋着,并不愿意去相信那些过去残酷的事实。
五周目(5)
次日一早, 周无缺已经基本无恙,便要主动请辞。
清池有些意外,他竟然会这么主动。应宇只劝了一句, 周无缺硬是要走以后,只把自己的衣衫送了一身给他。
周无缺身上的贵气难以掩饰, 昨日是猪头脸还没啥的, 今天脸上青肿消了, 即便看起来还挺虚弱的,但腰杆子是下意识挺直的。少年修身如青松, 小白杨儿,端的是十分赏心悦目。
应宇说:“小月魄, 你昨晚不该那样和他说话。”
应宇的语气里倒是没有指责。
清池哼了一声,“他不是一般人, 总是要走的。”
好吧, 倒是这句话说服了应宇。
清池眼睛一转, 又故意地问了一句:“咱们要去嘉陵城吗?”
应宇早就看透了她的想法,只是豁达一笑, 很是爽朗地道:“小月魄不想去?”
清池被他问得一愣, 她当然是不想去, 未来的嘉陵城结局可不大好。若她一旦去了,与里边的人扯了关系……那她还能放得下吗?如果是这样放不下,那她又是踏入了前几世的落窠当中。
她要改变吗?
清池开始郁闷了, 恨自己一开始怎么没有阻止应宇北往, 现在倒把这个难题扔在了她的身上。
她要是什么也不知道,就不用痛苦。
可是在这样想的时候, 她整个人都呆住了,她什么时候变成了如此薄情无情的人了。可是主动踏入麻烦……
清池站在原地纠结了好久, 心里也烦乱得不行,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大手按住了她的脑袋,“你整日在担心什么?你师父这个大人在,怎么也不该让你这个小孩受着。”
他带着很潇洒自若的笑容,在这寒冬里,犹如太阳。
清池拍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会长不高的!”
虽然语气带着嫌弃,但很显然,她的语气却放松了许多。
清池虽然是同意了应宇一起去嘉陵城,但是还在犹豫,她不敢也知道自己很难让嘉陵城跳出这个灾难。难道她还能和下一任皇帝作对?呵呵,就连被他整成那样的周无缺不也是十年后才抓到机会造反成功。
不然,最多一年,就劝着应宇一起离开,这样也能避开了一切。
她胡思乱想着,还是下意识地避开了最该选择的那条路。
午后,清池和应宇就退了房,然后又跟着一只商队一起去了嘉陵城,赶在天黑之前,进了这边境小城。和清池想象当中的不一样,很是热闹,甚至由于是边境,所以百族相聚,十分有风情。
他们找了一家便宜的客栈住下,可就在天黑的时候,客栈的前院忽然热闹了起来,火把的亮度几乎都能楼上的房客瞧见,密密麻麻的脚步声自然也惊动了敏感的清池。
清池推窗一看,就瞧见了边关军人打扮的一堆人正在院子里,老板正谄媚极了地和那为首的军人在说话。
清池有种不详的预感,果然下一秒那军人就看向了窗前的她。
“天冷,你可别一直站在窗前。”应宇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他的人来找我们了。”清池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果然,就在应宇想要问清池的时候,屋门被敲响了。
“仙师,某是奉命前来,请仙师到将军府一聚。”
应宇瞧见清池那黑下来的脸,马上也就明白了。他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朝清池眨了一个眼神,然后才打开了门。
门外果然是一个目光凛冽,身材矫健的年轻军士,在他身后还有几人,也是清一色的军人作风。
就这样,清池和应宇被这帮军人请到了将军府。
清池是面露不虞,就连应宇都微微皱了皱眉头,也是因为对方遮掩强硬的态度,不过在去的路上,这名为首的将士,自称乃是周无缺麾下亲兵。
他瞧着他们的眼底也是带着一些隐秘的好奇,仿佛嗅到了什么风雨。
清池就知道了,周无缺一定并没有把详细的事情经过告诉他。
不过也是,周无缺应该谁都不会说。
而这人也嘴紧,聪明地选择没问。
嘉陵城的将军府,天下谁人不知乃是大夏王朝当今圣上的小儿子战神荣安王周无缺如今暂住。
这里的建筑风格相当的粗犷,有着一种北方边境独有的大气凝重。贱地因贵人而贵重。当走进了三步一哨、守卫森严的将军府,就是清池也不得不留下了这样的感受。
他们在大厅里候着的时候,主人终于出现了,“仙师,请原谅我怎么也没说就把您请了过来。”
他一开口就是如此的客气,反而让清池想要吐槽的心思被打断了。
眼前这少年脸倒是没有之前那样狰狞了,眉间朱砂如血,神情冷肃,却面若观音,脸色介于青白之间,却的确是极其漂亮的,漂亮到自有一种尊贵的傲气。
“只是恐怕你们若是离去,会遇上危险。”少年周无缺盯着毫不在意的应宇以及鬼娃娃似的清池,还是隐晦地提了一下:“敢行刺我的人,不是一般人。”
应宇在路上猜到了他的身份后,心里就大约知道了。“殿下,你的意思是?”应宇是出家人,做了一个揖,脸上向来潇洒的笑意也淡了,他拦在了清池的前边,明明看起来和气极了一个人,却在这时,有着其他人都畏惧迟却的威赫。
他大氅上的鸭绒羽毛也有些立了起来。
清池也是第一次见到应宇会这样……
很难描述。
她此时心头的恼火也下去了,想要看这周无缺还想要说什么。
周无缺说:“仙师是我的恩人,无论如何我也不愿意两位受到任何一丝的伤害。”
他的目光正和应宇的目光碰撞在一起,两人似乎经过了短暂的对视,然后周无缺又道:“仙师若是能够在嘉陵城住上一段日子就更好了。”
应宇道:“殿下,贫道带着小徒弟来到嘉陵城,本来也是打算在这儿住上一段时间。”
这算是同意了。
周无缺稍安,可不经意瞧见了应宇身边眉目如画、又冷淡如雪,淡淡地瞧着他的女童,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稍后,周无缺主动邀请他们在将军府住在一段时间,其实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应宇本来应该是拒绝的,但一瞧见身边的清池就没说话了。
清池不知道太子的人会不会再搞事,不过周无缺只要脑子在线,就不可能再给对方抓住机会,不然他这个战神还真是在过家家了。
这就是他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当然也是要让他自己解决。
接下来好几日,清池都和应宇住在周无缺的将军府里,将军府日前戒严,除了某天夜晚抓到一群胆大的盗贼,倒是再也没有别的事情了。
只是,盗贼……呵呵,清池一点也不信,她觉得是探子的可能性更大。
当然,这些也不关她的事。
周无缺的确是把他们当做恩人看待的,除了不能出府,享受的待遇都是一流。
应宇摇头晃脑地坐在蒲团上,口里念念有词,便是黄道经。
清池打了一个哈欠。
午后晴雪,冬日阳光透过窗棂,给室内留下满满暖阳。
“小月魄,咱们今天走。”应宇忽然对她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语。
清池看他,应宇神态认真,和往常那种不着调有着很大的分别。清池也能感觉到,自从他们住进了将军府后,他变得很不一样。身上收敛了一些随意,多了一种令人看不透的神秘。
“师父,你确定?”清池不是不信他,而是觉得周无缺没那么容易放过他们。
好在应宇并没有因为她小,就忽视她,而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会去找这位殿下说,咱们也不能一直待在这将军府。难道小月魄你就不想在嘉陵城玩玩?”后边一句话,他是含着笑说着,还带着一副诱引的语气。
清池懒懒地掀动着眼皮,纤细密麻的睫羽在阳光里就像是刷上了一层金泽,她也是随随便便地开口:“随便你。”
近来,周无缺都在府中休整,北狄今年签订了条约,三年内两军不会兵戎相对,取而代之的是互通贸易。这也是上半年周无缺打穿了北狄国将领后,今上在太子群臣的说动下,才暂停了战争,取而代之的是对方宾服,签订合约。
只有周无缺知道北狄是狼子野心,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非我一族,其心必异。
这些蛮族昔日蹂躏边民时,一个个的可就是有恃无恐。其实本在接到皇令,让他归京,周无缺就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再到不久之前他被刺杀,他也挣扎,会不会是太子哥哥的人其实早就是北狄的探子?
他想不通,那样温和的太子哥哥怎么会要杀他。
亦或是,他根本就不愿意相信。
听到亲兵来说,应宇仙师要来告辞时,这位少年将军才从自己无边怒海里挣扎地醒来了,不管如何,再过几日,他都要回京一趟。
“让他进来。”
亲兵马上去通知外边的应宇,其实不是应宇一人,清池也跟着,准确来说,应宇走哪儿,她都是跟在他身边的。
周无缺不止觉得应宇奇怪,这个女童就更是奇怪,有时她看他的目光,会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应先生。”周无缺对自己的恩人还是很客气的。
“殿下,明人跟前不说暗话。贫道和小徒弟这一次过来就是请辞的。”
周无缺稍微皱了一下眉,然后道:“这些日子连累应先生和令贵徒受了不少的委屈,实在是我的不是。本来还欲在最近为应先生接风一番,应先生走得这般急……难道是有什么事?”
周无缺其实并不愿意他们在这个时候离开。
应宇宽和地道:“殿下仁厚,这些日子我和小弟子受到您的如此厚待,实在不胜荣幸。只是我们已经打算在这嘉陵城里行医走访,再继续住在将军府也实在不方便。”
应宇说出了自己的诉求,周无缺倒也不好继续留他们。
他是有些遗憾的,不过这个奇怪的道人倒是自己的恩人,想了想,周无缺只好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留仙师了。仙师和令贵徒来到嘉陵城行医,也是此地的荣幸。”
在他们走之前,周无缺奉上了宝物一箱,里边宝石黄金、美玉珍珠美不胜收,珠光宝气令人目眩神迷。应宇笑了一下,有种“黄金玉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的那种狂放不羁,“殿下赏赐,弗敢能辞?只是贫道乃是出家之人,一粥一饭足以。这些宝物还是留待有缘人吧。”
清池也是振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说服了自己不去看。
她心里想要吐血,恨不得代替应宇把这一箱宝物给收下。
周无缺在听到应宇这话后,神情也带上了一种欣赏和叹服:“应先生果真不是凡人,是我羞煞您了。”
周无缺的视线无意识瞧见了应宇身边那个脸色郁闷的小姑娘,她眼底都是满满的遗憾。
周无缺一刹那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忍笑,毕竟是个小姑娘,会喜欢这些漂亮玩意也很正常。周无缺从里边拿出了一颗明光湛湛的珍珠,放在了她的手里,对上了她警惕的视线,他说:“只是小玩意儿,拿着玩便是。”
清池捏着珍珠,看向应宇。
应宇倒是有点诧异,仿佛在问她喜欢这个吗?
她喜欢,收下也无妨。
清池不喜欢珍珠,李叹送了太多珍贵的各色珍珠,她曾经让般般小薇拿来随便玩的东西,又怎么会看得上。
清池于是说出了自己今天的第一句话:“多谢殿下,可我不喜欢。”
她的声音还有些孩子的绵软,又多了些女童的清脆,咬字太清晰,硬生生有一种冷硬的语调。
她把那枚珍珠放进了宝箱里边,然后退到了应宇的身后。
周无缺有点不舒服,但又说不出来为什么,他只能归结于,他不喜欢被拒绝。而这个身上糅杂着奇怪气质的女童,对他的冷淡和不喜欢一点也不掩饰,其实更令他在意了起来。
如果他没有记错,她似乎从第一眼瞧见了他的时候就流露出了这种神态,即便是知道了他的身份也都是毫不意外的冷淡。
奇怪的孩子。
周无缺当时也就是随便想了一下,毕竟比起他们师徒,还有更多令他在意又苦闷的事情。
周无缺亲自送他们出了将军府,并且对应宇道:“往后应先生若还有什么需要到我的时候,尽管派人来将军府说上一句。”
“无量仙尊。殿下的话贫道
銥誮
记在心间了。”
周无缺目送这对奇怪的师徒走在青石大街上,他们的背影在晴雪细风里,有一种不似这人间的美丽。
与其说是什么出尘,而不如说是“轻”。
在周无缺的心里留下了一抹影子。
很快,他就对身边人道:“回府。”
五周目(6)
就这样, 应宇和清池在嘉陵城东街角的三层小楼,租了下来。
应宇虽是出家人,可素来却更爱研究医术。楼下窄窄的小房间, 正好出诊。这还是清池说服了他,不然应宇根本也不会想到这点。
当然, 只是清池想过一些舒服日子罢了。
起初, 东街来了这一道士一女童, 着实也是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当然,地处边境的人们的心态到底也是开放不少的。只是不觉得他们真的能有什么医术, 大约也就是混一口吃的。
直到一次,那道士和女童轻描淡写地就救活了一个心脏都停止跳动的男人, 当时里里外外围了好一层。还被那女童训斥过,说是这样闷住了, 只会让他救活的频率加难。
好吧, 其实街坊邻居们根本就没听懂这个小女童在说什么, 只是下意识地产生了一种敬畏的心态。
应宇又是道士,又是医师, 就他这么年幼的徒弟, 医术也是这么高明。就更是对之奉若神明。有个什么小病小灾的, 渐渐地也就习惯了到他们这儿来看。
不过,应宇一周往往是三天看诊,四天是上山采药, 除非大雪封山, 出入不得,否则一定是要去一趟的。至于清池, 比起给人看诊,她更爱搓药丸买, 什么治风寒的、饱胀的、贫血的,一粒清退。就是街坊邻居们往往是来应宇这里瞧了病,一般还要顺带买上几丸。
磕赚钱了。
应宇有时也笑话清池怎么那么爱这些阿堵物,当时清池就翻了一个白眼,一点也不客气地道:“应宇,你现在吃的住的,可都是花得我攒下来的铜板!”
她高兴了就叫一声师父,不高兴了就直接叫名字。应宇和她之间倒也没有那样明显的长辈晚辈关系区分,都是随便。
应宇见惹恼了她,当然是主动摊手认输。
并且乖乖得闭上嘴巴。
坐在墩子上揉捏药丸子的清池冷笑了一下,“再说我就不能攒钱了?你给我备了以后得嫁妆?”
明明就是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可却是意外的老成,可就在你觉得她老成的时候,很快就要被她给气死。心态好的应宇,当然不会被清池气死,不过也还是因为她的这句话而吃了一惊,脸上那种随便意态的笑容都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浓的担心。
“小月魄,你……攒嫁妆,往后嫁人,不准备陪师父了?”他这语气还真有些委委屈屈的,眼睛巴巴地瞧着清池。
清池一点也不客气地道:“我不嫁人,往后一直和你过这种朝不保夕、餐风露宿的苦日子?”
应宇还是理直气壮:“咱们是出家人,当然不能计较这些。”
清池不PUA别人就好,谁也别想PUA她。她只是撇了一眼应宇,应宇就挫败极了,声音也有气无力起来:“小月魄可真是冷酷。”
清池呵呵,“今天你做饭。”
应宇:“……”
他说自己错了还来得及嘛?当然是来不及了。
过了年出来,大地春回,冰川解冻,一点点的春色自地上长出。只是北方,尤其是边境,春意总是来得更晚,也更不明显一些。
清池在这几个月里,攒了约摸五十两银子,然后托人送到了盛京。这是给小薇和般般买下奴籍以及置家的费用。这一世,她是不想和那些前前世扯到一起,不过有些人她却不能视而不睹。
这五十两是她亲自攒来的。
她才来不知道原来赚钱这么不容易。
反正,两只手搓药丸都快搓粗了,手上也长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子。可她却兴趣盎然。
周无缺回了一趟盛京,过完年后,又来到了他一直驻扎的嘉陵城。
过去他一直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也是盛京千万少女爱慕的战神殿下,那是多么的骄傲。
但这一次回来后的他,就连没见过他的士兵都发现他变了好多。
这种变化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
不过大家还是更喜欢从前那个轻狂不羁、鲜衣怒马的战神殿下。
当然,这种沉稳的沉默,只是会叫大家觉得周无缺成熟了。
在盛京里的每一天,他都被荣耀包围,触目所及全都是大家的夸赞,就连父皇也说他是大夏的肱骨之臣。他却下意识地去看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脸上冷淡的神情还没来得及收起,那种冷淡里更流露着某种强烈的妒恨。
周无缺近乎狼狈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太子哥哥请他到府里喝酒,关怀备至。
但他总是忍不住地想,太子哥哥讨厌他,是不是因为他占据了所有的风头。所以,就连父皇和他多次挽留,周无缺都是逃一般地带着自己的人回边关嘉陵城。
令他稍感欣慰的是,回程再也没有遇见一个刺客。
或许,真的就是他想的那样,一定是北狄在故意离间他们兄弟!太子哥哥是他嫡亲的兄长,母后不在了以后,他们一直相依为命,太子哥哥就如他第二个父亲一般。他怎么会害他!
可是无论怎么说服自己,还是无法说服得了。
自回到嘉陵城后,周无缺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将军府里,日日沉默饮酒,不管世事。
他的亲兵护卫西桑无法容忍他这样继续伤害自己的身体,终于忍不住道:“殿下,您心里苦,难道喝酒就有用了?”
落拓躺着的周无缺抬眼,几夜不眠的猩红,睇着他,有些讥嘲地笑。
“喝酒是没用,可我除了喝酒,还能做什么?”
这句话直接把西桑给问沉默了。
从某种程度来说,周无缺的话一点都没错,他也是一个再清醒不过的人了。除了是他们的战神,他还是皇室里的年轻皇子。即便圣上给他改了先皇后家族的姓,就是为了让重病难愈的先皇后,可他要是想再改回自己的谢姓,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更不可能去做任何伤害家人的事。
即便,人家早就以为他心怀不善。
殿下,始终还是那个容易心软、宽厚的殿下。
西桑想了好久,忽然想起来,马上迫不及待地说:“殿下一直把自己困在府里,却不知道您之前请上府里的应宇仙师,如今在西街也是风生水起,那儿的邻居街坊们都爱过去看看小病。”
被西桑这么一提醒,周无缺的脑海里也马上浮现了那对奇怪的师徒,年轻潇洒的道士,美丽阴森的女童。
西桑再加把力:“殿下何不也去瞧瞧?”
“或许……我也应该去一趟。”周无缺想了想,终于提起了一点兴趣。
“沐浴更衣。”
周无缺穿戴一新,颈项里还冒着热气,眉间生朱砂,艳杀。面若观音,却只有一股尊贵神气。不是那种盛京贵族式的养尊处优,而是身为顶级狩猎者的优雅慵懒。
他的眼睛还微微得泛着些红意,但看人时锋锐敏聪。
周无缺没有骑马,而是难得地在西桑的说服下,坐着轻骑马车来到了西街。
初春,春风尚且凛冽孤冷。
吹在四面八方,风声如雷。各色买卖行当的旗帜飘扬,街道的青石板路上到处都是污渍泥土,可还说得上热闹。走来走去的行人,声潮喧腾。
西桑给周无缺指路道:“殿下,应宇仙师和月魄姑娘就住在那儿-”
西桑指的地方,夹杂在一片低矮的民居里边,三层小楼十分狭窄,反正是一点也看不出店铺的模样。
周无缺不是没有见过百姓贫苦生活,他这几年一直生活在嘉陵城,只是都很费解他们是怎么找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租下来的。
周无缺从马车上下来,门前沟渠里还有些脏水,被那从窄窄小门里出出进进的平民们踩踏得溅在了门槛上。
清苦之中带着淡淡芬芳的气息,靠近了这小楼就飘进了周无缺的鼻端里。
让他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是在战场上都闻惯了尸体发臭的气味,可这并代表他喜欢。他再不讲究,也是昔日膏粮锦绣的皇家出身。
这会儿清池正在给人把脉呢,应宇不在,上山去采药了,所以今日的问诊自然也是就交给她了。
春寒换冬,凭生生地容易风寒,所以她近来买的饮子多。来他们这里的,也都是些小病。
人家见她一个女童问诊,一开始是逗笑取乐的,可清池爱板着脸,毒舌起来,来玩的人要被羞得面红耳赤,发怒的,她也有办法治他。不然,她的蛊毒之术是用来作甚。
而清池的医术也的确不错,这几个月下来,周围的人们早就已经是心服口服的。
“月魄姑娘,俺都不知怎么谢你了,这几枚鸭蛋你可一定要留着,届时和应宇仙师烧了吃,好好补补身体。”老婆婆热情地把一篮子的鸭蛋递给她,就是为了感谢前几天她为她的孙子看了病。
清池当然也是一点都不客气地接过,正打算说上几句漂亮话,就发现门外的不对劲,没人不算什么,一股华贵的檀香气息才是真正吸引了她的原因。
老婆婆也发现了,“月魄姑娘,看来是来贵客啦。俺就不打扰你了。”
老婆婆往外边走了出去,一个高挑峻拔的华服少年走了进来。玉面修罗,眉间朱砂艳,浑身气势却摄人。
清池就坐在医案前,她背后是应宇画的雪山迎春图,气势浩大。
她淡淡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袖,目光似半点也不惊讶地瞧着走了进来的周无缺。
周无缺也瞧着这美丽得过分的女童。
在这简陋的屋里,她就像是一枝点亮了光辉的桃花。
那双眼睛似淡淡地漫过了他。
忽然,周无缺有些不确定,她是忘记了他,还是不屑于唤他。
“客人是来问医?”
周无缺想起她那诡异的性子,道:“不问医。”
周无缺还没来得及说,她的话语就像是早熟的豆荚一粒一粒地冒了出来,“可我瞧你这双眼睛,阴虚火旺,分明是五心烦热所致。”
“步伐虽稳重,却有些强撑,若有腰酸乏力、不困不眠之症状,贵人可要小心了。”
周无缺瞧了她一眼,她却不卑不亢。
忽而,周无缺在她对面医案坐下,高大的身量几乎遮了一半的地方,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女童淡淡的眸色稍微出现了些不喜和猜测。
周无缺问:“那依你看,我该如何治?”他身后的西桑,也有些哭笑不得,当然也很好奇。
“黄连、莲子心、竹叶……”清池报了一串药名。听得西桑都怔了一下,可这些药怎么都是苦的?
周无缺有理由怀疑,这女童是在针对自己。
他一直不明白,她好像每次见他都很讨厌他。
为什么?
周无缺看着她的眼睛,在问。
清池却没有搭理他,难道他还能记得前世不成。她是小心眼了一点,那又怎样?
周无缺没置可否,没说拿药,也没说自己要吃这个药方。不过西桑倒是认真地记了下来。
“你是来找我师父的?”她忽然抬首问,也不待他回答,娇娇的唇又吐出了冷漠的话语:“他上山采药了,天黑之前才会回来。”
眼前这女童在透过门里的春日照耀下,皮肤像是凝脂般的美丽,乌发像是枯檀一般的漆黑。粉雕玉琢,眉眼如画。偏生也如冰雪一般叫人忌惮。
圆溜溜的眼睛像是月亮般明亮,可望着他,却透着一股傲慢的轻快。
周无缺见过很多漂亮的女孩,不过他更喜欢建功立业。眼前这个女孩给他的感觉,当然也是妹妹一样,不,他的妹妹可比她调皮多了。
其实,她给他的感觉更像是他在盛京王府里养的狮子狗,一样的高傲又软萌。
周无缺很想揉揉她的头。
“你想…作甚?”清池下意识地拉开了脑袋,警醒地盯着他。
周无缺放下一枚美玉,就是他从腰间扯下的,也是婢子服侍更衣挂上的。
“诊费。”他笑着说,心情不错。
清池有点被他这笑容蛊住,微微屏息。
“殿下给的诊费实在太贵重了,我可不敢收!”
周无缺诧异。
清池被他这样的视线瞧得有点发毛,就听到他爽朗地说:“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原来你还记得我。”
周无缺虽然比清池翻了一倍的岁数,可到底还是个少年。他的郁气忽而就被这豁达的笑给冲走了。
干净又明媚。
就是讨厌他的清池也说不出太难听的话来了。
她在心里叹息,这和后来的荣安王完全就是两个人啊。
五周目(7)
转眼又是半年过去了。
清池和应宇在嘉陵城实在过得很平静。盛夏太热, 应宇熬了甘草酸梅饮子,好在能够过些暑气。
清池犹豫着要劝说应宇离开这里,可是一直没有想好该如何开口。
就算是离嘉陵城困战的揭幕也还足足有大半年的时间, 她要是现在说这些,又有谁会信。或许应宇还要笑她, 即便不笑她, 在接受了这件事以后, 说不定心里都要一寒。
真的要把她当做是鬼神来敬畏了。
清池的犹犹豫豫,当然也是被应宇看在了眼里, 起初他还以为是清池最近在想什么,毕竟她也是个女孩, 而且还是一个很有脾性的女孩。作为长辈的自然也不大好过问,不过接连一段时间, 应宇就开始担心着她的身心健康了。
应宇端了一碗甘草酸梅饮子走了过来, 它在雪白的瓷碗里被冰镇过, 碗壁上都还冒着细密的冰凉露珠。
“小月魄,尝尝, 过过凉气。”他笑着过来说。
清池看着他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觉得他一点也不明白自己的忧愁。
“有什么心事放在心里头郁闷, 也不和你师父我说啊,这样可让我觉得我这个师父做得实在太失败了!”应宇拉弹唱打般般都会,有声有色的, 反而是把清池给逗笑了。
她没好气地从应宇手里抢过那碗饮子, 一时间被它的凉爽都冲了天灵盖,舒服得能够万事无忧, 把一切事情都抛之脑后。
“没什么……”
清池感觉那酸甜的滋味沁入了心田里,再对上应宇那双如墨俊逸的眼眸, 她低了低睫毛,然后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
“师父,咱们什么时候离开啊。”
她往常只有想要占便宜,和心情的确是相当不错的时候,才会想起这么乖巧地唤他一声。
不过,应宇隐约明白,她这一次也许是真的遇上烦恼的事情了。
他掐指一算,然后说:“小月魄,你在不安,这儿有什么让你害怕的?”
什么都要掐算一下!
清池简直无语了。明明宁司君和她说的是不能随便进行掐算。
清池瞪了他一眼,他这完全就是作弊。
她有些泄气,“你这么能算,怎么不继续算了!”
她懒得继续和应宇说话,就直接绕过了他,回自己房间了。
“哎,小月魄——”应宇只能感慨,这孩子真是一天比一天长大,也是一天比一天难应付了。
关键是他家这孩子还从来不和同年人玩耍,过于早熟,叫应宇觉得是不是自己带她到处跑出来的影响。
尽管应宇并没有从清池这里问到答案,不过这一次却不如往前,他没问到也就算了,符合他逍遥道家的思想。不过这一次很不同,也许是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奶爸身份,担心闺女心思多变,所以只要有空,一见到清池,那必然就是要用眼神询问清池,还是那种让清池有点作呕的温柔。
简直就像是见了鬼!
最终,还是清池认输了,主动找到他说:“反正就是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不太好,最好是咱们赶快离开。如果你不想离开,那咱们就早点让周无缺多准备些粮草和药物!”
应宇那双眼睛看清池都不一样了,没有了往昔的闲散,多了一种让清池都为之一振的洞彻的睿智正经,他像是在确定清池话里的准确性,缓缓地道来:“清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其实她说完也有些后悔。
已知并没有给她带来一点儿幸福,更多的是压在心头那种疯狂的沉郁。
她能做什么?
她其实什么也做不了。
清池低着头,“我知道。”
“你在预言。”
“嗯。如果你不信——”
“师父当然信你。”忽而,她的脑袋被一只厚实的手给用力地蹭了一下,暖洋洋的,她抬头就见到应宇那双惯常笑眯眯的眼睛里都是温暖的光。
“不过此事干系不小,你得和我细说你的这个预言?”他好像很轻易地接受了她的话和她的不一般。这让清池觉得很奇怪,又有一种意外之外的放松。
其实很多秘密,她抱着好几世后,都足以把自己压死了。
当然,清池并不知道她从小到现在,在应宇的眼里表现早就不简单,甚至他早就发现了她的一些秘密。只不过这位老父亲选择了不过问。
直到,今天清池的话,牵扯到了整个嘉陵城的百姓。
清池只把她前世粗略知道的说了一下,有关朝廷的很简略地说了一下,有关后来皇帝,也是如今太子的所作所为更是不提。
当然,就算说了也没用。
关键,还是周无缺得信。
就是应宇也没有把握说服周无缺信,他没有打算要把这样荒唐的事情告诉周无缺,只是从夏天开始,就主动找了一趟周无缺,宣传有关防制瘟疫的要事。最终也的确是说服了他,引导嘉陵城的百姓们学习和防护。这也是为未来做准备工作。
而至于粮食不足的事情,应宇只是稍微提了一下。
当时周无缺颇不以为然,嘉陵城虽在边关边陲之地,可四通五达,往往也是百族进行交换易物的中转站。
怎么可能缺少粮食。
再说,自他驻扎此地起,光是粮道都增加了好几条。
然而,就在秋日的早上,周无缺忽然接到了亲兵的通讯,朝廷忽然减少了两条粮道。当时周无缺忽然想起一个月前,应宇说的话后,心里其实还是有了异感。
更让他觉得奇怪,“朝廷怎么会忽然减少了两条粮道?”如果是他的父皇,这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西桑犹豫了一下,还是马上把东华军里特意设立的几条密线报了上来,“殿下,如今盛京那边的密线已经断了,还是在半个月前,我们也不知道盛京那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太子哥哥!”周无缺当即面色流露出担心,还是对自家兄长的。
西桑道:“殿下,也许只是我们想多了。”
西桑的这句话马上就令周无缺想起了去年冬天那件事,一时间,他的眼底也灰暗了下来,那件事到现在他都不想彻底定论。他的太子哥哥,到底对他是怎样的一个态度。
“若是盛京那边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我不能及时赶回去,那我继续做这个大将军又有什么意思?”
西桑也发觉到了主子那痛苦的脸色,虽然他也很不忍,但还是说了出来:“殿下,您被圣上派来镇守边疆,若是无故无调令离开,恐怕……”
但周无缺还不是后来那个血已经快凉了下来的周无缺,他还是热血的,也是飞扬的少年。“不管如何,我都要知道盛京那边的情况,否则我将带东华军的一只翘楚轻骑回去!”
西桑虽然头疼,但还是道:“殿下,那我继续去查密线。”
当西桑离开,书房里只剩下周无缺一个人的时候,他的脸色也慢慢地平复了下来,诸多的情绪变来变去,但他还是选择坚持自己最初的看法。
他绝对不相信太子哥哥会害他。
这一次盛京的事,说不定父皇和太子哥哥都遇上了危机,正是需要他的时候。
当然,如今的周无缺底色那是哪个少年战神,戎马倥偬,家国为重,义气当先。不过也正由于清池的蝴蝶作用,应宇的在意宣传,百姓们对于瘟疫的事情开始看重起来,而周无缺得知粮道莫名奇怪被朝廷减少两条后,虽然始终不怀疑太子,不过却担心嘉陵城的军民,马上就要过来的秋冬两季,所以也就交代了东华军力的军师白衣负责收购粮食。
白衣自然也隐约得知了盛京那边的风云,他这样狡猾的谋士,虽然也知道自家主公是不可能在这场风雨里做什么的,不过他反而是预防那位天下人都称呼仁义的太子殿下,所以趁着如今的动乱,暗暗派人到两湖熟仓之地高价收购了往年被粮的三倍,近三十万石的粮食,足够三十万军民吃上一年半载的了。
西桑那边的密探线冒死传出了一条专线,禀告如今盛京乱象完全就是由于圣上忽发头病,如今快七日未上朝,一直都是太子在稳定朝政。
有那么些不长眼的人,在太子监国的情况下,就更加不敢乱动了。
西桑和东华军里的谋士将军们一起劝说着周无缺:“殿下,如今您更不应该轻举妄动了。”否则被太子打上一个谋逆罪加擅离职守,还是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候,那真是有理都说不清。
只有少数周无缺的心腹隐约猜出了去年冬天时,他受的那般重的伤情是什么缘故。而且那位笑面虎一样的太子早就让他们看不爽了,圣上恩宠殿下,自然是因为他军功卓著,在外人眼里温润可亲、近贤臣远小人的太子其实却是徒有金玉之表,竟然还如此强烈地嫉妒着自己的亲弟兄。
周无缺看着他们脸上的忧虑和担心,烦恼有的,苦闷也有,他说:“若是我因此不敢回去,岂不是正中了那些小人的圈套。在父皇和太子哥哥最需要我的时候,我……”
就在这里,八百里快马加鞭的急报送到。
“报——荣安王殿下,太子殿下亲自送到的急信!”
送信的人累得都快瘫了,一双眼睛都冒死汗,却不敢让他手里的信离开自己一眼,可见这封信在这种时候送到周无缺的手里是多么的不容易。
不止是周无缺,其他正在商量这件事的谋士将军们马上也被这个送信校尉吸引了自己的视线,大家都是松了一口气。
太子还是很能装的,至少在这种时候,他是一点也不愿意他们殿下回京的。
毕竟,在太子心里,自家殿下就是一个威胁他的储君之位的存在。
白衣和西桑等人倒是真乐意他家殿下能有这个想法。可惜,他完全就是真的把心怀不轨的太子当做了爱惜他的兄长,反而让他们这些人说起太子,就有一种说人家坏话的感觉。
周无缺一口气看完了信,脸上的喜悦和担心也慢慢地变成了一种空洞。
他面若观音,额间更有朱砂痣,这是一张相当有女气的脸庞,可在他磨砺风雨,被边疆洗礼后,那种俊美里也更多了一种神气。所以人称少年战神,意气风发,轻狂不羁。
周无缺在周围属下的目光里,勉强地笑了一下,然后说:“太子殿下说他能够解决这些问题,希望我能好好驻扎在边疆。”
白衣等人:“……”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了。
不管如何,太子到底是未来会继承皇位之人,尤其是在如今皇帝病重之下,既然自家殿下都被这么一封信劝服了,大家当然也不愿意惹麻烦。
谋反?那是脑子有病。大家头上脑袋不要了?太子是正统哇,更别说自家殿下根本就没有这种想法。太子虽然心眼小了一点,不过到底是殿下的嫡亲兄长,怎么也不可能做什么。跟着殿下还是有前途的,谋反这条路当然是走不了的。
在这种风雨飘摇之际,只要圣上还没山陵崩,太子没有继位,反正他们也不可能回盛京的。不过倒是要小心这一阵子的不平静。
洛地忽然有前朝逆贼高举反旗。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才和大夏签订互贸合约的北狄国,不知从哪儿得知了大夏皇帝重病的消息,竟然觉得这是一个开战的好时机。于是开拨大军过来攻打嘉陵城。
整个嘉陵城的百姓们在得知北狄三十万大军,不日将要来到后,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周无缺却很平静,其实心底倒也对应宇有几分服气了,如今粮草足,也不怕先前就吃了他手下败仗的北狄。
就是在这样忙碌的时候,他也特地来到了一趟东街,拜见应宇。
应宇见了他也很意外,这不到三个月之间如此大的变故,全部都被清池预言为真。即便是天师道在世天师道君也是无法算到这般准确的。
他表面很平静,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其实内心深处无疑也有些说不出的担忧。
“应宇仙师,你之前让我预防的瘟疫,难道会在秋冬两季开始?”周无缺想起这件事,脸上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这样的大事,如果真的发生了,而且还是在两军对垒的时候,对于嘉陵城来说太不利了。
应宇委婉地点拔:“殿下尤其应当小心北狄人会不会故意以病相投!”
周无缺脸色有些难看,北狄人过去不是没有做过比这还无耻的事情,周无缺也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应当提防起来。
他抱拳,感激不尽地道:“应宇仙师,有您在嘉陵城,简直就是大夏和百姓之福气。”
应宇不喜欢这些虚名,况且如果他要谢,也应当谢他的小月魄。只是小月魄似乎很不喜欢这位战神。
应宇笑了笑,道:“殿下一心为民,才是大夏和百姓之福。而贫道只是方外之人,随手而为,不沾因果,又怎敢要这份福气。”
周无缺的心里,这位应宇先生的地位又高了许多,虽然年纪轻轻,行为古怪,却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得道高人!
周无缺离开之前,让西桑把准备的一车粮食布帛送了进来,说什么也要让应宇收下。
应宇都有些无奈了。
就在这时,一道甜美稚嫩又带着一种奇异冷淡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是在做什么?”
杏子黄单衣的女童背着一个小箩筐,里面装着些新鲜沾着露水的草药,显然是才从外边回来。她生着一张粉雕玉琢的脸蛋,雪嘟嘟粉嫩嫩,瞧上去别提多美丽可爱了,可那双眼睛却如秋水寒潭般的冷彻,叫被望着的人生生地有种自卑的感受。
她的视线飘摇般地落定在了周无缺身上,有些了然的冷酷。
周无缺瞧见这样的她,不知为何,却心里总有种莫名想要招惹的想法,她为何讨厌他,他觉得她生得可爱,多想捏捏脸。
肯定是从小就和应宇仙师待在一起,所以也和一般的道人一样奇奇怪怪。
周无缺每次见到清池的不合理,都会被他解释成了合理。
“殿下——”她就那么唤了一声,没有多少尊卑在里边。
周无缺应了一声,“月魄回来了。”
应宇也有些头大地道:“月魄,这是殿下送来的。”
“我们不收。”
“不收。”
西桑在一边是瞪大了眼睛,又无奈又好笑,这一对师徒还真是奇怪之处也凑到了一块儿。一点人情世故也不知道?不过,这是第几次当着面拒绝殿下送的东西了?
他下意识看向自家殿下,没想到自家殿下非但不生气,反而是很宽厚地笑了一下,竟然多了些少年人的意气飞扬:“这一次不能不收!这些东西都是如今市面上开始紧缺的物件,你们虽然有一手好医术,但这些阿堵之物关键的时候也是很有用的。”
应宇皱了一下眉。
清池倒是马上就想起了最近街坊们说的那个流言:“要开战了?北狄大军要来了?”
周无缺见她说着与战争的话,却丝毫害怕也没有,漂亮的小脸蛋上反而更多的是好奇,也觉得她很有意思:“月魄,你不怕?”
谁知她反而道:“那我怕就有用吗?”
周无缺爽朗地笑了,“你说得对!月魄,若是你愿意,可否和我结义金兰,我有一个妹妹,和你一样,也是胆子很大!”
周无缺丝毫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这番话让周围的人有多么惊讶。
他的妹妹,那就是圣上最为宠爱的玉真公主!
而他要清池成为他的义妹!
应宇就觉得不妥,不过还未他说话,清池自己就道:“承蒙殿下看得起,不过民女不敢和公主相提并论。殿下若是喜欢把民女当做妹妹,便当做妹妹就是,何必要给民女一个俗世的身份,民女习惯了无拘无束,恐怕难以适应!”
“大胆!”
周无缺虽然觉得这女童实在桀骜了些,不过还不至于生气,只是眼神逼退了西桑,然后向她道:“你说得好。”
他吃瘪完了,还是笑,一张面若观音的容颜笑起来很是惑人。
清池虽然不喜欢他,不过还是愿意多瞧几眼的。
周无缺还是请求应宇能够担任城中医署令,避免北狄那边狗急跳墙,真的搞什么毒/气瘟疫,兴风作浪。应宇当然不会接任这种官职,不过却答应了周无缺在他需要的时候,他会尽力而为。
不过,在如今应宇和清池也未离开嘉陵城,也就明摆地说明了,这摊子闲事他们是真的会管的。
最终,那一车的粮食布帛还是留在了他们这。
应宇叹息着说:“小月魄,咱们把这些送给那些需要的人吧。”
清池本来也不愿意要周无缺的东西,反正她就是对他有偏见,也觉得他的东西就是晦气。当然同意了。
就是因为他,她如今才不得不留在这鬼地方。
除了希冀他这次别犯了前世的错,把自己搞残了还不算,还把十万东华军也搞没了,最倒霉的还是嘉陵城里的普通百姓们。
这也是她最终咬牙切齿,还是没有赶最近离开嘉陵城的人潮。
战火并不远离普通人。
在北狄大军围困嘉陵城之前,周无缺就率先派了先遣部队,挫败了北狄大军的士气。
他们在嘉陵城三十里外扎营。
探子一天天地报,嘉陵城的守备也一天比一天的严酷,大街上的百姓越来越多,马蹄震动大街的军队森严地出城。
秋气渐浓,换季也容易偶发风寒,最容易传染起来。
清池和应宇小医馆里的病人也多了起来,他们俩一天忙到晚。
转眼之间,一个秋天过去了,北狄大军的云昊王和周无缺打得一个有来又往,搞得百姓们都习惯了。毕竟那一年不是有大半年都是在打战的。
哦,那两国签订的协议啊,换经常来清池这里买山楂药丸的大妈的说法就是:“一张纸有什么用?”
不过,最初流传三十万大军前来,还是让大家很担心的,现在看来战神殿下完全能够抗得住这种压力,就完全不担心了。
清池没说啥,她只是眉心跳跳,她记得没错,要等到了冬天下雪的时候,盛京那边先帝驾崩,太子也就是未来的皇帝在这样很忽然的情况下上位。根基稍微有些不稳,除了应付那帮野心勃勃的大臣,他还担心自己的弟弟也有野心,所以在东华军和北狄大军最关键的时候,掉链子了,造成了十万东华军的陨灭。
周无缺也在这一战里瘸了腿,据说是但是在战场上落马下来,虽然砍杀了来犯,但自己冻在雪里,生生地把双腿给冻坏了。
他病了近三个月,北狄退了,太子继位了,他终于回到了盛京。
可惜,心却不是从前的那颗心了。
清池无从评价皇室内部的争权,只能说当时的周无缺太幼稚了,十年后的他不就成熟多了,直接把皇帝都撅了下来,自己走马上任成了新皇帝。
那天平静无风,清池正在小医馆里搓药丸子,忽然门外的动静特别大,战马长嘶,人声鼎沸,又在顷刻之间忽然安静了下来。
“月魄!”清池还是第一次听到便宜师父这么认真地喊着她的名字。她抬头就看见应宇和西桑等人凝肃的神情,淡淡的血腥气在深冬的冷风里扬着。
那搁置在平板上一身玄铁铠甲的年轻男人泛满了浓浓的血腥气。
那面目如画,如今也呈现出了一种死白死白的颜色。
他们记得就连给他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只是简单地处理过他身上的箭伤,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甚至有热气冒了出来。
难道说他是被冰冻了?
清池下意识地看他的双腿,不过也是马上调转了方向,默契地为应宇准备了治理冻伤所需要的东西。
马上给周无缺处理身上一些冻伤的地方。
西桑和白衣着急地看着他们,“应先生,你们一定要保住殿下的双腿啊!”
北狄大军还未全部撤退,近日之战虽然胜利,但是敌方也还在观望当中,要是这个时候,传出大夏军队元帅被冷箭放飞,落马半日,甚至双腿都冻伤了,那嘉陵关就很危险了!
清池虽然很讨厌周无缺,但是也深深地知道,要不是这几个月有周无缺带着东华军抵御北狄大军,恐怕嘉陵城的百姓们也难以得到这样平静的生活。即便是在前世,十万东华军战死,嘉陵城二十万百姓被困近半年,周无缺这个主帅也确实不愧战神之称,抵御住了北狄爪牙,不至于叫他们叩开嘉陵关,让大夏亿万百姓从此深陷战火当中。
清池瞧着躺在木板上蹙着眉一脸不虞的周无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可以讨厌他,却不能否定他。
要怪就怪现在的他,远不如皇帝的心更黑?
也许是因为周无缺被冰雪覆盖过了半夜,他身体其他的部位还好,腿伤却很严重,就连周无缺也没有办法。西桑和白衣在得知以后,脸色也不太好看,只能让应宇和清池暂时不要说出去,并且再试试。应宇开始翻他的那些医书。
清池在这个过程当中就是当助手摸鱼的那种。
周无缺醒来以后,并没有搬回将军府,只是沉默了很多,他没什么打理过自己,也不让别人打理自己,比起之前的少年气,现在倒是沉稳了,给清池的感觉也越来越接近前世那位心机极深并且狠辣的荣安王殿下。
知道前因的清池很是怀疑,说不定,这一次周无缺背后的那冷箭就是自己人放的,这个“自己人”当然也很可能是未来的皇帝如今的太子的人。
不然他怎么忽然情绪大变,就是西桑和白衣也是闭口不言。这件事显然不是一件可以说出来的事情。
应宇在阁楼上翻书,清池望着竹筒里冬眠的毒虫,其实有个主意。但是,很显然西桑和白衣是不会同意的,清池只好把主意打在了周无缺的身上。
好吧,她的毒蛊之术如今到了一个瓶颈,眼下好不容易遇上这么好的机会,既能治好周无缺的双腿,又能让她的毒蛊之术上一个台阶。就是要当毒蛊虫子饲养物的那个人在过程当中会痛苦很多。
丝毫不下于一些医家所用的药人。
“月魄,你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在西桑他们寻找高明医者下落不明,应宇也没有办法,而本身就因为太子的原因自暴自弃的周无缺,却在瞧见了清池一直坐在他面前玩着竹筒,以为这个一向毒舌并且冷漠的女童是想要说话安慰自己呢。
就清池手里的竹筒,都被他当做是现在小孩的玩意儿了。他当然也就不知道,里面的七星蛊虫其实就是清池养了近五年的毒蛊虫王。
所以这样温和如大哥哥般爽朗的笑容,简直就是叫清池觉得莫名其妙的。
她一点也不客气地道:“我看你一点也不想治好自己的双腿了!”
阳光洒落在她羊脂般雪白的肌肤上,水汪汪的大眼睛也透着一股古灵精怪。
清池生得尤为精致美丽,这是每个见过她的人都深深相信的。
应宇还常年担心他被拍花子给拐走了呢。所以她学习毒蛊的时候,他甚至巴不得她功夫更深一点。
“你在担心我?”周无缺还是颇为受用的,甚至难得的那丝缭绕在周身的堕落阴沉也没了。
清池呵呵一笑。
周无缺吃瘪,心情却不错。
他眼底微微黯然,“也许不治也很好——”
“醒醒!”清池讥讽地打断了他的话语,小嘴叭叭如机关枪:“我们的战神殿下,你还记得现在是什么情况吗?北狄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人家都没退兵,你就算撑起虎皮也得站到上边去!腿不治了?百姓交的税收你也别用了行吗?扔给狗肉包子人家甚至还会摇尾巴。”
当然,后边那一句清池只是嘴皮一张。
“嗯?”周无缺被她这么一骂,是有点骂愣了,不过也隐约感觉有什么奇怪的话混了进去。
心底好笑的同时,也深深地纳闷,这丫头对他的那种讨厌到底是缘何啊?
周无缺说:“你说得对,我连你都不如!”
周无缺的眸子里又燃起了那种火焰,他虽然还是不能明白,明明太子哥哥就是未来的皇帝,而他根本也没有想要和他争夺皇位的想法,他还是这样不放过他。
他很想就这样算了,也比兄弟阋墙要好,可是小月魄的话却彻底地点醒了他。
责任!
他怎能因为意气用事,让三十万军民陪葬呢?
皇兄爱皇位,不在意兄弟之情,也不在意边关之重系大夏之生存紧要,可他是父皇亲自任命的大将军,也是大夏百姓眼里的战神。
他不仁他却不能不义。
可知道归知道,现实总是冰冷冷的残酷,周无缺苦笑一声,无奈地对眼前这个女孩说:“可这一切也不是我能改变的,不过我可以答应的你,在北狄军退之前,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其实他身边的密探早就筛了一次,可这次还是防不胜防,甚至这个背叛他的人,根本不能说是背叛,人家只是从小时候来到他身边之前,这个家族就已经是太子殿下的人了。
而经过这一次的事件,白衣和西桑就已经彻底地筛过一次了。
这一次事关三十万军民生存死亡关头,是绝不能叫外人知晓半点的。就是知道这件事的应宇和清池都已经好几天没有出门了,更别说接触外人了。
他忽然发觉她的脸色古怪,那双孤星寒月般的眼眸在发光,望着他就像是一块好吃的大肥肉。
就是周无缺这样见惯战场的人,都被看得有点儿发毛。
“小月魄?”他把自己经常在心里对他的称呼喊了出来。
果然就被她瞪了一眼,“别学我那师父!”
周无缺笑笑。
“你……有什么办法?”他忽然问了出来。
问了出来的时候,就连自己都诧异,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就连应宇先生都做不到,眼前这个小姑娘难道就能做到?
然后就见清池笑得阴森森的,她把手里的竹筒拿了出来,走到了周无缺的床边,然后把盖子一掀开,里面一只硕大的漂亮又邪恶的虫子正张牙舞爪地瞧着他,即便是在这种百虫都冬困懒洋洋的冬天,它那个精神百倍。周无缺虽然不至于被吓到,不过也是稍微被惊讶到了。
他抬头就看向清池,眼里带着疑问。
清池甜美地笑了一下,那七星毒蛊虫爬上了她雪白细腻的指尖,这一幕在阳光下极美。
周无缺看着那张牙舞爪的毒虫,很是担心她。
不过就在他想要伸手的时候,清池就已经后退了一步,这可是她的宝贝。
“放心吧,它认主,是不会伤害到我的。”清池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
“这是……毒蛊虫?”周无缺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当即问。
“这和你治我的双腿有什么关系?”
清池也不卖关子,笑得不怀好意:“殿下有没有听说过,自古苗疆一地,擅长以毒蛊治病。殿下的双腿被冻得几乎坏死了,只有用这样的毒物来刺激,方能有一线之机。”
周无缺道:“好。”
这下反而是清池纳闷了,她的眼睛里都是诧异,似乎在问,你就这样轻易地相信了?
“我相信你。”
这句话让清池的心情相当的复杂,再看眼前这个带着笑的周无缺,从少年那种飞扬意气过渡到了青年的沉稳大气。
似乎前世那个冷酷得像是棺材板,也病得像是痨病鬼的周无缺彻底在她的记忆里淡了。
不。
清池很是抱有一颗警惕的心。
虽然他是最后的大赢家没错,不过这一辈子她可不打算掺和进去。她到现在已经不像去搞懂,她的一次次重生,还有周无缺这些人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了。
清池脸上的神情淡了下来,很快这种强烈的疏离感也让周无缺有些不适应。
她语气冷硬地道:“我手上的这毒蛊,是七星虫王,我养了足足五年的好东西。用在你的身上……哼。”虽然没说完,但周无缺也能感觉到了那种强烈的嫌弃,不知为何他并不讨厌,反而是觉得眼前的女童有些实在傲娇的可爱。
“你真的能接受吗?”她的口吻又软软的,清甜软糯的声音响起,有些迟疑又紧张得望着他。
“应该问题不大。”只要他的双腿真的能够治好,受点苦当然不算什么。而比起心上的折磨,其实身体上的折磨,在这段时间里也根本就不算什么。
很快,清池又详细地把她在蛊毒古书上看到的详细过程,以及副作用说了一遍。
她始终都瞧着周无缺,就是他想要拒绝,她都会说服应宇和西桑他们。
他算是捡了便宜,嗯,她也能小赚。养好七星毒王,未来她想要去哪,也算是有了一个凭仗!
周无缺没有异议。
而清池也把这个打算同应宇、西桑他们说了,应宇当即就是眼前一亮,直夸清池脑子灵活,做了一件有益天下的事情。而西桑和白衣在见到了应宇的态度以后,也着实是真的没有选择到能够解决的神医,况且有人虎视眈眈,他们也不能直接在明面上找人。
实在是受到了很多的限制。
最终也只能同意了清池的这个试法,死马当作活马医!
半个月后,七星虫王强劲的肢体上生出了秀丽如花的纹路,艳丽得叫看到了它的西桑和白衣都是头皮发麻。每次被七星毒王蛰了半个时辰的周无缺全身也会蔓延出同样淡色的花纹,每一秒痛苦都会蔓延,直到最后一刻结束。
他再泡应宇调配好了的药汤一柱香。
双腿渐渐的,也好了许多,甚至第一次能够自己走动了。
西桑和白衣又惊又喜:“殿下!”
一边的清池则是逗着七星虫王回了那竹筒里,然后挂在自己的腰带上,看着他们这场面,就知道没事了。
就在昨日,北狄大军又被周无缺手下的一位名将打得落花流水,短时间也是不敢再犯!
应宇笑着说:“喜事连连,看来天助殿下!”
周无缺不要属下扶持,正一个人慢慢地走着,虽然双腿都有些不协调,不过能走就是一件好事。
他脸上也带着快活的笑意,整个人比起半个月前的颓靡要精神多了,面若观音,眉间朱砂红,当真是一个贵气凛然、如珪如璋的青年。
从少年期快速蜕变,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周无缺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清池说:“真是有劳应宇先生和月魄姑娘了。”
应宇当然摆摆手,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做。至于清池也得到了自己的报酬,兴趣不错,难得地也就没有对周无缺阴阳怪气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护卫急报,西桑和白衣再次进来的时候,也是立即落泪,往南面一跪,有些哽噎地向周无缺道:“殿下,圣上山陵崩了!”
一片人都跪了下来。
明明是在阳光地里,却莫名觉得骨头缝里都阴森。
周无缺有些木楞地回头,然后双腿站也站不稳地。
清池站在最边缘,她和应宇都是方外之人,所以只是向南面微微一鞠。
而周无缺却是重重地叩头,声音哽噎:“儿不孝。”
眼下正是和北狄交战的时候,先帝驾崩西去也不宜让更多人知晓,以免军心动摇,北狄捡了便宜。
所以,密而不发。
太子,不,如今应该是继位的新皇就是特地来了圣旨宽慰自己这个守着边疆的弟弟,让他好好处理北狄军情,莫要乱了手脚。
自然也是不希望他在此时回盛京了。
即便如今,周无缺也很激动,恨不能回盛京送先帝一程,却被西桑和白衣一起拦下了。他们的原话便是:“殿下,您如今想要抗旨吗?”
“还是您真的有了谋反之心?”
“混账!”两人当即跪下,可周无缺却马上清醒了过来,他知道,这个时候他是不能回去的,太子哥哥,不,呵,如今的先皇只怕之前忌惮他,他一回去就是真的不死不休了。
最终,周无缺闷坐一宿,还是如往常那样养伤。
冬天很快过去了,在周无缺伤好以后,上了一次战场直接打退了北狄大军。
而大夏先帝驾崩的局势也被新皇平息了下来,翻不了浪花的北狄王在日渐战争消耗巨靡的情况下,最终肉疼地结束了这为期大半年的大战,退兵了。
久等的和平终于到来,只不过这一次虽然因为清池蝴蝶了原来的结局,但东华军的损耗却一点也不小,近五千人死在了战场上。
是他们的尸骨铸就了如今的胜利。
周无缺经过很多次的战争,不过没有那一次的战争让他觉得是这样的疲累。它实在掺杂了太多,皇位、背叛、兄弟阋墙……
他变得更加的沉稳,更加像一个将军。
而待到新春,新皇登基大宝头一年祭祀春礼,周无缺也终于接到了圣旨,在对他的战迹做了夸赞欣喜的同时,让以极其亲密的口吻让自己这个久违的战神弟弟回盛京。
五周目(8)
“殿下, 不可!太危险了!”无论是西桑还是白衣也好,都觉得这一次入京很是危险。
“可我不能抗旨!”周无缺看着他们说。
西桑和白衣脸色都是微微一变,跪在了地上。
他们当然也不敢被当做是教唆。
心里始终是不敢说出来的, 毕竟那可是全家陪着砍头的大不逆。
他们也只是希望殿下能够装病。
最好是能够找到借口不去。
也别怪他们这么天真,只是对于九五之尊, 除了示弱还有什么方法?
周无缺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 所以并没有怪他们。
这一次守备嘉陵城, 所有人都付出了鲜血努力,曾经很多老面孔再也见不到了。战争, 让他汹涌澎湃的同时,也会陷入迷茫的深渊。
在回盛京之前, 周无缺又一次来到了东街的小医坊。由于上次他带腿病上了战场,本来就没有好到彻底的双腿还需要继续保养, 所以这段时间, 他倒是也被清池他们强制尽量坐轮椅。
当时, 那小姑娘只是眉头一挑,瞧着他冷笑:“殿下要是不想要双腿, 倒是可以不再顾惜。”
周无缺听了进去。
不过, 白衣他们想让他以次借口不回盛京……如果, 是现在的皇兄,不,皇上, 大概会心疑他作乱吧。十万东华军在他的手里, 他在金銮殿上又如何能够安息。
可,周无缺却不能把这十万东华军交出去。
在历史上, 凡是解甲兵权的将军能有什么好下场,他就是不为自己着想, 也得为他们着想。他一点也不想他们落入庸夫俗子手里化为一抔黄土。
说白了,他得争。
所以,其实在走进来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已经有了想法。
他的视线落在了院子里正在晒草药的清池。
清池也听到轮椅轮胎压过地面响起的声音,她随手从笸箩里扫了一下金银花,回头就见到了自己推着轮椅过来的周无缺。
这可真是一件稀罕事。
老是跟在他身边的那个护卫竟然没来。
“殿下怎么来了?”清池的口吻欠缺礼貌,疏离冷淡。
明明一副玉雪玲珑的可爱模样,硬生生地因这种惫懒有一种更加成熟的气质。
人小鬼大。
周无缺说:“过来晒晒太阳。”
清池瞧了瞧这小得晒草药都不大好施展的小院子,心里也是涌过一阵无语。
好吧,随便你喜欢。
眼下深冬已过,正是春日,地面雪早就化了,春风虽然凛冽,可阳光却温暖。
一时间,两人倒也无话。
周无缺轮椅停靠在太阳地里,一边嗅着草药清苦的香气,一边晒着暖烘烘的太阳。
草药香气也是暖和和的。
也叫人才觉得身心惬意。
他的目光紧随着四处翻笸箩里药草的清池,清池本来这活儿就干得很不走心,被他这样看着,更是恶胆两边生,马上凶狠狠地盯了过去。
就像是一匹小狼崽子。
周无缺自然不可能被这样的目光威慑到,只是觉得她很可爱。
清池见到他含笑的眼睛后,一时泄气。
“真幼稚!”清池咕咕哝哝,脚踢了一下旁边的药架子,震得上边堆积的何首乌都轻轻地抖了一下。
“哈哈——”周无缺却放声大笑,仿佛郁闷已久的心情也在此刻得到了释放。
“有什么好笑的!”清池很快就敏锐地在他身上嗅到了一种非同寻常的气息。
她随即就像是抓住了他的把柄,脸上出现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殿下有心事!”
被她看穿这一秒,周无缺难得不自然,甚至把轮椅朝她推得更近了点:“怎么这么说?”
他虎视眈眈地瞧着她精致秀丽的小脸,终于有了那种在战场上驱虎吞狼的魄力和危险气势了。
清池虽然打心底地不习惯这样的周无缺,就仿佛是见到了前世那个人一般的危险。
因而她也只是哼了一声,一点也不客气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殿下,来这儿怕也是没地方来了!”
周无缺说:“或许我是过来找你师父。”
清池淡淡地道:“殿下来这儿近一个多月,难道不知道每七天,我那师父必然会出门进行义诊?”
“您在这个时候到来,要么就是躲人,要么就是来见我?”她似笑非笑的,一张甜美如桃花般柔嫩的容颜也多了一丝挑衅。
周无缺有心想要逗她一下,可是被她这样的眼神瞧着,光是就是小瞧了自己。
他叹了一口气,“没错,被你看见了。”
清池拔弄药草的的手一顿,被他这种想要和她谈心的语气恶心到了,她嫌弃地咕哝了一句:“我可不是心理医生?”
“月魄……?”周无缺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只是听不懂她最后那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不过,就看她脸上的神情也能大致明白,总不会是什么好话。
莫名总是被她嫌弃的周无缺也很不明白。
甚至还有点委屈。
“你这个大人真的要和我计较这么多吗?”
“我只比你大了十岁不到。”周无缺的语气有些哀怨。
清池没法,只能道:“听错殿下不日就要回盛京了?”
周无缺脸上和她嬉嬉笑笑的情绪,一下也就淡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清池被他看得有些不舒服,飞快地扭过身,哼了一声,继续整理自己的草药,她可是要搓丸子赚钱的呢!
“我是该回去了。”他忽然说。
“你觉得如何?”
清池很是皱了一下眉头,他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觉得她知道什么不成。
“殿下想问我什么?”她眨巴眼睛,有些天真。
周无缺是一点也不相信她的笑容,往往她是笑得越灿烂,整人就越厉害。已经在她手里吃过一次亏的周无缺想起上次七星蛊王,就有些悻悻。
“殿下若是不想回去?”她语调故作轻松,“那就别回去了呗!”
“要是想回去,那现在这副样子回去,难道不是最合适的?”清池在心里骂了一声矫情。不过他要是早点能够醒来,起码未来在和皇帝的斗争里,也不会陷入低潮里边。倒是对他们这些普通人是极有利的。
周无缺愣了一下,“小月魄你的意思是……”
“不要学应宇!”
她生气的时候,脸颊圆鼓鼓的,在阳光里肌肤都是发光般的可爱。
周无缺很想捏一把,心痒痒的。
“示弱是吧。”
清池翻了一个白眼,“你用得着示弱吗?”
她淡淡地扫了一眼他的双腿和他坐着的轮椅,唇边含着一丝讥嘲的笑意。
周无缺:“……”
这一点倒是真的。
周无缺说:“你真的就那么讨厌我?”
清池很意外他会问出来,“殿下这是想要欺负小孩子吗?”
“我可不敢得罪殿下。”
周无缺的轮椅就在对面,清池挨过近去,有点恶作剧地笑:“不过,我可是殿下的恩人哦!”
周无缺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喜怒无常的小姑娘,不过来之前的郁闷倒是被缓解了。
吃瘪的人看似是他。
不过周无缺却总觉得她似乎在提防着他,那小心翼翼靠近着他的模样,很像是他幼年在宫里见过的一只傲娇的小黑猫。
就连炸毛的样子也一模一样。
周无缺的眼神透着怀念和温柔,简直就是把清池恶心坏了。
“你说得对。”他坐在轮椅,笑得很开心,那眼神几乎是宠溺了。
清池不明白为什么,所以就直接认为他有病了。
周无缺陪着清池,准备来说,他就是强行在这个院子里开心地渡过了一个下午,清池拿他没办法,又不能赶人。她就故意放七星毒蛊出来,谁知道这家伙见了他,就像是见了老朋友,周无缺还故意让它停在自己的手指头上秀给清池看。
把清池气得不行。
差点就想把这个七星蛊虫给人道毁灭了。
不知道主人的心思也就算了。
竟然还认罪做父!
*
周无缺这一次回盛京,就知道皇兄,不,现在称呼成皇帝更加合适。天子岂有兄弟情,从前周无缺是不信这句话的。少年得志的他,为先帝宠爱,也为皇帝看重。
从来不知道,原来父皇做皇帝,和兄长做皇帝是两码事。
当这位名震天下的战神坐着轮椅出现在了盛京时,不止是百姓们震惊,百官世家也同样震惊。新帝更是当场落泪,推着弟弟的轮椅回到了儿时的宫殿,喁喁私语地说起了那些欢畅的时光。
新帝的面孔意气风发,儒雅只是表面,那种君临天下、唯我独尊的气势在他面前表现得很委婉。
周无缺也能清楚地知道,果然和过去不一样了。
新帝拉住了他的手,“玄度,苦了你。父皇忽然驾崩……”
他几乎哽咽不能语,眼泪落下,看得出愁情和悔恨。但就是离父皇真正驾崩的时候,已经过了近半年,周无缺就是再伤心,也知道逝者已矣。但他却一面沉默地同哥哥一起哭,另外一个灵魂却在高空审视着这发生的一切。
皇兄他……在装!
其实,父皇驾崩,最高兴的就是他!
他又将如何对付他?
看得出现,目前他还不打算对付自己。也许正是他的示弱成功了!
“玄度……你的腿……!”终于,皇帝还是犹豫地问了出来,就似乎一个好兄长一般,很是为难伤心,又不得不戳他的伤痛。
其实,皇帝对这件事应该是再清楚不过吧。
因为,这件事不本就是他造成的。
周无缺神情有些黯淡,“皇兄,这是那时候在战场上留下的,也看过许多医者……”
“废物!都是些废物!”皇帝很是生气,就像是为这个唯一的弟弟感同身受到了这种痛苦,他又很担心地说:“玄度,你放心,朕一定会让人治好你!太医院要是治不了,朕就让他们全部滚蛋!”
周无缺当然是劝他。
不过青年那种黯然,还是令多疑的皇帝担心,会不会他这个皇弟故意的呢!
直到七天后,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看过,纷纷摇头,哭丧着一张脸的时候,皇帝就更加怒不可遏,直接就下旨罚了他们半年的俸禄。
皇帝传令,请天下名医为皇弟治病,于是昔日战神殿下如今双腿瘸了的消息跟在盛京里铺天盖地地传了出去。
听到这个消失,皇帝还在周无缺面前大为恼火,“他们是什么人!竟敢议论皇室,朕要砍了他们的头!”
周无缺推过轮椅,来到盛怒的皇帝身边,苦涩地笑道:“皇兄,这也是事实。”
皇帝那时看他的目光很玄妙。
过了那么一两秒,他仿佛才反应了过来,那些怒不可遏也变成一种拿你没办法的无奈:“玄度,你啊,一直以来就是太大度了。你可是我大夏的大将军王啊。”
“比起这个,皇兄,你何时陪臣弟去父皇的帝陵一趟。”周无缺很是颓然的样子。
皇帝目光闪烁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
转眼间,周无缺已经在盛京停留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间,每日朝堂上都对周无缺继续接任东华军有意见,毕竟他双腿的确是有问题,各派系都推出了自己的人,可新帝总是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但你要说他有多坚定要让自己的皇弟继续接手东华军,那也不一定。
当然,或许这只不过是帝王之术。随着新帝一起上任的右相顾文知心里就再清楚不过了,所以他也只是象征性地推了一下新帝派系里的将军。
当时,这一派还远不如后来的保守派。朝中分为三个势力,保守派、中立派、新帝派,后来他们通通成为了顾文知一系的保守派,而以周无缺为首的势力,则是后进的革新派。
皇帝很是不愿意在如今把周无缺换下的,基于各种原因,到底他们现在还没有走到那种地步。
周无缺也心知肚明这一点。
他也知道这一次回来,就是让皇兄看到他的腿伤,看到他的沮丧,也看到他的忠诚。
更重要的是,他仍然不知道皇兄在背后做的一切事。
其实,就连父皇忽然重病,又忽然病逝,他也也有过怀疑。可是每当有这种怀疑的时候,他都自发打消这个念头,不是,一定不会。只有这样,他才能确信自己还没有发疯。
周无缺在盛京里留了近两个月,皇帝每每都要劝他在盛京里养病,甚至耗费重金聘请天下名医云往。
周无缺的腿当然早就好了,只是还留下一些寒毒,还需要清池的七星蛊王再医治一次,而一般过来凑热闹的名医,往往看到了寒毒入骨已深,却没有看见其实蛊毒就已经在缓解寒毒。
他可以站得起来,只是因为皇兄的态度,最终放弃了。
这就像是他对皇兄的一个小小报复。
皇帝留他留了很多次,可终于还是因为边疆情况不得不长亭折柳相送。皇帝像是一个温和的兄长,对这位即将远去的弟弟担忧极了。
他握住了周无缺的手,黄缎袖子也落在了他的手上,那些细密而精致的龙纹,还是彰显出两兄弟如此的区别。
“玄度,你的兵权,朕不会动。”他说。
要是他没有九死一生地逃过那些劫难,或许此刻真的会激动得落泪,当然,他还是会装。
新帝的多疑暂且消了一些,还不如说是,他此刻动不了大局,也只能将信将疑。
好在,就在此刻,他也并不知道自己做过的好事,已经被周无缺发现了。
新帝目送东华军远去,那双和周无缺相似的眼睛却带着一股冷漠的觊觎。
迟早,这只军队将为他所有。
顾文知就站在他的身边,春风微微吹动他的紫金袍,他也把这对皇家兄弟演出这场戏码看在了眼底。
*
周无缺回到嘉陵城已经是初夏了。
皇帝的密探紧随其后,所以一路上,他身边的人都很小心地准备着,不会让人发现腿坏只是伪装。
周无缺在和西桑聊过密探的事后,他似无意地提起:“月魄托你的人往盛京的桐梓路去了一趟?”
西桑有些意外,这件小事,他家大将军竟然还留意。
西桑点点头,然后道:“月魄姑娘托我给人送些银两给两家人。”
西桑见周无缺若有所思的神情后,又把自己查过的底细报了出来,“这两户人都是普通的商户,两家都有一个女儿,略长了月魄姑娘几岁,也是月魄姑娘曾经拜下的义姐。”
周无缺脸色略有些诡异,他实在是想不到那个像是刺头的小姑娘,竟然还会有两个义姐?
“不过应宇先生似乎对这件事也不大清楚。看来,只是月魄姑娘的秘密了。”西桑说完,瞧着自家殿下越来越诡异的脸色,就是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月魄姑娘的确是救过殿下两次没错,可殿下是不是太关心这个小姑娘了?
其实,西桑觉得这个小姑娘实在很古怪。
就是应宇先生也很奇怪,总给人一种不可靠的感觉。
这对师徒都蛮奇怪的,不过也的确是他们帮助了他们多次。
周无缺感慨般地说:“她这个小姑娘,秘密还真是多。”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却在发光,显然也对她的诸多秘密很感兴趣。
重回嘉陵城,尽管周无缺知道他已经陷入了更巨大的狂涛当中,但一回来,他的内心就感觉到了无比的平静。
再来最后一次让七星蛊王进行下蛊后,他的双腿的寒毒也会彻底地消失。
清池手别十根银色长针,在光线下寒光熠熠,修长点点的芒光说不出的吓人。她也像是一个鬼娃娃一般,别看长得多么灵秀美丽,就那阴森森的笑,生生地令夏日的小医坊里都多了一种凉飕飕的冷爽。
陪着过来的西桑和白衣远远地瞧着都觉得仿佛自己的身上,也被这长长的针戳出了一个个的洞!
清池幽幽地盯着周无缺:“殿下,我得给你通通穴道。”
周无缺:“……”
他怎么可能怕这个!
男子汉大丈夫,纵是有泪不轻流!
五周目(9)
周无缺装腿坏, 还真是装上瘾了。北狄这边得知他腿坏了以后,又开始蠢蠢欲动地想要试探,集结大军过来, 结果这一次是彻底地被周无缺打残了。
他是没有以荣安王的身份出现在战场上,但有他决定攻打策略, 并且作为副将出现。
这下谁都知道了, 这位战神虽然腿坏了, 可他的十万东华军还是那样英勇无敌。
北狄再次求和,不过这次周无缺要求他们写下战败书, 还出了很多刁难的条件,新帝那边知道了一点都不生气, 仍然是接受了北狄求和的条件。
他派了大伴司礼监秉笔太监曹德龙亲自来到嘉陵城,辅助周无缺处理北狄合约一事。
北狄国这一次面对周无缺的霸王条约, 一个个地也是忍得面红耳赤, 甚至还将北狄国的十一皇子白秋园作为质子送来。
陆陆续续处理了近半年, 这已经是极快的速度了。
清池在小医馆里听到这街头巷尾都传遍了的事情,当时也是稍微地抬了抬眉, 和从前都不一样了。北狄国十一皇子白秋园来到嘉陵城, 满城人一边看热闹, 一边骂使者团。清池也和东街的大爷大妈一起围在人群里,只见那充满了异国情调的敞篷马车里,坐着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少年, 长长的青金色帐幔被秋风吹来吹去, 只看见了一个隐约的轮廓。
“这杀天的北狄人!这一次不会又是假求和!”
“要我说,他们这次送了皇帝最为宠爱的十一皇子, 还是很给咱们大夏面子的!”
“可我怎么听说,这位北狄的十一皇子是得罪了他们国内的那些皇子, 这一次被排挤出来的!”
周围人议论纷纷。
清池有些莫名其妙,她仔细地回想前世前前世,不过从前的每一世都因为周无缺最终只是勉强抵御北狄,所以北狄也一直和嚣张,三天两天就要闹一下边疆。北狄所在之处是冰雪王国,极其苦寒,比不得大夏疆域万里,土地肥沃。不过,他们这一族却相当的剽悍,不管是皇宫里还是民间里,争权夺利不择手段。
她记得北狄国后来的新王……似乎就是如今这位老北狄王的小儿子。
不过是不是这位质子就不清楚了。
应宇见她看热闹看得入神,有些好笑,这个时候倒有些孩子气了。
*
转眼入冬。
周无缺带着北狄质子、使臣回盛京了。
因为北狄国战败求和,这逢年关的嘉陵城都是喜气洋洋的。
小医馆也很热闹,大多都是来清池这里买药丸子的,她在这里买了一两年的丸子,早就是远近有名,新年人们都不爱上医馆,老话说这样是不吉利的,但人都有些小毛病,因此买下些药丸放在家里备用。
总是能够用得上的。
当然,清池和应宇也准备了今年的年货。
清池不由问:“我们在嘉陵城叶待了近三年了。什么时候才离开这儿啊?”
她抬眸瞧着他,黑白分的眼睛像是美丽的黑曜石,语调也有些撒娇的感觉。
应宇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笑着说:“别急,还不是时候。”
他又掐指算了算,“也就是这几年的事。”
清池总觉得他根本就是在糊弄自己。
反正总给她一种不可信的感觉。
罢了罢了,要不是她现在年龄还小,她就该自己跑路了。
而应宇就像是看出了她的这个心思,马上就在清池那怀疑的眼神里,一本正经地说:“知道你胆子大,不过可不能乱跑。”
清池哼了一声,“我哪里又乱跑了。”
“嗯嗯,咱们家小月魄最乖。”他笑眯眯地说着。
清池都快被他这种甜腻腻的语气恶心坏了。
清池刚刚一回到小医馆,这才地暖打开,准备热热乎乎地烤个番薯吃,就听到了外边闹腾的喊声。
“月魄——”男孩的声音嘹亮极了。
清池一听到这道声音,脸色就不大好看。
正在一边翻开了一本古书的应宇也是抬头笑道:“看来是你的朋友到了!”
“他才不是我的朋友。”
清池叹了一声气,但在应宇的眼神下,还是起身去迎接那个朋友。
“月魄,你来得可真慢!”已经爬上墙头的男孩,在瞧见了走过来的清池以后,抱怨地说。
他一下就从墙头上跳了下来,踩到了院子里的雪堆里边。
一张俊俏的脸,神气洋洋的,看起来也不过比现在的清池大上几岁,月末十一二岁的模样。
正在猫憎狗嫌的调皮年岁。
他噗嗤一下跳到雪堆里,忽然快手搓了一个雪团,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就往清池身上砸去。
好死不死地正好砸到了她的脖颈,清池吃疼,那冷飕飕的雪也让她整个人都悚粟了一下。
“哈哈哈哈——”而那罪魁祸首,竟然笑得捂着肚子。
清池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在一个人手里吃瘪。恨得她咬牙切齿的。看着眼前这个幼稚的小男孩,是怎么也无法把他和未来那位战神新秀萧朗阳将军联系起来!
管他未来是谁呢!
清池反正是有仇当即就报!
她幽幽地望着萧朗阳,然后冷笑了一下,也捏了一个雪球往他身上砸。
比准头是吧!
这小子就滑不溜秋像泥鳅一样,清池往往好几次才能砸中他一次。不过他似乎也已经发现清池生气了。所以并没有还手,而是不断地躲开。
直到两人都玩得累了起来。
萧朗阳主动求饶地说:“月魄,你还没消气啊?我都被你砸了十多下了!”
他委委屈屈得说着,狗狗眼儿巴巴地瞧着清池。
清池心硬地把手里最后一个雪球也扔在他脚下,没好气地说:“没呢。”
她还翻了一个俏皮的白眼。
说起清池和萧朗阳的认识,还真是不打不相识。这货出身河西将族世家萧家,父亲在一年前抗戎战场上牺牲,母亲也最追随而去。
可以说他就是一个遗孤了。
周无缺得知以后,就特地把他从萧家接了过来,养在身边。前不久正从河西萧家回来这嘉陵城里。
在听说周无缺过去很喜欢来着小医馆后,他也闹着要过来。见到了清池以后,还很不爽周无缺重视她,因而一点也不懂疼惜女孩子,非要和清池比试一场。
结果自然是被清池的毒虫蛰得脸都青了。
清池道:“你来这里作甚?”萧朗阳向她扮了一个鬼脸。
“来找你玩!”萧朗阳上蹿下跳,嬉嬉笑笑的。
小学鸡!清池很是无语,觉得和他说话,简直就是浪费自己的时间。
她理也不理他,就直接往屋里走去。
“月魄!月魄,你等等我啊!”萧朗阳见她不理自己,也开始着急了。
他们进来的时候,应宇正从火盆里扒拉出来了烤好的番薯,香气诱人。
“回来了?”应宇乐呵呵地笑:“小阳,快来吃番薯!”
“有番薯啊!”紧随清池左右的萧朗阳惊喜极了,不过显然并不喜欢应宇的这个称呼,“应宇先生,不要叫我小阳!我是朗阳!”
“好的,小阳。”应宇把一个烤得金灿灿的番薯递给了萧朗阳。
“呲——好烫!好烫!”冷不防接过番薯的萧朗阳又开始蹦蹦跳跳,那样子可别提都搞笑了。
清池噗嗤。
然后瞧见自家师父偷偷地递给了她一个眼神,笑得很含蓄。
他把烤得最好最香甜的番薯抱着递给了清池。
“这就是区别对待!”萧朗阳小声抱怨。
清池说:“他是我师父!还不能疼我了!”
萧朗阳哼了一声,然后故意对应宇说:“应宇先生,你都快把她给宠坏了。”
“是吗?”应宇想了一下,反问。
萧朗阳咕哝了一句:“算了,我不和女人计较!”这句话他才敢说出来,就被清池拎住了耳朵,“疼疼疼——”
“你说什么?”她精致的脸蛋粉里透红的,眼神高冷,红唇噙着笑,看起来就不好惹,萧朗阳在瞧见这样的她,却足足呆了好一会儿。
心里怦怦地跳得极快。
“是我说错了,我说错了!”他讪讪地半边脸都红了,活像是猴子屁股。
清池觉得他莫名其妙的,不过也懒得再说他了。
自己坐在火炉边,开始慢吞吞地吃起番薯。
萧朗阳时不时地偷看着她,就连这么好吃的番薯也忘记了是什么滋味。
一边的应宇瞧了瞧他们,笑着摇摇头,这小子啊,想都别想。
他家小月魄可不是谁都能顺便叼回家的!
他这个老父亲就第一个不答应。
萧朗阳又在小医馆里赖了一顿午饭,一直到将军府里的人来找人,他才不耐烦地回去了。
不止是这一天,接下来一连好几天都是。负责下厨的清池都有刀了他的心,关键是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她问他要食宿费,他竟然也没有抱怨,而是乖乖地给她了。
还一直跑到她身边,时不时地流露出一些诡异的神情。
“情窦初开?”清池摇了摇头,瞬间自己都被这个猜测搞出一身鸡皮疙瘩出来。
这就是一个大傻子吧。
反正,就算是前世,她也对萧朗阳不熟,只是听说他常年驻守边疆,唯一的一面还是他押送明清玉回京,他高坐骏马上边,犹如天神般的英武飒爽。和眼前这个臭屁又讨厌的男孩有什么联系?
只能说,时光的确是神奇的存在。
又被萧朗阳缠上的清池,一点也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大逼斗:“别靠我这么近!我快不能呼吸了!”
眼神摆明儿就是嫌弃他。
萧朗阳委委屈屈。
清池:“…………”谁能来把他拖走吗?
萧朗阳摆明儿就是待上他们了,就连过年也嫌弃将军府里周无缺他们不在实在孤冷,把白衣也拉过来一起吃年夜饭了。
清池当然也就不能赶人了。
好在军师白衣是个有人情味的,他一来,马上就和应宇一起把厨房给承包了。应宇大多时候不忌荤素,是人都觉得他不像是一个出家人。别说别人了,就是清池也深深地怀疑。而且应宇也从来不教她任何道家的东西,清池唯一在他那儿学的就是医术。
当然,在嘉陵城里,应宇仙师之名虽然街坊们都知道,不过多数是来找他算命的。更多人称呼他为白鹿山的神医。
他倒是哪门哪派的道士没人知道,不过清池所熟悉的天师道,只有杂牌军才会食荤。
好吧,她也就是这会儿发散性地想想。
其实应宇除了如年节这样的大节日会食用些荤腥,大多时候还是食素的。
清池偶尔还是会对他的秘密很感兴趣的!
过完了年,萧朗阳倒是来得少了,掰着手指在数周无缺回来这一天呢。
从萧朗阳称呼周无缺为义父的时候,清池就和他说:“你的那位义父大人,可是曾经要认我为义妹的。所以,你不是也得称呼我一句姑姑?”
萧朗阳人都傻了,他迟疑不信,打死也不肯,就是嘴硬说:“咱们各论各的辈分!”
没糊弄到他,清池很真有些遗憾。
五周目(10)
周无缺这一回盛京, 就再也没回来了。眼巴巴等着他回来的萧朗阳也在周无缺一次又一次的家书回信原因里,蔫巴了。
他甚至是饥不择食来问清池:“义父,他一定会回来的!我们可都在嘉陵城里等他!再说, 他是战神,是我们大夏的战神!”
萧朗阳虽然年纪小, 不过出生世家的他, 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懂, 就算他真的什么都不懂。可是军师白衣也不会让他什么都不懂。
就拿周无缺这一回盛京后再也不返来说,即便是拿阴谋论来说, 也有很多说法。
但清池可不会真的就单纯地以阴谋论的看法来看这件事,这岂不是把周无缺当成傻子了。
很有可能, 他和新帝之间就在互相糊弄,之所以不回来, 清池也隐约能够理解, 前世他不也是回去了, 而且是直接成为了新政的推动者。这皇室兄弟之间的汹涌暗流,虽然不至于推到表面, 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清池撇了他一眼, 像是在看弱智:“万一他不回来了呢?你要去撞墙吗?”
萧朗阳敢怒不敢言, 倒是挺委屈的:“月魄,你都不站在我这边。”
“你以为你还是小孩啊。”
萧朗阳红涨了脸蛋,“我还是喜欢你不说话的时候。”
清池呵呵:“那可真是抱歉了呢。让你看到我说话的样子, 还不滚蛋, 你打扰我干活了!”
萧朗阳早就习惯了被她这样粗辱对待,是半点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甚至还说:“不就是研磨药草,我来给你干, 你过去喝喝茶,歇息歇息。”
清池这才满意:“照这样不就好了。”
清池恶劣的本性都懒得掩饰,不过萧朗阳看着她,脸又有点红。虽然但是……他觉得偶尔凶一点的清池也很可爱。
周无缺寄信说不会回来,萧朗阳很沮丧,可到底是少年心性,在小医馆里和清池玩玩闹闹了一会儿,心情慢慢地又好了起来。
是的,他始终抱着一种愚蠢的信念,那就是他的义父绝对不会因为盛京那个繁华的首都,就遗忘了嘉陵城还在等他的这些人。
就是白衣看他,都觉得这小伙子实在蠢萌!
哪里像是大哥的种!
白衣摇摇头,也懒得说了,只是遥望盛京所在的南方向,他的眼里也不由地出现了担心。
也不知道殿下如今在哪儿如何了。
他再清楚不过,虽然殿下出身皇家,其实却并不喜欢那个宫闱之所,他热爱的是边疆凌冽的风雪。
但,新帝继位以后,就注定了殿下不会再有机会继续待在这边关之所。
白衣叹息了一声。
可就在半年后,周无缺被新帝任命掌管大理寺,理由还是他双腿不好,不适合再在边关这样的苦寒之地,继续待着了。
而他的东华军则是交给了昔日曾经带过他的镇北侯。
也是周无缺曾经的师父。
这是新帝亲自指名。
镇北侯也很震惊,他其实也知道这两兄弟之间有了龌龊,可他一向谁也不站,临到头,竟然因为入宫的孙女老脸没了,等于是新帝的人。
尽管他内心也知道,即便新帝指派他去嘉陵城接管这十万东华军,可是荣安王殿下可是接管东华军近八年之久。
没有他的点头,恐怕他这一趟也就是帮新帝镇场一下。
镇北侯还亲自见了一趟周无缺,在见到坐在轮椅里的青年,再无从前那样的意气风发的英武战神风采,而是多出了一些深沉的感觉。
“现在的殿下,反而更像是皇室人了。”他不由笑道。
周无缺也只是笑笑:“老侯爷的话才是奇怪,我一直都是皇家人啊。”
镇北侯忽然收敛了神情,叹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会怪我?”
似乎也觉得自己矫情,老脸一红。
可下一刻却听到青年缓缓的声音道:“不,您只是被牵扯到这里边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
镇北侯于初秋时节,终于和那浩浩荡荡的队伍一同来到了嘉陵城,全城百姓都来瞻仰这位曾经的老资格将军风采。而白衣等嘉陵城的收留重将以及官员们也都来迎接他。
清池虽然没有凑热闹,不过也是听着街坊们一连聊了好几天。大家有阴谋论的,当然也有好奇的。
就连应宇也都和清池多聊了几句,“这位镇北侯,还真是老当益壮啊!”
可这副语气,仿佛曾经认识一般。
清池心里有点怪怪的,不过当时也根本就没有当成一回事。
萧朗阳鼻青脸肿,哭着鼻涕横流地过来时,清池正在搓山楂药丸子,最近她的药丸子市场特别好,她累得双手都酸疼酸疼的,根本就没有功夫应付这个还没有断奶的娃娃。
“你这是怎么啦!”
可是他这一次沉默地在角落里蹲着,就嚎啕大哭,撕心裂肺,简直比那野外的狼吼得还难听。
清池被这魔音入耳,倒不是少见的同情心发作。
她不问还好,她这一问,萧朗阳就哭得更大声了。
“还哭!!!”清池直接就使出了大喇叭术,把萧朗阳吼得天灵盖都快被振飞了!
萧朗阳在那一瞬之间,张大的嘴巴都没有继续合上,眼泪糊脸,眼睛红得像是兔子一样,到底还是一个调皮捣蛋鬼,一时也忘记伤心了,尽是对清池控诉的委屈。
“月魄!!!你都不安慰我!!!”
“安慰你!!!”清池也超大声地嘲讽回去:“你还没断奶啊!”
萧朗阳成功被清池吼得傻住了。
过了好半晌,他才反应过来,然后又是道:“月魄,你嫌弃我!”
“我还不能嫌弃你了?小屁孩!”清池对着他,把后边那个称呼是加重了。
萧朗阳委屈:“月魄。”
清池往他嘴
依譁
里塞了一个山楂药丸子,甜着他满嘴,他呜咽地吞了下去,然后眼睛发光地瞧着她。
“只能吃一个。”看穿了他的心思的清池,立即就说。
萧朗阳说:“我都这么难过了。”
清池对他得寸进尺的意图很是不屑,甚至是直接就道:“你现在还这么弱,我给你吃一个山楂药丸子,都是在给你面子,小不点,下次再哭,你姐姐我可不会给你!”
萧朗阳那个气,“我可比你还大三岁!”
他往前跳了一步,叉腰,一双眼睛红得像是兔子眼睛似的,可偏生气鼓鼓的,死死地盯着她,有一股特别的凶戾之气。
“我以后会很厉害,我要把那个老头子赶跑,然后接义父回来。”
清池在心里摇头,果然还是孩子。
她脸上也是不以为然,敷衍着他,“是是是,以后你最强。”
萧朗阳又被她的话安抚了下来,絮絮叨叨地说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清池一边搓着药丸子,心里也大概地有了一个印象。
镇南侯这一次被新皇指派接受嘉陵城周围的十万东华军,显然周无缺是不可能再从盛京回来了。萧朗阳这个毛头小子挑衅他,而东华军里也是潜流不断,即便他来之前已经在周无缺那儿大概是有一个印象了,但也是很难做些什么。好在,新皇也没有真的要他做什么,只要是他人在嘉陵城,镇守此地,也就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五年一晃而过,萧朗阳也从那个调皮鬼变成了一个英俊少年。他热爱行伍,成日和军士们混在一块儿。
五年来,更是参与了大大小小的战争。无非是抵御边疆侵犯的游牧民族,北狄那边也是犯贱,虽然三年前就朝服,甚至还送了皇子去盛京做质子,可是私下的小动作还是不断。
萧朗阳远目原野里的新绿,有些不得劲地收回了视线,然后对身后跟随的一队精兵道:“走,咱们回去吧。”
精兵们也是面露无奈,知道这位是因为今日巡边没人而无聊呢。
可也不想想,自从这位魔头负责巡边的惯例以后,周围大大小小的山贼窝早就被扫荡一空了,就连远到一百里外的异族都知道他们这支紫雷轻骑的悍名。
当然,大家也都是很敬佩他们的的小将军的,才不过十五,就能做到这种地步,简直让人不由地想起了过去的荣安王。
一想起荣安王,大家又不由黯然了。
紫雷轻骑里的精兵们多是当年和北狄一战后那些殉国将士们的后裔。
五年了,殿下一去盛京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车乔的健马紧紧地跟随在萧朗阳身后,平原上清新的风还含着凛冽的冷酷。
“老大,今天月魄姑娘在西街!”
原本正在策马长奔的萧朗阳,顿时一回首,年轻飞扬的脸庞上也带着欣悦的笑容,那双眼睛就像是星星一样的闪亮,“车乔,你闲事管得蛮宽的嘛!”他还故意地说了这么一句,可若不是看见了他脸上的喜悦不作假,车乔真的觉得自己就被糊弄了。
“老大,我听说最近有很多不长眼的经常在月魄姑娘看诊的时候,故意凑过去!”车乔凑近,笑嘻嘻地说:“咱们不得过去,给他们点教训看看。”
“我看,你才是真的需要点教训看看!”
萧朗阳那张英俊桀骜的脸庞脸色顿时一改,凶煞煞地瞧着他。
车乔吃瘪,夹马的速度就慢了下来,然后他就发现自家轻骑将军的马已经俯冲在前太远了。
他瞧着瞧着,就不由念叨:“明明就这么积极嘛。”
后边的队伍也跟上来了,大家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还纷纷好奇地问:“车副队,咱们萧老大是不是又急着回去!”
一个个眉飞色舞的,眼里带着打趣。
“嘘——”车乔瞪了他们一眼,然后说:“你们就小声点吧,被他听到,小心又像上次那样带我们去五十里外剿匪!”
这下大家倒是一个个地压低了声线:“嘿嘿,月魄姑娘是真的生得俊,咱们整个嘉陵城都没见过她那样俊的姑娘呢,怕是去应宇先生那儿求亲的队伍都要从东街排到西街!”
“还求亲!你们难道不知道应宇先生是出家人,月魄姑娘听说也是出家人!”
“可她是一个女子啊!”
“女子就不许出家了!你没听说过女冠!殿下的皇妹,就连公主都出家了!”
“我还是觉得咱们将军配得上月魄姑娘!”
“你们咕咕囔囔什么呢!”忽而,在前边一骑当风的少年将军一拉缰绳,一点也不客气地道。
一下也把这些年轻人们的议论给搞得消停了下来。
“老大……”大家心虚,讪讪地笑。
萧朗阳当然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其实他脸皮还有点薄,不过在这群军汉里,作为首领的他就不能露怯。
请不久对战绒族大捷,白衣说过会为他请功上表。
其实萧朗阳并不在意这些,对那位皇帝也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白衣说,义父他知道这件事一定会高兴。
这么多年来,他当年的怨早就已经淡了。
只是想要问一问,问一问当年的义父为什么要放弃他们,要放弃嘉陵城?
盛京就真的有那么美吗?
这种情绪难以消遣,如跗骨之蛆,气焰越来越浓。
他甚至每天出来,就像是想要通过简单的杀戮来释放,可惜巡边这么久来,愣是一个不长眼的也没有遇上。
萧朗阳在犹豫,真的要去见月魄吗?
月魄总是那么敏感而毒舌地对他一击毙命,看得出他所有的情绪,他也是就连自己也不喜欢等待着结果的自己,若是新皇真的要他去盛京,他该不该去?
“吁——”就在想着这件事的时候,不知不觉当中他们已经回城了,即便是降速以后,那马蹄裹挟着一大阵的沙尘风。
守门的官兵在看见这只令所有外族都闻风丧胆的紫雷轻骑回来以后,眼底都带着明晃晃的羡慕:“娘啊,要是让俺也体验一把这种风光多爽啊!”
很快,萧朗阳带着紫雷轻骑回了官署营地,他却并不下马,逆着光笑得张扬:“好了,你们自己消遣去,我得回一趟将军府!”
大家也不敢问,也不多问,就是一个比一个笑得奸贼。
谁还不能不知道他们他们这位轻骑将军就是去找月魄姑娘了。
果然,车乔就跟着出去瞧了一眼,马上大声向大家说:“往西边去了,往西边去了——”
每一旬,清池必定奉师命,在嘉陵城里不收取诊金为百姓看诊三日,这一旬正好是轮到了她西边,应宇东边。
清池倒没有什么好抱怨的,虽然她的医术的确不高明,不过偏门懂得多,遇上这些病情奇怪的普通人反而是治得相当不错。这五年下来,甚至在嘉陵城还多了一个小医仙的名号。
“最近正是梅雨季节,潮湿多雨,奶奶您的腿也是这个缘由,不过别担心,拿我这药贴子,哪里疼贴哪里。”
“不用,不用!奶奶,这是义诊。”
清池很有耐心地和一位老奶奶交流着,对方死命地偏要塞给她一筐鸡蛋。
她整个人都无奈了。
她是真的不喜欢吃鸡蛋。
不不不,鹅蛋也是。
“那怎么行!月魄,你每个月来帮我们看,什么也不收,再这样,咱们咱们有脸过来!”反正这番话,是每次过来都要经历的,只不过是每次说的人不一样。
清池生得美,一颦一笑都醉人,这时露出撒娇的攻势,渐渐的,那些硬是要塞东西的人们也知道她还是和从前那样是不愿意收的。
当然,清池也不是一点不收,毕竟那样就太伤人心了。
只不过她这次就只收了一些山民采的野菌子和山笋。
她收起提篮,笑着道:“这些年来,有劳大家照顾了。”
周围的人们马上道:“月魄姑娘,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咱们才真的是有劳你的照顾了。”
“就是就是!”
时候也不早了,清池是准备回小医馆吃午膳,她提着竹篮,心情还不错,哼着小调,正想着中午拿这些野菌子,红菇绿豆菌拿红辣子炒了,奶浆菌拿做粉蒸肉的方式,米粉拌着蒸熟了,那叫一个味道鲜美。
“月魄——”忽然,伴随着少年爽朗的笑声,马嘶声传来。
就在街角,高头大马上的英俊少年神采飞扬地看着她,人在光晕里,也有一种特别的魅力。
“你怎么来了?”清池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她看他下马走过来,脸上那种放松的清浅笑意还在,只不过问的就实在不走心。
“来瞧瞧你!”萧朗阳的眼睛就在四周瞧了瞧,原本还有些想要过来搭讪清池的闲少年格外儊他,谁能不知道他就是那位凶悍之名传遍嘉陵城的小将军。
这会儿,也是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这也叫一虎镇压百兽。
清池是一点也不介意他帮忙自己处理这些麻烦的,就当做没瞧见,眼波微动,笑着道:“那瞧了就回去吧。”
“月魄!”萧朗阳有点不高兴地看向她,委委屈屈的,嘴角简直都能挂起酱油瓶子了:“我这才刚来呢!”
清池提着篮子,一脸冷漠:“哦,所以你这是想要蹭饭!”
虽然萧朗阳不过十八,可他已经一米八二,在军伍里锻炼出一副雄健体魄,要不是看那张还有些稚气绒毛的脸庞,根本看不出他的年龄。
萧朗阳跟着她身后,就好像是一只大型的狗狗。
“午饭吃菌子?”他凑头问。
清池对他的厚脸皮也没办法,叹了一声气,“你洗。”
萧朗阳发出愉悦的笑声,“没问题,我包了!”
他特别自信地说,来小医馆蹭饭蹭得多了,干得家务活都纯熟了,就是白衣也时常说他,一个大男人干嘛干厨房里的事!有辱斯文。萧朗阳才懒得和他说,吃得上月魄做的饭,他巴不得承包以后所有的洗菜和洗碗活儿。
晌午晚些时候,应宇也从东街回来了,他见到萧朗阳倒是一点都不意外。五年过去了,时间在他身上就仿佛是冻龄了,虽衣着发旧,可那潇洒的意态,风流之中又不失道韵,萧然若松。
应宇带着笑,看起来就平和:“小萧将军,贫道有礼了!”
萧朗阳生生地是被他这称呼喊得羞耻心发作了,但应宇又是他的长辈,在应宇笑眯眯的捉弄下,少年脸颊都晕了霞色,但还是保留着桀骜性情:“应宇先生!”
他急了,他急了!
清池看着他俩,活像是看着两个幼稚鬼。
“用饭了,用饭了!”她喊着。
应宇很卖面子,“小月魄做的饭菜真香,我得吃三碗!”
“这不是城北的罗家送的。”他一看到山鲜,马上就明白了。清池是一点都不意外,点点头,说:“我本来不收的,但一点不收也不大好。”
“哈哈,小月魄,你做得好!”应宇夹了一大块米粉拌奶浆菌递到她碗里,语义双关。
应宇又夹了一把到萧朗阳碗里,“小萧将军别客气!”
“应宇先生,您叫我名字就好。”萧朗阳再次固执地坚持着。
应宇点点头,一会儿又道:“小月魄,你今儿怎么遇上小萧将军的?”
清池忍笑,就连她都没纠正应宇这个臭毛病,他想都别想。“他来蹭饭。”清池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萧朗阳幽怨地看着他们师徒,半是无奈地吐了一口气,然后也只能把自己的满腔幽怨化作了饭量。
“小萧将军,听说朝廷已经知道了这次你驱逐绒族,夺回百里山了,看来再过不了多久,应当就会下表功劳,到时候咱们嘉陵城又有热闹可瞧了!”应宇吃饭的时候,顺口提起。
萧朗阳本来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心烦的,此刻发觉到了应宇夸奖的语气,还有清池递过来的眼神后,马上也是挺直了腰杆。
他很想装出一副虚心的模样,不过那种求夸奖求表扬的神态更准一点。
“应该会吧,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
清池忍笑,觉得他这装逼也没有装到位,不过她也是和他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不得不叹一句,萧朗阳不愧是出生将军世家的,果然也是一个战神种子,如今不过十八,就已经成为将军了,若说比起过去的周无缺,也丝毫不逊,只是他投生得晚了点,大夏边疆周围早就被周无缺平了一遍,留给他的局势比较太平吧。
也只是比较而已。
清池沉入自己的思绪当中,这一世是比过去要太平多了,或许也是她蝴蝶了周无缺受腿伤的事情,嘉陵城没有受到一点伤害,北狄也被打趴了。
除了洛地的前燕皇室,李叹和明清玉他们……
“月魄?”
萧朗阳的呼喊让清池回神过来,见到他那副骄傲求表扬的样子,清池是丝毫不客气地进行打压教育:“哦,你义父在你这个年龄,北狄的大将看了他都怕。”
萧朗阳的抖擞马上就变成了萧瑟,他控诉清池说:“应宇先生,你快看她!我怎么和我义父比嘛!他是天生的将军……”
说到这里的时候,想起周无缺已经去盛京五年了,萧朗阳的眸子也黯淡了下来。
五周目(11)
果真, 梅雨一过,就有盛京里的圣旨到了嘉陵城,新帝对这个少年才俊十分看重, 欣喜而高兴,夸他为第二个荣安王, 大夏新的战神。
新帝继位五年了, 就连战神自然也应当换新的了。
萧朗阳还不曾去盛京, 盛京里的街头巷尾都遍是这位少年将军的传奇。
西桑看了看坐在轮椅里的人,就知道他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还不如说,其实殿下早就有这种想法, 也正是他的要求下,和那臭小子的一味坚持, 才有了小萧将军的传奇。
“殿下, 镇南侯传来了信。”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接了过来, 鼻梁直挺,其上长眉连娟。
也是这五年来再也边疆风雨可吹打, 过去古铜肤色, 如今都化成了玉皙的雪白。
眉间朱砂痣点耀, 好一张面若观音的秀气面庞。
但他气质沉稳,生生地压下了那种女气。
也就多了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神秘。
曾经为将镀就的军旅风采,更有铁石般的坚毅和贵重的气度。
一封信, 他看得很慢, 甚至停顿了好久。
乃至西桑都忍不住倾头了一下。
“镇南侯说,他这一次会虽小萧一起回京。”周无缺淡淡地说。
西桑愣了一下, “皇上这是……”
“西桑。”周无缺制止了他的猜测,把那封信递给他后, 说:“无论皇上是什么意思都好,本王都不会再回嘉陵城。”
他语气平淡,比起五年前的那个少年战神,如今一回眸,那其中的威严和贵重,就连西桑都感觉到了畏惧。
周无缺从轮椅里直接站了起来,看向外边的翠柳,如今正是雨季,盛京里的雨也是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朦胧雾雨里,柳枝青青。
西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左右,然后松了一口气,想起来,这是荣安王府,即便有各方的探子,可在殿下居住的三安居,是断不可能进来探子的。
“殿下,属下失言。”
周无缺说:“无妨,以后就别说了。对了,小萧要过来了,你让人把九乡台收拾出来。他爹很喜欢这个地方,他应当也会喜欢住在那儿。”
西桑鼻子微酸:“殿下放心。”
周无缺又说:“我拜托了应宇先生一同过来。”
西桑微惊,“应宇先生也来,看来月魄姑娘应当也会一起过来。”
西桑敏锐地发觉,在他提起月魄姑娘的时候,眼底似乎也流露出了真切的笑意。
“是啊,五年了,那个小姑娘如今不知道是如何的风采。”
西桑总觉得自家殿下说这句话,显得轻佻,不过五年来,就是皇上也多次为殿下择妃,都被殿下以身体残缺为由拒绝了,甚至如今盛京里都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他家殿下不举。
西桑就很无奈,他家殿下哪里是不举。
他身体好得很。
只是装了这么五年,就是他有时看见自家殿下忽然站起来,都有被吓一大跳的感觉。
不过……殿下难道是对月魄姑娘……一想起这个可能性,西桑眉头都是一跳。他们人虽不在嘉陵城,也是经常接到嘉陵城那边的探子汇报,萧朗阳那小子和月魄姑娘这些年来是青梅竹马的,而且俱是年少,这要是两方心里都有意思。
那岂不是……
西桑下意识地去瞧周无缺。
周无缺说:“怎么了?”
借西桑一个狗胆,他也不敢说自己刚才在想些什么。
“咳咳——”
“殿下,属下方才是在想,要是应宇先生和月魄姑娘过来了,应当安排他们住哪儿?”
周无缺说:“东萤阁。”
西桑马上拍马屁说:“好,殿下选的这个地方当真是好地方,应宇先生是道家人,应当就喜欢这样自然的风水,月魄姑娘年轻,也应当喜欢哪儿的美景。”
尤其每到傍晚时分,萤火虫沿着河畔扑簌,也可以说是王府里一大美景。
就是王府里的宫女们没事都爱过去走走。
周无缺会想到这一点,也是询问过宫女的。
西桑偷偷地瞧他,完了,果然被他猜中了。
只是殿下表现得倒也不明显,他也不好劝说。
周无缺那能看不透西桑在想什么,只是有些好笑,又实在想要逗他一下。
五年过去了,那个有些奇怪的小姑娘的面容都几乎在脑海里模糊了,只记得她那诡异的脾气,一双明亮又深沉的眼睛,真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
周无缺想起来,嘴角又抿了一抹笑意。
*
嘉陵城,东街小医馆。
清池在听到应宇说要回盛京,懵了好一会,“师父,我没听错?”
清池都有点怀疑人生了。
他们整整在嘉陵城待了近七年,就在她以为可能未来都会继续待在这儿,起码最近几年应该是不会走。就这么忽然……
“你没听错。”应宇摸了摸她的头,温和地道:“你不是一直都想离开嘉陵城,如今终于有机会了。”
清池不太乐意:“可盛京……”那个地方给她留下了太多的记忆,如果可以,这一世她都不愿意再靠近那个鬼地方。再说熟人太多了,总觉得容易出事。
那种带给她强烈不安的感觉,甚至让她心悸。
“盛京怎么了?”难得的,应宇不再是嘻嘻哈哈的样子,他不笑严肃起来的时候,那潇洒的眉峰都有着难以言喻的凌厉。似乎也是想起了什么,他明明看着远方,视线却透过什么在怀念着一些过去。
须臾,他低头笑了一下,很不在乎地说:“盛京和嘉陵城也没什么,只不过祖龙所在之地,风水固然好了些,世情也不堪了起来。”
清池总觉得他在阴阳怪气着什么,不过反正对象不是她,也没所谓。
就是这逗逼师父忽然正经了起来,她不是很习惯就是了。
“你是不是……因萧朗阳回京……”很快,清池就明悟了,不高兴地说:“是周无缺拜托你了!这个人可真是烦,都离开了五年,还得纠缠我们!”
清池口不择言,说出了自己心里一直以来的怨怼,果然就见到自家便宜师父清风明月般随意的笑容。
清池拍开他的手。
“小月魄,荣安王殿下是国之栋梁,也是咱们这些黎民百姓的福泽。你可不能如此不礼貌!”说起来,这还是应宇第一次这般说教她。
从前清池也曾经说过周无缺的坏话,不过当时应宇也只是笑笑。
清池想起周无缺这几年正在绸缪的新政,就有些牙痒痒,这家伙风头出得可真大,就连应宇也被他影响了。
清池哼了一声,挥开应宇,然后自己上楼了。
“月魄,月魄……”应宇看着她怒气冲冲上楼的步伐,也是摇摇头,根本不明白这孩子怎么对周无缺有这么大的成见。她过去拿七星蛊王戏弄这位殿下,对方胸襟也甚大,从不和她计较,只是当她小打小闹。
毕竟,治病是治病,故意给的一些折磨,可就不太对了。
应宇看她自小长大,也知道她脾气古怪娇慢,又很有自己的主张,不喜欢别人给她做主。
这一次回盛京,他先斩后奏,看来最近这段时间,肯定是要受她点脾气了。
这也是他该受的。
“小月魄如今大了……”他这个做师父的,真是不知女儿心,十分头疼。
清池闷在二楼,支开一只窗户,看外边的一重重的屋檐,北地的春蔓延着如一层层的绿烟。熙熙攘攘的人群,鼎沸不已的人声,热热闹闹地自望得见的远方传来。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看那古旧的铜镜里的自己,每一次重生,唯一变化的就是她的容貌。
就是她每每看见,都有些恍惚。
镜子里的那张脸,真的是她?
而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吗?
尚且稚嫩,却已美得不似人间花。应宇从不受她的容貌影响,不过还是隐晦地对她提过,出门要易容,而这些年,她也一直是这样做的,只露五分姿色在外,也有小医仙之俗名。
“月魄——”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唤,吓得清池立即就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
也从自己的愣神里,醒来了。
才发觉这是应宇的声音:“月魄,这次是为师的错,你若是不愿意——”
清池推门而出,门前道士眉间也有几分的担忧,生生地减少了往日的那种潇洒自若,多了一种老父亲的絮叨。
“你一会儿说去,一会儿说不去……”清池顿了一下,没好气地说:“到底去不去。”
应宇说:“你若是不愿意去,那我只好向荣安王殿下谢邀。”
清池的怒气一下就淡了,但她还是矫情了一下:“你去不就行了,难道我留在嘉陵城就不成?”
应宇有些哭笑不得,但叹了一口气,还是说:“你叫为师怎舍得。”
清池心里微暖,可她嘴上死不承认:“哼,你有什么舍不得,就连答应他,也不曾和我说一声。”
应宇就知道自己被她记上了,他无奈地笑着,“是是是,是师父的错,那小月魄可否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过师父这一次。”
清池说:“看我心情吧。”
不过她既然和他开玩笑了,也就是说这件事揭过了。
*
自从接过圣旨以后,萧朗阳是真的很忙。镇南侯那老头子还在一边阴阳怪气地说他不过是侥幸,像他义父在这个年龄的时候,他连义父一根毛都比不上。可把萧朗阳气得要死,要不是被白衣和宣圣旨的太监拉住,他是真的要和这老家伙干一架。
“气死我了!”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比不上义父嘛。这个世上有几个义父那样的大将军。只有历史上的将军王列传上才能配得上相提并论。
“这个老萝卜头缨子,迟早我要使双枪押他一回!”萧朗阳恶狠狠地说着,真是越想越生气。
白衣过来就看见他这幅样子,笑着说:“我们的萧将军,怎么还在生气!皇上的圣旨都在,还有谁能不认可。”
萧朗阳就哼了一声,“我只是运气好。”
他有些不屑,甚至眼神都没瞧一眼放在桌台上的圣旨和赏赐,金玉散发出辉丽,可少年的野心如雄鹰,根本看不上这些束缚他双翅的东西。
白衣叹了一声,想起了当年的殿下。
这小崽子就正如当年的殿下。
白衣想起殿下递过来的信,还是老父亲般地向他交代说:“你这一次去盛京,一定要格外小心,那地方不是咱们这嘉陵城,皇城脚跟下,身边砸下来的人都不一般。”
萧朗阳倨傲地笑:“白叔,你是在说笑吧,盛京除了皇上,还能有谁比义父身份更高。”
白衣欲言又止,也知道这少年根本听不见的。他看见他的眸子里燃烧着烈焰般的光,也是令他最担忧的存在。
萧朗阳忽而对他说:“我要见义父,我要问他……为什么不回来了!”
白衣简直是眉头都是一跳,这兔崽子,果然给他搞这一处呢。
萧朗阳忽然吃痛,他捂着脑袋:“白叔,你打我作甚!”
“不打你,你简直就没法没天了!”白衣随手从一边的兵器架上抽了一根长木棍,就开始横扫,萧朗阳自然是躲开,他当然不是打不过,只是不能打长辈吧。
等到白衣气喘吁吁地,终于停了下来。
萧朗阳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打他。
明明身形就是一个英武峻拔的青年了,可那张略显稚气的脸一看就看得出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这些年他更是战无不胜,从没试过输了的滋味,傲得没边。
白衣光是看着就生气。
“你要是还不明白,我看你一次打你一次!”
萧朗阳无辜得很,“白叔,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白衣呵呵一笑。
萧朗阳递上一杯热茶,等他喝下一口,慢悠悠地缓过来,然后又听见他说:“殿下担心你。”
萧朗阳那双黑黢黢的眼眸里一点点的黯淡,又浮现出一种格外的执拗:“不,我要的不是这个。”
白衣头疼,看他像是一个闹脾气的孩子:“行,等你去盛京,自己去问吧。”
“我会问的。”他那时眼睛又坚定了下来。
“对了,应宇先生和月魄姑娘这一次也会随你一同去盛京。”
“真的!”萧朗阳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他嘴角的笑意是掩饰也掩饰不了。
他咧嘴笑,完全就忘记了刚才的不快。
白衣在心里骂了一句兔崽子,然后摇头,真的儿大不中留!
萧朗阳笑得开朗,非但一点不快不见,而且还是当即就问:“白叔,还是你好。”
白衣拍了他一脑瓜子,“我好,打你就是为了你好!”
萧朗阳一下就溜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回身大声地道:“白叔,你可不能往我身上撒气!”
“你说什么呢,我往你身上撒气?”
白衣被他气得半死,“兔崽子,你上哪去!”
“我去小医馆!”
“你可别天天跑人家那吃空饷!”
“哦,那我一会儿上街买点东西去!”
“记得早点回来收拾东西!”白衣吼,也不知道这兔崽子听到没有,溜得飞快。白衣笑着摇摇头,眼角眉梢都带着些暖意,月魄姑娘还是不错的,也不知道看不看得上这小兔崽子!
萧朗阳来到小医馆的时候,应宇师徒正在收拾行李,小医馆外边还贴了一张歇业的通知,小医馆里边也是有点乱糟糟的。
萧朗阳提着大包小包的酒店熟食,顿时觉得自己没地方站。
正从二楼下来的清池看着他,就皱起眉头:“站在那作甚?”
萧朗阳看见她就笑得山花怒放,他有点儿笨手笨脚的,“月魄,你们在收拾东西啊。”
清池看见他这个罪魁祸首,就没好气地说:“你没眼睛,不会自己看啊!”
萧朗阳顿时缩了缩鼻子,要不是双手没闲,他很真想摸上一摸自己的鼻子,他怎么今天一来就挨骂啊。
他下意识地瞧了瞧应宇先生。
应宇先生递给他一个不要计较的眼神。
萧朗阳乖了,知道她肯定是因为忽然要离开熟悉的地方,脾气又犯了。
清池走下了楼梯,本来就想把脾气发在他身上,谁知他狗狗眼般盯着她瞧,就差摇尾巴了,态度很是谄媚地紧随着她:“月魄,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桂花鸡,还有海棠包、青梅饮……”
萧朗阳一口气报了一大串菜名,眼巴巴地瞧着她。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清池最近几天的确因为这件事心情不大好,看见他就更是烦,这会儿也是道:“还站着作甚?”
“哦哦哦,是,我马上去摆桌子。”萧朗阳就不和她计较,他脾气好,而且她生得那么美,光看瞧着,就一点脾气都没有了。萧朗阳离得她近的时候,闻到她身上那种幽幽苦涩的药草香,就有些心不在焉的,马上离得远了些。手脚尤其勤快地布置好。
应宇瞧了瞧,眉头难得地挑了一下,他靠近了清池,“这小子倒是蛮会献殷勤。”
清池眉头都没抬一下。
应宇眉头暗暗地松了。
清池根本就理会他刚才的那个话题,反而是问:“咱们以后还回来吗?”
应宇怔了一下,然后又恢复成了以往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回。”
这一声尤其的轻柔。
也是对她的承诺。
清池嘴角微微地绽放了一些笑意,像是心情好了不少。
恰这时,萧朗阳唤他们用饭。饭桌上,萧朗阳是留意了不久清池的脸色,发觉她和往日没什么两样,这才问起他们的东西收拾好了没有,他可以来做劳动力。又被清池鄙视了一眼。
他们出发那一天是在月底。
街坊们打从知道他们要同小萧将军去盛京以后,那一个叫一个的不舍。就连清池做的药丸子,都被买得一净,甚至就连应宇也被清池拉来搓丸子。这次倒不是清池为了赚银子,完全就是街坊邻居们的需求。
要不是萧朗阳忙着准备回盛京的一系列安排行军,恐怕此刻也会在这里搓丸子,他的武力用在这上边倒是挺好的。
清池搓得手酸,就不痛快地这样想着。
他们出发那一天是在月底,百姓们得知他们接到皇令返回盛京,一个个是夹道相迎。
清池回首瞧着热闹的人潮,不知不觉已经在这儿待了近七年的嘉陵城,那一刻她的心情竟然有些奇异的不舍。
马车里,正盘坐着的应宇看着她眼底的黯然,左手臂的拂尘一拂道袍长袖,了却无尘。她轻轻回首,听见他说:“我们回再回来的。”
“真的吗?”
清池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轻轻地捏了起来,不知为何,她这次有一种强烈的直接,那就是她不会再回来了。
明明一开始,她根本不愿意留在这儿。
命运,真是一种奇妙的存在。
应宇只知她担心,却不知她的惶恐,所以轻言安慰:“会的。”
清池努力一笑:“你可不许骗我。”
“师父是不会骗小月魄的。”当时,谁又知道他竟然会辜负这一句话。
清池不以为然地挑眉,其实早就信了。
她其实一直都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啊。
五周目(12)
她们抵达盛京外, 已经是初夏了,官道两侧青青翠翠,浓烟般地垂下阴影。
萧朗阳策马过来, 兴致勃勃地道:“月魄,你快看那, 没想到盛京这么大!”
他土包子的话语让清池有些无语, 不过她还是看了过去, 的确远处的城池巍然壮观,吐纳如明珠般的气魄。
不堪为大夏的帝都。
即便根本看不清其中的景象, 但这样的美景,也着实醉人。
萧朗阳很兴奋, 还和清池说了一些话,不过她的心早就跑远了。就在这时, 忽然又有快骑跑了过来, 精兵格外惊喜地对萧朗阳说:“萧将军, 方才斥候来报,说是荣安王殿下和右相大人已经到了十里亭驿站来接风您。”
萧朗阳脸上的笑容就更真切了, 眼睛也是灼灼生辉一般的明亮:“义父来接我了!太好了!”他又隔着车帘, 对清池说:“月魄, 果然义父还是很看重我!”
那股子的骄傲,简直就是溢于言表。
反倒是清池蓦然听到了顾文知的名号,那种悠闲的心情一下就没了。
“月魄, 月魄……?”
在没有听到她的回答, 萧朗阳又一连问了一两声。坐在马车里的应宇都拿拂尘拍了她一下,清池才马上醒神过来, 正好就对上了他那双落拓带着风霜的眼睛,像是流水被拨弄出了一丝的弦波。
窗外, 萧朗的声音还在响起。
“你别过来了,快去安排。”清池很是无情地说。
萧朗阳一路上都很担心她闷着晕车了,看来不是,就松了一口气:“放心,我这就过去。”
不过,在马鞭挥指之前,他又向朝里边说了一句:“应宇先生,还有半个时辰咱们应当就能到盛京。”
应宇笑着说:“小萧将军,劳烦你了。”
很快,外边马蹄声远去,热热闹闹的,接着整支队伍行走的速度都加快了起来。
车内,清池稍微有点不舒服。
应宇倒了一杯药茶递给她,“你脸色怎么如此难看?”
应宇叹了一声,“看来真的是你和这盛京风水不合。”
清池咽到嘴边的茶水差点是愣是就要吐出来了。
“你就别拿我打趣了。”她咽下茶水,嘴角一翘,勉强算是被他逗笑了的样子。
“师父从前来过盛京吗?”她忽然有点好奇。
应宇笑得爽朗,又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道:“来过。”
清池一下就八卦起来了,可惜马上就被应宇打了一个回马枪:“小月魄现在倒不讨厌盛京了。”
清池说:“我又不讨厌盛京,我只是……”不喜欢这里的人。
这里的人,不是一个人,而是造成了她过去种种般般的诸多人。
应宇摸摸她的头。
清池这一次倒没有避开,也许是离得盛京近了,她竟然也开始变得脆弱了起来。
“不喜欢不要紧,我们也不会在这里一直待下去。”应宇的话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内心那种强烈的不安,而随着盛京的城池在眼前越来越近的时候,她也就缓了过来。不知不觉当中,他们这辆马车也从车队中间,慢慢地到达了前边。没错,正是萧朗阳的安排。大部队早就已经在前边停了下来,车乔赶了过来说:“应宇先生、月魄姑娘,咱们将军就在前边等着。”
没错,就是要一起去十里亭会见周无缺和顾文知了。
清池的脸色看起来有点奇怪。
这两人现在也应该是政敌了,虽然关系也没绝对到那种地步,不过也是王不见王的。想一想就能猜到,周无缺应该是自己要过来的,可顾文知就一定是皇帝派过来的。势如水火啊。清池的眼眸微闪,看来这一次萧朗阳是要成为两方的一把刀啊。
清池走在应宇身后一点点,他还是一身简素道袍,只是一路上天气热了,换了一件薄的,身姿高大挺拔,有一种朴朴素素、落拓潇洒的气质。
萧朗阳也已经换了一身衣服,配上那飞扬的笑容,精神极了。
“应宇先生,月魄!”那股子喜气洋洋简直就是难以掩饰。
看来已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周无缺了。
“走吧。”
清池已经瞧见了十里亭周围的侍卫,想来这一次应当是私下接风,所以也就并没有其他的官员在场。这些高大魁伟的侍卫府兵也应当是周无缺的人。
乃至他们一过来,这片侍卫府兵们的目光马上也投了过来,随机也就一个个地放开了这条直通十里亭的小道。
“可是萧将军,应宇先生和月魄姑娘。”有一个侍从打扮的人走了过来,也是满面的笑容,说:“殿下和顾右相正在里边等着您。”
这句话里透着的亲切劲儿,就是对着目前这位萧将军说的。
“应宇仙师,久仰大名。”对方又笑着道。
清池才是在这时才发现对方是个内监,细声细语的,没胡子,笑容满面,格外的和蔼。
应宇应过对方。
清池一直在应宇稍微后边一点点,这内监的目光惊艳地落在她身上好几秒,就临走的时候,都是好奇地点点头。
清池觉得他奇怪。
不过萧朗阳这会儿已经是迫不及待地想走了。
应宇也跟着,清池自然不必说。
清池也瞧见了十里亭里飘来的淡淡茶香,应当是风炉煮茶,也因这两位贵人过来的缘故,亭子四周都拉上了半透明的绸纱,眼下正随风而动,周围杨柳青青绿荫成阵,入眼就是清爽。
隐约里边有两道身影,正相对而坐。
初开的蔷薇被风吹散了些许花瓣。
清池沉静地跟随在应宇和萧朗阳身后,走到了十里亭外,两道视线同时投了过来。
她没去看,只把自己当做是隐形人。
“义父!”萧朗阳激动欢喜的声音响起,他抱拳行礼,对上周无缺那坐在轮椅上的身形时,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了什么,不过随即就发现了旁边那位右相大人探究的视线。
“见过右相。”
“萧将军。”顾文知对这位皇帝看重的小辈,也很是客气。
应宇只是在一边笑眯眯的,直到周无缺问候:“应宇先生,总算是再见到你了。”
“哪里哪里,贫道才是。”
坐在轮椅里的周无缺早就发觉了一直在应宇身后的青衣姑娘,一刹那,也为半张侧露出来的芙蓉花面惊艳。
五年了,昔日的小姑娘也已经长成了如此的芳姿。
周无缺瞧着她笑,清池也发觉他笑对着的是自己。
一瞬间,有些莫名其妙的,不过五年不见,周无缺的确和前世那位冷酷又深沉的病秧子荣安王,在某种程度上有着相似的气质。
就是那种让人越发看不透的感觉。
“月魄姑娘,许久不见了。”他和蔼地道。
也正是因为他这句话,才让一直旁观当中的顾文知终于也把目光落在了一袭简素青裙的清池身上,其实他一开始就留意到了,可当时也就是初初一瞥。
她抬眸时,那双眼睛仿佛正和他碰见了,灿若明珠般熠熠生辉。
新嫩的玉容如初开的牡丹,微微一抿唇笑,仿佛是被谁逗笑了般的开朗。
“有劳殿下记挂。”不知为何,顾文知觉得她这话语可不像是她的笑容那样清纯美丽,而是如带刺的玫瑰一样扎人。
周无缺倒是笑笑,极少地宠溺轻松,顾文知和他在朝堂上斗了五年,都从没有见过对方有过这样柔下来的模样。
看来这位月魄姑娘和应宇先生在荣安王心里地位不低。
清池也在心里暗松了一口气。
好在这个时候,男人们开始说话了,谈论的就是萧朗阳这个中心。
但她总觉得有一道视线时而无意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她一对过去,就对上了顾文知那双沉渊深海般眼眸后,她就是一个激灵。那双眼睛里是淡漠的,看她像是一个陌生人,不,嗯,值得研究的陌生人。到底曾经做了一两年的夫妻。就这样一眼也能窥得个大概。
也就是这么一眼,她其实已经露馅了。
那一瞬间,顾文知隐约地觉得,眼前这个年轻的姑娘仿佛认识他。
甚至在他的心里也引起了一道涟漪。
清池又偏开头,看外边篱笆上的小小蔷薇,暗暗地心道:“往后,还是千万要注意。”既然,这一世她已经不再打算招惹他,那么最好是什么也不要做。这样对他好,也对她好。
好在这个时候,他们也聊得差不多了,一起喝了盏茶,算是为萧朗阳接风。
萧朗阳愣是把这茶都喝出了酒的豪气。
这茶水喝完了,自然也就是要回盛京了。
“请——”周无缺对应宇说。应宇则是和小弟子一起先走一步。清池蓦然地发觉到了,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那是李叹!
什么鬼!
李叹怎么也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大概是清池那震惊的眼神过于明显,甚至都引起了一边内侍的注意。
“月魄。”应宇的呼唤让清池醒神,他轻声地问:“怎么一直心不在焉的?”
清池慢了一下,然后回:“我有点儿不舒服。”
应宇凝视着她,然后说:“那咱们先回马车。”要不是这四周都是人,应宇都应当伸出手给清池把脉了,他能够看得出来,自从来到这儿以后,她的脸色就不大好看。
清池嗯了一声,只是没有说别的。
可就在他们预备上马车的时候,忽然是一阵的混乱,不知从哪儿冒出了一帮黑色夜行衣的刺客,竟然直接就靠近了这被王府府兵和侍卫包围当中。
“抓刺客!”
一片混乱当中,只听得顾文知和周无缺那边有条不絮地围住了,让那些刺客没有可乘之机。
萧朗阳更是一马当先地一脚踢开了一个刺客,少年眼里光芒凶戾,一把抽出随身携带的青锋剑,就直接处理。
“月魄,应宇先生——”在一发现义父哪儿没事,反而是离他们更远一些的清池和应宇在这会儿更加显得危险。
清池早在发觉奇怪的时候,就从腰间挂着的小竹筒里引出了七星蛊王,这会儿只要靠近她一米的陌生人当即都是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然后被应宇的拂尘一拍,就直接倒在了地上。
顾文知和周无缺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也为清池手里那只张牙舞爪又异常美丽凶残的毒虫吸引,日光里,她美丽精致的脸蛋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可是那只毒虫在她那青葱般细嫩的手指间,就仿佛是一只蹁跹的金蝶,美得令人惊叹。
“月魄,你们没事吧!”萧朗阳终于赶过来了,先是利落地把周围的黑衣人处理了。
“我们没事。”清池说。
她发现这些黑衣人来得奇怪,而眼下也纠缠得特别凶。
但李叹那一闪而过的身影,不得不让她怀疑,是不是和他有关!
除了他,要刺杀夏朝的人,而且还是在盛京外,天子门口,这种天大的胆子,那也必然就只有是他这前燕皇室的后裔了。
可就在这时,李叹却身着一身大夏千户官服匆匆赶来,和负责住持着局面的另外一位王府府官一起稳定了局面。
随后,他身后也出现了盛京防务火器营里的精兵,同王府的府兵们开始围剿这些忽然过来的黑衣刺客。
可是竟然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甚至还逃走了不少。
一直被护在后边的顾文知蹙眉,看着眼下这场面,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这位千户……顾文知很快就辨认出来了,是安定伯府的大公子李叹。
“下臣来晚,让顾相受惊。”李叹大步走来,抱拳而道。
顾文知拉起他:“多亏你赶过来,免了一场祸事。”
内侍推着周无缺的轮椅过来,“没抓到活口?”
李叹沉静冷肃的脸上也划过一抹尴尬:“回殿下,未曾。”
清池在一边暗暗皱眉,也不知道她这位“大兄”又在玩什么花样。
就在旁边见他有条不絮地回答着周无缺、顾文知的话,可谓是影帝再世了。
忽而,李叹抬眸瞧了她一眼,那冷冷的的眸色,也叫清池反复有一种被毒蛇盯上了感觉,不寒而栗。她故作无意地移开头,好在萧朗阳也咋咋呼呼地过来了,担忧地追问着她,她也就正好有理由地回避了李叹。
只是,他似有若无的目光徘徊在她的身上,像是蛇信子在长嘶,下一秒就要往她的身上疯狂地吐出毒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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