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金绮摸了摸怀里不安稳的小丫头, 看前方阿宁与薛敖的身影与日光纠缠向前,不免失笑。
阿宁抬头,被澄澈的日光晃得眯眼, 等眼前清明了些, 她偏头看向一旁的少年。
“薛子易, 你适才说阿慕是郡主, 是陛下已经下旨了吗?”
薛敖本就心虚,他怎么会不知道呈秋是谁,刚才那般也是为了不叫阿宁生气, 看小姑娘脸上并无怒意,他才放下心来。
“嗯, 我早就跟他要了圣旨, 等我们回辽东后就昭告天下, 封地就在渝州。”
薛敖指腹上有些茧子,摩挲手背时并不疼,只是有些痒。
阿宁前后摇晃薛敖的大手,轻笑道:“你动作倒是快。”
春光烂漫, 河渠上游着几只画舫,临近岸边还有些少男少女和小孩子在放纸船和纸荷,河面微不可见的荡起一圈圈涟漪,就像薛敖眼下的心一般, 被揉软了倒进水涡里。
街边有巡逻兵将朝他问好, 薛敖颔首回应,状若无意般将阿宁挡的严严实实。
“真是的。”薛敖回头看向阿宁, 高马尾随着动作摆动, “真想把你藏起来,谁都不给看。”
少年眼睛里是鲜活明亮, 盯紧人的时候既像逞凶,又像撒娇。
可她却踮脚迎上来。
阿宁虽是大胆果敢,可也从没在人前这般与他亲密。薛敖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就往后退,可肩膀上一只雪白纤长的手却按住了他。
少女在满城春锦中凑近,明净的眸中全是他错愕的表情。
薛敖喉结滚动,手掌紧了又紧,直到攥出些汗来。
以往北司的同僚正巧在这条街上巡逻,撞见薛敖这般模样只觉得稀奇,驻足下来抱臂瞧着。
“我生来娇纵,不喜偏安一隅的呆在家中,也不喜被人掣肘。”
薛敖点头,“我知道的,阿宁。”
阿宁指腹压在他唇上,“我还不喜欢教条礼法,不喜繁文缛节,故而不想等太久。”
春光烂漫的不可置信,薛敖鼻唇间都是青梨子的香甜,晕晕乎乎地盯着仰头朝他笑着的姑娘。
“所以”压在唇上的手指挪开,轻轻戳了下他的额头,“快来娶我吧。”
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紧张地咽了下口水,转而大喜出声:“好好!”
阿宁小声嘟囔:“省得又跟别的姑娘订婚,白白耽误人家。”
笑声戛然而止。
薛敖心中暗骂谢缨干的好事,倒叫自己背锅。
“阿宁,你别生气。”他摸了摸鼻子,讪讪地陪笑。
薛敖在一街人面前乖的像个被揪耳朵的孩子。
见他这样,阿宁也觉得好笑。她并非是在跟薛敖生气,只是刚才见到那位极优秀的郡主,忍不住感叹,就差一点,她的薛子易可能就是别人的夫君。
万幸。
薛敖围在阿宁身前,忽然朝着众人朗声道:“我薛敖命好,过些时日与陆家少主成亲,到时候请大家伙去辽东喝酒,路上一干费用辽东王府全出!“
此话一出,不说是街上百姓跟着叫好,北司那帮汉子更是连连起哄,直嚷着王爷大气,百年好合。
阿慕凑近金绮的耳朵,悄悄问她:“姨姨,爹爹在干嘛?”
“呃”金绮略微思索,柔声道:“小郡主,你父王在开屏。”
春日里的阳光总是和煦生暖,连着长廊下也是亮堂堂的,看的人心情愉快。
靠着池边的长凳边坐着个青色的身影,身姿清俊、晒着日光的样子有些疏懒。树枝微斜,透过来的风吹动他发梢,像是一块上好的青玉如水般温润。
阿宁走近,挨着陆霁云坐下,“哥哥倒是清闲,这几日苏苏被岑夫人在家拘着,想来也是要憋坏了。”
闻言陆霁云轻笑出声,“那丫头,谁能拘住她。”
月后便是陆霁云与岑苏苏的成亲之日,当初阿宁下落不明,陆霁云无心情事,整颗心都扑在政事上,岑苏苏也就一直等着他。
如今两人年岁都不小,两家人便将亲事定了下来,月后成亲。
实则不止是因为这个,薛敖那日听阿宁说嫁娶便急得不行,回去后就给老王妃写了书信,叫她赶紧催岑家人把岑苏苏嫁到陆家来。
大舅哥不成亲,自己怎么娶阿宁。
陆霁云知道这事后只说是狗咬住了肉,倒追赶倒自己身上来了。
不过也正合他意。
陆霁云晃了晃袖口,阿宁凑近去看,只见那衣袖上有一截整整齐齐的断面,像是被砍去的。
抬头撞见陆霁云的黠笑,阿宁恍然大悟,“哥哥又欺负苏苏单纯,不然她怎么会生这么大气。”
陆霁云不置可否,闲散地整理衣襟,脑海里还是适才小姑娘红红的双颊,心情大好。
“不过,你最近也是名声大臊。”陆霁云轻声道:“陛下封你为长芳君,是赞你心怀大义散尽千金,此前渝州与辽东的百姓也对你赞不绝口,阿宁不必心怀惴惴。”
阿宁一怔,想起日前那道忽然下到陆家的圣旨,还是有些恍然。
少武帝赞她豪侠尚义、救民于水火,乃当今女子表率,在赐婚圣旨下达之前先先封她为长芳君,封地便是苍南。
虽说大燕封侯封将的女子比比皆是,可阿宁还是被这赐封吓了一跳。
少武帝在宫宴上直言陆家对他有恩义,陆家少主是他御妹,对着黑脸的辽东王胁迫叫他好好对人家,否则就罚他的俸禄。
之后又将敏堂大肆夸赞,鼓励天下女子尚学入敏堂,朝廷担大半费用。
薛敖大吃飞醋,但也不得不承认,谢缨这次的事做的很好。
可阿宁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直到陆霁云大婚那日,阿宁在院中看到了微服前来的谢缨。
几年未见,他更加凌厉昳艳,还是一身红衣,恍然间叫阿宁觉得他就是儿时的阿奴哥哥,可哪里又变得不一样。
阿宁朝他行礼,少顷谢缨才出声制止。
他像是昨日刚把酒言欢一般熟络,轻笑出声:“听薛敖说你身体将养的不错,倒是没骗我。”
见阿宁抬头看他,谢缨挡住背后有些毒辣的日光,“回辽东后,替我给舅舅上柱香,他也是许久没见你了。”
阿宁颔首应是,谢缨接着道:“日后若是薛敖欺负你,只管跟我说,陆鹤卿打不动那皮糙肉厚的混账,我亲自抽他,就像小时候一样。”
小时候三人打闹的景象仿佛就在昨天,阿宁也跟着笑出了声,轻声应下。
最后被薛敖看到,气的抱着阿慕嘟囔了好久。
蔺锦书和项时颂的婚事要在明年,阿宁与薛敖也定在了今年冬时。神獒军听说当年那个供应军姿的姑娘就要做他们王妃,乐得连忙催薛敖带人回去。
阿宁多年不回辽东,心中惦念的紧,这几日跟薛敖一拍即合,带着小阿慕回家。
路上小丫头开心坏了,一直问辽东是什么样子。
薛敖便抱着她讲,辽东的雪比阿信还高,攒起来时比人头还大,一脚就给踢散了。
小阿慕听的眼泪汪汪,直往阿宁怀里躲。阿宁一巴掌打在他脑袋上,把人哄下了马车。
金绮看那大白人背影里透着委屈,跟阿信笑倒了好几回。
阿宁哄睡了小丫头,她一路奔波,坐的有些腰酸,掀起车帘看已经到了辽东边界,眼前不远就是长亘着的莲白山。
天色渐晚,此处有驿站,车队今夜便是停在这里歇息。
正要抬脚下车时,一只手臂将她揽过,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已经坐在乌云踏雪上,背后就是薛敖有力的心跳声。
薛敖将斗篷盖在阿宁头上,清喝一声驾马朝山上跑去。
阿宁眼前被斗篷遮住,只觉得耳边的山风呼啸而过,她抬高声音,“去干嘛?”
薛敖清亮的声音透过后心传来,“带你去莲白山上看月亮。”
乌云踏雪脚力非凡,不多时薛敖勒马停下,托着她下马。
斗篷被掀开,阿宁不禁呼吸一窒。
眼前的莲白山在月色下汇聚成层层叠叠的暗波,盛着天边倾注而下的银河,发出动人的山鸣。
美不胜收。
薛敖将阿宁拢在怀里,下巴轻轻放在她头顶,“早就想带你来看看,我这三年时常来这。”
“对不起。”阿宁声音有些发涩,“谢谢你,薛子易。”
薛敖将人抱的更紧,心中那个风饕雪鬄的大窟窿仿佛长出了无边的春花,温澜潮生。
两人什么都不再说,只依偎在一起,看山楹月明、云随风动。
少顷,阿宁被这山上的风吹的困懒,正舒服时感到少年将她扳回身,用唇去碰她的额头。
薛敖小声问她:“阿宁,冷吗?”
阿宁发出了猫儿一般的哼哼声。
薛敖听的心里发软,伸手在怀中掏出了一团草色。
“我想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送给你,可是问了许多人,都没得到答案。”
手指上的茧轻轻捻着蝴蝶翅膀,要命的情话不要命地往外吐,“我后来才想明白,这世上唯一的最好就是你,所以我没得什么能送你。”
阿宁仰起头,鼻尖贴上少年微凉的下颌。
“不过。”薛敖忽然笑出声,像是得意极了,“你还欠我三个愿望。”
阿宁捞起一缕他的头发钻着绕圈玩,“那我的小王爷还不快说,朝本姑娘许愿。”
耳边是夜风穿过山谷的回响,薛敖微微低头,好叫小姑娘玩的更舒服些。
“第一个,戴上它。”少年圆眼里都是亮晶晶的期待,露出颗虎牙来显得有些傻气。
“戴一百年,只要我给你编的。”
阿宁眼里浸润着一只颤颤巍巍的草蝴蝶,还有辽东广阔无垠的星空弯月,她的睫毛有些湿润,荡漾起一船星河。
薛敖就在这白俏的夜色中诱哄出声:“阿宁,好不好?”
“好。”
薛敖心里美得很,低头亲了小姑娘一口,响亮的声音回荡在浩瀚的山河星云中。
阿宁羞的埋在他胸前,听少年继续道:“得多编点,万一等百年后老了,我啥都看不清,我家阿宁可没东西戴了。”
阿宁仿佛能看到薛敖身后晃来晃去的大尾巴。
伸手去捉,是少年如有实质的爱意和他眼中灿烂欢喜的自己。
他们生来就在一起,朝着霜雪和逆流,朝着朗日青空走,再是天寒地冻、是岁月交错,是雪山上撒欢狂奔、是璀璨日光里那般浓烈的喜欢,与年复一年的陪伴相拥。
他们在一起的日子并不短。
可阿宁觉得那远远不够。
怀里的姑娘忽然开口。
“那就一直爱我。”
直到日月倒置的下一个百年。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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