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中是本地最好的重点初中,每场大考出的卷子都是出了名的难。言抱月将近三年初一上学期的试卷都做了一遍。
范家的面子很大,请来了学校里的任教老师专门阅卷,最后得出的结果令众人瞠目结舌。
言抱月三场大考,每场考试的分数都远远超出了当届第一名。除去文史类科目注定会扣的分,其他一题未错,趋近于满分。
虽然范家给足了酬劳,但一中任教的老师也不缺钱,对假期并且还是年前莫名其妙硬塞过来的阅卷,心里是颇有微词的。
但成绩出来,他们瞬间两眼放光,还没等范家先出口,电话就不断打过来,话里话外的意思全是问这个孩子是不是有意向来一中就读,想什么时候来办入学手续。
范思齐和钟晴得知后又震惊了一波。不过他们和范绵一样,听到这些的时候,已经能逐渐平静下来。然后端着茶杯,啜一口,默默地想:
啊,是言抱月的话,倒也正常。
关于少年跳级上学的事情已经没有争议,剩下的就是向相关部门申请等待审批,再办理入学手续。这些事交由范思齐的私助处理,不用再费精神。
日子过得很快。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京城断断续续的大雪也终于停歇。
年节到来了。
除夕这天,范绵早早地被叫起来,比他日常醒来的时间提前了两个小时。
他扒着来喊他起床的言抱月不撒手:“让窝再睡五分钟……”
言抱月看着幼崽迷迷糊糊的小脸,有些不忍心:“好,就五分钟哦。”
五分钟后,他再次掀开被子,抱出幼崽。
“让窝再睡五分钟……”
如此来回三次,始终狠不下心拒绝范绵要求的言抱月被钟晴嫌弃地赶到一遍,亲自上阵。
“抱月,你要强硬起来!你太惯着他了,这样会把宝宝宠坏的!”
强硬的钟晴边往床走边喊:“宝宝,快起床!”
“五分钟……”范绵气若游丝的声音闷在被子里。
钟妈妈一把掀开被子,就看见幼崽红彤彤的睡颜。脸颊软软,睫毛长长,头发乱乱,可爱到爆炸。
钟妈妈的气势瞬间全无:
“……五分钟就五分钟。”
迟迟等不到老婆孩子进来找人的范思齐:到底是谁太惯着孩子了!
找了个椅子坐下的范思齐,等待两分钟后,忽然意识到:
好吧,是他们家所有人。
—
折腾了半个小时,终于清醒过来的范绵看着他卧室里或站或坐的家人们,目光无不满含哀怨,满脑袋问号。
他看了眼表,发现现在比昨天爸爸妈妈给他说的起床时间已经晚了半个小时,大惊失色:
“你们怎么不叫醒我!”
坐在床边的言抱月压了压他翘起的呆毛:“我们叫了你很多次,你每次都说再睡五分钟……”
睡迷糊了完全没有这段记忆的范绵哑口无言。言抱月把他从被子里抱出来,半跪下来给他穿袜子。
他低头看着少年黑黑的发旋,半天,嗫嚅出一句:
“对不起,我起晚了……”
言抱月的动作骤然停下。旁边的范思齐和钟晴也愣住了。
范绵感觉原本轻轻捏着他脚腕的手力道陡然加重,却停在能他感到疼痛之前的程度。
言抱月继续给他穿袜子。套好它的下一秒,他抬头,黑色的眼瞳像寂静的湖水。
“不要说对不起。绵绵,你没有错。起早好,起晚了也没关系。”
“是我没有叫醒绵绵,是我不好。”
“绵绵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永远不会错。”
范绵睁大眼睛,被言抱月突如其来的话语扰乱了心神。直到言抱月让他下地准备洗漱。
幼崽惶然眨了眨圆圆的眼睛。他对着少年的眼珠,小声说:
“抱月让我,多休息了会儿。抱月也没有错。”
“好好好,大家都没错。”钟晴过来点点两人脑瓜,“小小年纪,那么多心思!”
“快点收拾,造型师还在外面等着呢,我们中午就得到老宅那边去。”
即使是范家的家宴,但加上旁系各种亲戚,里里外外的,人数也不少。世家的面子工程总是要做得很足,表面都光鲜靓丽的,背地里勾心斗角不知道有多少。
不过那都不是范小绵该操心的事,他目前只用负责光鲜靓丽就好。
造型师给他换衣服,一套接着一套,穿得范绵还没出门就开始心累。钟晴和范思齐挑来挑去,觉得哪套都惊为天人的好看,理由是他们的宝宝本来就长得惊为天人。
范绵:这原来就是亲妈和亲爸滤镜吗。
夫妇俩实在选不出来,范绵也是无所谓随便挑一套就好的态度,于是选择权就落到了言抱月的手上。
言抱月沉思半晌,说:“穿白色的那套吧。”
那是一身略微中性的衣服,设计了很多花边,采用了泡泡袖的袖口。
其实在他眼里,范绵同样穿什么都好看,幼崽长得跟大号洋娃娃似的,披麻袋都是落难天使。
但言抱月喜欢穿白色衣服的范绵。
那是言抱月贫乏的世界里能想象出的最温柔的颜色,会让他联想到自己的名字。
他有个很奇怪的名字,抱月。他因为这个名字在学校里被人嘲笑过,不过这倒不是独属于他的特例。很多人都遭遇过这样的事情,总会有这样的小男孩,作出奇怪的表情和腔调,自以为好笑地嘲笑别人的名字,再给他们起外号,到处乱叫。
更小一点的时候,他时常会思考他名字的含义。
他的名字是母亲给他留下的唯一的遗物。
直到有天,母亲带到言家里的最后一个女佣被解雇了。
那是为数不多不会给他脸色看,指使他干活的人。
女佣走的时候是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她收拾好行李往出走,言抱月偷偷跟在后面,默默送她。
但她走到大门栅栏时,回头望了一眼月亮。于是看见了言抱月。
她停在原地,唤言抱月过去。
女人的声音带着无能为力的歉意,她说,少爷,我走了。
小抱月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她叹了口气,看着月亮,说,或许应该告诉你这件事。
“是你名字的含义。”
言抱月至今仍能回忆起那个夜晚,他的心脏是怎样鼓胀和跳动的。女人声音哽咽,娓娓道来:
“你的母亲呀,最喜欢跳舞了。”
“她总是在半夜起舞,大家都说她又犯病了。可我的眼睛里,小姐的舞姿在夜色下是如此美丽。”
“她穿着白裙子,就像落入人间的精灵一样,翩翩起舞,无比自由。每一次,每一次。快结束的时候,她的双手都会伸向天空,对着月亮的方向。最后,收拢肩膀,躬身怀抱住自己。”
“那是一个抱住月亮的动作。抱月入怀。”
他知道了他名字的意思。
可即便如此,言抱月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给他取这样的名字。
时间回到此时此刻,他看着穿着白色衣服的幼崽,他身体差,总是没力气,爱软骨头似的把自己团成一团,像毛茸茸的小兔子。
他不像其他所有的幼崽,不会毫无道理地哭闹、用尖利的声音叫喊、粗鲁地破坏自己的玩具。
他会敏感地察觉到他人的情绪,然后关心他们。遇到事情,总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他好像从来不会发脾气。
他和言抱月迄今遇见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受尽苦难的少年眼里举世皆浊,而他自己是纯粹的黑色。
只有这个穿白衣服的小小团子,像是一轮纯白的玉盘。
他想:或许母亲真的很喜欢月亮。
—
临近中午的时候,一家人终于收拾好了。
钟晴一袭红裙艳色逼人,她挽着范思齐,对方穿着深蓝色的西装,打好发胶露出额头。两人要孩子晚,今年都是三十五岁,依旧正值盛年。俊男美女身着鲜艳,想不高调都难,范绵在心里对他引领风骚的爸妈啪啪鼓掌。
反正他是绝对不会穿这么显眼的衣服去社交场合的。社恐要有社恐的自觉。
言抱月这次自己选了衣服,但也很“巧合”地与范绵那套相似。略中性的风格,花边设计,只不过是黑色。
但他身量正发育,男孩的特征很明显,穿起来丝毫不女气。不像范绵,年纪太小,穿上后有点雌雄莫辨。
正值深冬,外面还很冷,出门前每个人都套上了羽绒服,捂得严严实实的,等进了老宅再脱下。
就算如此,一家人颜值都杠杠高,如果出现在大街上,回头率肯定百分百。
范思齐熟练地抱起范绵,么两口宝宝,气势如虹,范家年宴可不是单纯的聚会。
“我们出发吧!”
这是范绵在这个世界,真正第一次走出了家门。而不是前两次,没有意识地坐着救护车去抢救。
他扒着车窗往外看,看什么都新鲜。城郊也有高楼大厦,一些大厂会在这里设址。但绿化林还是占了很多部分。有连绵的别墅区,范绵还看见了高尔夫球场。
哇,真涨见识。
今日阳光明媚,五光十色的风景随着车的飞速开动而远去。范绵突然感到忧虑。
前一个月的生活是那样安逸而幸福,在封闭的庄园里,范绵有时会以为他们已经摆脱了书的桎梏。
宴会将是充满变数的名利场。而以偏离原书轨迹的言抱月,和纠缠进言抱月人生的他,会不会有什么难以遇见的事情发生?
毕竟,那可是男主啊。不被世界所爱的男主。
他收回看向车窗外的视线,有些疲惫地靠在了言抱月的肩头。却并不害怕。
绵绵我聪明又厉害,会保护好抱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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