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周目(23)
这头疼的病, 一直没有好。
明清玉向来苦熬心血,在小燕室皇廷里负责的也是很费脑子的大事。每当他多思多想一会儿,这头疼便如影随形, 令他苦不堪言。
他身边人留意到这一点,起初还以为是近来值多事之秋, 他这个做主子的太费脑子了, 虽然请医者来瞧了, 也只说是要注意休息。
他们家这位主子往往是答应得好好的,可一转头过去, 还是我行我素的。
直到李叹这么也发觉到了明清玉身上的不妥,正在和他聊着下半年的打算, 自己的弟弟忽而蹙了眉,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加。
“这是怎么了?”李叹看着他, 问。
明清玉说了没事, 神情看起来好像也往常一般没什么, 可是向来观察力敏锐过人的李叹可还是看出了他眉间之间的郁郁。
李叹道:“让孙天伦过来。”
孙天伦是小燕室的御医,代代相传, 前燕没了, 便一直跟在复国的风家兄弟身边。
他医术娴熟, 有小孙思邈之称。
明清玉虽然觉得哥哥有点大惊小怪,不过也确实感觉这头疼病有点严重了。因而,孙天伦过来给他看病的时候, 他也很想知道他这头疼是怎么患上的。
孙天伦看着这两位金尊玉贵的殿下, 额头上也有些微汉,脸色有点微妙。
“怎么了?”明清玉直接问。
他根本就没把自己这头疼的病往其他的事情联想起来。
孙天伦说:“殿下, 您最近可曾见过什么人?”
他意有所指。
惯察人心的两兄弟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明清玉笑了笑,那时脑海里浮现出来是一张明艳动人的芙蓉面, 那双眼睛仿佛是隔着朦胧雾水的月亮般黢黢,随即这张面孔在他的脑海里消失了。
“孙先生,你直说。”他这笑一瞬间冷了下来,像是风,配上这样这张海棠花般艳丽又冷峻的面容,透着一股尖刀逼近的危险。
孙天伦自然不敢继续含糊其辞,“我看殿下虽有些疲劳过度,但这头疼却压力所导致,更像是被种蛊。”
“蛊?”从他们一对话就没有说话的李叹这会儿眼睛闪了一下。
“回殿下。说起蛊,它正是江湖里最神秘的存在,据说只有三苗之地才有擅长这样的蛊术,他们素来不喜欢外界,很少离开苗寨。”孙天伦说,“属下看过二殿下,怀疑是中了子蛊。”
李叹看向明清玉。
明清玉脸色很冷,那是很不高兴了,“孙先生,你有十足的把握?”
“这……”在屋里这两位的压力下,孙天伦几乎有点喘不过气来,就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了,但还是咬牙说:“属下有十成把握。殿下被种下的子蛊不是单一子母蛊,只要给属下几天时间,应当就能解除。”
李叹说:“有劳孙先生了。”
孙天伦哪里敢,“这是属下应当的。”
明清玉说:“孙先生去配药吧。”
孙天伦一离开后,明清玉就发现自家哥哥一直盯着自己看。
他说:“是她?”
明清玉眼皮一跳,脸色不大好看,“哥哥说的是谁?”
李叹又看他一眼,“你去见她了?”
明清玉心知瞒不住了,“去了。”他这会儿活像是栽了一个跟头的人,只是非但不懊恼,反而透着一股更加强烈的欲望,或者称之为毁灭欲。
李叹说:“查查怎么回事。”
李叹也想起了那个青衣医女,隐约里,他对她也有一种在意。只是她装得太好了,一点儿也看不出她真的发现了什么。直到秋弟这一次误打误撞地被她给坑了一把。“看来你上次劫她,已经被她发现了。”
不然也不会用这种非常手段了。
果然不是普通的女子。
这两兄弟对视一眼,彼此都能从对方眼里察觉出了盎然兴趣。
李叹说:“秋儿,你这次中招,漏了什么马脚,自己去处理。”
李叹本还想说那青衣医女,可明清玉的眼神已经告诉他,他想要亲自来处理这件事。他的弟弟,向来聪颖,决断复国大师,这样的小事,他也不想和他起了争执。
“皇兄,我知道该怎么做。”明清玉微微一笑,那右眼下的黑痣也随着这笑意有些妖冷。
“我想,若是她发现了猫腻,那白秋园那边应该也出现了问题。”
李叹说:“我和他有过约定,不过这一次这件事就交给你。”
明清玉点头。
头疼早已轻缓了下来,只他还是下意识地按着额角,眼神放空。
那早已淡去了的笑意,还依旧残留着。
在他以为她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她忽而伸出了利爪往他的身上挠了一下,也往他的心上挠了一下。这真是奇怪又莫名的情绪啊。不过他不讨厌,甚至开始兴致勃勃想起下一次见面了。
*
深夜,明清玉来到了质子府。
白秋园意外他的忽然而至。
在塔里禀告的时候,脸色就不大好看,“这么晚了,他来作甚?”自从这全身都起了这类似水痘的病,白秋园就已经在府里待了小半周了,好不容易褪了大半,可还是不忍睹目。一向为自己的盛世美颜骄傲的白秋园,最近就连西洋镜也不敢用了,只是透过朦胧的菱花镜一瞥。
“不见不见!”
白秋园的脾气暴躁,在最近是更加厉害了起来。
塔里正要出去说,才走出了内室,就听到后边白秋园有些暴躁的声音:“让他过来!”
塔里当然也是松了一口气。
塔里过来的时候,明清玉和身边扈从护卫早就已经在外院里等着了,明清玉长身玉立,一身雪白袍子,黑发如缎玉,在夏风里飘扬。
“风公子,请。”
明清玉瞥他一眼,跟着他。只不过他身后的那些扈从侍卫就全都留在了外院。
这都是些高手。
和质子府里的高手们相对而立。
白秋园又不傻,当然是不可能让这些人去到他身边的。
明清玉问:“白公子最近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塔里就因为他这句话浑身一寒,想起最近公子身上的那类似水痘的病。“风公子……是知道什么?”
明清玉一听见他这句话,就笑了。“果然。”
清清冷冷的,其中的寒意轻了不少,有几分让塔里不明白的振奋。
他不明白。
还是把明清玉请到了正厅里边。正厅里点了些灯,但是很昏黄不明,尤其是它面积宽广,黑暗的地方更多了。
塔里说:“冯公子见谅,我家主人实在有些不便。”
明清玉没说什么,只是瞧着里边,依稀能瞧得清楚。
“不便在意,我就是想和白公子说点事。”他挥袖,白衣振袖,在这晦暗不明的灯火里,真有飘然若仙鹤的风姿。
“塔里,你先下去。”白秋园的声音也是隔着后边的帷幕传了过来,少了平常那种肆无忌惮,反而显得冷静克制。
昏暗的灯火,白秋园绕了出来。
“冯公子,什么风把您吹了过来。”白秋园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明清玉挑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发觉这位爱臭美的北国质子,今日奇奇怪怪的,他们离得远,看不大清楚。
明清玉懒得废话,直接就说:“月魄姑娘给我下了蛊。”
白秋园一听他这话,“什么蛊?你什么意思?”
明清玉说:“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装的,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我想你身上应该也有。”
他坐着,懒洋洋地,目光流落在白秋园身上,一种绝艳的芳姿,不再是往常那种装出来的脆弱纤细,是那一种微雨问海棠的惬意诗情。
白秋园脸色一黑,手里的扇子震得声音超大。
“你确定。”
“我确定。”
白秋园是骤然松了一口气,脸色还是很臭。
明清玉问:“我是头疼,所以你是怎么回事?用得着这么装神弄鬼吗?”
白秋园语气冷冷:“你管得着我!”
明清玉笑了一下,“白公子,我好奇啊。”
终于,白秋园还是走过来,在他隔壁的椅子里坐下了。
他衣领处掩饰不了的存在,还有脸上依稀有的水泡儿。再桀骜高傲的姿态都掩饰不了。眼尖的明清玉一发现就撇笑,“水痘?”
“当然不是,只是类似。”白秋园尽管还不情愿,但还是承认了。
“是她下的?你确定。”白秋园的声音很平淡,但谁都知道这个时候的平淡,就已经是很不正常了。
“当然。不然,为何我二人都中了。”说到这里,明清玉忍不住回味了一下,“你说我们二人栽在她头上,是不是很有意思。”
白秋园瞪了他一下,“有意思?”
“我可不觉得。”
白秋园的语气里就透着一股子的狠辣,逼退人的恼恨。
明清玉说:“白质子,什么意思啊?”
白秋园道:“你又是什么意思?”
明清玉道:“不要动她。”
白秋园道:“我不会动她,不过风二公子,难道也是看上她了。”
“是又如何?”
白秋园桃花眼闪着寒意,“不会如何。但我想要警告你一句,这一次月魄对我俩都下手了,就是说明她都知道了。”
明清玉看了他一眼,接着他的话说:“她是想要警告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否则后果自负。不然给我下的蛊,单一子母蛊,能解,只是头疼。”
摆明儿就是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不过在看到了他的脸后,明清玉就觉得那医女对自己还是高看一眼的。
明清玉忍俊不禁的神情,自然也是落入了白秋园的眼里,他脸色更黑了,咬牙切齿:“你不要想太多。给你种蛊,呵呵,好歹我这水痘还能消啊。”
明清玉说:“白质子还是小心点,别毁了这张脸,盛京里的女子们若是见你被毁了脸,恐怕也会伤心死了。”
两人彼此攻击一番,若是他们身边的人在这儿,指不定就得眼睛都要瞎了。
这还是他们眼里的那个惊才绝艳的风二公子和手段老辣笑面虎一般的白质子吗?
简直就是幼稚。
“行了!”终究还是白秋园不大耐烦了起来,他嘴角还残留着一丝阴冷的笑意:“你说她什么意思?”
明清玉说:“让我们知道她的意思,别招惹她的意思。”
“少说废话。”白秋园吐了这么一句话,又看他了一眼,“你会放弃吗?”
明清玉也问他:“你会放弃吗?”
两人相视一笑,怎么可能放弃。反而是在被算计了这么一番,两个男人的心里都被激起了强烈的胜负欲,都想要拿下他。再相视,眼底又有对对方的那种忌惮和讨厌。
“先说好了,这一次看我们自己的手段。”
明清玉说:“不过白质子不早就名花有主了,看上的不是那位李家千金?”
谁不会挖黑历史一样,白秋园就直接说:“难道风二公子对玉真公主不也是情有独钟。”
听着他这话,明清玉眼角抽了一下,眉梢都流露着一种强烈的嫌弃,白秋园也没少多少,也是被明清玉的话恶心坏了。虽然,他们也能应付自己讨厌的人,还应付得蛮好,不过到底是不如和自己有点儿讨喜的人玩起来有趣。
譬如这位月魄姑娘。
这两人一想起她那股冷,骨子里倒是犯贱得沸腾。
“各凭本事吧。”
“行,不过风二公子,我想说啊,月魄这样的女孩是肯定不会喜欢弱不禁风的男人的?”
“是吗?”明清玉扬起一个艳丽张扬的笑意,在大厅这晦暗的灯火下,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勾人蛊惑。
白秋园有点儿嫌弃,但终究还是忌惮得更多。
就这样,两人说定了,为了一个念头,结成了暂时的盟友。
*
暗中整治了这两人的清池却相当的光明正大,她看上去一点也不担心这事。就在自己的小医馆里忙忙碌碌,哪管春秋。
“月魄姑娘,有人给你送来了帖子。”有一位街坊邻居在外边就开始大声地说了。一时间,来看病的街坊们的目光就都落在了那走进来的年轻人身上,他笑呵呵的,看上去倒是一副很好打交道的样子,只是看起来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小厮。
“月魄姑娘,鄙人是为明公子送请帖过来。”
坐在医案前的清池笑了笑,轻柔地问:“明公子……?”
看起来完全像是忘记了。
这小厮马上便道:“月魄姑娘还记得吗?就前几天,明公子过来看诊,吃了姑娘给的药,眼下风寒已经好了。我家公子是琴师。”
清池哦了一声。
小厮也乘势把这张请帖奉上。
清池皓腕轻抬,在小厮诚恳的目光里收了这一张花贴。
“好。我知晓了。”
小厮还没走,眼里有些灼热,显然还想要得到眼前这少女更为明确的答复。
但清池可不吃这一套,她继续忙自己的。
这小厮就是知道了这位月魄姑娘果然是公子说得那样,索性公子也说了,把东西送到就好了。
“那月魄姑娘慢慢瞧。”
他走了以后,倒是把街坊们的兴趣给提了起来:“月魄姑娘,这个明公子是不是二婆婆说得那个生得特别俊的啊?”
“他眼光好!”
“哈哈,月魄姑娘要见他吗?”
街坊邻居们倒也挺关心这位人美心善的月魄姑娘的归属。
清池笑了笑,摇头,也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只是继续给大家看诊问药。那张花贴就被冷落在哪儿了,过来的人都看瞧上一眼,一看这精致又风雅的花贴,也就能知道邀请月魄姑娘的年轻公子必然是个好学问的贵公子。
应宇从楼上下来,听到大家的议论,也瞧见了这个帖子。有些好笑,他家小月魄真是招人眼睛,晚些时候,他也随意问了一句,果然被瞪了一眼,小姑娘长大了,有自己的主张了,脸皮也有些薄了,轻易是说不得的。
“干嘛不去?我听说这公子格外俊。可比小萧将军还要好看。”
“金玉其表,败絮其中。未必能和萧朗阳比得上。”眼前青衣少女格外不屑地说,嘴角冷冷的,一双眼睛更是蒙着冷雾的玉般清凉。
应宇原本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嫌弃。不过她夸萧朗阳唉,这也却更引起老父亲的不安了。
“小萧将军不是随驾了,没个把月看来是回不来的。”应宇说。
清池嘴角一撇,“哦。”
看来也根本没有当一回事的,老父亲这虽然是安心了,但总觉得哪里有点儿的不对劲。
清池上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随手把这张花贴扔在了堆满了医术的书案上。把两边窗户一打开,有些燥热的夏风席卷了进来,风流掀动起靠窗的书案,把书本和书签的页面都给吹得哗哗的声音。
尤其是那张花贴,差点儿就被风给带下去了。
一只玉手即使截住了那风。
清池往藤椅上一躺,漫不经心地打开这张花贴,和她想的几乎一样,明清玉送的这张请帖里内容,请她过望春风一聚,言明自己的身份乃是其中的一位琴师,为了感谢她治好了他的病,想要弹琴给她听。
套路得不行。
就连她自己都搞不懂,从前的自己怎么就被这样的套路骗了?
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她过去是怜惜他。多么可笑,当一个女人开始怜惜一个男人的时候,往往自找苦头吃就已经是最轻的了,不死都得折腾下一层皮。怜惜一个男人的时候,就是一个女人的噩梦的开始。
清池嘴角一撇,都是千年狐狸,还整这聊斋。
这一世,他们已然是两路人了。
想着想着,她又觉得有些好笑,她下的蛊很轻,是一般医者能解的,明清玉若不是没有发现,不会还有这闲工夫来下请帖。若是发现了,还要来招惹她,这不是贱是什么?
不知道,白秋园那边怎么了?
清池随手扔下这张请帖,惬意地靠着藤椅,外边吹进来的风吹乱了她的青丝,露出了雪白饱满的额头。
风微热,她的心却淡淡的凉。
*
清池终究还是没有赴约。
当然,她本来就不打算招惹明清玉,也不想被他招惹。
在望春风包厢里等了一大晚上的明清玉,脸色漠然,一张艳丽凛凛的姿容冷冰冰的,透着一股距离感。
就连来送茶的小厮也被吓了一跳。
明清玉抬眼,问了一句:“还是没有吗?”
小厮说:“明公子,恐怕……月魄姑娘应当是不会过来了。”
明清玉道:“也许我邀错了地方……她终究是良家女子。”
小厮虽然内心有无数的槽想要吐,但还是道:“公子说得对。”
“你出去吧。”
小厮明白他还得出去继续等。
明清玉坐在琴台前,在这无人的时候,眼底终究浮现出了情绪。他那双尤其精致好看的玉手拂弦,一连串的兵戈铁马之声仿佛要冲破这富贵温暖的厢房。不久后,有人推开了厢房的门,脚步踏踏地走来进来,内室的珠帘也被这位来客挑起,发出了响脆的声音来。
“哟,一个人啊。”
明清玉的琴声未停,推了弦,才眼眉一抬,看着这来客,“你来作甚?”
“当然是为了看你的笑话来的啊。”来客直接就在一边桌前坐下,饶有兴致地听着琴声,为自己倒了一杯美酒。
“原来是薄金玉,好酒啊!这酒我喝了啊。”
明清玉道:“白公子的水痘好了?”
“没好我会出门?”白秋园没好气地瞧着他,会让你占了这几天的便宜。不过见到他先占几天的先机,什么也没办到,一想到这,白秋园的脸庞上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
他一口饮尽了薄金玉,眉头一舒展,手里捏着酒杯:“你在这里坐等着她上门?想都别想,难道你忘记了我们这位月魄姑娘的性子。”想要勾她?这位手段还是低了一点,毕竟也不是什么真正的良家。装出来的可怜,对于心肠硬的她有什么用。
明清玉的手指直接划破了一根琴弦,瞧着这架他喜欢的琴,他厌烦地蹙眉。
“别生气伤着手了,这样多不划算。”白秋园内心爽死了,特别是看着明清玉破防。
明清玉抹去自己左手指尖的血珠,那琴弦已断,裂开在名琴上,正如他的心一般乱絮絮的。但他怎么是那样容易让人看了笑话的人。
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走到了酒桌前,瞧着坐着已经开始喝酒吃菜某不要脸的人。
明清玉幽幽地说:“这只是第一步。”
白秋园看着他死鸭子嘴硬,给他倒了一杯酒,慢条斯理地说:“哦,看来风二公子第一步就出师不利了啊。”
“给。”他那双款款生动的桃花眼蕴含了很多意思。
明清玉接过玉杯,捏在手边,又听到这个人说:“你试了一次,那么接下来轮着我出马了。”
明清玉一杯饮尽,酒液落入喉间,微微清凉,他冷冷一笑,“好啊,那就看看你能做什么。”
两人目光一对视,彼此都是不服气,同样也是带着忌惮。
*
本来清池就在想,明清玉这边都出现了,白秋园那边会怎么呢。没想到,刚刚想着,就听到外边人说:“月魄姑娘,那位白公子的马车来了!”
白秋园有段时间没来了,反而是街坊邻居们不大习惯了。
他不天天登门都奇怪。
“哎呀,塔里小哥受伤了!”又有人说。
清池走了出来,抬头一瞧,就见到了白秋园扶着伤了手臂的塔里,他手上的折扇半撑起塔里受伤的手臂,“月魄,帮我给塔里瞧瞧。”
“这是怎么着?”
白秋园桃花眼望着她,有些遗憾受伤:“这可不是故意的。”
塔里说:“月魄姑娘,麻烦给我瞧瞧。”他解释说,原来是刚刚来的路上为了救一个乱过马路的孩子,勒马的时候被刮伤的。
这做的是好事。
清池的目光在这对主仆身上流连了一下,淡淡地说:“进来包扎吧。”
不管是不是,故意还是有意。反正都掩盖不了,白秋园借题发挥。果然,在清池为塔里包扎完了以后,塔里就说:“月魄姑娘能不能给我家主子瞧瞧,方才车颠倒了,恐怕主子也摔着了。”
“我没事。”白秋园一副我武功高得很的样子,颇不以为然。
清池说:“过来。”
白秋园说:“真没什么。”
清池眼睛瞥他,“真的不过来?”
她的气势还真有点大,白秋园本来还要再装一下,这会儿也老老实实地走到了她医案前,只是桃花眼里还带着丝丝坏笑。
“月魄姑娘,终于也会担心我了啊。”
五周目(24)
这两个人都是高手, 怎么会受伤?紧急停马为了救人。
呵呵,这个借口倒是找得挺合适的。
清池瞧着白秋园手臂上的擦伤,淡淡地扔下一瓶金疮药, “自己处理吧。”
白秋园:“……”
白秋园:“月魄姑娘,可现在我是病人。”
清池瞧着他们主仆, 忽而一笑, “你看我这小医馆里, 可有哪一位不是病人吗?”
她这一笑,乍如冰雪破颜, 胭脂桃李开,本来就明艳的五官, 更多了一些张扬的味道。她扬袖,又敛下, 又坐在医案前, 端起了茶盏, 茶盏里是晒的金银花,“白公子, 既然你都是老熟客了, 自己随便坐坐吧。”
当真是冷酷。
白秋园碰了这个软钉子, 却仍然不放手:“月魄姑娘,为何不愿意为我上药?”
他往医案前的椅子上坐下,就是来看诊的人都被他这理所当然的态度折服了, 反而是站在旁边瞧着。
清池喝了一口凉茶, 放下茶盏,凝望着眼前的这个青年, 他面容俊秀,其实一双桃花眼望着人的时候, 也带着款款深情,即便在这会儿也是死性不改。
“好啊。”
她的视线若有似无得划过他颈项,不久前留在那白皙肌肤上一个凹坑疤痕,很小,还有些微红,要不是清池眼力过人,也根本不会留意到。她唇角勾起一抹幽微的笑意。
白秋园很难不在意这个笑容。
尤其是在想起她看到的是什么,下意识地心里都有些烦躁。这就是那几天的水痘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他才想起,这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手段是如此的激烈。
这一刻,两人的目光一交逢,其实彼此都已经彻底知道对方的意图了。就像是他知道她给他下蛊,而她也知道他今天是故意来的。只不过,白秋园是掩耳盗铃,这医女也是没有打算戳穿而已。
“诊金一百两。”这医女在给他包扎了以后,红唇微动,笑得妩媚,明艳如芙蓉的容颜正对着他。
白秋园晃神了一下,他这样向来见多了世情的人,都以为自己耳朵是听错了,“……一百两?”
“我们两人?”
塔里也是被震撼了。
清池徐徐地道:“对啊。”
尽管白秋园是真的被她这种坑钱手段给震惊了,他咬牙切齿地想,果然是他在她的面前太温和了吧,才会让她有一种他很好骗的错觉。
但被她那双清涟涟的眼睛瞧着的时候,他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了。
反而是一边的其他看诊的街坊邻居见怪不怪的样子。
很快,白秋园就想了起来,在她这里看病,向来除了贫者不收取分文,只有开药方、药材才有,而如富贵者,则是收取高价。
难怪她之前还多看了他一眼。
塔里也很无辜地看向自家主子。
白秋园笑得很灿烂,若春风般,只不过里边的忍耐有多少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清池为病人把脉,视线缓缓地落在了仍然还坐在她身边的白秋园身上,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送走了这位病人,才道:“既然已经治好了伤口,白公子和你的人还留在这,莫非是还有什么事?”
白秋园很尴尬,向来都是女人留他,即便是他想要接近的女人,这些年来从来没有失手过,只在眼前这医女面前,他一而再三地失手了。他引以为傲的那种自信,此时此刻也化作了俊脸上失落的情绪。
“月魄姑娘,莫非你真的如此讨厌我?”
俊俏贵公子,叹了一声气,桃花眼勾着人,不见那种多情意味,反而有一份天真和单纯,这应该是极其吸引人的。
上到八十岁婆婆,下到十二岁小女孩,应该都无法抗拒才是。
偏偏眼前这青衣医女却视若不见般地整理着,那别在牛皮上的一套十二根金针,这玩意可比美色更加吸引她。
“白公子何出此言?”她也不直面回答,手里金针散点点锐芒,竖立在眼前。
这才想起一般地看他一眼,两腮有些软软,雪肤如花,年少如斯,好似一点儿也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
“所以,你就这样回来了。”在听完了眼前人的长篇大论,白衣贵公子翩翩一笑,眼底的黑痣魅丽无双。
这笑,更似哂笑。
白秋园在那医女处吃了瘪,唯独在其他人面前是绝对不吃亏的。他笑得猖狂,“不回来,还继续守着她?”
他看明清玉,言外之意不过也是,你之前甚至连见都没有见着她啊。
“亏了一百两银子。”明清玉说,“嗯,白公子钱多烧得慌。”
白秋园呵呵,“总比某人在包厢里等了一夜,还把自己最喜欢的名琴都给弄坏要好,区区一百两而已,哪里能够比得上名琴松溪呢。”
他那双桃花眼对着明清玉的时候,就带着再直白的调谑不过了。
明清玉笑得温柔溺死人,“松溪修根弦,要不了一百两。”
就在这时,包厢外边传来下人的声音:“主人,主公要见你们。”
正在针锋相对的两人,这一下都一起怔住了,这茶楼是他们俩近来约相见的地方,自然也是明清玉私底下在盛京里的产业,胜在清静,掩藏在大众之间,显然明清玉这下人话里的主公便是小燕室如此的主公,化名李叹的那位。
明清玉看向白秋园。
这下两人都正经了起来。
白秋园虽然不知道这李叹过来是为何事,他们俩这消遣应该和他的大业没有关系吧。
白秋园点头。
明清玉便对这下人道:“请大兄过来。”
这包厢里边隔着透明帘子,中心的圆台上原本还有一个盲女正唱着柔媚靡靡的歌,冰鉴凉风阵阵,早就把盛夏的那种烦躁给彻底吹散了。
新鲜瓜果盛放在水晶琉璃盘里,秀色可餐。
淡淡的熏香,自角落的狻猊兽形香炉里飘摇而出。
如此的奢靡享受。
明清玉和白秋园,一人容颜魅丽蛊惑,风姿贵气凛然,一人容颜俊秀风流,风姿却妖里妖气,恰如日月耀辉在这斗室这间,明珠美玉般的放出灿烂光明。
当然,这是之前的懒散,这会儿李叹要过来了,狼狈为奸的两人熟知这位小燕室主公冷峻严格的性子,自然也是收起了那种浮浪,端坐在富贵椅上,把那歌女也遣走了。
李叹身边的人揽起了软罗帷幕,便躬身在一边,也没有继续跟进去了。
“大兄。”
“风大公子。”
李叹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那冷峻如刃的目光带着审视。
明清玉像模像样地装着风轻云淡,白秋园作为盟友是满脸笑容,任谁都会觉得温和可亲。
“大兄,我正和白公子宴饮,你怎么过来了?”说着,明清玉还特意为李叹清出来一个位置。
“大兄,你坐这儿。”
李叹却还站在原地,他脸上面无表情的,没什么情绪,就算有,也叫人看不出来。他还是一身黑红色官服,衬得身姿峻拔,很有冷面武官那种冷峻英武的气势。
“不用了。”
这会儿,明清玉和白秋园也都意识到了不妥。
果然,看起来就是匆匆赶过来的李叹,脸色不虞地说:“我过来有一件事和你们说,谢巍藻御驾避暑山庄,这一次还带着朝廷新秀萧朗阳等人前往,东山打猎我们要提前进行安排了。”
只不过,这样的事虽然很重要,但其实他们两人先前早就听说过苗头了,也没有必要他这样的人物亲自过来吧。明清玉两人很快就能听得出他的意外之一,那就是他过来还有另外一件事要说。
“大兄,我会立即安排人手。”明清玉说。
白秋园思索了一下,拍了一下手心里的扇子:“恐怕没那么容易。”
尽管,他们心头还压着另外一件事,可那些事都只是小事,那有眼前的这件事重要。很快,三人就着东山刺杀进行安排,不管能不能成功,态度还是要拿出,不然跟随他们的人又凭什么要跟随他们。说不准还能成功呢。至于,白秋园这个外国皇子又为何要参与进来,那当然也是想要趁乱行事,他要回北狄其实不难,可是就这样回去了又什么用,他有二三十个哥哥弟弟,若是什么准备也没有就这样回去,还不如在大夏继续潜伏呢。他投资风家兄弟,当然也是有利可图的。
正事谈完了。
白秋园颇有些回味无穷,要说手段狠辣,他觉得自己都比不过这位前朝的皇太子啊。
白秋园看李叹的时候,正和那双冷峭的鹰目对上。
“我还有一件事要说。”李叹忽然说:“你们近来都在招惹城东小医馆的那位医女?”
原本白秋园和明清玉都是拿哪位月魄姑娘当做是茶余饭后的消遣,眼下被李叹戳穿了以后,就自觉有些尴尬,偏偏两人都是那种心机深沉之辈,也是很难装腔作势的。即便在哪位月魄姑娘身上栽倒了好几次,也绝不会在李叹这样冷肃的人面前露出半分。
只是两人这目光一游移,向来洞察力敏锐的李叹就不可能发现不了。
“之前就算了,今天开始停手。她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没有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李叹看着脸色稍便的两人,“周无缺和萧朗阳都让他们出来了,我们再盯上他们,反而会被注意到。”
这句话,让心口不服的两人对视一眼,也只能把那点儿猫腻暗暗吞下了。
*
盛夏傍晚,漫天燃烧般的火烧云也暗红层叠起来。树梢上的蝉声消停了,暑热消减了些,只是吹动飘落树叶的风里都暗藏着炎热。
小医馆也闭门了,清池和应宇吃过冷淘面以后,各自消遣。
应宇在楼下纳凉读经,清池上了二楼的房间,打开窗户,瞧见远空里的星星,天空越来越暗了,胭脂云和青黑色的夜幕逐渐融洽,这会儿风也没那么热了。
她才觉得舒服多了。
想起这两人明清玉和白秋园的抽风,她开始深深地怀疑自己之前下手是不是太轻了?
这个教训非但没有逼退两人,反而惹起这两个变态更加浓烈的兴趣了。
“大妖大祸说得没错,我这烂桃花着实忒多了点。”想起那时候宁司君和她的对话,清池没有忍住一笑,她摩挲着紫色绣囊里边那呈现出三角形的斩桃花符,眼波柔情怀念。
“噗——”
忽这时,凛冽冷风以迅猛之势从外界而来,清池眼睛寒光一闪,矮身而过,那冷厉的兵器越她而过——
她眼睛一睁,这才发现刚才的暗器,原来是一只冷箭。
那冷箭直射入窗棂半尺有余,穿透力令得窗棂都震荡了半响有余。
如此庞大的动静甚至惊动了一楼后院里纳凉的应宇。
“小月魄,怎么了——”
“没事!”清池后知后觉出了一身冷汗,只差一点点,这冷箭分明就是要她的命。清池看向窗外,那层层叠叠的屋檐交错,远处有几座高楼,很有可能便是从那儿发出来的。只可惜,那朦胧隐约的影子根本看不分明。
应宇的脚步声已经要上来了,清池声音一下就大了起来:“师父,我没事,刚刚不小心撞到了柜子。”
应宇的脚步还是停顿在了楼梯间,他向来温和温柔:“小清池也有这么莽撞的时候啊,真的没事?好吧,没事就好。”
应宇手里端着烛台,跳跃的光在他脸庞上留下明灭的影子,少了惯常的那种温和和蛮不在乎,多了一种迟疑。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戳开清池的掩饰。
过了一会儿,他下楼了。
听到这声音,清池骤然松了一口气。
她终究还是不愿意让应宇知道这件事,太危险了……
清池点亮了一只灯,蓦然周围的黑暗也都被光拂开去,窗棂上那冷箭前头已经震荡了好一会儿,上钉着一个字条,字条上赫然有四个字。
——不要试探。
清池有力拔出这只冷箭,扔在书桌上。
她揉搓着这个字条,冷笑。
会是谁呢?
在她的心头第一时间就冒出来了一个名字。
李叹。
李叹!
一定也就是他的手笔。
这是威胁也是警告,所以最近发生的一切事情,他也一定看在眼里的吧。他果然还在盯着她。
算了。
清池心想,反正她早就决定不再步入这趟浑水当中。只要他能够管住明清玉和白秋园,她也懒得计较了。
不过,也正如她想的那样,李叹这只冷箭绝不是有的放矢,果然自此后,明清玉和白秋园都没有出现过了,甚至还有小医馆里的熟客们问起这两位风姿过人的贵公子,清池也只是笑笑,就敷衍过去了。
五周目(25)
盛夏当然是难熬的。
不过, 清池这些年和应宇在北地待习惯了,有些不胜盛京的暑热,难怪皇帝都忍不住带着一干嫔妃和心腹去避暑山庄度假了。
应宇熬了酸梅饮, 在后院的井水里冰镇过后,倒出来两碗, 一碗递给了她。
“小月魄, 你还真是受不了一点热。”
她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整个人都有些颓颓的,闻到这冰凉酸爽的酸梅汤, 总算是有点儿活力了。
一口气喝完。
她原本淡淡的唇都鲜亮了起来,恹恹的眉眼也鲜活了过来。
“热!”
她很无辜。
也很无奈。
不管哪一世, 作为贵女的她,也不可能被热到啊, 有冰鉴凉风吹着, 吃着清凉的水果, 躺在凉椅上,只要不出门, 齐胸襦裙穿起, 披个薄薄的纱衣, 就和现代没两样。可现在这会儿,那有这样的条件,非但要在这窄窄小小的医馆里边给人看诊, 穿得齐齐整整的, 她没有中暑都是拜她
YH
自己做的各种防暑清凉药所托好嘛。
应宇笑眯眯地说:“小月魄,受苦了。”
清池翻了一个大白眼, 然后听到他说:“往后,咱们下午就不开诊。”
她耳朵一下就尖了起来, 眼睛也亮澄澄的:“真的?”
应宇收过她手上的空碗,叹了一声:“最近实在热,午后也没什么人过来,多是过来买避暑药,前边街上有药店,咱们就不和他们抢这个生意了。”
清池也没意见,只是没想到应宇怎么忽然就转变了态度。
“这敢情好啊。”
应宇忽而说:“小萧将军离开有大半个月了吧。”
他看向清池。
清池不明白他的意思,还是说:“差不多了。”
应宇看着她,又笑了,笑得清池有点儿不高兴,她就张牙舞爪:“应宇,你在笑什么啊!他离开半个月了,关我什么事?”
应宇叹息一声,说:“是我想多了。”
他又仗着自己高,摸摸清池的头,“不想就好。”
清池拍开他的手,“我又不是小孩子。”想什么想,这个便宜师父还在担心自己对萧朗阳生了情丝?
清池一下就被恶心到了。
萧朗阳那可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屁孩!
清池愤怒地瞧着应宇,一双眼睛晶晶亮。
应宇哈哈大笑,“我去洗碗,我去洗碗……”
大半夜,清池是被热醒的,同时也是被楼下的声音惊醒的,她正从床上坐起,房门就被人拍响,“小月魄,小月魄——”
“师父……?”清池问。
门外的应宇声音不见往常的散漫,很是肃穆:“荣安王殿下过来了,你快收拾一下,我们在楼下等你。”
清池一下就提起了一颗心:“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但和小萧将军有关!”
“我马上下去。”
应宇嗯了一声,转身匆匆下楼,脚步声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但总给清池一种又发生什么大事的紧要。
清池取过衣架上的衣衫,换过,一边梳着头发,一边在想,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周无缺才会在这样的夤夜,不顾盛京的宵禁来到小医馆这边。和萧朗阳有关,莫非是他受伤了……?
而且伤还不是一般的伤?
清池点亮了蜡烛,模模糊糊的灯火里,菱花镜里模模糊糊地映出了一张灼艳无边的芙蓉面。
晚睡过后,她已经卸下了脸上的那些掩饰物,容颜也和平常有很大的不同。她这会儿却谨慎了起来,可惜耗费过了一些时间,已经没空再进行层层的掩饰。
这在重生过四次后,越来越美的一张脸,其实总有一种让她不安的感觉,其实是在今夜忽发这样的事。
她闪开眼,往脸上抹了一层乳黄色的液体,然后把面纱挂上,这才推开门下楼。
楼下小医馆,和往常的黑夜不同,因为贵客的到来,四面都点亮了灯,半朦胧半明亮之中,男人的目光迎着清池走下来。
清池在发觉周无缺没有坐在轮椅上,脚步顿了一下。
“荣安王殿下,西桑先生……?”
周无缺和西桑都过来了,他们这次过来本来就是为了紧急的事情,所以也没有废话,“月魄姑娘,朗阳陪皇上东山打猎,遭遇了刺客,朗阳救驾,自己却中了毒箭。这毒箭令伤口很难愈合,看过御医,御医认为这毒箭上抹的毒已经深入肌体,没法治,它会让朗阳一天比一天虚弱。”
清池闻言,脸色一下就黑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今天傍晚。”西桑说。
清池看了看他们主仆,皱眉“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西桑脸色也不太好看,虽然平时来他也经常说萧朗阳,可那毕竟是结义大哥唯一的后代,他的侄儿!
“就是因为这些人都没有办法,只能请应宇先生和月魄姑娘替朗阳治病。”周无缺这会儿还是很冷静,看不出和往常有什么不一样。
应宇说:“你们是想让小月魄以毒攻毒?”
周无缺面若观音,眉心的一点朱砂痣在此时黯淡灯火里也像是那寺庙里高高在上没有喜悲的佛像,他负手而立,沉磁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我希望月魄姑娘能够以七星蛊王压制朗阳身上的毒。”
“来之前,我已经命高手把此毒暂时截至心脉之外,还有一天时间。”
清池脸色不大好看,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殿下,我跟你去。”
应宇担心的目光落在了小徒弟身上,他问:“贫道也能一起去?”
西桑歉意地道:“这恐怕不行。应宇先生,皇上遇袭是大事,眼下正在封锁一切消息,避暑山庄四面都被包围起来了。我们只能通过密道送月魄姑娘进去。”
应宇叹了一声,对清池道:“一切小心。”
小医馆外,一辆玄黑马车如乳般细腻雪白的月光里,透露出一种冷酷刚硬。周围有一支十二人的骑兵,丝毫看不出王府府兵的痕迹,只是那种气质也不像是普通的卫兵。
“月魄姑娘,请。”
清池先上去以后,随即周无缺也直接走了上来,轮椅放在一边。
清池微微错愕,一丝没有守住这情绪,还是被周无缺给看到了。他说:“情况紧急,今夜必须得赶过去,不会有人看到。”
所以,他这是在向她解释?
有什么必要呢?
这时,外边前舆上驾驭马车的西桑喝了一声,马鞭抽打在马身上发出声音,车辕压过地面,快速出发。
马车后的十二位骑兵紧随其后,在宵禁下显得尤其安静的深夜里发出了振摇地面的声音。
清池回过神来,在这豪华又舒服的马车里还没定下心神,就发觉周无缺似乎在看她。
“殿下……?”她询问,很老实的。
“月魄姑娘,你很紧张?”
她,紧张?他是怎么联想到一块儿的。
清池本来还想掀开车帘瞧瞧,这会儿就完全没有这个心思了,微抬下巴看向他。
这时,周无缺手臂靠在引枕上,有些惬意。
一袭黑色广袖的他,和普通的文官气质完全不同,内敛而又拓张,像是静流的水实则暴烈无比。即便是在轮椅上伪装了五六年,他身材也一点看不出是残疾之人的消瘦不堪。
在这锦缎包裹之下,身段笔挺,带有军人气质。
宽肩窄腰,收线尤其完美。
也许是路途之长,令得他也露出了些许的懒散,但是出身皇室和多年军旅生活带来的习惯,仍然是坐如青松。
他一收回了眸光,清池觉得自己有点儿傻。但斗室之间,灯火莹莹,他们之间的气息仿佛牵引在了一块儿,早已分不出彼此了。
“月魄姑娘是想问,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周无缺说,“月魄姑娘最好不要问,这是皇家秘事,只到现在,已经有数百人成为刀下鬼。”
“殿下,是故意吓唬我?”
周无缺说:“我说的是正在发生的事。”他看清池,可惜让他失望的是,紫衣姑娘面纱下露出的一双眼睛很亮堂,就是没有害怕。
他嘴角一弯,竟然笑了。
“你笑什么?”
清池觉得他很怪。
“你小时候可比现在胆子更大。”他说,仿佛是有点儿怀念,但那只是一刹那,又变成了那个让人看不出深浅的荣安王。
“别担心,你治病,不管什么情况,一天过后,我都会带你离开。”周无缺说着,黑幽的瞳眸掠过什么,但就是清池也看不出来,他到底会不会因为萧朗阳而伤心呢?
和六年前的那个虽冷却还幼稚的青年有太多不同了。
“我知道,这是皇家的秘密。我可不想死,我也不想萧朗阳死。”
“他只要能活下,往后就再也没有谁能伤害到他了。”周无缺很平静地说。
清池看着他,真的和前世轮椅上那个玉面修罗的荣安王真的是越来越像了。有时候,两张脸甚至交叠在一块儿。
清池真想笑,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明白,她过去是多么可笑,一直企图改变谁,可是终究她谁也改变不了,他们……终究还是他们自己,口口声声说爱她,或者要她,可是总有别的,比起所谓的爱更吸引人不是吗。权力即野心,即掠夺,即便是爱上,也不可能真的扭转谁的思想,比起一步步靠近的爱,当然还是以权力掠夺更加容易。
“月魄,你在笑我?”他看出了她那双眼睛里的讥诮。
也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今夜的她,和往日有很多的不同,面纱下的那张脸……仿佛是无意间他错放的翩翩蝴蝶,掠过了他的眼前,吸引着他靠近。
“殿下——”靠近了,那双过去始终隔着冷雾的月亮般的眼睛里,不再有一丝的笑意。
但也是靠近了,他才发觉,这张脸绝不是过去看过的那一张脸。
“你……”
周无缺一瞬清醒了过来,他修长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她耳边的面纱,但她柔软的手指按住了他的手。
周无缺收回了手,和她拉开了距离。
给了时间让她收拾,他望着车壁,她窈窕的影子映在上边。
“……你一直在易容。”他回想着那面纱之下的绝色倾城,语气难免有些强硬冷酷。
“我想,这和殿下没有关系吧。”这会,清池也语气不善。
她说:“我只答应了殿下,来为萧朗阳治病。”
周无缺平息下那颗火热的心脏,缓缓地说:“你的脸的确不能让人看见,否则,你再也离开不了盛京。”
这个男人的话,就像是一根毒针插入了清池的心底。不过他说得一点也没错,清池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也正是这一点。
“月魄,你很聪慧,但有时候骄傲它会成为你的弱点所在。今晚,你不该这样出来。”
清池皱眉,忽而看见周无缺手指摩挲在车壁上,很快他抽出了一侧掩藏式的柜子,从里边翻出来一个紫檀木般精致的小盒子,“用这个吧。”
他把这东西推向清池手边。
清池打开这紫檀木柜子以后,怔了一下。
就听见他说:“这一套东西,是我手下密探易容用的道具,我想你应该用得上。”
说罢,他闭目养神,靠着引枕,广袖微撇,宫灯下,那一张极其雍容华美的容颜,仍然是长眉连娟,面若观音,可和前世那病态般苍白的容颜还是有着太大的区别。
起码,她不能把前世的他和现在的他视为一人。
*
清池一行人夤夜奔波,黎明时分终于赶到了离京五十里路外的避暑山庄,十里开外,便有虎贲的宫廷禁卫军进行巡逻。
周无缺一行人一定对巡逻途径特别清楚,竟然在这样密集的禁卫军下绕了进去。
走密道的时候,周无缺就只带了清池一个人。
漆黑崎岖的密道,周无缺的手掌紧紧地牵着她,仿佛就能驱走她对于黑暗的恐惧,“快到了。”
他冷静沉磁的声音响起在安静的密道里边,也令浑身冷汗的清池一瞬就清醒了过来,这已经不是那一世了,蒋元再也不能关住她……
这不是蒋府的暗道!
清池,你清醒一点啊。
“月魄?”终于周无缺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继续。”她的声音有点儿微颤。
周无缺脚步停住了,暗道里水滴踏地落下。他握住了那双也在发颤的手,也顺势地扶住了她的身子。
终究还是点亮了火折子,火折子一亮,氧气在快速燃烧,而她那张惊惶的芙蓉面也落入了他眼底。
他原本冷淡的眸子,一下也软化了。在感觉到手下这副纤细的身子在发抖,他挽住她,在她耳边说:“别怕。”
“我……我不怕。”在这一刻,清池允许自己软弱片刻,终于在他温暖的手下,她缓了过来,清了清喉说:“殿下,关掉火折子吧。”
她从他的怀里挣脱而出。
当手心里的温软悄然而逝时,周无缺强硬地令自己回过神来。
“不用,快到了。”他在她的手后退的时候,强势地牵住了那只纤细的柔荑,她像是蝴蝶般绊近,淡淡药香让他脸庞上绽放出笑意。
五周目(26)
清池也觉得眼下气氛有点怪。
但, 可以不在黑暗里,还是不要在黑暗里待着。
周无缺:“我们走快一点。”
这个时候再注意男女大防,反而像是自己计较得太多一样。
尽管清池不太习惯周无缺手里那几乎令得她都要融化的温度, 可她还是低着眉眼,当做是什么也不知道地随着继续向这通道的出口走去。
短短不到百米, 她就已经发现自己的心在莫名地加速地在跳跃着。
她这些年比不得从前做贵女的时候, 经常上山寻摸药草, 甚至自己培育药材,手心有些粗糙, 但在他的这双手下,竟然有种她手滑腻白嫩之感。
只因他的手, 因为曾经的军旅生活实在太粗糙了,就算这五年多以来养尊处优的生活也半点没有改变。
也许改变了吧。
不过她忘记了。
毕竟上一次握他手的时候, 那时是为他治腿。
他的手好烫, 滚烫。
在她的手下意识地挣脱时, 更加是包裹住了她的手,不给她一丝空间的脱离机会。
他甚至回眸低头瞧了她一眼, 火折子下一张雍容端庄的面容含着轻微的情绪。
就是被这一眼看得, 明明清池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 愣是好像她不该做什么。
他动唇,似乎就正要和她说什么的时候。忽而握在他手里的火折子熄灭了,黑暗里那一丝摇摇欲坠的暖光消失了。清池是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肩膀, 可她根本来不及后退亦或者又是做什么, 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肩膀,不见一丝暧昧, 只有一种叫她安心的气氛。
“我在。”
他沉磁冷淡的声音在这黑暗的甬道里有些回音,在这黑暗里更是无声无息地包裹了她, 叫她觉得有些温柔。
清池过了一瞬,瞳孔还是有些恍惚,她挣扎出这种叫她自己都讨厌的温暖。
但靠得他那么紧,闻得到他的体息。
像是冰冷的铁。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男人。
这也是自他身上发出的信号,又被她解读到的。
清池经过了这么多的男人,在这一会儿虽然被黑暗压制,但也是本能地发现了一个更加令她蹙眉的秘密。
“怕吗?”周无缺沉着的声音,一下就把她带出了现实,“快到了。”
他照顾着她,完就像是在照顾一个可怜的小姑娘。
前方甬道有一丝丝的光亮涌出,在她的视线里晃荡了一下,她平静了下来,“我没事。”
他怔了一下,脚步却未停,仿佛在这会儿,发觉到了拦在怀里这温香软玉的少女已经有所变化了。
可就连他都没有发觉在这短短时间里,她到底是生出了什么样的变化。
心底一抹复杂。
“到了吧。”
随着光亮越来越明显,前世就在密室而居住的清池自然也能隐隐猜测到了,想必这个通道应该是能够直接抵达某个房间的。
“嗯。”
周无缺很有风度礼貌地放开了牵着她的手,也慢慢地放开了几乎陷落在自己怀里的她,她的后背是那般的纤细,颈项落在眼底,也像是轻而易举就能够被折断。
她那双眸子在微些光芒里,像是摇坠的星湖,看得璀璨又朦胧。刚才在黑暗里遇见过那抹脆弱,早就消失,芙蓉般秀丽的俏脸只剩下让他不适的冷静。
“殿下……?”是他的目光流落在她身上太久了,因而她蹙眉催促。
“走吧。”周无缺也清醒了。方才在黑暗甬道里那一抹情愫,似乎也在光明的到来,随着那黑暗一同流逝了。
他们之间自然也是恢复了之前在马车里就礼貌克制的状态。
周无缺推了推石门,在前边领路。
跟在后边的清池稳住了自己有些酥软的身体,七上八下的心跳就已经告诉它刚刚的危机终于离开了。
她暗自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暗想:“往后还是要离这个人远一点。”
她的脸有点热,但是眼睛无比的清冷。
虽然不知道周无缺是怎么产生对她的那一点情愫,不过她绝对不会在这种吊桥反应下,对他产生一丝的好感。
因为,这将是对自己的谋杀。
就这件事,处理完了萧朗阳这件事,往后再也不要和周无缺来往,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不管他和那位李蓉蓉之间到底是不是一本书里男女主角,还是这个世界的天之骄子。
她都一点儿也不想碰。
看来还是得早点说服应宇,离开盛京这个鬼地方。再过不久,她曾经经历的那些剧情都要开始展开了!
只要一想起李叹和明清玉、顾文知他们,清池就觉得有点儿烦。
她这厢在烦恼自己的事,前边领路的周无缺竟然也是有点儿漫不经心的,明明这会儿他该想的是,他带过来的这小姑娘到底能不能把萧朗阳身上那毒箭无法愈合伤口的伤给治好了。可也是由此,他想到这小姑娘,想到方才她在黑暗里肩膀微微颤动,像是一朵纤弱的花朵,需要惜花人的呵护。
除了母后和皇妹,他从来没有这样在意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他定格是妹妹。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了。
他止步了一下,后边的那个人不知在想什么,竟然浅浅撞上来才发觉。“殿下……?”是克制的,冷甜的,像是从前他在嘉陵城外巡边时偶尔听到一声丽鸟清越之鸣啭,穿破雪天。
他握住了她的柔荑,在她震惊又藏隐的眸光下,淡淡地道:“别走错了。”
她应了一声,瞳孔平静下,仿佛在掩藏着什么情绪。
是讨厌,还是什么呢?
周无缺不由想起了五年前,当她还是一个女童时,望着自己那一点儿也不克制的冰冷寒意,还有隐隐的复杂厌恶。
真的是长大了。
如今还是不喜欢他,也装得像模像样了。
她的手只颤了一下,仿佛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这个时候,周无缺心里的确第一挂念的是义子的性命,此时前燕刺客刺杀皇帝造成的各种叛乱,但他最想抓住的还是她。
是她。
他不知道,这种情绪为何,但他想,终有一天,他会知道。
周无缺敲了敲一个暗格,轻轻门户辗转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一股浓重的血气和恶苦的药味随着门开的那阵风一起飘入了清池的鼻尖。
清池皱了一下眉,就见周无缺看着自己。
“他在外边?”
周无缺点头,牵着她走了出来。这个通道正好被一面遮掩了屏风的墙盖住,几乎是他们一出来。
床上假眠的萧朗阳一下就睁开了眼睛,锐亮刺人:“谁?”
显然他也发觉到了不对劲,这过来的两个人脚步声绝非是从外间里出来的,更像是从里间过来。
那里有暗道。
“是我。”周无缺在和清池一起转出屏风,就放开了牵着她的手。
萧朗阳在看见他们两人,苍白如纸的脸庞上也是惊大于喜,他乌青着嘴唇,额头上的汗珠早就把两鬓的黑发都给彻底地打湿了。
一张脸上都是冷汗,高度忍耐着痛苦。
以至于就连看到他们,嗓音都在颤抖:“月……月魄!义父……?”
“你们怎么来了!”他有点儿急。
周无缺皱眉:“你别说话。”他已大步地走到了床边,脸上情绪也不大好。
清池看了萧朗阳一眼,就是这一眼,让萧朗阳马上乖得像是一只病猫,呵,不过他现在也的确就是一只病猫。
“我先看看你的伤口。”
清池说这句话的时候,就看了一眼周无缺,眼神意思就是让他离远一点。
周无缺领会,退开了,但心底还是有点说不出的不快。
退到三尺外旁观着这紫裙少女自随手携带的一应道具平放在床边高几上。
她掀开了萧朗阳身上的锦被,一点儿寻常女子的羞涩都未曾,视线凝在萧朗阳包扎过的右侧肩胛骨和手臂连接处,在这会儿早就已经是血染红了白纱布,湿淋淋的。
清池眼睛一下就冷了下来。
萧朗阳在她的目光下,虚白的脸庞竟然都冒出了有点儿幸福的笑容,“咳咳……月魄,我没事!”
这还叫没事。
从前在嘉陵城那五年,他经历过大大小小多少场战争,也从未像是现在这样连说话都在发抖,苍白如斯。
清池隐怒,又无奈,尤其是在看见他这样傻笑的时候,真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在傻笑着什么。“这叫没事?你的伤口无法止血。”
萧朗阳心虚,哪能不知道,他就是知道,才会把那些啰里啰嗦的御医都给赶了出去,自己在床上休息,没想到没有等来拿定主意的御医,反而把月魄和义父也给等来了。
“我以为我见不到月魄你了。”即便在这个时候,他还是乐观地笑着,把所有的苦果自己暗咽。
这也许就是一个男人成长的标志吧。
清池撕扯他染血纱布顿了一下,然后力气无意大了一下,就听到他嘶了一声,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满是恳求。
清池呵了一声,“放心,有我在呢。”不会让你死的。
她冷冷如月的眼就写着这句话。
萧朗阳却贪婪地望着她,像是一个饿死鬼在看自己人生最后一场盛宴。
清池被他看得有点儿受不了,不过手里的动作还是下意识地轻了很多,她一边低头把最后那点儿掀开。
原本冷淡的一双眼,在望见了那箭矢穿过的伤口也怔了一下,伤口还在涌动着血,不是红色,而是黑红色。
她一会儿没说话,幽幽地凝视着。
萧朗阳却以为她吓着了,强忍着疼痛,就装出一副没有所谓、极是轻松的样子说:“没、没事。”
“你就闭嘴吧。”清池瞪了他一眼,话都说不好了,还没事。他满额头的冷汗,整张脸强忍痛苦的苍白,却还在安慰她一样的笑,像是过去一样,仿佛不知道这毒箭对于他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是生机的绝灭。
是死亡。
真的有人在临死之前还能照顾到别人的心情吗?他们之间,真的有这么亲密的关系。清池的心微苦,这一刻仿佛藏在坚硬壳里的软肉都感同身受到了一种痛苦。
她自针包里取出金针,飞快地截住他心脉处向各处延伸的血管,将那毒气逼在手臂之间。同样也把心里所有的情绪都给压下,恢复成为了往日那个冷静的医女。
她下手金针飞快,一二十根金针几乎把萧朗阳给扎得像是一只刺猬。
她玉指倏然靠近肩胛骨的那几乎穿骨的箭洞,一点点的酥麻,还有她身上那和处子香糅杂在一块儿的青涩药香气挤入了萧朗阳的鼻端,他难免有些不惯,电流似乎顺过这些金针一起激发了他的每一处脉络,身体一滞,眼瞳倏地睁大。
“别乱动。”她严厉地说。
萧朗阳有些晕乎乎地想,在这个时候,他竟然还在肖想她。
要是她晓得会不会直接把他给推开了。
他此刻庆幸的是,他因为失血过多,又中了毒的缘故,即便是脸红心跳也都被身体表象的虚弱给彻底地掩饰了下来。
而此刻正在引七星蛊毒虫到他伤口的少女更是低着头,红唇轻哄着那蛊虫,根本就没有发现任何一点不妙。
义父!!!
忽然发觉到一道目光冷冷地落在自己身上,萧朗阳才打了一个激灵地意料到,这个房间里除了紫衣医女,还有另外一个人。
萧朗阳的眸子抬起,正好对上男人那一双如寒冰冷雪般的眼睛,深处注视着他,仿佛早已把他方才那些傻逼举动都给看在眼底了。
萧朗阳心虚了一下,可是立马又骄傲了起来,他可是重病啊。
就在这时,忽然手臂钻心地疼,疼得萧朗阳这样边疆混惯了刀枪伤口是荣耀的硬汉子都痛喊了一声。
周无缺的目光就已经从他脸上移开到了紫衣少女引蛊入伤口的场面。
萧朗阳悻悻,又对上了她那双清凉的眼眸:“疼就喊。”
随着她这句话落下,萧朗阳是真的感觉到了伤口处那种钻心酥麻的疼痛在蔓延快来,疼得他打抖。可是在清池理所应当的目光和周无缺平淡无奇的目光下,他硬是咬牙吞下了所有的痛苦。
“如何……”一直没有说话的周无缺在这会儿才终于问了这么一句。
少女瞧了一眼伤口处还在发黑的毒血,用帕子擦拭去,然后说:“得再看一个时辰,七星蛊虫应该能够处理。”
她这句话很轻很淡,但终于没有之前那种冷意,有点儿清甜。
“那就好……”他又能说什么呢。
少女眉心那淡淡的倦意和温柔,很刺眼。
义子痛苦挣扎又憋屈的神情,浑身发抖,他极力地在克制住,少女安抚地按住了他受了伤的右手。
如此的亲密,仿佛再多了一个旁人都是多余的。
周无缺在一边看着少女少男,眼底有些烦躁,很快他就听到有人敲门,随即直接走出内间,去处理外间那些事。眼不见心不烦。
萧朗阳身边的随侍本来是焦急地听到里间声音才来,匆忙进来一见到了周无缺,瞳孔睁大了一下,行礼:“殿下。”
周无缺懒得说话,一个眼神,随侍的视线望了望里边,在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是月魄姑娘以后,这一日来的焦急,也就慢慢地消了下来。
马上跟在了周无缺身边。
此时将将天亮,夏天天亮得早,晨风和初曦也一边地挤了进来。外界的御医们商量了一夜,也没有拿出一个决断来。
周无缺望了望外边这些废物,对随侍说:“你机灵一点,别让他们进来。”
随侍额头汗都冒了出来,当然也是立即地答应了下来。
周无缺随即又往里边走去,只不过就在里间屏风听到里边少女温柔下来的嗓音时,他便在原地逗留了。
一双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什么情绪,眉间那朱砂痣也少了一丝往日的佛相雍容,冷得掉冰渣子。
他在外间站了半个时辰,听着那少女唱了一首清甜的曲子哄着义子睡下。
那歌声像是雾般地飘入了他的心间。
蚕食了出一块黑黢黢的洞口。
青梅竹马啊。义子和她。他不由地飘远了思想地想着,想着想着,就想起了接下来那些令人烦躁的,避免不了要处理的事情。自五年前回到盛京,他都从来没有一天像这样想。
觉得一切事处理起来真是鸡肋般无趣。
尤其是想到,往后的日子仍然会像曾经那样过下去,过去是曾经,曾经是现在。唯一变化的便是,他终于能够把权力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吧。
可他能做什么?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吧。
周无缺微哂。
周无缺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又走进了里屋。
紫衣少女正坐在床边,可能原本正是温柔地在注视着床上已经睡着了的病人吧。青年俊朗苍白的面容已经舒展开来了,不见之间的痛苦,反而有些孩子气地睡着了。
睡梦里不知正在想些什么,竟然有些幸福的感觉。
“殿下……”她的声音很轻,有些微微的错愕,但还是还直率的望着他,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或许她对普通的病人都要比看他更加要留神在意。
周无缺心里微涩,只问:“他怎么样。”
他不知今日这种种情绪从何而来,乱了他心曲。
五周目(27)
清池自然也是如实地说了。
其实萧朗阳如今就已经没有大碍了, 七星蛊毒重玩吸收了里边那恶毒以后,越发的妖艳。回到了清池手指上,也只是懒洋洋地叮了一下。叮了一口鲜血, 就困顿得不成样子,趴在清池的手里。
清池把它收进了竹筒里边。
不过, 清池还是有点担心他破伤风啊。
作为医者的她也是尽量用药把这种情况给避免了。
“只要接下来发高烧, 我想过了今天, 多吃些补补身子的药材,应该就没事了。”
周无缺负手而立, 明明在看她,那双如雪蕊般的眸子, 仿佛就要把她彻底给吸入那幽深之地里边。
清池就已经给自己打了心理针,这会儿也是很镇定地回望他:“殿下, 我想接下来这边的御医接受养护就好了。”
周无缺说:“你不留在这儿?”
清池有点纳闷他为什么这么问, 这避暑山庄才发生了叛乱的事情, 这么危险的地方,她怎能久留。况且, 她过来了, 为萧朗阳把毒给医治好了, 就是已经把昔日萧朗阳的情分偿还了。
她为什么还要继续留在这里?
再说,她一个外人,留在这里也不方便照顾萧朗阳。他的意思不会是想要她继续照顾他?
清池眼里的警惕和刹那清楚以后的不高兴, 自然也全都落在了周无缺眼底。
他自然也是一下就明白了, 心底一刹那阴影被拂开,如春阳灿烂温暖。
而且, 这点儿雀跃,也下意识地体现在了那微翘的嘴角上, 他明知故问:“我以为你要留在这里照顾朗阳。”
清池很想翻一个白眼,但她和周无缺不熟,当然这种比较私密亲昵一点的表情当然也就不方便流露在外。
“殿下不会是想要我继续留在这里吧?”她试探地问,语气有点儿不满。
周无缺说:“”自然不会,我答应过应宇先生,一旦这边解决了,就立即送你回去。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清池道:“那便有劳殿下了。”
清池想了想,又寻了纸笔,写了便签,放在桌前。周无缺知道,这大概就是为了给他这义子留的,明明并不是很在意,甚至是不告而别,可又很在意他。
这五年发生了什么?
周无缺忽而有些好奇,又有些怅然。不管如何想,他从来都不会后悔在五年前离开嘉陵城。
只不过,他的确也失去了很多。
周无缺眸子微幽,流露过一道很复杂的情绪。只不过,现在的他与过去的他,同样也是不可同日而语。他现在拥有的,也远比过去更多,起码,他把自己的命,还有十万东华军的命终于都掌握在了手里,也做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所以,没有什么可惋惜的不是吗?
唯一的变数,大概便是眼前这少女吧。
*
周无缺送她从通道离开,这一次知道她怕黑以后,所以顺了萧朗阳病房里一盏灯,照得一路光明,他们两人的影子落在地上两壁拉长靠近,仿佛情人般缱绻。
当然,比起来的时候,回去的时候,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是一个很礼貌的距离,约一寸开来,不远不近,可以闻得到彼此体息。
甬道的路,差不多要近半个时辰,两人一开始是无话可说的。清池也在低头想着一些事,周无缺这会儿心里藏的事情更多。清池知道一些,不过她不会问,就像她不会问萧朗阳那伤口怎么来的,她只需要尽一个医者本分,尽一个友人职责。
王朝风雨,与她一个小医女没有任何关系。
忽而,一片安静里,蜡烛灯花微微扑簌簌的悄然在响起,周无缺雪般幽冷的声音在这幽然的密道里也是同样的叫人心胸发冷。
“为什么不问?”
清池怔了一下,然后没听懂一般地道:“殿下,想要我问的是什么?”
“萧朗阳的伤。”
清池道:“我记得昨夜在小医馆,殿下就已经说过了,萧朗阳他是为了护皇上受的难,民女不敢窥伺帝踪。”
周无缺觉得她口不在心,“我以为你担心的不是这个?你很聪明,只是不想扯入这趟浑水当中。我以为你和萧朗阳之间不同寻常人。”
清池嘴角扯了扯,在这被大片黑暗所笼罩的地方,自然也看不到她脸上表露再清楚不过的嘲讽。
这人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我不明白殿下说的不同寻常是何意思?”
周无缺在她那平静的语气里听出了不爽,也算是恍然发觉自己把她当做自己的属下来问了。只不过这一句话,也的确是他最想要问的。
“你很关心他。”
“我们是朋友。”
“只是如此?”
清池蹙眉,“殿下……”
她想了想,很快觉得自己能够领悟周无缺这个做义父的想法,“殿下若是问儿女之情,殿下尽快放心,我与他之间只有友人之谊。清池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高攀小萧将军。”
周无缺沉默了一下,觉得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不过,倒也没有误会太多。
“你能这样就好。他这一次回京以后,身份回大不一般,他未来的妻子,皇上一定会亲自为他遴选。”
他点到为止。
清池莫名其妙地想笑,很想直接问他又是什么意思,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对他也心怀不轨。
当然,她不傻,如果他自己都没有弄懂这件事,她难道还要傻傻地指出来。
那样,她再想和应宇一起顺利离开盛京,指定要打一个折。
清池觉得很荒唐,所以她笑了出来。“殿下说得没错。”不止是他,就是你,我也没有一点儿看上的。你们父子俩就放心吧。
出了暗道,清池上了马车,周无缺揽起车帘,却没有上马车,而是说:“我让他们送你回去。”
东桑把马车上的轮椅搬了下来,清池就知道他这是要进避暑山庄见皇帝了。
旁边还有一架一模一样的马车靠了过来,清池眸子闪了闪,隐约的猜到了什么,但她只是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殿下只管去做事,不必担心我。”
周无缺看了她好一会儿,看得她都有点儿发毛,才应了一声,放下了车帘。
他的脚步声远去。
驾车的暗卫道:“月魄姑娘,属下送您回城。”
清池嗯了一声,懒洋洋地靠着引枕,耳畔就已经听到了周无缺那边马蹄连声,车轮碾压地面发出来的声音,约计五十人以上吧。
她这边还是原来那十二人护送她回去。
这五十人是丝毫不次于这十二人,皆是精英,看来周无缺即便是会见皇帝兄长,如今也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清池微微的叹息随风,她随手捻了果盘里紫玛瑙般的葡萄吃着。管他们那么多。
周无缺的暗卫亲自把她送到了小医馆,在半路上就掉了一辆普通马车,这十二人也伪装成了普通民众进城。可以说是,恐怕不会有其他人发觉周无缺这边又暗中做了什么事。
他到底是不想打草惊蛇。
应宇今日亲自守在小医馆,看她回来,松了一口气。
“回来了。”应宇看着她,说。
清池发觉自己这便宜师父今日的气质都是浑然一变,往日那种无拘无束、潇洒气度仍然在,但是内敛了许多,眉宇间都是对她的关心。
还有一种看到她安全归来以后的释然。
清池有些不习惯他这样的目光,但两人相处了十五年,是师徒也是父女,更是朋友。她笑着扬了一下嘴角,嗯了一声,“他没事,我回来了。”
应宇本来想拍拍她的肩膀,可是瞧着她,忽而只是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回来就好。”
应宇没问,清池也没说。两人默契地把昨夜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全都忘记了。
师徒两人都不愿意在盛京久留,更没有必要扯入这些阴谋诡计里边。
应宇和清池并肩走进了小医馆,忽然,清池说:“等萧朗阳回来以后,我们向他们告辞,离开盛京可好。”
应宇笑了一下,看她,她也回头看他,师徒两人眼底都默契地明白了对方心里的想法。
“好。”
应宇问:“如今暑热,咱们离开盛京,先四处逛逛。这天下之大,小月魄你也该看看了。”
他想带她游山玩水,观量天下。
清池其实一直知道,他内心有个宏愿,那便是踏遍山河,为天下百姓而行远路。
昔日便知自己在盛京什么也坐不了,也没有必要和如今稳坐国朝第一教的天师道之间的使命原则相悖。
在这一方面,应宇是清醒又天真的。
他早已过而立之年,奔向不惑。
昔日志向已立,却一直不敢走。如今这一趟盛京之行,祭拜了先室,放下了曾经的执念。
这也是清池最近觉得她这位便宜师父身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清池不问,他本和那位大妖大祸似的道君就不是一道人。应宇是该行走红尘,于人世间磨炼自我的。恰好,清池也愿意真正摆脱尘世当中的束缚,与他走遍万水千山天下之路,将前世前前世自困闺阁的锁链给彻底解开。
应宇也不问。
清池已决定今生远离尘嚣深渊。
其实,她这会儿也终于知道了前世她想要的是什么。可惜,宁思君给不了她,当时的她也给不了自己。
这一世,她有幸遇上了应宇。
“傻笑什么呢?”应宇就正经不了一秒,就笑呵呵地瞧着她问。
清池俏皮地朝他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又纳闷地问:“你这一次怎么不问我萧朗阳了。”
应宇摸了一下下巴,笑眯眯的,“要是你今儿不回来,我就问了。”
你既然回来了,就尽了情分。
情分雪消,方外之人,还能再有什么牵扯呢。
清池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也正是如他所想。
清池无意识地摸了腰间的那紫色的绣囊,里边放的正是宁思君给的美玉和斩桃花符。令她不得不感慨,这一世斩桃花符也许是真的发挥了作用也说不定呢。
*
相府。
自皇帝御驾带着亲信去了避暑山庄以后,右相顾文知全权负责朝廷国事,若有急事再送皇帝处。皇帝原本也想带皇弟周无缺也一起去避暑,无奈这个性格严肃的皇弟为了新政,也要留在盛京。
皇帝自然也没有强求。
何况,朝廷上有他们俩相互搏击,也省了在外地皇帝很多的疑心。这两人是死活尿不到一个盆里边的。两人站在的利益派系也不可能让他们两走在一起。
让他们俩留在盛京,皇帝觉得自己能够在这个夏天好好地玩一通。今年来,过去勤勉的皇帝就开始爱玩了起来,这不,这一次为了去避暑山庄一趟,差点把半个皇宫的人都给原地搬了过去,就只为了享受。
作为如今皇帝新宠的将军萧朗阳自然也是带在身边,就连东山打猎也是次次不离。
顾文知收到邸报以后,皱了皱眉,不过想起这五年皇帝的确是从登基起就一直勤勉,他也不好说什么。
可当皇帝东山打猎遇袭报来以后,顾文知就开始眉心跳。
朝廷一时都颇有一番风雨。
好在,随着又送来了消息,原来皇帝没事,萧朗阳为护驾受了重伤。
皇帝大怒,彻查避暑山庄,一夜血流成河。
顾文知看了密信,知道这一次避暑山庄里进了前燕的刺客,并且有奸细藏在里边。
甚至皇帝多疑心起,怀疑是不是盛京这边有人泄露了消息。
前燕的人刺杀过后,逃得太快太顺。盛京这边一定有问题。
消息到的当天,顾文知便亲自派人把手盛京十二道城门,开始彻查嫌疑人等。
前燕逆贼也不是第一次刺杀皇室了,不过五年来,还是第一次差点刀子到了皇帝颈项边。
这换哪个皇帝能不能恼火。
作为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大臣,彻查这件事自然是交给他了。
只是顾文知没想到,皇帝会在这个光景特意宣荣安王去避暑山庄。
他是怀疑荣安王?
当然,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只要不涉及朝政,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忽然,蓝沅来报。
五周目(28)
蓝沅说:“大人, 您之前要查的秘密发现端倪了。”
他把一份密信递给了顾文知。
在看过了这封密信以后,顾文知眼底平静,没有一丝波折。其实早在两个月前, 他奉命同荣安王一同出城迎接萧朗阳,就是在那十里亭忽然出现风波。
那一批忽然出现的刺客在那之前他们查过很多次, 最终确定就是前燕逆党的人, 他们的目的是周无缺。失败了。或者说, 他们真正的任务其实在刺杀周无缺的时候就已经成功了。
那在一场风波里,最引起他关注的, 除了那个稚嫩的青衣医女,就是奉命前来的安定伯府义子李叹。
顾文知而立之年, 见过的人太多了,但他们两人给他留下来的印象却绝非只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甚至见到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他们。
当然, 谁没有两张面孔呢。
做官做到了他这种地步, 当然也是习以为常的。
但,才不到一月有余, 那位月魄姑娘忽然失踪被劫, 周无缺和萧朗阳甚至为了寻找她, 闹得那夜盛京风风雨雨,就连皇帝都惊动了,次日还笑着和他说了一句笑话。
玉真公主很生气。
据说后边这位月魄姑娘能够重新回来, 也都是意外被那位北狄质子救了回来。
这背后的事情当然不可能是那么简单的。
顾文知查过, 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可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 也就是正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才是最有趣的。
他莫名觉得, 两次事件之间一定有一种联系。
甚至还隐约地觉得,他可能是真的要遇上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顾文知在内心消化着这些思绪,一直在檐下站了很久,眼睛默默地望着远方。
蓝沅也一直在旁边等着,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自家大人很有可能要去做一件大事。
果然,他听见顾文知语气淡淡地说:“那位月魄姑娘的小医馆,知道吗?”
“大人要去?”
“备车吧。”
蓝沅不由地看向顾文知,可是在他的脸上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静水深流,往往总是深深掩藏在心底。
如果顾文知没有这样的定力和手段,也不能在这个年龄坐在了这个位置。
更加不可能得到多疑的皇帝的信任。
*
小医馆。
清池有种强烈的不安,这种不安甚至让她全身的毛孔都在发热,可以说是兴奋,也可以说是,就像是野兽般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应宇发觉到了她僵硬的姿态,走了过来,看着她面前这个病人,只是察言观色就知道她是可以应对的。
因何又露出了这样迷茫的神情。
很快,她仿佛是清醒了过来,相当利落的收回诊脉的手,浅笑着和病人进行着交流。
送走了病人的时候,她才发觉了在旁边的应宇,那双眼睛仿佛就在问,他怎么在这儿。
她有心事。
“怎么了?”应宇和从前是有些不同了,所以现在也是选择直接地问。
清池摇摇头,不想说,这种强烈的不安从何而来。也不能和他说。唯一能够解释的是,她多次的重生在身体和灵魂里留下的一种强烈的印记,到了某一刻,它就会激发她。
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发现小医馆外被清场了。
有贵人来了。
清池和应宇对视一眼。
直到他们瞧见了走进来的两人。
清池的瞳孔猛然一缩,有些意外在这个时候会见到这两人,她很想平静,像是以往那样装出陌不相识的状态。可就是在这一刻,他们之间的目光已经交汇到了。
那个沉稳如峰、如鼎的男人眼眸和她交汇的时候,很有可能就已经察觉到了。
“请问,可是应宇先生、月魄姑娘。”走在前边的蓝沅问,很有礼貌。
但任谁在他们两人同时出现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看向他身后的那个男人,他真的是太沉静了,优越的外表令人注意是其次,那一身的气质就让人知道他的地位不一般。
这就是一个贵人。
“哦。二位是?”在清池还是微微一怔的时候,她身畔的应宇就已经含着笑意问,他实在是个气度潇洒的方外人士,任是谁见了他,下意识地总会觉得这人是个好相处的人。
这次蓝沅没有说话了,而是停在了原地,原本在他后边的男人反而走到了前边。
顾文知说:“鄙人顾文知,有事想与月魄姑娘谈谈。”
顾文知这个名字,凡是盛京里的人都应该知道,他是随如今的皇帝一同上来的权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这人向来低调。
清池在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原本那颗不安的心仿佛终于找到了主,沉了下来。她的身体还在演,不知此刻那张盈盈动人的芙蓉面上是否恰当地露出了几分的惊愕。
但应宇浑身的气势已经一变,他原本见客的笑意浅淡了些,还是在清池身边,却仿佛能够为她遮风挡雨,“哦,我是她师父,不知顾相寻她一个女子是作甚呢?”
顾文知望着他,“应宇先生,我亲自上门,就是不想这件事造成太多的影响。让我和月魄姑娘谈谈?”
“我不能在场?”应宇是以一位长辈的身份站出来的。
顾文知说:“有些事,太多人知道了,可能会造成更多的错误。”
应宇皱眉,他望了望清池。想要看她的意思。清池嘴角抿了抿,她很想说,他是可以陪他的。但这是从前的她才会做这样的事,从她选择切断了前缘后,就选择了承担自己的人生。
清池明亮的眼眸不再像是那朦胧水月,对望着应宇这位自诩长辈的人,就连他都是一怔,随即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清池转头道:“顾相说的对,虽然民女不知顾相找来何事,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顾文知道:“月魄姑娘,可有安静的地方坐坐?”
清池便领路去了后院竹林下的一套石桌石凳。
“大人,请坐。”
顾文知瞧了瞧石凳,掠袍斯文坐下,然后目光淡淡地望着她,示意一边。
清池内心有些惆怅,安静地坐下。
顾文知一只手微微依靠在石桌上,这种姿态是很有把握的权威感。
清池倒了一杯白开水,退了过去。没有说话。
顾文知看着她:“月魄姑娘很沉静。”
和他到底是相处了好几年,虽然同床异梦,彼此始终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但,曾经也有那么一份爱意是真实地在彼此之间流溢过得。
清池当然知道,他这是在她身上打开突破口。
甚至,从他来到小医馆,见到自己的时候,就已经在布局了。
但清池在猜,他到底想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其实也不难猜。
清池微微一笑,“不敢,月魄只是不敢冒犯大人?”
“何来此言?”
清池道:“大人要问清池的事,究竟是什么事呢?”
顾文知蹙眉,奇怪,真的很奇怪,她似乎比他更想知道他为了什么事来。
这个女孩,真的才不过十五六岁吗?
顾文知漆黑眸子那种具有穿透力的锐感,像是一把尖刀一样地看她,寻求一个破绽。
清池有些慌张,“大人……?”
顾文知捏着杯子,说:“还记得你初次来盛京,十里亭遇刺的时候吗?你不是普通的女子,不必在我面前伪装成另外一个人。我只是过来问一些事,问完了就离开。”
清池神情有些懵懂,而后了悟,笑笑,“大人知道了什么?”
她的语气甜如蜜,有着少女那种独有的轻盈。
顾文知想起,当时指尖艳丽毒蛊,神情淡漠的少女,还有她身边倒下的刺客。尤其是这双眼睛,总会令他怅然,仿佛曾经何时见过。他们是见过,但不是遇见过之后。
而是,也许很久很久之前,他们曾经就见过。
“当时你看那位安定伯公子的神情有些奇怪。”
清池道:“有吗?大人,我都记不得了。您说的这位是……和您要找我的事情又有什么关联?”
顾文知道:“听说后来你们也见过几次。有回他惊马,差点吓着你了。”
清池这才焕然大悟,“原来您说的是那位大人啊。”
清池想了想,又说:“这位大人,似乎叫做李叹。意外见过几次,他……”她又皱了皱眉,仿佛像是在回忆,回忆着他,“这位李叹大人,他是一个不一般的人。”
顾文知因为她对李叹的形容,而神情微微变了一下,显然他这一会儿才想起了当时遇上的所有奇怪的地方。
他终于明白,自己是漏了什么。
原来,在这。
顾文知道:“月魄姑娘,冒昧问一句,一个月前,你遇劫之事,还有印象吗?”
清池的脸色有点难看,甚至是冷冰冰的。“大人,要问的事,还和这件事有关?”
顾文知瞧着她,她不是一般的姑娘,也许一般的姑娘遇上这些的事,指定会觉得羞辱了女儿家的清白,可她更像是对被劫的那种实质性的讨厌。
“月魄姑娘,可有怀疑的人?”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点头。但看向顾文知,有些犹豫地抿唇。
顾文知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也许,我无意间发现了什么秘密。”
“秘密?”顾文知问。
可见她也是一副迷茫的样子,顾文知眸光扫视了片刻,微微诧异,难道真的就是他想得太多了。
她是真的不知道。
“顾大人,我真的不知道。”清池没有说谎,她只是没有把李叹的身份告诉顾文知。但,李叹和明清玉在她眼里的错漏百出,不是今生的她发现的,是一次次重生的秘密。
她是不可能知道秘密的。
若是她知道秘密,如今也就不可能坐在这儿和他对话。
就连她背后的人在发现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以后,才放过了他。
这个逻辑链是能够成立的。
顾文知很冷静地想着这一点。
他又想起了,在最近一段时间多次上门的北狄质子白秋园,还有一位颇受玉真公主宠爱的琴师明清玉,他们都来过小医馆,为的就是眼前这个少女。
然后又在前段时间,忽然消失了。
就仿佛背后有一双手在掌控着什么。
清池是一点也不意外顾文知问起白秋园和明清玉的,她实话实说,只是隐藏了一部分她给这两人下了蛊毒的真实。
顾文知看着她,那目光很奇怪。
清池仍然是很平静:“他们过去是我的病人,我想病好了,不再过来也很正常。”
他在这里面嗅到了古怪的感觉,有秘密。
但她对这两人的漠视也是直接摆在眼前的,“你不想他们再过来。”
清池一点也不迟疑地点头。
顾文知喝了一口白开水,整合好了这些信息,他发现,她有秘密,但是她的秘密并不影响任何一件事,从始至终,她只是站在外边瞧着。
这是一个聪颖的孩子。
“好。”
顾文知起身了,看来是打算离开。清池却有些纳闷,在他转身的时候,她问:“大人要问的就是这些?”
顾文知回头看她,他们的目光交汇了好一会儿,她不解又了然,怀疑又似乎担心。
“我要问的就只有这些。”
她有秘密,但是她只是局外人,从来没有想过要靠近。此刻,顾文知终于知道先前那些矛盾感从而何来了。
她站在潇潇的竹影边,窈窕的身影清丽,芙蓉花面在光影之下有一种令人着迷的美丽。
顾文知欣赏地瞧着,然后说:“月魄姑娘,你做得很好。”
他夸她了,脸上甚至还露出了浅浅笑意。他这样沉稳严肃的人,这会儿说出这句话,竟然令她都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他走了。
清池一直站在原地。
她有点儿不明白,顾文知怎么放过了她。她低着头,望着地上的光影。暑热未消,她的后颈渐渐地冒出了汗珠,不知是因为先前克制这会儿才起来的。还是现在感觉到了那种压力才起来的。
他知道她有秘密,但他没有逼问她。
就和李叹一样,明明知道她知道了什么,却放过了她。
可能只是肤浅的爱意吗?短短几面?不可能。唯一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都知道,她影响不了大局,威胁不了任何人。
清池渐渐微笑,没错,她影响不了任何大局。所以不管那一世,从来都没有人真正地把她当成一回事嘛。她是有些秘密,知道他们的秘密,但又如何?她知道的这些秘密并不能让她得到任何的利益,更有可能好奇心害死猫。
他们或许是对她有些好感,所以放任由之。
*
清池不知道应宇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太久了。
应宇眼眸有点儿沉,他走了过来,“看你都热成什么样子了?”
她乖乖地和他回到了廊檐下,应宇弄了酸梅饮子给她。
清池一口气喝下去,觉得心里丝丝的凉意,很是舒服。她这会儿忽然就不想去想那么多事情了。
清池回头看他,欲言又止。
应宇眼底浮现出一些笑意,摸摸她的头,她这一回也没有避开,好像是从他们说定了离开盛京以后,师徒之间的关系就亲昵多了。她还是有很多的秘密,不过他不问。
他把盛京当做是是非之地了。
只有离开这里,才是对他们师徒最好的安排。
但清池还是有些不高兴,她闷着鼻子说话:“师父,你怎么不问?”
“这是向师父撒娇?”应宇语气含着笑。
清池说:“顾大人问了我两件事,第一次我们来盛京遇刺,第二次我遇劫。”
应宇神情忽变,他低声道:“我想,和那天荣安王让你去避暑山庄有关。”
他们都没有说太清楚,不过也知道今天顾文知过来,一定和皇帝遇刺有关。他们不在局中,当然也不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便是顾文知、周无缺、皇帝就能知道吗?他们想要的也只是他们自己心里的真相。
应宇又说:“不管如何,避暑山庄那件事,你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别掺和进去。”这是他们的斗兽场。
应宇虽然懒散在世俗之间,可他曾经是圆缺道君的弟子,乃至若不是道不同离开了玄青洞,如今即便不是当代道君,也会是天师道当中的紫金衣席位。
只不过他放弃了。
清池点头。
应宇难得忧愁,甚至都有些不像是往日的他了,他叹息了一声,“我看,等荣安王回来,请他来处理这件事。”
清池不是一个愚笨的人,她自私惯了,知道他忧愁的是她。可她嘴唇动了动,什么都没说。
她不能闯进去。
否则和他的约定就再也实行不了。
可他们难道就知道等这一场风雨过去吗?
清池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就是这一次风雨可能很延续相当长的时间。即便是她知道他们这些人的秘密,可是每一世,随着事情的变化,他们之间的角斗都会跟着变化。
这一回,皇帝、李叹、周无缺三角对立。
也许站在皇帝这边的顾文知,已经开始发觉到了前燕逆党埋伏在盛京里的势力,开始清算了。
今天他的到来,更是证实了清池的猜测,那就是很有可能,顾文知已经知道李叹的秘密了。
可他是不是还有一个问题没有问她呢。
清池微笑。
却听应宇道:“你啊。”
清池疑惑,却见他笑得眼角眼纹微开,那没说完的话语也不知道是什么。
五周目(29)
唯有棋局中执子的人, 才能看清局势的变化。若作为棋局当中的一枚旗子,眼前只有有利自己的、有害自己的,自然身前身后都如处迷雾。
清池自认她绝非棋子, 可她又怎能知道自己未曾没有被别人当做一枚棋子放在另外一局棋里边。
她早就知道她玩不开他们的棋局。
对她最有力的就是早点离开这盘以天下为势的大局。
这是她前世前前世的教训,有时候她好像赢了, 但真的吗?以为所谓的爱情就能绑定一个男人?也许人家也只不过是陪她玩玩。所以, 她后来才会遭遇那些惨淡的结局。
说千道万, 还是自误。别说目前段位最高的顾文知、宁思君、周无缺等人了,她就是蒋元、姜曜芳都从来没有明白过。
早点跑路。
这就是她目前觉得摆脱过去, 最好的一条路。
尤其是最近皇帝遇刺,李叹这边得势力被顾文知留意到, 周无缺也不知道又要在这趟水里要做什么,再说萧朗阳这边也正是够拼命了。不过他真的是赚了。
清池叹了一口气, 最不要她担心的也就是萧朗阳了, 不管是跟皇帝, 还是未来的皇帝,他这条路都会走得很顺。
所以, 清池这次打算跑路, 甚至对他一丝的愧疚也没有。甚至, 好几次她都想要和应宇说,不必一定要等萧朗阳回来了。她那天去过的,心里很清楚, 短时间那位多疑的皇帝应该是不会让他出现在人前的, 一定会在顾文知把前燕势力这边查清楚了以后。
那时候就真的是黄花菜都凉了。
当然,之所以她不说, 也就是最近的盛京水太浑了,这个时候离开, 她还真担心李叹那边会不会又多心地以为她这边做了什么。
这人冷血又多疑,前世的教训,她深深地记住了。
这一辈子,打死也不愿意再犯的。
自从顾文知来到了小医馆一趟以后,清池发现自己就经常叹息,常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边。万幸,最近盛京查得严,普通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能发觉朝廷在找什么人。流言蜚语里边那边说得是避暑山庄那边出了什么事。
百姓们茶余饭后会聊聊,不过也发现时局的紧张,除非必要,大多时候也都不会乱晃悠。
最近查得越来越紧的十二道城门就抓出来不少的探子,菜市场斩头的血就没有干过,天天都有金吾卫禁卫军抓了人送到了大理寺的大牢里关押着。
最近,右相顾文知就在全权负责这件事。
几乎就是次日,皇帝就和周无缺一起从避暑山庄秘密回盛京了。
皇帝经过这一件事,昔日那斯文的眉目都多了几分懒得掩饰得阴沉,他单独召见了周无缺和顾文知。
“守拙,听说你查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顾文知敛袖道:“皇上,前燕逆党应当是有助力,目前臣查到几个可疑的人。”
皇帝说:“是仪鸾司哪里押着的人?”
顾文知说:“是。”
皇帝笑了,“那就让他们去打开缺口,朕倒要看看是哪些不长眼得东西吃里扒外?”
皇帝这笑,假惺惺的冷,他看向轮椅里皇弟,目光像是蛇类滚过猎物的身体,“玄度,你觉得呢。”
周无缺说:“皇上说得没错,竟然还有人敢和前燕逆党苟且,是该诛九族。”
如此淡淡一句话,又当真是无情至极。可对于皇家来说,这种无情,偏偏就是最对的。
皇帝嘴角的笑意消失了,神情变了一下,“朕把这件事交给你二人了。”
“臣领旨。”两人同时道,只不过各自眼里心里都有自己打量,当然也在琢磨皇帝的用意。
不难懂,皇帝这一次遇刺是真的受惊了,也是真的很生气,不然他也不会先是血洗了一遍避暑山庄,又把盛京里里外外清扫了。皇帝也是人,也怕死。
更何况,还有一个年轻力壮、虎视眈眈的皇弟。
皇帝这样多疑的人怎么可能不怀疑呢。
皇帝这次下了死命令,一定要他们两人把这次盛京里的前燕逆党给找出来,处理干净。
“朕乏了,你们退吧。”后来,他有点不耐烦地说。
顾文知和周无缺自然是告退,走出了御书房。周无缺自己推着轮椅,和顾文知同行。周无缺率先开口:“顾相,看来这一次我们要合作了。”
轮椅停在了白玉阶边,旁边就是盆松。
顾文知审视着他,他那种目光都是会带着一种中庸的看法,不会叫人有丝毫的不适。
他微微一笑,“殿下想要如何合作?”
周无缺说:“听说你已经布局好了,就要一网打尽前燕势力?”
顾文知心底有些错愕,其实查到了李叹身份,这次真的是侥幸,他不想打草惊蛇,况且他也在怀疑这个“李叹”在前燕逆党当中是什么身份。抱着的目的,当然是连泥拔出一大串。
“北狄质子我这边也命人看着了。”周无缺说。
顾文知端正的脸上一派淡定:“殿下去避暑山庄这几天,也没遗漏盛京这边,看来我手里掌握的东西,殿下都已经知道了。”
周无缺说:“顾相,你身边没有我的人。”
顾文知所:“我知道殿下不是那种人。”
真的不是吗?反正两人彼此的立场就不同,说的自然也是场面话。
也许没有在对方身边留有人,但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都留意的,除了敌人,又有什么人呢。
这一次,是皇帝让他们凑在一起查这件事。
他们就只能这样做。
顾文知说:“殿下觉得我们这一次能够一网打尽前燕势力?”
周无缺得目光放远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城里,多少人就是为了它,阴谋战斗。“那就得看看他们那边的消息是不是也能有这边灵通了?”
“北狄狼子野心,区区一个质子都敢搭上前燕,看来还是我从前下手太轻了。”周无缺得语气听起来是真的有些惋惜。他这样简单得一句话就能叫顾文知嗅到这话语里浓浓的血腥气。
“接到线报,听说这一次小燕王和他的弟弟为了收买人马,也亲自来到了盛京。”顾文知说,“殿下觉得可信吗?”
周无缺说:“我的人在一个月前就接到了这个通知,但这么久了,根本就没有找到和他们两兄弟有关的人马踪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也许就是前燕势力故意传出来,想要拉拢什么人?”
周无缺轻描淡写的语气。
顾文知眼睛漆黑里暗藏着什么情绪:“殿下说得也是,或许就是北狄这边。”
两人交谈看似说通了,但其实彼此手里捏的底牌都没出来。
都是老油条了。
两人在这一场的案件里的定位不同,想要得到的东西也不同,人心隔肚皮,又怎么可能真的能够在这一场对话里边就把彼此给交代了。
顾文知后来说:“听说这次萧将军还留在避暑山庄,也不知道如今如何了?”
周无缺望他,很凛然,甚至雍容的面孔上都出现了一些寒意,但面对着他,顾文知却面不改色心不跳。
周无缺的手放在轮椅扶手上,微微地捏在了一起之前马上就松弛开来了。“回来之前,我随皇上看过他,没有大概,如今需要静养。皇上和我都觉得他如今还是别移动更好。”
顾文知说:“萧将军这次救驾有功,我看皇上事后一定也会论功行赏。”
周无缺觉得他这是在讥嘲自己,他抿唇一笑,像是鲨鱼般优雅又邪恶:“这是他该得的。与我何干?”
“殿下要是真的不在意这个义子了,又何必眼巴巴地亲自送人过去为他医治。”
周无缺瞳孔微睁,情绪很浅。因为他不知道眼前这个顾文知是真的知道什么,还是通过了一些东西在猜测什么。情绪,总是要掌握到极致。
“顾相,你越距了。”
“殿下,皇上不知道。”
周无缺冷笑了一下,望着顾文知,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这个朝堂上最需要我的就是你。”
顾文知沉默了一下,知道周无缺说得没错,他们虽一者是保守派首领,一者是革新派首领,在如今的朝堂上,可以说是微妙地牵制了彼此,牵制了局势。一旦有一个人退了,另外一个人往后就会承受皇帝的对立。
这就是权力。
他们绝大多数时候,当然应该针锋相对的。
“顾相捏着我这个把柄是有什么打算?”左右换取就是利益,交换的也是利益。
“殿下放心。”
顾文知虽然没说他想要的是什么,但和他有过五年斗争经验的周无缺马上就明白了,他眼眸里闪过寒光。
“如今新政还在前阻阶段,我们之间当然需要合作。”
顾文知眼睛出现些笑意,那张端正严肃的面容气质也变得温和多了:“殿下说的是。”
皇帝要查前燕势力,围剿前燕势力,这当然也更重要,但对于他们来说,能够在新政里获得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当然,想要施行新政,第一步也是要把前燕势力给清理了。
西桑过来了,“殿下,顾相。”
他走到了顾文知的轮椅后,这会儿他们俩的交谈也差不多要结束嘞。忽而,周无缺才像是想了什么一样地说:“听说顾相前几天去了一趟东街的小医馆?”
顾文知微微诧异,以为他是看在应宇的面子上说话呢。“去了,我有些疑惑的事情,在那里得到了解惑。”
周无缺说:“我还以为你是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
顾文知已经开始怀疑了。听说萧朗阳的伤口中了毒箭,伤口难以愈合,在周无缺送了一个医者过去后,就好了。这个医者难道是……顾文知刚刚猜测到这一点,就对上了周无缺的眼睛,那是在警告他。
“应宇先生是宁思君的师兄,月魄姑娘也是天师道的弟子,她和这些事情都没干系。顾相既然已经去过,心里已经有过答案了。往后还是别再过去了。”
忽然说到一个女子。
还是那个聪慧的小姑娘。
顾文知皱眉,“殿下不必如此,若她真的牵扯到了前燕势力里,我也只能秉公处理。”
周无缺说:“他不会。”
西桑推着轮椅走了。
顾文知还站在原地,炎热的风灌入颈脖,他眼睛微撇。
她有一个秘密。
上次顾文知见她,之所以没有过问,不过是因为他知道这个秘密和前燕势力无关。
可周无缺是不是有点太关心他们了。
他一向是个冷硬的人,手段向来不会软和,现在忽然对他说这样的话。
顾文知看他,盛京人人皆知,荣安王不好女色,可这样过分压抑自己的人,除非是身体有问题,不然就是有比女色更加吸引他得东西,让他克制下去了。
周无缺是坏了一双腿,可身体还是好的。
难不成,他对那位月魄姑娘有意思。想起那张芙蓉花面,还有那双如同皎月般的眼睛,就是顾文知自己都短暂地走了一下神。当然,他很快就把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抛去了。
像他们这样的人,又怎会因为区区一个女人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而人人皆知,周无缺因为玉真公主的事,对天师道和国师宁思君向来是敬而远之的。
倒是对这位应宇先生是难得的尊重。
*
顾文知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再去见这位月魄姑娘一面。
但他这边还没有打算出发,就收到了急报。
打草惊蛇了!
李叹这个可能和前燕势力有着紧密联系的人,就在今天他这边的人跟着的时候,忽然跑了。
不止是他,其他的暗线竟然也都跟丢了。
“怎么回事!”顾文知冷冷地问。
蓝沅也是懊恼,“今天一开始和以往都没有什么两样,我们的人跟得很散。”
“不,一定是你遗漏了什么。安定伯府那边有什么变化?”顾文知这一问,蓝沅就使劲地回想,很快他就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即眼睛黯淡又痛苦难耐,“大人,我想起来了,安定伯府里的那位五小姐今天匆匆离了府。”
一定和这个女人有关!
她那时候还有些慌张,可蓝沅带人光是盯着府里,也就没有太把她当做一回事。
蓝沅说:“她去了荣安王府。我怀疑她是知道了什么。”
蓝沅把自己知道的一切,还有怀疑都说了出来。
顾文知静静地听,然后说:“听说这位李五小姐最近在盛京里风头很大,她做了很多诗,还得到了玉真公主的喜爱。”
蓝沅说:“听说这位五小姐缠荣安王殿下缠得很紧,闺阁不甚好听。”
“去荣安王府。”顾文知说。
既然她真的发现了李叹的秘密,还去了荣安王府,那么周无缺现在也一定是知道了。
顾文知又说:“继续查。他们一定还没出城。”
正好他也向周无缺那里通通气。
*
“我们泄露了,需转移地方。”质子府,最近几天早就有人盯着得白秋园在瞧着这副透过铜墙铁壁送进来的秘条后,俊脸阴沉得要命。
到底是怎么泄露的?
李叹既然送来了这个消息,那么一定就是真的。
而他必须要快点甩掉这些尾巴,早点和他回合。他们这条线要是真的都一起暴雷了,那他也必须要离开盛京了。
只是白秋园不太甘心,就这样被赶着离开而已。
*
荣安王府。
轮椅上坐着的周无缺目光冷淡地落在了几乎要被吓傻了的李蓉蓉身上。
“西桑,传我命令,从此刻开始把守各处城门。我想,他们应该就要走了。”
西桑领命,离开之前还悲悯地瞧了一眼李蓉蓉。
“李蓉蓉”是真的没有想到,李叹竟然不是不是真正的“李叹”!
尽管自从穿来以后,她就一直很惧怕他,每次靠近他都浑身发冷。所以在发现荣安王府里的李叹和过去的李叹不一样的时候,她就知道,整个荣安王府都被卷入了一个阴谋里。
这是什么阴谋呢?
一开始发现李叹有一个巨大的秘密后,她虽然害怕,但是竟然还是更好奇。
可她在好奇的时候,就被这个李叹发现了。他装出了“李叹”三分地冷意,瞧了她一眼,若是真正的李叹,她早该被吓着了。所以她装得像是平常那样离开了。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个发现,会差点要了她的命。
午睡,在发现她最信任的紫袖想要害她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懵了。很快,她终于明白,这个紫袖应该和那个李叹是一伙的,整个安定伯府都被他们瞒住了。
她故意装出醒来的样子,哄住了紫袖,然后狼狈地离开了安定伯府。
第一时间就跑到了荣安王府,就是因为这个秘密从终于见到了周无缺。
她委屈落泪地把这件事告诉了眼前这个她爱的男人。
却没有想到,他只是冷冷地望着她。
那种冷酷的目光,没有一丝的爱意,甚至令她这样没心没肺的人都忍不住后退了。
他对身边人说:“暴/露了。”
李蓉蓉才知道,原来他知道。
原来自己成为了他眼里打草惊蛇的存在。
她冷得直哆嗦。
“殿、殿下……”这一次,她竟然不敢在他的面前再娇纵了。也许是她意识到了,荣安王府很快就会因为这个“李叹”陷入一场灭绝危机当中,而她是不是也会彻底委落脏泥里边?
就在她这样害怕的时候,他忽然向她伸出了一只手,“起来吧。”
“殿下——”李蓉蓉的脸上一下又涌现出了玫瑰般的红,一瞬间从苍白得没有生机到瑰丽,仿佛只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坐。”
周无缺让宫女倒了一杯热茶给她。
李蓉蓉慢慢地缓过来了,甚至有些唾弃自己,怎么会觉得殿下会是李叹那样冷酷无情的男人呢。他只是看起来冷而已。这杯茶让她觉得很暖,也觉得庆幸。
她当然也没有忘记为自己争取,“殿下,我知道李叹的身份!”其实,她这会儿终于能够联系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些野史了,还有在安定伯府里发现李叹的那些诡异之处。
周无缺听着她说。
她很激动,几乎当他每次看她一眼的时候,她就想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告诉他。
“这个李叹,绝对不只是一个前燕的贼人!”
曾经有野史里说过,前燕的那俩位小燕王和殿下是死对头,后来也是殿下亲自处理了他们。
他们潜伏在盛京里边!
李蓉蓉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发现,周无缺看她的目光有多么奇怪,从始至终,他可没有说过李叹究竟是谁。
但她竟然说他就是前燕的首领,那位在洛地高举反旗,大名鼎鼎的小燕王风辞渊。
“对了,他应该有个弟弟也在!”李蓉蓉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最大的秘密,而是为了得到周无缺的垂青把自己知道的所有都说了出来,她滔滔不绝地说着。
最后,实在没有可说了的李蓉蓉可怜巴巴地看向周无缺。
周无缺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他本来就生得一张雍容美丽的脸庞,眉间朱砂甚至有些佛气,在收敛了那些戾气和冷酷,是很能轻而易举地迷倒一个女人的。
“你累了,先下去休息。”周无缺吩咐了宫女,带着她去休息。但李蓉蓉还是有些如在梦里般的不现实,她太兴奋了,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
周无缺只是微笑,“先梳洗一下吧。”
李蓉蓉的脸一下就爆红了,她捂住了自己脸跟着宫女跑走了。
在她一走,周无缺脸上的笑容就完全笑死了。
他眼睛全都是冷酷的诧异。
这个李蓉蓉很奇怪。
看起来很单纯,偶尔有些奇怪的执着。她似乎对他很执着,觉得在他身上能够得到什么?
还有,她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秘密。那种口吻,简直就像是说着一个陌生人的秘密。她不会是李叹的人。
就在这时,有人来禀告:“殿下,顾相求见。”
周无缺哦了一声,很快就知道了,顾文知是为了谁而来。
只不过,他掌握的这个杀器,又怎么可能轻易地交给他。
周无缺得手抚摸过轮椅的把手,面无表情,“请顾相进来。”
五周目(30)
顾文知一进来, 就见到了轮椅上坐着的周无缺,他手里正端了一杯白毫银针慢慢地品尝着。
“殿下。”顾文知拱手作揖。
“顾相,请坐。”周无缺让宫人上了茶后问:“顾相上门是为了何事?”
装疯卖哑, 也是一种政治哲学。
其实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意思,但是客套不可少。只是顾文知不知道周无缺到底知道了多少,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了别的计划。顾文知把安定伯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位李小姐已来到王府, 殿下应当也知道这件事。”
周无缺说:“顾相认为她知道多少?”
顾文知说:“那恐怕要李小姐过来才知道了。”
周无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难不成顾相觉得, 是本王这边有意隐瞒?”
顾文知凛然无惧,“殿下怎会如此觉得?”他缓了一下, 继续说:“只是李小姐慌张之下来到了王府,恐怕已经打草惊蛇了。如今之计, 最好便是尽快从李小姐这儿知道事情的经过, 我才能和殿下一同处理这件事。”
周无缺叹了一声, 说:“顾相安心,既然早就说好了一起处理这件事, 本王自然不会瞒你。只是李小姐这次这吓着了, 现在已经下去梳妆打扮了, 顾相不妨等上一会儿。”
顾文知颔首,但眼睛如渊般的深沉,总觉得这位荣安王殿下还瞒着自己点什么。
但他不担心, 最后总会殊途同归。说到底, 对付前燕逆党,就是他们的共同利益所在。
只不过快一点慢一点。
*
“李叹”和紫袖躲开了所有眼线, 和接应他们的人对上密号,也终于在一处荒芜的坊内庙宇里见到了他们的主子。
一身玄黑衣衫的李叹听着他们说完了来龙去脉, 脸上神情不变。但浑身上下就已经笼罩起了一股冷气压。
令得假李叹和紫袖浑身发凉,寒毛竖起。
“这个女人不能留。”在沉默了一段时间后,李叹冷酷寒厉的声音也响起在他们的心头上。
“遵命!”
李叹望向紫袖说:“你不该被她骗了。”
就这句话,直接像是一双残酷的手把她的脖子都给死死地扼住。
紫袖在他眼神那种质疑下,额头都开始起了汗珠,“主子,属下疏忽了。属下会自行领罚。”
说着领罚这句话,她自己也仿佛想到了那刑罚的残酷,浑身都有些动摇的发软。
“属下会亲自杀了她。”
李叹没说什么,只是说:“全部撤回,不要再轻举妄动。”
他这个命令一下,也就意味着盛京里所有的势力都要进入静默期,其余密探退回雍县陵邑的大本营。
从紫袖的话里听出了他想要的信息,李叹就发冷笑,谁能想到自己一直都根本不在意的小喽啰,一个愚蠢的女人,竟然逼得他的人都要撤离盛京。
她很奇怪,李叹当然知道,但奇怪的女人也根本就引不起他的探究。
但竟没想到,这一次是他轻敌了。
在联络上明清玉和白秋园离京这几天,夏廷的人完全就像是开了天外之眼,把好几处他们的秘密集合点都给捣毁了。
非但紫袖脸色难看苍白,就是李叹的脸上都很难看,同样那双冷峻的眼睛也冰到极点。
紫袖想说,李蓉蓉怎么会知道?夏廷怎么知道,难道是他们的人里出了奸细。但李叹仿佛就知道她想说的话,“她必须得死。”
即便不知道她竟然知道什么,是预知还是别的。
这个人不能留。
可惜他们的想法是好的,但李蓉蓉有周无缺的保护,顾文知更是抓得精,根本就不给他们任何机会能够靠近。
李叹虽然想要灭口,可想要灭口李蓉蓉这个计划也就只能从长计划。
这一次他们受到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目前最要紧的就是保存实力。
在如今盛京十二处城门都加大了戒严,他们想要离开自然不容易,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明清玉在接到了李叹这边离开的命令以后,马上就开始运转起自己之前静默的势力,一番运作之后,成功伪装成功,逃离了盛京。
此日,城门处贴着的三张画像正是李叹三人。
可惜,坐在马车里的李叹三人一直到离开了盛京,都没有一人知道。
他们没有走官道,而是拐了一条小道,郊野绿草被烈日晒得干枯,就连风都是燥热的。
很快,身后也跟来了大批暗卫扈从。
白秋园掀开了帘子,就被燥热的热风照面而来,他看向前头道路两边的高树密林,不由地感慨说:“想不到,咱们也会有这般狼狈离开盛京的时候,真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要是继续留在盛京,恐怕你不死都要脱层皮。”一只美玉般的手撑着头,容颜瑰丽的贵公子淡淡地说着,右眼下那颗黑痣在光芒下有些耀丽。
白秋园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这一次我们都栽了呗。刺杀失败就算了,怎么盛京这回都折了?难道说咱们的人里边出了奸细?”
明清玉冷冷地望他一眼,没有说话。
白秋园只好向另外一个人求证,“风大公子?”
李叹原本就沉默地坐着,闭目养神,但他身上那种冷峻的威严在车厢内部是一点儿都不会让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不过,白秋园也不是一般人,从刀光血影里走出来的北狄王子,有时候那玩世不恭也只是掩饰更深处的秘密。
李叹眼眸微张,冷锐如剑,锋芒毕露,可也许只是白秋园一瞬间的感受罢了。
“李蓉蓉。”
他吐出来的这个名字,立即也让白秋园神情一晃,他随即皱眉,
依譁
这个女人,只是这段时间没有留意,没想到竟然被她搞出这么多的漏子。白秋园晃神一下,当然也肯定不是他这里泻露出的秘密,难不成这女人是开了天眼不成?
白秋园是这样想的,自然也是在眼神里暴露了这个想法。
李叹说:“她身上有秘密。”
李叹虽然有鬼神之说的猜测,但没有说。他这样的人,没有拿到确实的证据,当然也不会说。何况还是鬼神之说,玄之又玄,其实就是他也是颇为嗤之以鼻的。
明清玉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从他那双眼睛里看出这件事不简单,相当默契地没有问。
白秋园觉得奇怪,这句话当然是没法让他满意鍀
不过他也看出来了,对方不愿意说,也不愿意敷衍他。
李叹的性格他还是知道的,虽然和这兄弟俩合作有刀口舔血的嫌疑,危险也刺激,可李叹这种人也是最好的盟友,他们不会把所有的臂膀都给对方,但总还是会有许多的信任。
简单几句对话,白秋园慵懒地靠着,双手一搭搁后脑勺,修长双腿顶着长袍,随意地搭在左边的脚踏上,“有件事,我还真的有点遗憾。”
说着,他还叹了一声。
“月魄姑娘那边,咱们还没说一声,就这样消息没影儿。”白秋园看向明清玉,“你说咱们这一次的赌约是不是算都都输了,折在这姑娘的手里?”
“真遗憾,这么多年只有这个姑娘软硬不吃,铁石心肠。”
明清玉冷笑掀唇,就只瞧了他一眼。
其实他也说不出来,明明只见过两面,却对那个月魄姑娘有着一种意外的在意。仿佛,就像是入了魔。就连听到白秋园这句话,都让他分外的不爽,并且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有毛病,竟然会和这家伙一起做这样幼稚的事情。
明清玉不屑,这种傲慢令白秋园那懒散的笑意都慢慢地变了。
像是毒蛇般在阴冷地里嘶嘶地吐着毒汁。
“风二公子,说到底可是我先来的。”
“先来后到,不都输了。”想起那年轻女孩对他们那种忌惮冷漠,明清玉有些不高兴。
两人不知怎么地就唇枪舌战了起来。
李叹听了一会儿,不耐烦地道:“好了。”
“如今一离开盛京,你们都见不到她了。”
两人一听到这句话也马上泄气了。
可又听到李叹说:“她这边我也留了后手。”
明清玉和白秋园对视一眼,欲言又止,皱了皱眉,开始后悔刚才说的话了,她的生活若是就这样被打扰,令得人真不快。况且,还是别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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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月朝廷在盛京里抓逆党,搞得乌烟瘴气的,就是普通百姓比起以往都小心翼翼了些,生怕自己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就被关进了大牢里边。
时政气氛一紧,就如笼罩在盛京上头的一层大雾。
一向载歌载舞、醉生梦死的贵族们都减少了出门的机会,自然也是怕被还在盛怒当中的皇帝抓着小辫子。
当然,不管如何,百姓该紧张的紧张,该生活的还是照样的生活。
暑热蝉鸣着实聒噪,小医馆一向是黄昏时候才会开一会儿。
大多时候,清池都在自己消遣。
应宇和她说过,也就是在最近,萧朗阳要回来了。他的伤口也养得差不多了。当然,这也是周无缺这边的东桑说的,周无缺自己当然没有这么多的空闲时间来说这个。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最近小医馆被什么人盯上了。
周无缺和顾文知这边会派人的可能性很低,他们要是真的怀疑她知道什么,会直接上门,不会耍这样的手段。至于白秋园和明清玉、李叹都是一伙人。
清池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应该便是李叹这边的人。
他盯着自己作甚?
不应该是盯着李蓉蓉吗?
一说起李蓉蓉,最近可真是大出风头,原本清池还在犹豫是不是要借力让三兄李英这边护住李家,可这一个月的时间,令得李家虽然被削爵,不过倒和前世一样安安分分的,甚至现在盛京里还有人流传着说,李蓉蓉很可能是未来的荣安王妃。不然李大公子是前燕逆党,李家只是被削爵,别的事一点儿都没有。
她照样在盛京里混得风生水起的,还颇得玉真公主的喜爱。
甚至就在最近,解除了和蒋唯的婚约,还大肆地宣扬,她会治好周无缺的腿。
当然,这些流言蜚语传到市井里,被她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是慢了好多拍了。料到李叹几人早就安全撤退,不过李蓉蓉竟然能够得到现在这种地位,想必也一定是告诉了周无缺挺多的秘密。
也不知道这一次他们到底鹿死谁手呢?
清池不太乐观地想,她这个大兄上一世就折在周无缺手里,这一世有李蓉蓉这个穿越者,恐怕更是先机占尽?
就是不知道,这一世,周无缺的野心会支撑他忍到什么时候,才会上位?
五周目(31)
但其实比起这些, 更令清池在意的是她竟然巧遇了蒋唯兄弟。
她一时也是觉得自己眼花,不然怎会看见这两个人。
就在东街的一处茶馆,温润五官的蒋唯似乎已经饮了许久的茶了, 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他的未婚妻安定伯府五小姐一心仰慕荣安王, 反而把他衬得像是小丑般的笑话。
茶馆里还有人正闲话着, 他却仿若未觉, 一双眼睛像是细雨般朦胧,多了些释然。
也许他就是为了清净才来到这地方的吧, 谁能想到不但没有给他想要的清净,反而是听了许多污秽之语。
清池当时正路过, 站在外边的街上,视线正好望见了茶馆窗前坐着的他。
她微微地晃了晃神, 那大概是第一世的时候, 那时他们是真的很亲近, 那时她也是真的以为自己会嫁给蒋唯。
后来,发生了许多事。
就连曾经在她眼里的蒋唯哥哥也全部变了, 变得陌生。她本想擦肩而过, 却忽然这条街道上驶来一匹五花马, 宝马金鞍,非富即贵,那马上的少年脸容稚嫩, 却如初开的蔷薇般绯丽, 尤其是那面无表情的时候,便如妖森的杀人蜂。
“呶——”少年勒马, 利落地跳了下来,手中鞭子一扫, 周围的挡路的平民敢怒不敢言,向两边避开,唯恐这个霸王还要怎么祸害他们。
剽悍的护卫家丁站成两行,跟在了少年的身后。
领头的约摸是管家,一脸害怕又无奈地对着少年说:“二公子,大公子应该就在里边!”
其实就这么大的动静,茶楼里边的人大部分也注意到了,掌柜和小厮更是一看来人这穿着打扮就脑子咯噔了一下,马上跑了出来,笑得和气生财:“小公子,有失远迎。”
这少年的视线正扫视过周围,和人群里的清池碰撞了一下,那双美丽又冷戾的眼睛像是冷血动物,只停留了一下,勾起了一点兴趣。清池被这个小变态看得七上八下,当然,她这一世根本就不认识他,就普通人看热闹,离得危险也远远的。
少年收回目光,望着掌柜,很不善,那居高临下的姿态,更是令得掌柜感觉到了一种危险。
“小公子,您不如进去坐坐?”掌柜顶着压力说,少年冷笑一声,又瞧了他一眼,把鞭子扔到了身后随从手里。掌柜马上就带路。也在这时,从门槛边跨过一个年轻男人,“元儿?”
这清润的声音里就带着些诧异。
“元儿,你这是在作甚?”蒋唯在看见眼前这场闹剧以后,语气都冷了下来。
蒋元觑他一眼,根本就没有哥哥这样多余的怜悯心,“哥哥可真是让我好找,竟然跑到这种地方?”
仿佛还要印证一下自己的态度,少年抱胸,那精致美丽的脸蛋上全都是厌恶,看向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像是看下水道里的垃圾。
在外围的百姓们都露出了愤愤不平的神情,不过马上也是被茶馆老板给驱散了。
这一对兄弟相对而站着。
“你来作甚?”蒋唯淡淡地问。
蒋元笑着说:“哥哥难道不知,爹爹娘亲都很担心你,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就为了这样一个蠢货?”
蒋唯说:“元儿,你不明白?”他嘴里有千言万语,看着眼前桀骜又轻狂的弟弟,最终也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你很她?我帮你杀了她。”蒋元轻描淡写地说着,但那双绯丽的眼就像是吐着毒液的蛇。
蒋唯看着弟弟,发觉他并不是在笑话后,也是眉头都跳了一下,“元儿!”
他说话的语气都变重了,这一重,蒋元嘴角那点笑意没了,他也皱眉,有些不耐烦地说:“她明明和你有婚约,如今却退了婚约,赶着跟着周无缺,简直就是水性杨花。我替你杀了她,有何不可?”
“元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眼前茶馆前这条街虽然被蒋家的人占了,可还是有其他人的,蒋元这毫无顾忌、光明正大说着那样狠辣的话,就让蒋唯都感觉到了心脏发紧的冷。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哥哥,你还是太妇人心肠,不如交给我。”蒋元甜蜜的嗓音说出诱惑的话语,仰脸笑。
蒋元说:“哥哥,你真是个懦夫,你今天要是逃了,往后蒋国公府再也没脸了。你想要所有人都保持原来的样子,所以自己外派去江南做官?你以为李蓉蓉会感激你,她只会嘲笑你,庆幸这一次她终于能够摆脱蒋国公府了!”
“住口——”蒋唯那一巴掌最终还是没有落在蒋元脸上,他隐忍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我外派已成定局,你若是还有我这个哥哥,就什么也不要做。”
说罢,他转身而走,脚步大开大阖,含着怒气,最不堪的匆匆。
“大公子!”
“大公子,您不回府啊——”
跟着蒋元过来的蒋府人连忙跟了过去。
蒋元脸上的笑已经没了,不笑的时候,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蛋仿若是冰冷冷的玉雕,透着寒意,也透着股妖森。
在边缘瞧了这样一场好戏的清池,隐隐约约地听到他们的话,蒋唯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他抿着唇,美玉般秀气的容颜也透着一股阴郁,眉头蹙着。走过她身畔的时候,仿佛才发觉她,怔了一下,只是微微一颔首,很有世家公子那种翩翩礼仪。
清池微微回礼。
后边的蒋家家丁跟随上去,清池避开。
不知何时,发觉身后有一道脚步声,不过十四岁的少年穿金戴银,绯衣如火,挂在腰间那些蹀躞摇曳出清脆动人的响声。
“这位姐姐,你在这儿站了许久,还没看够吗?”分明甜如蜜,靠近耳畔,在这黄昏耀眼光芒里都令人觉得寒森。
清池只觉脖颈冷飕飕的,回眸过来,少年百无聊赖地站着,瞧着她,美丽的眼眸里,有着让人轻易发觉不到的恶意。
“无意冒犯小公子。”清池平淡的声线响起。
蒋元扫她一眼,眼眸里有盎然的兴趣,可惜管事走了过来,他看着眼前这副场景,也是一点都不想打扰,可他们出来就是为了寻大公子,管事努嘴。
“行了,我们去找哥哥。”蒋元被扫了兴致。
“你便是东街哪位小医仙?”他鼻子嗅了嗅,说,也不待清池说什么,继续说:“我去找我那心肠软的哥哥。”
他笑了一下,有些绮丽如天边的霞,跨上五花马,望着她:“小医仙?”
清池就看着他,微微蹙眉,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蒋元说:“你这位姐姐,也挺有趣的。”
他抽了一下马,眼皮浮动点笑,但不多,不知是又想起什么事,阴沉沉的。喜怒无常极了。管事也上马跟着,路过清池这儿,还多看了她一眼。
清池后退,袖子微微遮脸,望着他们这马蹄飞扬,很是无语。
这一世,倒是因为李蓉蓉,蒋唯婚约解除,自己主动外派做官。看他们兄弟俩,矛盾也已经是掩饰不了。蒋元是什么人,蒋唯心底有数,就是现在的蒋唯恐怕也有点儿崩坏了。
他们兄弟俩的悲剧,早在蒋国公夫人和皇帝媾和时,就注定了。
作为看客的清池,觉得有些悲哀的是,她都快记不清当初这一对兄弟之间的雷被彻底引爆后,又引发了些什么事?
当然,蒋唯在李蓉蓉这出戏里的男配角已经把所有的戏码都演完了,外派出去做官,远离了龙虎斗的盛京也许也是一件好事吧。
清池眼眸眯了眯,光线闪着眼睛了,或许又是她的错觉,她发觉有人跟着她。之前是盯着小医馆,现在就连她去哪儿也要跟着?
清池内心翻滚,有只蝴蝶在乱撞,让她有点想吐的恶心。
她不紧不慢地赶回小医馆,正坐在堂前写药方配药的应宇看见她的神情,“小月魄,你这是怎么了……?”
清池摇了摇头。
应宇皱眉,视线下意识地也看向她后边的门外,也就是街道上,零零散散的人流。
他搁笔,“有人跟着你?”
清池微怔,一时之间在应宇这副尤为肯定得语气里忘记了说话,结果就是她接下来想要掩耳盗铃,都已经迟了。她粉唇微启,眼眸横波,有所犹豫。
应宇走到了她身边,按住了她的肩头,“前些时候我就发觉了,看来他们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清池的身体有些发软,她竭力平息自己那种无由的不安,“师父,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应宇笑着挑了一下她的刘海,“别怕,师父在。”
应宇漫不经心地探一眼外边那槐树下影子,扶着清池坐下,他心里早就有怀疑,应该便是上次周无缺和顾文知惹来的祸根。前燕的人和国朝的人,他们这些方外之人本来就是都不应该多沾。
这种麻烦事,当然还是请专业的人来解决更好。
清池当然不放心,直到应宇说:“等明儿去见荣安王一面,我请我那位师弟来安排,我们尽快离开这是是非非之地。”
清池还没想到真的能这么快离开盛京。
也是微喜,瞧着应宇,就捧住了的手臂,“师父,你可别骗我啊?”
应宇叹了一口气,无奈又好笑:“当然不骗你。”
清池一双眼睛笑眯眯像月牙。
五周目(32)
应宇见了宁思君一面。
这样暑热的日子, 惯常宁思君应该是在玄青洞避暑的,可应宇地一纸书信却令得他都下山了。
便是常年跟着宁思君的瑾澄都难免诧异,“师尊, 应宇师伯那边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宁思君有些不耐暑热,就连惯常慈悲温柔的容颜都在这时, 冰玉般不近人情。瑾澄问了好一会儿, 他才从打坐里绽开眸子。视线落在了庭院里那棵被暑气欺凌得叶风热热的松树, 像是在看松树,又像是在更深地东西。
“不是你师伯, 是你师妹。”
“师妹?”
这回,宁思君却没答了, 而是起身了,大抵也是被他问得烦了。
瑾澄其实不是跳脱的人, 不过毕竟还是少年, 在自己师父面前总会有些孩子气。
便因宁思君的这句话, 引起了他的烦恼。他想起了那位月魄师妹,可真是记忆犹新, “师妹那样性情冷淡的人, 会惹上什么事?”
“难不成是劫数。”
宁思君长身如玉, 姿仪标杆,一身浅色道袍行走,在瑾澄半真半假地说起这句话, 顿了一下, “她的劫数倒是多啊。”
瑾澄还在等着师父继续说下去,没想到他反而是不说了, 这就更令瑾澄纳闷了。
“劫数,劫数多?”瑾澄看了一眼前边的师父, 有点头皮发麻,总觉得师尊刚刚那句话再内涵什么。
天气热,国师府里本来应该放置冰盆祛暑,只不过宁思君这样修身养性惯了的人,认为要合时宜,不应该假借外物,何况冰盆冰鉴祛暑,多湿冷,不利于养生。
所以,国师府里热得不行,宁思君自己都移到了凉亭等人。
应宇走过来的时候,额头上都起了微汗,他看向瑾澄,瑾澄很无奈。应宇笑着说:“你这师尊,总是讲究这些不该讲究的,难怪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就不见人影。”
瑾澄也不能和师伯讨论自己的师父吧,就笑得有点儿尴尬。
凉亭风动,水车哗啦,把花香和叶香一起吹进了水晶帘里边。宁思君端坐在玉凳上,角落里神仙香幽幽,玉桌上是一盏凉茶,一些果品糕点。
“道君久等了。”应宇含笑地声音顺着水车风声一起进了水晶帘里边。
宁思君看向他,叹息一声,“师兄到了如今,还是如此生疏吗?”
“请——”
应宇倒是一点也不客气地坐下,眼梢一抬,语气有些淡而无奈,“我此来,是求道君一件事,礼不可废啊。”
“师兄若真的是请我办一件事,那就更应该和我亲近。”宁思君一本正经地说着,语气温和,态度诚恳。
应宇观他神情,知道这位素来有宽和慈悲之名的琼霄真君是真的这么想的,而且还是真的很想帮他解决这个麻烦。
应宇既然都求到他这边来了,自然也不矫情,微微叹了一口气,便道:“那师兄这一次是真的要请你帮忙了。”
宁思君道:“能够听到师兄唤我这样一声,当真是有生之年。”
他仙姿翩然,便是笑起来也有一种叫人觉得温暖的感觉,令人在他地面前仿佛能够忘忧,能够把心头上的所有不快全部都倾诉出来。当然,如应宇这样的方外人不会吃这一套,可饶是如此,在这一刻,一想起小月魄,应宇还是难免地希望他真的能够解决掉这件事,让他们师徒远离这些麻烦。
“我观师兄神情郁闷,果真是没法子了?”宁思君问,“师兄向来豁达,还是头一次请我帮忙,不管如何,我都会尽全力。”
宁思君见他神态沉思,“看来这件事是和师侄有关了?”
他长袖微敛,倒了一杯凉茶,递给应宇。
应宇说:“师弟料事如神。”
应宇接过茶的时候,就听见宁思君说:“哈哈,倒也不算是,师兄一向都是无拘无束的人,这十多年来,可从未主动联系过我。我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师侄这一个人才会令师兄做到这样程度了。”
他语气温和,像是这一杯夏日的凉茶,沁人心脾。
更像是解语花,一步一步地铺路,不至于让应宇难堪。其实应宇本来也不是在意这些东西的人,他来之前,亦或者说是他打算这么做的时候,心底有数。
所以,很快应宇也把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告诉了宁思君。应宇没有隐瞒,只是把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而站在宁思君的视角上,他和皇帝关系更加亲近,对盛京、避暑山庄里发生的事情也就更加清楚。
“你师侄大抵就是被这背后人盯上了,其实我怀疑之前第一次劫她的人和这次盯梢的人脱离不了关系。”
应宇双目炯炯如光盯着宁思君,宁思君轻笑一声,显得神秘又玄机,“师兄是怀疑那位北狄国的质子在背后也充当了什么角色?不瞒兄弟,据我所知,近日来朝廷就正联络北狄,也在怀疑到底是这北狄质子和前燕逆党有联系,还是北狄国和前燕有干系?我想师侄应当是之前被这北狄质子黏上了,如今荣安王和顾相这边获得准确情报,反而怀疑是不是她这边发现了什么?”
应宇说:“小月魄向来对这些不关心,哎,倒是我之前一直没有留意,让他们钻了空子。”
宁思君只是笑,又想起什么般,“月魄师侄倒是真的出家人,不关心世事。和师兄两人,倒也是殊途同归。”
应宇仿佛没有听出宁思君那话里的话,只是挑了挑眉,也凝视着他,“师弟还是莫要打趣我们了。”
宁思君那眸里像是一弯静水,缓缓流动,深深浅浅,看不出城府。“总而言之,师兄就别担心这件事了。我虽不敏,也抵为师兄处理此事。”
宁思君的手指伸出来,接住了一片被风吹来的叶子,那叶子被晒得皱皱巴巴的发干,他唇边的笑很柔,“如今的盛京就正像是一个大染缸,师兄和师侄性情纯然,若被误搅入进去,那可不太好。所以,还是尽早离开更好。”
应宇欲言,宁思君又说:“师兄放心,我会亲自安排人送你们离开。至于那些眼线,便交由顾相和荣安王殿下吧。”
应宇听着,明白了,笑得爽朗,“也好。”
应宇回到小医馆,便同清池说了这个打算。清池安静地听了,眉头微挑,有些奇怪,宁思君是真的这么在乎应宇?竟然真的就答应了下来,而且还主动地把所有后事全都安排好了。
“小月魄,不过也因为这样,咱们可不能去见小萧了,只怕打草惊蛇,动了他们的计划。”应宇说:“你若是有什么未尽之意,尽可写信,会有人帮我们送过去。”
应宇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无非是离开盛京以后,等到了地方安定下来,届时再多寄送几封信给萧朗阳,不然就以他的暴脾气,恐怕是会离京追上来问他们为何不告而别。
请不久,荣安王府那边的人来拿药,好吧,其实就是过来告诉清池他们,萧朗阳静养得不错,已经下榻很活泼了。只不过因为荣安王和顾文知的计划,他得暂时装作病重,自然是不可能离开王府的。
清池说:“师父你真的是越来越来啰嗦了。”
这句话成功让应宇闭嘴了,他简直就是开始怀疑人生了,“小月魄,我真的越来越啰嗦了?不可能,分明就是你开始嫌弃我了!”
清池白了他一眼,“我上楼写信!”
她脚步蹬蹬地踏在有些年头的楼梯上,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但也能听得出来这脚步声里的轻快愉悦。和之前那种紧绷的情绪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应宇手里的拂尘往后一甩,脸上也缓缓地笑了起来,他收回了目光,嘴角愉悦地勾起,唱了一句“无量天尊”。
*
如果可以,清池自然也是不想不告而别的。不过只要一想到亲自和萧朗阳说自己要离开盛京,她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知萧朗阳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这几年的性子是越来越外放,天王老子都不怕那种。
就连周无缺他都敢吵,清池是真的不知道,前世那送明清玉赶赴法场的冷肃将军是不是自己的一场梦,她除了在萧朗阳身上看出了哈奇士的气质,是真的没有看出别的。
或许,她已经习惯了他的小屁孩模样,根本没法往那方面想吧。其实在外人面前还是像模像样的。
清池这样想着的时候,一滴黏稠的墨汁从笔尖摔落在雪白的信纸上,成功地又毁坏了她的一张纸。可纵有千言,下笔也艰难。她是希望萧朗阳能够接受自己离开的事实,但又不能把她真正要离开的理由写出来。
这会儿,清池又宁愿亲自见他一面,把这件事说清了。他之前还期待着她长留在盛京,其实从来到盛京的时候,她就知道了,一定会有离开的那日。
清池点了一盏灯,最终还是把这封信给写完了。
她其实知道萧朗阳心里有她,可惜他们只能是青梅竹马,别无情爱。她自然是关心他的,她不是无人之心,被多年惦念,除了情之一字,其他都能给他。
最后,她写:“若有那么一日再会再言。”
写完这信后,她便觉得束缚着自己的一切都已然消失了。
她也不知道而后会发生什么,不过这一次离京,已经和应宇说好,游遍五湖四海、大江南北,看遍这天下山河,舒展胸臆,到那时再回来见故人。
这五世,她终于能够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实现一直以来最想要达成的事情。
往后,再回来,不知道是多少年后了,也不知道会有多少斗转星移。后来的事,也会是后来的花才能开得出来。
清池下楼把这封信递给了应宇。
应宇地眸子在暖橘色的烛火里暖洋洋的,很轻柔,就连他的声音也是:“决定好了?”
“好了。”清池望向他,眼眸里带着笑意。
应宇也写了一封信给周无缺,大抵就是真正的请辞,容他们师徒离开盛京,游遍天下。
*
清池和应宇离京那天,下了点小雨,有些闷闷的。宁思君正好回玄青洞,也顺便送他们师徒二人。
三人便在这凉亭处坐了一会儿,自有道童奉上茶水果点。
清池总莫名地觉得宁思君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身上,便是这师兄弟两人说着话的时候,他也偶尔会看她一眼。看得清池反而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一副态度。
他那双眼睛端雅,看人的时候,认识谁都不会感觉到了压力。但对于清池这样五感敏锐的人,就会有一种被洞察的不安,身如提线木偶,被他操纵了视线。
他又到底知道了多少?
他又到底是在看什么?
清池是又好奇又害怕答案。
“师侄怎如此拘束?”忽而,这细雨里,他柔和的声线飘来,仙人之姿,令人自行惭愧。便是直视也觉亵渎。若是她这一世才见他,恐怕早已失了方寸,被眼前人给彻底迷住了。
可还好她不是。
她只是有些惶惶,被这绝色闪了一眼,便恢复了正常。
“月魄只是少见道君,被道君姿容所迷,一时难以回神。”她这一句话令得在场另外两人都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想到这小姑娘会说得这么直接,这么一本正经,也没有一丝撒谎。
“哈哈哈哈。”应宇大笑,“徒儿,你这师叔是天人之姿,你若是一时被迷了眼睛,也实属正常。”
宁思君笑,只是那笑真不真切,便只有他本人才知晓了。
*
城楼上,萧朗阳死死地望着远处凉亭里那三道身影,捏着栏杆,力气大得都快要把那刷了黑漆的圆柱给扳开了。
“你这是拿什么出气?”身畔坐着轮椅的男人凉凉地道。
“义父?”萧朗阳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为何不让我去见月魄一面?”
周无缺道:“你去见他们?你想要害死他们?顾文知可是一直等着把柄。”
萧朗阳拍得栏杆震动作响,晃晃荡荡,显然是对他的话一点也不服气。
“况且,这个时候他们离开也好。你以为现在的盛京还是歌舞升平?这不亚于龙潭虎穴。他们师徒不染尘埃,何必又被这红尘纷扰。”周无缺的目光也落在远处柳树下那道柔浅的影子,语气淡淡,像是在说服萧朗阳,可又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萧朗阳有点委屈,“所以,所以……我们就只能这样看着。”
“谁让你太弱,连自己想要护着的人都护不住。”周无缺严厉地道。
萧朗阳气馁,可还是死死地望着城外官道那个方向。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等。
就像月魄信里说的那样,等到她回来。
可是,那要到什么时候呢?
莫名地,他心里涌上了一些危险的情绪,不安、焦躁。
他忍不住看向身边的义父,他收回了眸光,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细雨微风吹起发丝衣袖,有些瑟瑟,闷热阴暗的天空仿佛就像那张脸庞上的情绪般莫名。
原来义父也……
他强烈的不安,强烈的怀疑,甚至自我摇摆。义父的视线理所当然地滑到了他的身上,眉间微蹙,语气有些冷厉:“在看什么?”
萧朗阳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也是在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他不敢问。原来他也在害怕。原来他始终没有真正地和义父切断了联系。
“咱们……回去?”他狼狈地扭开脸,声音有些喑哑。
周无缺漆黑的眼眸瞧了他一眼,仿佛看出来什么,不过他懒得说,“回吧。”
萧朗阳推着轮椅下城楼,这对义父子之间都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些事。
*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师弟,便到这里吧。否则,我可真的是舍不得你走了。”到了这个时候,应宇也还开玩笑,可想而知,他的心情是真的不错。
宁思君叹了一生气,“此一别后,也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会了。师兄这样的人,回一次盛京便是不易。只望你们师徒二人在外游玩山水,莫忘了玄清洞里苦寒岁月的我。”
清池嘴角抽抽,有些意外宁思君还会说这样的话。这一世,她倒是又从边边角角里发现了他不少的秘密啊。
可她露色太多,不知自己已经被盯上。宁思君送他们走出亭子的时候,就慢了一步,候上了她。
“师叔……?”
宁思君对应宇道:“师兄,我有几句话想要和师侄聊聊。”
应宇颔首,继续走着。
宁思君靠近清池,那一抹篱落香几乎挤入肺腑,熟悉得她有些发慌。
“师叔?”她有些茫然,且意外,不知这个时候,宁思君唤住了她,是为了说什么。
他俯首唇边上扬了一些,“师侄,看来这一天你盼了许久?”
清池神情微动,“师叔也知晓,我和师父喜爱游山玩水,此次奉荣安王之命前来盛京已近月余,如今总算能够离开这儿,去其他有趣的地方,是盼了许久。”
清池眼睛也噙着笑,像是琉璃般清透,也像是这个年龄的女孩一样跳脱可爱。
“师叔慧眼。”
这彩虹屁拍得宁思君轻轻颔首,嘴角笑意不深不浅的。“师侄果然聪慧。”
清池才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名堂,这句话夸得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简直就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她笑得有点儿凝滞,一双俏丽的眼睛望着他,怀疑颇多。
宁思君说:“你是累世宿慧之人吧。”
清池心里一个咯噔,没有说话。不过宁思君也无意拆穿她,只是继续说:“你如今命盘已定,心愿已定,离开这儿,斩断前缘,倒也不错。我师兄会护着你。只不过,这一世,你真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吗?”
你真正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吗?
那个仙人之姿的道人浅浅地问着,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眼前重复,吓得她从噩梦里惊醒。
漆黑的房间,轻轻的虫鸣,随着她的呼吸一起摇动着。
她记了起来,这里是船上。
清池舒了一口气,擦拭掉额头的汗珠,那天以后,她和应宇就顺着官道下了江南。如今北边正战火纷飞,江南尚好,等过了今年的冬天,再去北方。
这也是她和应宇地约定。
况且这么多年来,她还真的没有去江南呢。自然也对江南也无限的向往。
清池摇开了窗子,窗外果然是一片星河,周围漆黑的水发出摇晃的声音来。船舱隔开,外边的房间是应宇住着,他睡得很安稳,她无意打扰他的美梦,所以在被这噩梦惊醒,也并没点灯,而是坐在船上,一手依靠着藤枕,静静地望着窗外满天星河,月如银钩这如梦亦如幻的美景。
脑子里却像是中毒一样想起了宁思君临走前的那句话。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清池撇了撇嘴,很想说他肯定是在故弄玄虚,但这么多次重生,她真的是被打脸得太厉害了。
明明她也曾经在他座下学习过,怎会没学到他真正的本事,零碎的鸡毛倒是知道不少。
清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挠头。
不过,她始终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叫她真正地到了自己想要的吗?
如果远离李蓉蓉——周无缺漩涡中心是她想要的,那么她现在不是已经做到了?
她难道想要的不是这个?
到底她是她,还是他是她?他总不能比她自己还明白自己的处境吧!
“不行,不能被他带入一个乱圈里!”清池有时就怀疑,宁思君最后那句话是不是故意的。
很好,她记住了他的脸,死也不会忘记。
*
此时洛地,亦是深夜。
暗探来禀告:“暗卫九失去了联络,暗卫十二来报盛京暗线已断。”
李叹没说话,反而是明清玉问:“小医馆处的眼线退出了吗?”
暗探摇头,道:“没有消息。”
在黯淡灯火处,一处摇椅上,白秋园轻笑了一声,旖旎极了,“你不会还觉得那位月魄姑娘会是突破点吧?她要是真的知道什么,恐怕咱们也不能这么顺利离开了。倒是风大公子,您哪位五妹妹知道得可真多啊!”
明明是说话的语气,却硬生生地有股狠辣的味道。“我留在盛京里一条隐秘的线都被她察觉,死了人不算什么,我多年来地筹谋断了三分!”
李叹道:“白王子,我正在彻查叛徒。”
白秋园道:“哦。不过我更关心李蓉蓉什么时候死?这个女人太奇怪了,她知道很多不应该知道的,我们不该久留她。”
明清玉嗤笑一声,“可哪有那么容易,眼下她可是被周无缺当做宝贝一样护着,我们的人根本接近不了。”
三人一时无话,脸色难看,谁能想到当初根本不看在眼前的女人,竟然给了他们如此猛烈的一击。
白秋园忽而说:“前几日,我派人在盛京外跟着,果然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
白秋园似笑非笑地说:“小医馆的月魄姑娘和应宇先生离开盛京,朝着去江南的水路了。”
李叹皱眉,“他们师徒既然和我们的事没有干系,便别浪费人力在上边了。”
白秋园被这么一说,有些讪讪,他摸了摸鼻子,挣扎了一下,又对上了明清玉冷嘲热讽的眼神,最终还是放下了这个念头。比起一个有趣的女人,当然还是这万里江山、无边权势更让人流连忘返。
*
半月后,暑气初退,秋热袭来。
大船到了码头,清池和应宇顺着人流一起下船,脚踏实地后,呼吸着那新鲜的空气,她不得不庆幸自己并不晕船,应宇就很晕,吃了清池配的药好了许多。
可在船上住了半个月后,真的是瘦了近五六斤,人比衣裳瘦,脸色也苍白了许多。
清池扶着他,应宇猛吸气,感慨地说:“我从前也坐船,只是没有坐这么久的船,也没想到这么严重啊。”
清池笑着说:“看来还得做坐坐,怕是习惯就好了。”
应宇哭笑不得:“小月魄,这种事可不能习惯。你啊,自从离开盛京,玩笑都开了起来。”
应宇捏捏她的脸颊,清池白眼之。
“走吧,咱们去找客栈。”
要是应宇一个人,他恐怕是随便,可清池到底是一个妙龄女子,自然也是不可以随便的。
清池早就备好了这边银号能兑地银票,还带了不少的金叶子,她是真的游山玩水,不可能真正穷游的。
就在路上,他们竟然还被小贼盯上了。
清池有点无奈,应宇牵住她的手,温声说:“初来乍到,吓吓便是,可别闹出人命。”
她荷包里各种毒粉,竹筒里还有大杀器七星蛊毒王,这伙小贼显然就看上了他们师徒,想要当肥羊宰呢。
“真是世风日下啊。”
这是凤凰镇码头,村民以捕鱼为业,大多力气足的汉子会到码头当搬运工,一个人忙活,也足够养家糊口了。
当然,码字人多,什么样的人都有,来的外客多了,自然也就不缺偷鸡摸狗的小贼。
身后跟着狗皮膏药般的小乞丐,在清池的眼里,他装的就会失败,他靠近了,故意想要撞清池一下,可惜一直很管用的办法在清池这里就不太管用了。
他一个重心没有站稳,直接摔在地上,姿态都是狗啃泥的。
一张脸扭曲了。
“你——”这小乞丐很快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凶狠狠的了。他瘸瘸拐拐地站了起来,“你们这对狗男女,假道士,故意的吧!”
清池和应宇站在一块儿,清池没说话,应宇已经开始说了:“小兄弟,你方才是故意撞向我徒儿的吧。”
“你胡说什么!”一被看穿了心思,小乞丐马上就恼火地喊。
清池淡淡地看着他,她容颜如芙蓉般艳丽,身上更有一种凛然的冷淡,明明年龄不大,却给人一种相当不好惹的感觉。
小乞丐咽了咽口水,在她的那种淡漠的眼神下,仿佛有一把匕首插进了心肠,仿佛只要他还要继续说下去,就会真的要了自己的命。
“都是什么人啊!”小乞丐眼角忽然瞥到了街角巡逻的衙役,活像是见了鬼一样。
“小四儿,你在干啥!”那衙役也看见了这边这一幕,怒气冲冲地跑过来。
“大人,我什么也没做啊!”小乞丐一边跑一边喊。
跑得倒是飞快。
“这兔崽子!”中年衙役骂道,然后视线又落到了清池两人身上,“您二位是远到的外乡人吧。你们没丢东西吧?”
清池和应宇对视一眼,摇摇头:“有劳大人过来了,我们没丢东西。”
“那就好!”
他约摸也是新奇,毕竟应宇着装像是道士,递了度牒给他瞧,而清池也有度牒,也是一个女冠。这中年衙役就新奇了,“咱们这小地方最近倒是真的来了几位贵地人了。”
他笑得爽朗。
应宇问:“何出此言?”
中年衙役说:“前不久朝廷外派了礼部主事到咱们这小地方来做县令,据说这位可是蒋国公的世子,未来的蒋国公,这可不是贵地人。二位也是盛京来的,应当是知道吧。”
“这位大人的名讳可是蒋唯?”清池眼皮跳了一下,随口问。
中年衙役惊喜道:“正是正是。如今的西塘县县令是也。”
应宇看向清池,清池在他的眼神下,也没有解释。
好在中年衙役也就说到这里,得知清池和应宇是找客栈,还特别热心肠地给他们介绍了一家。
凤凰镇上还挺热闹,这儿和西塘县的县里也就隔了一条街的距离,江南水乡的气质发挥得浓烈,已近初秋,金桂飘香,古木葱茏,脚底的青砖微微起着青苔,被人日日踏着,倒是踏出古雅的痕迹来。
清池和应宇并不急着住客栈,而是在热闹的街上逛着,加入切饿峮四二贰尓勿九依思七 看更多文她这会儿是终于解放了少女天性,什么捏泥娃娃、套火圈、花灯笼般般样样都瞧了一眼,要不是顾忌着应宇,还得在外边在玩一会儿。
找了一个客栈,放好了东西,师徒二人各自打理清洗,这才下楼叫了一碗馄饨吃。
包馄饨的女老板果然是水乡人,吴侬软语,皮肤雪白,不说五官多么精致,风情十足。
应宇和这女老板聊上了,尤其是瞧见这女子眼里都快冒出桃心了。
她忍不住偷笑。最好是把便宜师父给绑回家当赘婿算了。
女老板忽然话头转到清池身上,“这姑子生得美,可定亲了没?”
前一秒他们俩都插不进人去,这会儿话头抛到了清池头上,她有点儿大无语,羞涩地回笑。
应宇瞧着她,也笑得风流:“我这女子啊,是出家人,不许人家的。”
女老板遗憾极了,“原来如此啊。”
吃完馄饨,应宇脸色好许多,早就不见之前在船上的那种没有精力,带着清池四处乱逛。
“蒋国公世子!!!你们说咱们这位桃花县令真的是出身这么不凡,还这么俊!”
“我上次就瞧见了,蒋大人可俊了,看起来不过二十多,气质好醉人啊,就像是春风!”
“对,就像春风!”
河面,一群正划着乌篷船的年轻女子们眉开眼笑,光明正大地八卦着,清池走过桥就正好听见。
她心想,她这是和过去的故人怎么都断不开了啊!
蒋元没了,蒋唯又冒了出来。
清池走神了一下,应宇抿着唇道:“一路上都听到这里的人们说起那位来自京城的蒋县令,听上去好像是和咱们一样差不多时候到的。”
清池敷衍一笑,“这位蒋县令可是盛京的贵公子,他外派到这种小地方是该引起很多人注意。”
应宇看她一眼,“那咱们在这里多留一会儿?”
“嗯?”清池头顶猫猫问号。
应宇笑着说:“听他们说得,我都对这位蒋县令感兴趣了,不如瞧瞧是何风姿再走吧。”
清池无所谓,“你愿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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