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瞬息之间吞没了二楼的圆环形走廊, 黑羽以外的其他玩家纷纷呆住，惊呼之声四起。
有人想越过走廊扶手，跳到庭院中去, 可一楼的院子已经被纸人占满，找不到容身之地。
数不清的纸人很快被火烧成了片片黑灰，然而危险却并没有解除。
土楼建材全是易燃物，火焰无风自燃，火势越来越大。
就在玩家们犹豫的片刻功夫，便已从二楼蔓延至了一楼。
整栋土楼就像一束熊熊燃烧的火炬, 映亮了夜空。
滚滚浓烟冲上云霄, 也遮挡了玩家们的视野。
原本聚在一处的玩家们都被火焰分隔了开来。
有人跳到了走廊天花板的横梁上，也有人在用力踹客房门，试图暴力突破, 全都收效甚微。
黑羽有不止一个玩家受了伤, 同伴们奋力地朝伤者方向赶去。
玩家手上没有任何可以用来灭火的东西，只能从随身空间中取出大件的衣物, 拍打着身旁的火苗。
“靠！”汩汩热浪当中，传来不知谁的骂声，“哪个杀千刀的点的火！”
现在死得只怕比被纸人包围还要更快点。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之际，忽然有道喊声, 从楼梯口上面传了过来。
“快上楼！三楼的空气墙解除了！”
所有玩家顿时为之一振！
走廊上的人全都卯足了劲朝楼梯跑，这时也不再顾得上是否会被烧伤, 如果速度慢了, 之后火势愈大, 逃生的希望只会更加渺茫。
窄窄的楼道很快被占满, 大家争先恐后冲上三楼。
比起前两日，三楼已经又变了副样子, 拜堂成亲用的红色装饰遍布每一个角落。
三楼没有纸人，暂时也没有火，火还没有烧到这上面来。
二层的走廊侧边是镂空的，在火焰顺着墙面烧穿地板之前，三楼都还算安全。
虽然密闭的空间满是烟尘，但玩家的身体素养还能让他们应付一阵子。
既然已经到了上面，自然要再去找找线索。
大家都在朝各个方向走，只有黑羽的人反而掉头向下。
“小秦呢？小秦还没过来！”路诚守在阶梯上，藤蔓在半空中乱晃，寻找着秦非的身影。
路诚担心秦非被火困在了二楼。
孟尝使用了天赋技能，试图寻找秦非的身影，随后却愣住了：“小秦……好像不在土楼里了。”
二层已经没有玩家了。
一层也是。
他又补充道：“蝴蝶也不见了。”
众人相互对视，沉默下来。
…
一分钟前。
秦非在火光中与队友走散。
不知不觉间，他独自退到了走廊边缘的一处观景台中。
火舌燃烧成墙，将他与外界的一切隔绝开来。
在黑烟弥漫当中，一旁木墙上的某一处忽然吸引了秦非的视线。
最后一幅古画。
血棺材。
出现了！
系统就像是刻意为之，故意在所有退路都被截断之际才将古画放出来。
秦非没再犹豫，取出溯回镜，消失在了画中。
……
远处的走廊另一端。
蝴蝶越过火光与镂空的庭院，望向秦非所在的方向。
闪烁的火光和浓烟干扰视野，蝴蝶是所有玩家中唯一亲眼目睹了秦非入画全过程的人。
蝴蝶目光暗沉，在脑海中仔细规划着路线，构想该如何穿过重重火阵，才能抵达古画面前一探究竟。
正想着，当他收回视线时，余光却忽然瞥见了一处异样。
就在片刻之前，旁边墙上明明还空无一物，而现在，却莫名多出了一张画。
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蝴蝶目光灼灼地盯着画卷。
面前的画与之前他曾见过的那几张都不同，打眼看去几乎是赤红色的，还在往下滴滴嗒嗒地滴着血。
血珠滚落在被火灼烧得滚烫的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噗呲响声。
画上的图案被血染花，看不出具体是什么内容。
蝴蝶取出了溯回镜。
就在他要将镜子对准画纸的那一瞬间，望着面前被洇染成一片的画面，心中忽然没来由地涌起一阵浓郁的危机感。
耳旁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叫嚣着：
离这里远一点，再远一点！
蝴蝶皱了皱眉，将那古怪的感觉抛掷一旁。
这幅古画，他是不可能错过的。
刚才他看得分明，只有小秦一个人进入了画中。
联想到古画突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蝴蝶已经猜到，这大概是怪谈中新娘与新郎角色专属的支线剧情。
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别人打扰。
蝴蝶今天跟着黑羽转了一上午，没能找到任何对秦非动手的机会，现在，这幅画就在这样合适的时机出现了。
如果错过，他就只能在拜堂的典礼过程中再找机会出手。
可那样太过冒险，大火不可能烧死全部的玩家，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围在一旁观礼。
火焰将玩家黑色的衣袍染上一层红，与面前画卷上的血色交相辉映，远远看去，几乎难分彼此。
下一秒，画卷前方的人影消失了。
只剩一卷画轴孤零零悬挂在墙面旁，很快被火蛇吞噬。
……
秦非的身体晃了晃，等他站稳后抬起头来，出现在眼前的依旧是那条被火光照亮的长廊。
玩家有一瞬间的错愕。
但他很快明白了过来。
三年前，进入第六幅画时，秦非看见的就是完整的、与外界毫无区别的土楼。
这次也是一样。
外面的土楼被烧了，于是大火也跟着蔓延到了画中世界。
或许因为画中世界是虚幻的，这里的火焰也与外界不同，张扬的火光看上去尤为摄人，实际却连半分温度也没有，不过是重重虚影。
秦非伸手探入火中，未曾感到丝毫热意。
既然自己进到了画里，蝴蝶是不是也该跟着出现？
秦非在走廊中搜寻着。
果不其然，几秒钟后，他看见了蝴蝶凭空出现的身影。
对方似乎有些茫然，四下张望。
看见秦非以后，他立马毫不犹豫地冲了过来。
完全不再避讳自己的目的。
秦非转身就跑！
玩家入画后所属的地点与入画前一致，蝴蝶和秦非之间隔了整整半座土楼，可不知是不是因为蝴蝶跑得太快了，二者之间的距离竟肉眼可见地正在缩短。
秦非直播间里的观众都有点急了。
“主播！主播跑快点啊，没吃饭吗？”
“命都要没了居然还有闲工夫回头看。”
“我天呐，老婆是怎么回事，再这样真的会被追到……”
更有甚者，已经开了新的赌盘，来赌蝴蝶和秦非谁会最终获胜。
蝴蝶的武力值不弱，但鲜少有观众见过他孤身一人、身旁没有傀儡时的作战状态。
小秦则更偏向于智力玩家，身手算是中上。不过他逃命的本领向来堪称一绝，只是今天不知为何，好像有点不在水平线上。
直播大厅里欢呼喧嚣声响成一片，怪谈世界中，气氛则极度紧绷。
蝴蝶对秦非紧追不舍。
虽然蝴蝶已经持续关注了秦非数月，可对于“小秦全力奔跑时能够达到的最高速度”这种细枝末节的方面。还真的没什么了解。
否则他就应该意识到，对方现在并没有使出全力。
甚至像是遛人一般，刻意在某些时候停顿一两秒钟。
越来越近了！
蝴蝶伸手，指尖发烫，仿佛随时能够触碰到秦非的衣角。
秦非又一次回头，眉宇间首次展现出焦躁不安。
再继续这样下去，他肯定很快就会被追到。
青年咬紧齿关，做了个在蝴蝶看来不太理智的决定——他转身，一头扎进了旁边的客房中。
画卷世界里，二楼两旁的客房门并没有全部关上，秦非冲进了其中一间房，蝴蝶看到这一幕，心中难以自抑地涌起一阵狂喜。
这简直是自投罗网！！
直播间中，灵体观众们全都开始扼腕叹息！
“太傻了，实在太傻了！”
“这操作……嗐，这真的是A级玩家？”
“小秦这次是怎么回事，这真的不像他了……”
对于这些恶评，刚刚冲进死胡同的玩家一概不知。
所有观众都以为，他是在荒不择路的情况下随便选了一间房间。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这三天时间里，秦非进过黑羽许多玩家的客房，土楼里所有房间的结构全都一致，客房与客房之间的区别，也无非是室内家具摆放位置的不同。
秦非选中的，就是其中比较特殊的一间。
土楼内，大多数客房的床都是靠边摆放的。
但这间房间不同。
这间房里的床横在正中间，宽带的架子床将整个房间隔断成了一前一后两个空间。
玩家进门后，要想过到床的那一边非常困难，只能通过床头尾两侧的狭窄道路勉强挤过去。
蝴蝶本来就已经快要追上秦非，和他前后脚一起跑进了房间里。
他看见秦非踩着床铺跳到了后面，于是他也跟着冲了过去。
就在蝴蝶跳上床铺的那一瞬间，秦非耳旁响起了一道十分清晰的系统提示。
【检测到当前场景已满足道具“恋人的骨灰瓶”获得条件，请问您是否选择现在获取道具？】
秦非的表情古怪起来。
这条道具获取提醒，在三年前那次入画过程中同样存在。
但却并不是给新娘的。
三年前，秦非和温以安翻遍了整座土楼，才终于找到了确切的道具获取方法：
以命换命。
找到方法以后，温以安走进了里世界的一间客房，在自己的掌心上划了一刀，将染血的手按在了床铺上。
新郎只有以此种方式，才能触发道具获取提示。
而一旦新郎选择了“是”，迎接他的，便是不可回避的死亡。
秦非原本的打算，是诱导蝴蝶来到客房中，与对方交手，弄伤他以后再把他朝床上引。
这次的怪谈里没有任何有关“血棺材”的任务和道具提示，蝴蝶对那段剧情必然一无所知。
当道具获取提醒弹出以后，不知内情的玩家几乎百分之百都会选择“是”。
只要蝴蝶选了是。
一切就都稳了。
其实这个计划有点冒险，因为秦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伤到蝴蝶，且对方还身怀足以挟制他的武器。
只是，这已是当下唯一的解决办法，不做也得做。
然而，现在，怪谈居然将获取道具的步骤简化再简化。
甚至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新娘一方。
看来，系统是真的很担心新郎不死。
至于系统这样做的目的，秦非大概也能猜到一二。
蝴蝶领到的角色任务是杀死新娘，新娘一死，拜堂的任务就必不可能完成，所以蝴蝶的通关条件肯定和其他玩家都不一样。
秦非早已猜到，蝴蝶他不需要通过拜堂成亲，只要弄死新娘，就能直接通关。
但，系统真的想看到有玩家通关这个副本吗？
一旦副本被通关，潜藏在副本当中的、属于污染源的那片灵魂碎片，就能跟着一起重见天日。
这才是系统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系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任何一个玩家活着离开副本。
这个副本必须永远尘封着。
蝴蝶根本就是被骗了。
系统好像阴差阳错帮了秦非一把，秦非自然要把握好这个机会。
“我选择‘是’。”青年义无反顾地说出了这句话。
彼时蝴蝶正脚踩着架子床的边缘，想要往下跳。
忽然，他惊愕地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他被一股力道束缚住了，眼前一花，视野内场景倏忽然改变。
他的四肢都被固定在了床上，仰面朝天躺了下来。
什么情况？
蝴蝶惊疑不定。
大概，是小秦使用了某种道具？
蝴蝶挣扎着。
很快，更加糟糕的事发生了，这间房间里突然着起了火。
不，更准确一点来说，是他身处的这张架子床上忽然起了火。
不是画卷世界里的那种虚影，而是真正的火。
灼热、滚烫，足以致人死命。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蝴蝶回头望去。
隔着重重火光，他看见秦非若隐若现的脸。
面容清俊的青年开口，对他说了句什么，蝴蝶没有听清，只能勉强分辨出对方的口型。
小秦说的好像是……
“对不住啦。”
第312章 囍缘（完）
屋里热得像是一个密闭的焚化炉。
蝴蝶的痛呼声没有持续多久, 准确一点来说，仅仅只维系了一两秒钟而已，随后便偃旗息鼓。
秦非站在房间角落, 静静望着面前的景象。
高大的架子床在火中发出狰狞的吱呀声，就像有人在嘶嚎。
火势越来越小，最后熄灭了。
那张床并没有受到波及，木架依旧锃亮，床品崭新，火焰只烧掉了蝴蝶存在的痕迹。
床铺上不再有玩家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巴掌大小的青花瓷瓶。
瓷瓶旁边还躺了一把匕首, 那是蝴蝶先前握在手中准备对付秦非用的。
由于不在玩家的随身空间内，又是特殊道具物品，于是也一并掉落了下来。
秦非快步上前, 将道具收入手中。
【血棺材｜通关道具*1 恋人的骨灰瓶】
时隔三年再次得到同样的道具, 秦非心境却与先前截然不同。
虽然这样说，有点对不起为广大副本玩家而英勇献身的蝴蝶。
但, 秦非此刻的确称得上轻松又愉快。
还兼而有点对即将发生的事的期待。
副本好像真的快要通关了，等到污染源得到自己的最后一块灵魂碎片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会出现……玩家们最渴望看到的那种结果吗？
“会的。”
熟悉的音色响起，秦非迅速转身, 撞入一片微凉的气息当中。
污染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正面带微笑地看过来。
秦非盯着他看了两秒：“你来了。”
污染源——是真正的污染源, 而不是副本当中没有自我意识、仅有角色身份的那个鬼新郎, 终于出现了。
污染源颔首：“我再不来, 你等会儿和谁拜堂？”
明明是句十分普通的谈论剧情的话, 秦非听在耳中，却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
“咳。”青年握拳抵在唇边, 开始转移话题，“之前的事，你都想起来了吗？我有些地方还不太明白。上一次进土楼副本，我们明明通关失败了，为什么我还是回到了现实世界？”
污染源给出的答案有些出人意料。
“任务没有失败。”
污染源说这话的时候笑了，笑容很轻，就像在夜空中一闪而逝的流星，看的秦非愣了一下。
“三年前的那次，我们真的通关了副本。”
秦非的确回想起了很多，但大部分清晰的记忆都是在土楼之内的。
更早些的记忆也有，却全都支离破碎，完全不成形，也无法相互关联。
所以秦非忘记了很重要的一点。
当时的温以安，之所以能够成为排行榜上积分第二的玩家，是因为他有一个极强的天赋技能。
他可以分裂灵魂。
即使本体消亡，分裂而出的那一半依旧能够短暂地在副本内停留一段时间。
温以安就是用这种方式，耗尽最后一点灵魂之力，和秦非一起完成了副本任务，将他送出了规则世界。
脱离副本后的秦非回到现实当中，忘记了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同时也忘记了昔日恋人的存在。
就这样，平静而无波澜地生活了三年。
污染源：“当时我们之所以选择进入土楼副本，是因为在其他的副本中发现了一些线索：
维系整个规则世界运转的能量源，就藏在土楼副本当中。”
只要通关土楼副本，就可以破坏能量源。
规则世界将因此而消解，所有人都能获得自由。
可惜，以人类躯壳试图对抗系统的玩家，便犹如蚍蜉撼树，“获得自由”这份宏愿，最终也还是没能达成。
秦非与温以安合力通关土楼副本后，系统的核心能量源的确出了问题，秦非因此得以离开了规则世界。
但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成功脱离副本的玩家。
因为没过多久，系统就找到了修补漏洞的方法。
——不久前才在土楼副本中殒命的温以安，就是绝佳的修补原材料。
温以安的天赋实在难得，他的灵魂天生就是培育怪谈的温床。
只是，身为玩家的温以安，即使在死后依旧没有放弃与系统的抗争。
系统原想吸收温以安的灵魂，吞噬他全部的人格，将他变为隶属于系统的、没有自我意识的存在，但系统失败了。
温以安的灵魂足够强大。
他在与系统的博弈中反过来得到了主控权，就这样成为了独立于系统之外的污染源。
“这还真是……”秦非听得心中百味杂陈，“一场惨败。”
他只能给出这样的评价。
“的确。”污染源道，“但是，这次不一样了。”
“走吧。”祂握住了秦非的手。
是时候离开画卷，回到真正的土楼中去了。
他们很快就能结束这一切。
……
就像入画时那样，秦非眼前花了一瞬，随后空气骤然灼热起来。
他站在土楼二层的过道上，身旁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四周几乎已经成了一片火海，只有他脚踩的一小片地还岌岌可危地没有受到波及。
秦非盯着那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一圈，脑袋头一回有点宕机。
该不会……好不容易弄齐了道具，最后要殉在这种地方吧？
他要怎么上到三楼去？
“小秦！这里！！”秦非听见前方有声音传来，隔着大火，他勉强分辨出来人。
冲进火里来的人是熊力。
熊力的武力天赋是身体强化，对于火焰灼烧的抗性比一般玩家要强很多，他担任了营救任务的主力。
“快，跟我来！”熊力用身体格挡在秦非与大火之间。
秦非被拽着朝前跑了几步，这才发现，前方已经被其他玩家清出一条路来。
这是一条不太完美的路，却已经足以供人从火海中脱身。
将近二十名玩家，从楼梯上一路间隔着排列过来。
每人清理出一小段安全的路，最深入火场的部分全是由黑羽的人负责的。
秦非微微愣怔。
“我们知道你进画里去了，一直盯着二楼呢。”路诚擦了把额头上滚落下来的汗，解释道。
从哪里入画就会从哪里出画，小秦是在二楼的时候消失不见的，就一定会在二楼出现。
黑羽说动了所有玩家，来一起进行这起营救。
“别太感动，他们不来也得来。”路诚拍了拍秦非的肩，“咱们快走吧。”
他说的是大实话，除了黑羽的玩家，其他人一起来救小秦纯粹是为了自己的命，因为小秦要是死了，大家都得跟着一起死。
珈兰就在前面不远，追着秦非问话：“蝴蝶他？”
秦非晃了晃手中的骨灰瓶：“在这里呢。”
不久之前还是囫囵个的蝴蝶现在变成了这个一点点大的瓶子，珈兰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中心城里的玩家也能看公会联赛的直播视频，这会儿不知道有多少蝴蝶公会的人在中心城里鬼哭狼嚎。
但秦非心情倒是挺不错。
珈兰的心情也很好。
蝴蝶变成了小秦手中的一件道具，新郎已经没了，怪谈却仍未结束，说明事情的确如小秦所言，还有转机。
珈兰不禁有些好奇起来。
小秦之前就向他担保过，即使没有蝴蝶，拜堂成亲的任务也一样可以完成。
他到底哪来的把握？
莫非这怪谈里，还有另一个新郎？
秦非：“三楼怎么样了？”
珈兰：“拜堂的场景都布置好了，位置就在我们第一天看纸戏的那个地方。
那里多摆了一张长贡台，六件喜物对应六个香位，我们把道具摆放归位，应该就能开启最后那段任务剧情。”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出言询问：“等会儿你要和谁一起拜堂？”
秦非诧异地看了珈兰一眼，好像在疑惑他为什么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举起右手：“和祂呀。”
珈兰顺着望过去，这才发现，秦非竟然一直牵着另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男人，个子比他还要高一点，黑色长发柔顺的垂落下来，遮住棱角分明的下颌。
对方看了过来，与珈兰对视，目光沉静如海。
珈兰比秦非还要诧异，惊愕地瞪大眼。
他刚才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人。
珈兰先是看向周围别的玩家。
熊力在开道，路诚和弥羊在灭火，谢惊天在旁边手舞足蹈地和岑叁鸦比划，正谈论着蝴蝶的死讯。
没一个人注意到小秦身边的人。
秦非带来的这个人，存在感好像极其微弱，不刻意关注就完全不会发现祂的存在。
紧接着，珈兰又打开了弹幕界面。
这下他的表情彻底微妙起来，因为弹幕里居然也没有观众讨论这位新出现的——应该是NPC吧？总不可能会是玩家。
珈兰呼吸微微一窒，心中出现了一个让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念头。
他忽然觉得，刚才看见的那张脸，似乎有几分眼熟。
……
秦非在一群玩家的护送下，十分隆重地抵达了三楼。
距离秦非进入古画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时间，一楼二楼完全成了个蒸笼，三楼却依旧完好如初，除了过分闷热以外，没有受到火灾的任何殃及。
如珈兰所说，三楼在这两天中已然被布置一新。
顺着环形的步道，秦非很快找到了目标地。
六件喜物全在黑羽玩家手里。
酒杯，蜡烛，梳子，盖头，骨灰瓶，以及从蝴蝶手里弄来的匕首。
被一一放置在了相应位置。
下一秒，空气忽然间静默了下来。
那些充斥在耳边的噼里啪啦的灼烧声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喜乐声。
三楼刚才明明还是暗的，一下子却变得灯火通明，悬挂在木梁上的灯笼亮了，摆放在各个角落的蜡烛也燃了起来。
玩家们面面相觑，默默退至两旁。
正中只剩下了秦非和污染源。
“别紧张。”污染源握了握秦非的手，“这只是一段通关必经的剧情，不是任务。”
玩家们所该经受的考验，已经在之前全部完成了。
现在，是他们享受成果的时间。
喧嚣热闹的乐声中，混入了拉长的人声。
“一拜——天地——”
秦非用力闭了闭眼，转身，屈膝，顺着唱喏声跪拜下去。
终于。
要结束了。
第313章 现实？
头疼。
肩膀疼。
手臂也疼。
思绪混沌, 意识模糊。
秦非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扔进了一滩冰凉的死水里，正在摇摇晃晃地往下坠。
肺部快要炸开, 呼吸越来越困难，太阳穴传来针扎般尖锐的刺痛。
在窒息感升至顶端的那一瞬，秦非蓦地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灰色的墙面，秦非盯着看了几秒。
他能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不是土楼副本里那种脱离现实的木架子床，而是柔软有弹性的席梦思床垫。
头顶的天花板也洁白平整, 四周还有一圈样式简洁的围边。
这里好像……
是他家的卧室。
秦非在黑暗中倏忽然睁大眼！
他猛然坐起身, 摸索着打开了手旁的开关。
“啪嗒”一声，灯应声而亮，秦非掀开被角下床。
光脚踩在地板上, 冰凉的触感让头脑越发清醒起来。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 是在土楼里做任务。
土楼三楼热得如同蒸笼一般，秦非穿着一身厚重的喜服向前跪拜下去, 身旁是神色紧张的玩家们。
一拜，二拜，三拜。
在婉转哀柔的乐声当中，完成仪式的秦非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就是在这里了。
所以, 副本结束了？
他脱离规则世界，回到现实当中了？
秦非皱了皱眉。隐约当中, 他觉得哪里好像有点不对, 却又寻不到具体的异样之处。
青年三两步走到窗前, 将紧闭的窗帘拉开。
外面刺眼的光线瞬间照亮整个房间。
窗外正对着一条大马路, 现在是白天，路上车水马龙, 人流车流如织。
再远处是座大桥，通往城市更中心的位置。
这的确是他卧室外该有的模样。
那种无来由的异样感觉稍稍消散了些许，秦非将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拿起来看了一眼。
时间显示是周四，四月。
秦非还记得，自己被卷入规则世界的那天，是周三。
进了那么多副本，见了那么多人和鬼，到头来，竟然只过去了一天。
秦非轻轻舒出一口气，压下心中那股难以置信的荒谬。
现在秦非最想做的，是找到弥羊或路诚，再或者是黑羽别的玩家。
骤然脱离规则世界，一种浓重的不真实感笼罩了全身，秦非迫切地想要找到更多证据，证明一切真的已经结束。
可大家只是在副本中萍水相逢的玩家，就连名字都不知是不是真的。
回到现实中来后，他竟完全不知该去哪里找他们。
秦非轻轻舒出一口气，推开卧室门，在屋里转了一圈。
客厅、厨房、阳台。
所见的一切都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秦非这几年在社区工作，住房也在同个小区里。他是本地人，住的是父母留下的一套二居室，房龄已经有十几年，但室内装潢简洁美观，是他自己参加工作后重新装修的。
现在是早上七点，秦非想了想，走进洗手间。
他打算洗把脸上班去。
洗手间里也很干净，毕竟离开现实世界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一天，就算想落灰都没有机会。
拧开水龙头，挤上洗面奶，闭眼搓洗。
明明是普通寻常的动作，如今做起来，却有种恍然如隔世的虚晃感。
秦非擦干脸，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许久，伸出手，轻轻触向镜面。
指尖接触到平滑坚硬的玻璃表面，在上面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
……
秦非来到社区办公室的时候，时钟指向早上七点五十九分，刚好踩点成功。
其他同事都已经到了，看见秦非进来，纷纷抬头打招呼。
“小秦早啊。”
“秦老师早。”
“小秦昨天下午怎么没来呀？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秦非一一回应，听到这句的时候停滞了一秒。
问话的人是主任。
秦非想了想，编了一个最不容易被戳破的理由：“昨天中午回家才发现自己发热了，吃了颗退烧药。本来想眯一会儿起来请假的，结果不小心就昏昏沉沉一觉睡到了今天。”
“哟！”主任推了下眼镜，关切地看了过来，有些责备，“恢复了吗？今天应该再请假休息一天的。”
秦非：“已经都好了。”
主任十分感慨：“年轻就是身体好啊。”
秦非微笑不语。
如果他如实说出自己昨天下午翘班，是因为中午的时候被一辆车撞飞了几米远，直接撞进了无限轮回的恐怖游戏；
在游戏里经历了长达几月的厮杀，最终找到了破局之法；
与一群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玩家一起出生入死，这才得以重新回到现实中来的话。
主任大概会以为他病毒入脑，发疯了。
秦非在办公室角落坐下。
还在试用期的新人同事早晨第一个到，帮所有人都接了热水，秦非就用那壶热水泡了杯茶，细细啜着，打开电脑看文件。
一个上午，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度过。
中午秦非和同事们一起去了社区外排的商铺，点了一碗兰州拉，吃完后又一起回到办公室里。
下午很快也过完。
下班的时候，秦非双手插袋，踩着落日夕阳的余晖走进家门，终于有了一点重回平静生活的踏实感觉。
还没吃晚饭，秦非懒得再出门去，打开手机点外卖。
在外卖软件一众五花八门的选择中犹豫良久，最后选了个和星期四最适配的肯德基。
晚上他一个人在家，用投影仪看了部合家欢的喜剧电影，笑得险些直不起腰来。
晚上十点，洗漱完毕，躺在床上。
秦非双手自然交叠在腹前，左手搭在右手上，下意识地摸上右手某一处骨节。
像是想要寻找什么熟悉的存在，却又落空。
指骨上空空如也。
秦非闭上眼睛。
他知道，一切全都不对。
这里不是现实世界，这里依旧是副本。
青年悠长平缓的呼吸声在卧室中响起，脑海中的思绪却全然不似表面那样平静。
奇怪的地方太多了。
首先，是睁眼看见这个世界以后，那种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这个副本里的场景的确非常逼真，几乎和秦非记忆当中的画面一模一样。
如果副本中的玩家不是秦非而是别人，或许会在过于真实的副本内容中混淆自我，反过来被迷惑，认为是自己想太多。
但秦非不同。
秦非极度相信自己的直觉。
直觉感到有问题，那就一定是有问题。如果始终没有找到问题所在，那必然是探寻的方向错了，或是还不够仔细。
正是基于这份直觉，秦非顺其自然地度过了一天，并在其中抓住了数不清的破绽。
第一个破绽，是在早上洗脸的时候。
那时秦非低着头洗脸，温水打湿皮肤，他紧闭着眼，伸手朝一旁摸索时脑海中涌起了一个下意识的念头：
明明记得洗面奶好像摆在这儿了。
然后，下一秒，秦非就真的摸到了洗面奶。
可是事后再回想复盘，秦非却清楚地记得，他进洗手间的那一刻还看得分明，洗手台上明明什么也没放。
由此，秦非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个副本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基于他的记忆所构成的。
记忆中暂缺的部分，会被系统暂时搁置，可是等他想到那些事情以后，相关场景又会被慢慢修正补全。
换句话说，这是一个由秦非自己幻想出来的虚假现实世界。
这一点，在之后上班的路上再次被证明了。
早上秦非走出家门的时候，小区里空空荡荡。
当时他想：人好少，明明记得这会儿社区里应该有挺多上班的人。
然后，等到秦非拐过一个弯，来到下一个路口时，周围经过的居民果然变得越来越多。
最最铁证如山的一点，则是办公室里，主任的那句感叹。
——“年轻就是身体好。”
真正的主任，是断然不可能对秦非说出这样一句话的。
主任和办公室里所有的同事都知道，秦非的身体很不好，上个楼梯都能喘三喘。
社区工作非常忙，忙起来工作强度极大，四处走访或加班熬夜都是常有的事。
但因为身体状况太差，那些累活从来都落不到秦非身上。
平日里同事们对待他也都很小心，毕竟，在进入副本世界前的那三年里，秦非的状况看上去的确不怎么好。
虽不至于行将就木，也是一副风吹就倒，一根手指就能戳死的病美人模样。
对着他说“身体好”，简直已经有点不礼貌了。
系统就是在这个细节上出了岔子。
系统搭建的副本的确精美绝伦，可堪与真正的世界相比。
可是假的终究还是假的，不可能完全做到与真的一模一样。
青年嗅着被褥传来的淡淡皂角香气，开始思索。
系统创造出这样一个副本，目的其实很简单。
显而易见，是想困住他。
让他误以为这里就是现实世界，从而恒久地迷失在副本中。
所以他要怎样做，才能离开这里？
秦非早晨刚醒时就曾经尝试过打开玩家面板，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明明身处副本中，却没有任何副本提示，也没有通关要求。
现在他看破了副本虚假的本质，人却还在副本里，足以说明，要想离开副本，光是靠“看穿”是不足够的。
除此以外，还有一件让秦非有些困扰的事。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或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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