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片已经算是后院的尽头,再往前只能看见白墙砖瓦。因此在设计时考虑到了递进层次,种植的树木都比较高且粗壮。
言抱月转过身,注视着树后露出来的影子。好蹩脚的捉迷藏。
“从屋子里出来后就跟在我身后,你想干什么?”
“范知书。”
影子抖了两下,树后的人立刻便沉不住气地跳了出来。
范知书不可置信地问:“你怎么知道后面有人?怎么知道是我?!”
言抱月:……
他对眼前人的智商有了初步了解,无语地回答:“你的脚步声真的很大。”
“而且,走在路上时,我身后永远有人在对你打招呼。你觉得我是聋子吗?”
之前企图和言抱月搭话的那些人不是追不上他,而是看见他身后的知书,立马就又凑过去缠着知书了。
言抱月看着对面的少年。范知书是范家长子的长子,在整个家族处于顶尖地位。他从出生就被人捧着长大,今年十二岁,眉眼间盛着傲气。
刚刚在席上,他表现得很有贵族修养,对他关照体贴,进退得宜,如同对普通弟弟的态度。
但现在,他的神情和态度与在饭桌上时大相径庭,好像一个外表明艳的柑橘,剥开却流出了腐烂的汁水。
言抱月不知道对方跟着他干什么,但总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他再次说:“你到底有何贵干?”
范知书看着言抱月,像看地底的老鼠一样,是言抱月见过了无数次、十分熟悉的目光。
有权有势的上位者嘴角嘲讽,鄙夷地发话:“只是想私底下来问候问候,我的好堂弟挑出来的小玩意罢了。”
“看你现在的态度,十分认不清自己的地位啊。还敢直呼我的名字,不会真把自己当少爷了吧?”
他边说边拿出手机,指指点点的动作言抱月不用想都知道是在摇人。他蹙起眉头:“所以呢?你现在要教训我?”
范知书冲他晃了晃手机,笑得阳光灿烂:
“当然不。虽然很不爽你这贱民的态度,但现在我更想和你做笔交易。”
稀稀拉拉的脚步声从他身后传来,范知书的语气很愉悦:“幸好你把我引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截住你了。”
豪门世家没有真正的孩子。
僻静的院落又陆陆续续来了五六号人,言抱月眼神扫过去,全是男孩,都是大堂里有过一面之缘的旁系的孩子。
他们比范知书要大,此刻却都围在他身后,恭敬谄媚地叫他“知书少爷”。
而范知书却死死拧起眉,很是烦躁:“说了多少次,私底下没人的时候,叫我范少爷!”
众人又低声下气地给他抱歉,范知书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依旧难看。
言抱月只是看着这场闹剧。他看得出来,之前的范知书对他极尽嘲讽,情绪却没有任何变化,甚至也没有因为他不恭敬的态度生气。
人不会因为老鼠不礼貌而生气。
但自从那句“知书少爷”之后,范知书的脸色彻底崩盘,顷刻燃起了怒火。
因为整个范家,在嫡系里,只有范绵能被叫做“范少爷”,范绵是家主的孩子。所以为了区分,他就变成了“知书少爷”。
他讨厌、不。他恨范绵。
言抱月瞬间就得出了这一结论,也瞬间就明白了范知书大致要和他做些什么交易。
于是少年的怒火和恨意也在顷刻间燎原,黑色的火焰在荒野无垠的内心奔腾。
范知书平复好心情,回过神继续干正事。他朝言抱月望过去,却发现对方在笑。
少年眉眼略带阴鸷,一笑本是融雪回春的漂亮。
但范知书不知怎地,没来由感到害怕。
他对这股莫名的胆怯情绪十分懊恼,“啧”一声冲着言抱月喊:
“笑什么笑!看戏好玩吗?”
他走过来逼近言抱月,身量比言抱月要高一头,半威胁半引诱地和他谈判。
“我这里有个划算买卖要和你做。”
“想必你也很清楚,自己不过是我二叔买来给范绵解闷的玩具。你难道就甘心一直呆在这个位置?”
“我那个堂弟可难伺候了,二叔二婶也不是好相与的人物。你在他们那里,除了过得好一点,估计也捞不到什么油水。”
“我知道你以前的生活,也知道你很聪明。我太了解你们这种人了,”他指了一圈周围所有人,却没人敢反驳,“为了钱什么都能干。”
明明只比言抱月大两岁,范知书却装出成熟老练的样子,看起来挺怪的:
“小朋友,帮我个小忙,非常轻松,但每个月你可以收获三十万的酬劳。”
“只需要观察他们一家三口每天的情况,把有用的信息报备给我。他们夫妇俩的行程,被你听到的商业机密,包括范绵的身体状况、生没生病……每条信息都可以拿来找我卖钱。”
“很简单,对吧?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当然,如果你不答应……”
他眼神瞟向身后的同伙,几人跃跃欲试,言抱月看见有人从地上拾起了木棍。
范知书停下了,等着他的回复,很自信。说实在的,他想不出言抱月拒绝他的理由。
但少年并没有露出如他所想的或喜或惧的表情。他问:
“我若不答应,你们把我打一顿,就不怕我告诉家主?”
范知书哈哈大笑,像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周围的人也开始笑。
他眼泪都笑出来了:“你真不会以为我们只是打你一顿吧?”
“你不答应。我们就打你一顿。然后把你的衣服扒光,拍你的照片。然后,你不想答应也必须得答应了。”
言抱月的神色依旧平静,全然不像只有十岁的孩子。
他继续问:“是你爸爸指使你来的?他让你扒我衣服?”
范知书愣了一下,但仍趾高气扬地说:“你问题怎么这么多!我爸才看不上你这小东西。”
“唔、”言抱月点点头,“所以是你自己想搞定我,拿到有用信息后向你爸邀功。”
被猜中了心思,范知书脸色难看,吼道:“废话真多!你到底答不答应?”
言抱月又笑了。
“你给的太少,我不答应。”
这已经是范知书目前零花钱所能负担的极限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言抱月,满眼都在说:这还不够多?!
他咬着牙,青筋都绷了出来:“三十万,一口价。不然我拍了你的照片,你一分钱也别想拿,得给我打白工。”
言抱月故作遗憾地叹了口气。他准备加快进度结束闹剧,刚张开嘴巴,却听见了范知书剩下的话。
“还有,你总得为自己的今后做打算吧?”
“范绵他一看就是短命相,还有心脏病!保不齐哪天就死了,那时二叔肯定会把你赶出范……”
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言抱月的拳头比雷霆落地还要快,倏然间就袭上了他的面门。等众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反制住范知书,将他压在地上,攥紧的拳头一下又一下,不要命地往上砸。
有那么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上前。
豪门的孩子见识再多,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
那个黑发黑眼的纤瘦少年,绷紧了脸,此刻好像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厉鬼,周身散发出无比瘆人的气息。
他好像根本不在乎手底下人的命,那可是范家最高贵的少爷,却如同殴打一只不值钱的沙包般轻易。
剩下的孩子知道事情闹大了,叫喊着:“言抱月,你快停下!不然我们去叫家主来了!”
言抱月顿住了。
男孩们以为有效,放松下来,准备再放两句狠话,就听见低低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啊,忘记了。还有你们呢。”
——
二十分钟后。
地上一片狼藉,五六个少年横七竖八地躺着哎呦叫唤。
言抱月拍拍手,直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养尊处优的豪门子弟花拳绣腿,根本不是一身狠劲的言抱月的对手。而且他很会找打击点,能让被打到的人痛得要死还发不出声音。这里人迹罕至,始终没人发现。
范知书站都站不起来,脸高高肿起,像个大猪头。
他口齿不清、奄奄一息:
“你揍、不怕……去告脏……”
言抱月笑了,现在他笑起来在他们眼里简直就是恶魔般阴森:
“我当然不怕告状。白痴们。”
他从羽绒服里掏出手机,点开录音,划了划进度条。
范知书狂妄的声音就在空旷的院落里回荡:
“……他们夫妇俩的行程,被你听到的商业机密,包括范绵的身体状况、生没生病……每条信息都可以拿来找我卖钱……”
地上所有人的面色瞬间惨白。他们第一反应就是去抢言抱月的手机,可现在却被打得站都站不起来,根本做不到。
言抱月把手机关掉:“后面的所有,包括你侮辱绵绵的话,我都录下来了。不想这段录音被家主听到,你们最好都闭上嘴。”
他走到范知书面前,蹲下身,脸色很冷。范知书看懂了他的眼神。
如果可以,他真的会杀了他。
“你要感谢你那些同伙。是他们把我喊醒了,我才没继续揍你。不然我俩就一起完蛋。”
“不管你们怎么向大人解释现在的情况,别牵扯到我。除了你,知、书、少、爷。其他的人我都留了手,伤得不严重。”
言抱月歪歪头,有点孩子气似的说:
“我可比你善良一百倍哦?没有把你的衣服扒光拍照,我真是个大好人。”
“那么再见。我从没来过这里。”
他起身,步履从容。他身上也不可避免地落了些伤,但这种疼痛程度对他而言可以忽略不计。
羽绒服没破就好。少年垂下眼睫,默默地想。
这是绵绵送他的第一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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