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谢让大步走进乾清宫。
刚才他与萧长风道别后, 才离开太和殿没多久,就遇到了刺客。谢让今日早有准备,身边明里暗里跟了不少人,自然不惧。
可那伙贼人并不正面迎击, 反倒躲躲藏藏, 极为狡猾。
他当时就该察觉到情况有异。
那伙人不是来杀他的, 只不过是想拖住他。
想起方才慌慌张张来寻他的老太监的话,谢让暗骂一声, 不由加快了脚步。
寝殿的大门紧闭着,宫女太监战战兢兢在院子里站了一排。谢让叫人都撤走, 嘱咐侍卫将附近围起来,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才用力推开大门。
刚走进去, 心头便重重一跳。
殿内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宫灯, 内室被屏风遮挡, 看不清里面的光景。屋内是乾清宫惯用的熏香, 味道很淡, 是宇文越特意为他挑的,有静心凝神、舒缓助眠的效用。
可事到如今,那味道丝毫不能令他心绪平静。
谢让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很快便像喘不过气似的, 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那是信香的影响。
对他而言无色无味的信香, 正弥漫在这大殿之上,仿若潮水一般将他包裹。
他深吸一口气, 飞快关上殿门, 走了进去。
宇文越伏在床上。
少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一头长发散落下来, 额前和鬓发都被汗打湿了,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被捞起来。
谢让走到他身边,刚伸出手去,就被人用力攥住。
少年掌心滚烫,谢让本能般瑟缩一下。
或许是因为宇文越的信香本就难以控制,他从没有真正意义上离开过易感期,因而那催情香在他身上起效极慢。
所以他才有余力与那女子周旋,审出对方的来历,并加以制伏。
但起效虽慢,效用却不会衰减。
尤其那女子为了得手,似乎刻意加重了药量。
宇文越攥着谢让的手腕,动作中难得带上了急切。谢让顺从地被他拽上床,来不及脱去的狐裘落到地上,敏感的颈后暴露在空气中。
耳畔是对方急促的喘息声,但少年没有急着咬上来,而是将头埋在他脖颈间。
那双滚烫的手放开他的手腕,沿着肌理缓缓下移,扣住了谢让撑在床榻上的手。
“我方才以为……你不会来了。”少年嗓音低沉,哑得令人惊心。
高浓度的乾君信香下,谢让浑身逐渐失去了力气,呼吸也愈发困难:“我怎么可能不管你。”
“嗯,老师对我真好……”
谢让咬着牙。
他很想说,这种时候就别叫老师了,但又没脸开这个口。
也不知少年是不是故意,平日里哄着他叫老师的时候,总是喜欢逃避,要喊也只会正正经经地喊太傅,好像老师是个多么叫人难为情的称呼。
偏偏这种时候,喊得倒是顺畅。
少年的坚持似乎到了极限,他没再说话,也没像前一回那样磨蹭太久,很快咬了上来。
信香注入的同时,谢让周身的温度也跟着逐渐升高。他在这奇妙的感受中再次体验到了那种令人飘飘然的快乐,谢让喟叹一声,浑身却陡然一僵。
身后……
那是什么?
他下意识挣扎起来,原先缓和的氛围骤然变得紧张,身上的乾君却好似被这个动作激怒一般,更加用力地钳制住他。
宇文越近来武艺见长,谢让那点抵抗的力气在他眼里跟小猫轻挠没有区别。少年轻而易举便将怀中人紧紧按住,血液中破坏与征服的欲望前所未有地叫嚣着。
“宇文越——!”谢让哑声呵斥。
少年动作一顿,缓慢抬起头来。
他依旧紧紧攥着谢让的手,十指紧扣,掌心的温度几乎要将谢让灼伤。
“……我难受。”许久,少年才轻声开口。
这药香是专为繁衍研制,并非简单的临时标记能够解决。他在那药香中侵染了太久,久到身体的渴望逐渐占领了理智。
不够。
不够。
不够。
他想要的不是这些,而是……
宇文越附到谢让耳边,声音带上了几分哀求:“老师,你帮帮我吧……帮帮我,好不好?”
谢让额头抵着身下柔软的床铺,一动不动。
身后的人还在一声声唤着,声音又轻又软,听上去很是委屈。
他咬牙:“这种事,你自己解决不就好了?”
“……我不会。”少年道,“老师,我不会,你教教我吧。”
要是谢让的思维还清醒,必然不会相信对方那几乎一眼就能看穿的谎言。
可他仿佛是被那无色无味的信香诱导,又被少年轻浅的话语蛊惑,失去了思考能力。
谢让脑中一片混乱,浑身烫得厉害,他下意识抬起头,对上了少年通红的双眼。
理智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
……
翌日,谢让醒来时,宇文越还睡着。
少年昨晚当真吃了不少苦头,在那药香的作用下,临时标记似乎彻底失去了效用。前前后后,就连临时标记都做了三回,一点作用都没有。
谢让别无他法,又不忍心看着他难受,只能帮他纾解。
折腾到后半夜,他手上一点力气也不剩,又被少年牵着手一道……
这小兔崽子昨晚说他不会,果真是假的。
马上就十八了,没自己弄过,骗鬼呢。
不过,幸好没进行到最糟糕的那一步。
谢让按了按酸胀的眉心,叹了口气。
虽说他和宇文越只是名义上的老师与学生,但有这层关系在,他实在无法接受,不对,就算没有这层关系也……
他又不是畜生。
谢让不敢再胡思乱想,连忙就想坐起身来。
少年昨晚被易感期折磨了大半宿,这会儿本该睡得正熟,可谢让刚动了动,对方便迷迷糊糊醒来。
“你去哪儿……”宇文越嗓音低哑,眼睛都睁不开,手臂却伸过来,将谢让重新搂进了怀中。
谢让挣扎一下,没挣得开。
谢让:“……”
他真的不能继承点原主的身体底子,然后练练武吗?
这力量差距也太离谱了!
“时辰不早了,以为谁都像你似的,这么爱赖床。”谢让拍了拍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但话说完又心软,温声道,“你再睡会儿吧,等睡醒之后,让太医来瞧瞧。”
宇文越还是不放手:“我这就醒……”
话虽这么说,眼睛却还闭着。
谢让被对方这孩子气的模样逗笑了。
他笑声很轻,但瞒不过近在咫尺的少年,宇文越睁开眼,搂着他翻了个身,将人压在身下。
“老师……”
谢让:“……”
这小兔崽子叫上瘾了?
“老师……老师……”
少年还在坚持不懈地叫着,谢让抬起手就想给他脑袋来一巴掌,可还没用力,就感觉从手臂到指尖都是一阵发麻,轻轻“嘶”了声。
“手疼?”少年注意到他的异样,伸出一只手握住,从掌根开始轻轻揉捏,“是昨晚……”
谢让:“闭嘴。”
他绝不会承认是因为昨晚弄得太久。
而且,弄这种事弄到手疼,这也太离谱了……
“都怨我。”少年口中道着歉,眼底却满是抑制不住的得意神情,他帮谢让一点点按捏着酸软的手臂,又道,“下回,我也帮老师……”
“?”谢让忙道,“我不需要!”
“可是昨晚……”
昨晚,他明明感觉到谢让也……
“闭嘴!”谢让低斥一声,用力把手抽出来。
他一个生理功能完全正常的大男人,又因为那莫名其妙的信香设定被弄得心浮气躁,在那种情境下,有点反应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一点反应都没有才奇怪吧!
谢让耳根隐隐发烫,气恼地在宇文越肩上锤了一拳:“不想睡就起来,今天不是森*晚*整*理还有正事要办吗?”
宇文越神情稍敛。
的确,昨晚那贼人尚未处置,现在还不是能放松的时候。
虽说宇文越昨晚可以确定,那贼人与奚家有关,可就是这样才麻烦。事关太后,不是谁的一面之词就能轻易定罪的。
若非如此,当年的帝师谢让,也不会仅仅只是将人软禁在行宫那么简单。
宇文越想了想,不再与自家太傅腻歪,拉着人起了床。
谢让手臂酸得连穿衣都费劲,宇文越不愿叫宫人进来伺候他,便自己亲身上阵。当今圣上难得伺候旁人,却做得万分细致,腻得谢让整个人都不自在。
他别过头去,刻意忽视落在自己腰间那双手,问:“昨晚那人,陛下打算怎么办?”
宇文越早有打算:“先押进刑部大牢,让刑部的人去查。”
与他所料不差。
谢让是昨晚才想起来,这件事,书里其实有过类似的情节。
但书里并没有乾君和坤君,也就没有催情香这回事。事件的发生,也不是在除夕宴上,而是在帝师谢让被处死之后。
太后派刺客入宫行刺,却没能得手,刺客同样被关入刑部大牢审讯。
至于最终的结果么……
谢让思索起来,宇文越问:“你觉得刑部不合适?”
那可太不合适了。
谢让犹豫一下,还是提醒道:“奚无琰,以前可就是刑部出身。”
帝师在扳倒了奚无琰后,已将刑部上下清洗过一回,可仍有不少势力潜藏其中。要将那刺客关进刑部,没多久多半就会死在里头,什么也审不出。
宇文越只是点点头:“嗯,我知道。”
“那你还……”
“有些事任由其发展,未必不是件好事。”宇文越轻笑一下,“这不是老师你教我的吗?”
没有这件事,那群势力依旧会潜藏在水面之下。既然如此,倒不如给他们个机会,让他们现身。
谢让抬眼与他对视,明白过来,点点头:“如果是这样,臣倒是有个建议。”
宇文越:“愿闻其详。”
谢让:“可让刑部负责此事,再由都察院全程监察。”
刑部内部有太后一脉的残存势力,而都察院那位左都御史段景尧,却是原主的人。
段景尧是个趋炎附势之徒,谢让并不打算继续重用他,但暂时没有理由对付他。既然宇文越有心让刑部负责此事,正好可以利用他,让二者相互制衡。
能顺利查出东西来自然最好,就算最终什么也没查到,也能借故敲打敲打。
谢让在心里琢磨着,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宇文越:“怎么?”
谢让无奈道:“我只是在想,是不是在这里待得太久了,成天想着算计人。”
宇文越敛下眼,帮他理了理衣衫前襟:“朕看你倒是得心应手。”
“怎么可能!”谢让立即否认,“我以前好歹是遵纪守法、积极向上的好青年,一定是继承了帝师这脑子之后,染上了坏习惯。”
宇文越默然片刻,最终没与他争辩,只是道:“你要是不喜欢,以后不考虑这些就是。”
谢让眉梢微扬:“不是你要利用我帮你处理政务,扫平阻碍的时候了?”
宇文越:“……”
不等宇文越再说什么,谢让又悠悠叹气:“无妨,谁让你老师我就是个爱操心的命呢。”
他转头朝外走去,道:“快梳洗换衣服,我去让人传膳,饿死了……”.
今日正当除夕,朝中休沐,宇文越便没大费周章将官员召进宫来。用过早膳,他拟了两道圣旨,分别叫人送去刑部尚书以及左都御史家中。
打发走了传圣旨的人,宇文越坐在桌案边,端起桌上冷透的茶水灌了一口。
不知是不是昨夜那药香还没完全散去,他刚醒来时还好,此刻身体又隐隐有些不适。
……昨晚还是不该任性的。
为了引那人心疼,为了找机会与那人亲近,他有意没让人去请太医,结果倒让自己吃了不少苦头。
不过……
宇文越垂下眼,忽然又想起昨夜,想起那双莹白如玉的手是如何抚上他,又是如何在他的牵引下缓缓动作。
那双手那么软,力气又那么小,才弄了没多久就说没劲了。
真不知道他平日里都是怎么弄的。
还是说,难道他以往都不自己做这种事?
不会憋坏吗?
宇文越轻轻吸气,被自己的幻想激得浑身发热,觉得就是再来这么一遭,也值得了。
谢让走进来时,一眼就看见少年满脸通红地坐在原地。
“怎么了,又不舒服了?”谢让连忙走上前来,伸手往少年额头上摸。
就是昨晚用来帮他的那只手。
宇文越眉心一跳,下意识往后躲了下:“我没事,歇会儿就好。”
“中毒可大可小,不是说没事就能没事的。”谢让道,“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一会儿就到。”
他顿了下,又教训道:“你也是,昨晚那种情况,直接请太医来不就好了,偏要等我……你真以为你老师是万能的?”
少年心虚似的低着头,没有回答。
冯太医很快被人搀着来到寝宫,给宇文越诊脉。
老太医坐在桌边,摸着当今圣上的脉搏,许久没有说话,眉头却越皱越紧。
看得谢让在边上都紧张起来。
半晌,冯太医收回手,唉声叹气:“陛下这毒,不好办啊。”
谢让忙问:“什么意思?”
冯太医道:“这毒似乎并不能自行消解,陛下现在看似缓解,实则是因为这药香日轻夜重的特性,等到了夜里,还会卷土重来。”
谢让皱起眉:“就没有解毒的法子?”
“有是有……”冯太医沉默片刻,犹豫着开口,“此物是专为交.合研制,只要顺其道而行,应当可以迎刃而解。”
谢让:“……”
宇文越:“……”
冯太医担心自己说得太隐晦,生生憋红了一张脸,解释:“就是找个坤君……”
“朕听得懂。”宇文越打断他。
听自然是能听懂的,就是该怎么应对……
少年眸光闪动,偏头朝谢让看去。
冯太医也跟着偏过头,看向了谢让。
谢让:“…………”
都看他干嘛啊!
第22章
寝殿内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谢让若无其事移开视线, 竭力忽视望向自己的那两双眼睛。
宇文越慢慢收回目光,低下了头。
冯太医将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在心中暗自叹息。
这段时间外头都在议论,说帝师的性情变了许多, 说圣上与帝师的关系改善, 师生和睦, 是个好兆头。但只有他才知道,那不过是因为圣上不敢再忤逆帝师罢了。
易感期失控不是件小事, 如今的圣上,可以说就连性命都掌控在了帝师手里。
平日里要依赖他的信香作为安抚也就罢了, 眼下就连中了毒,想找个人解毒, 都要寻求帝师的同意。
真是太可怜了。
冯太医这么想着, 望向谢让的视线带上了几分哀求。
谢让:“……”
不是, 你们大梁民风都这么开放吗, 他名义上可还是小皇帝的老师!
谢让万分头疼, 挥了挥手让冯太医先离开。
屋内只剩下他与宇文越两人。
少年还是一言不发, 视线落在面前的桌案上,看上去分外可怜。
谢让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毒下得太狠了。
宇文越身为一国之君,愿意帮他解毒的人肯定不在少数,但按照他本人的意愿, 多半……不对, 是肯定不会愿意。
而且,这药还有另一个效用。
有助于坤君孕育子嗣。
他怎么可能让宇文越随便找一个坤君解毒, 还让对方怀上子嗣。
那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但既不会怀孕, 又有坤君的特征,能够以信香安抚对方的……那不就只剩他了?
谢让眼前阵阵发黑。
没人告诉他当帝师还要负责这种问题啊???
谢让久久没有说话, 却听宇文越忽然开口:“老师不必担忧。”
他愣了下,宇文越继续道:“昨夜从那刺客身上收缴来的那荷包还没送去刑部,太医院医术高超,送去让他们研究几日,应该能找到解药。”
谢让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问:“那你这几日……”
“既然昨晚能顺利熬过去,这几日,应该也能。”宇文越道。
他说着,站起身来:“今夜多半不能陪老师守岁了,你昨天没去游园,趁着时辰还早,我陪你去逛逛?”
春节将至,宫中张灯结彩,但谢让畏冷,的确还没好好逛过。宇文越陪着谢让游了园,用过晚膳,身体就开始难受起来。
谢让带他进屋,让他又做了一回临时标记。
被乾君信香治好不久的腺体再次被咬破,谢让被熟悉的气息从身后拥住,忽然意识到那具身躯似乎比初遇时结实了许多。
除了这日复一日的练功,分化带来的二次发育,也在不知不觉让他蜕变。
蜕变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这一认知让谢让没来由地有些心慌,甚至后知后觉产生了一丝危机感,他垂在床榻上的手紧了紧,还没说什么,身后的人便轻轻放开了他。
温热的身躯毫不犹豫抽身而出,谢让坐起来:“你去哪里?”
宇文越:“偏殿。”
少年头也不回地走了,谢让前一天夜里没休息好,便也没有守岁,早早梳洗睡下。
还没睡多久,就被冻醒了。
屋内的地龙烧得很暖,被窝里的汤婆子也还是热的,但谢让就是不可避免的手脚发凉,冷得身上都有些难受。
谢让望着头顶上方的横梁,忽然觉得好笑。
这些天夜里睡觉都有宇文越帮他暖床,今夜轮到他一个人睡,他竟然有些不习惯了。
习惯果然是件可怕的东西。
窗外隐约传来人声,谢让披了件衣服起身,推开窗户。
一道烟火恰在此时升空,在夜幕之上绽放开来。
没人敢在帝师休息的时候吵闹,偌大的庭院内,风雪寂寂,宫灯晦暗,一丝人烟也看不见。
可一墙之隔的外面,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子时已过,众人在欢庆新年。
冬日的寒风灌进屋里,谢让拢了拢衣服,重新将窗户合上。
这大概是他有史以来,经历过的最冷清的一个春节了.
之后又过了几日,太医院那边还是没有进展。
这催情香本质并不是毒,而是激发了乾君繁衍与交.合的欲望,既然不是毒,解药也就无从谈起。
太医院一连忙碌了好几日,翻遍医书无数,还是没找出解法。
谢让挥退前来回禀的小太监,悄然进了屋。
宇文越正在休息。
这些天,他每天夜里都去偏殿的浴池。太医院给他开了些抑息安神的药材,内服配合药浴,以此勉强压抑毒性。
但收效甚微。
谢让在床边坐下。
少年明显比前些天疲惫了不少,哪怕是睡着时,眉依旧微微拧着,睡得不太安稳。
“……让你那晚故意拖着不让太医来,现在吃苦头了吧。”谢让低声叹息,伸手将少年额前的碎发拂到耳后。
他刚要收回手,却被人抓住了。
那只手顺着他手腕缓缓下移,握住了他的手指:“原来你都知道……”
谢让抿了抿唇。
他好歹比这人多活了几年,这点小伎俩,怎么会看不出。
他没说话,宇文越也没睁眼,握着他的手指轻轻揉捏把玩。
“朕后悔了。”半晌,宇文越忽然道。
谢让眸光微动:“什么?”
“当初,就不该给你倒那杯茶。”
若没有那杯茶,谢让就不再是他的老师。
如果谢让不是他的老师……
少年握着对方的手下意识收紧。
谢让只是笑笑:“你哪有给我倒茶,你倒的明明是杯水。”
手下的力道骤然褪去,宇文越将对方微凉的手指放到脸侧,没有答话。
他指的不是谢让生病那日,而是更为遥远的过去。
十二岁的过去。
少年这姿态腻歪得谢让浑身不自在,他抽出手,站起身来:“再睡会儿吧,下午咱们出宫。”
宇文越抬眼看他:“去哪儿?”
“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谢让一笑,“自然是出宫给你过生辰啊,陛下。”
正月初六,是宇文越的生辰。
要是在过去,当今圣上生辰这日,宫中是要举办宴会,与百官共庆的。不过宇文越是个傀儡皇帝,登基到现在从没有庆贺过生辰。
今年原本该办一回,可他现在这个情况……总之是不太方便。
不过,好歹是十八岁的生日,还是该好好庆贺一番的。
午后,谢让拉着宇文越出了宫。
说是要庆生,但在这娱乐活动并不算丰富的古代,其实并没有多少新鲜事可做。
二人换上民间服饰,去街上逛了逛新春的庙会,去戏楼听了小曲儿,一路吃吃喝喝,转眼到了日薄西山。
谢让问:“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问这话时,二人刚逛完街上最后一家木雕店。谢让看中了店里一只刻得分外精美的小狗雕刻,偏要买下来给宇文越当生日礼物。
当今圣上百般拒绝,认为这种可爱的东西着实与自己身份不符,就算要送,也该送威风凛凛的狮虎豺狼。
可帝师执意要买,还说这东西适合他。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这只摇头晃脑的木头小狗哪里适合自己。
少年走出木雕店时还绷着脸,听言神情稍稍敛下:“天色已经不早了,还是回吧。”
谢让却摇摇头:“不是都说了吗,今天给你庆生,急着回去做什么?”
宇文越:“可……”
回宫还得一段时间,要是再晚一些,他体内那毒……
“要是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就还是由我做主了?”谢让这么说着,拉着宇文越继续往前走去。
他们今日也没有带随从,随行的小太监驾着车候在街尾的巷口,谢让拉宇文越上了马车,小声吩咐了个地名,让小太监驾车带他们前往。
马车一路出了城,到了城郊一座别院。
原主富可敌国,在京城更是有房产商铺无数,这是其中之一。
宇文越问:“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清净点嘛。”谢让道,“你不是不喜欢宫中那氛围,过生日,当然要找个清净处。”
宇文越垂下眼眸。
他的确不喜欢宫中的氛围,尤其在他母妃死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只能自己在冷宫生活。后来被封太子,继承皇位,身边的人迫于帝师威慑,还是不敢亲近他。
他曾经以为,自己这一生都只能生活在这般境遇中,却没想过有一天能改变。
他抬起头,望向身边的青年。
青年应当是刻意安排过,别院里没有留人,却很打扫得干净。
院中的每一处绿植都精心修剪过,后院的池水结了厚厚一层冰,谢让推开主屋房门,屋内陈设精简,空气中弥漫着清幽的檀香。
“你现在这儿歇会儿,我去弄点吃的。”谢让道。
宇文越诧异:“你还会做饭?”
“别太小看我啊。”谢让眉梢一挑,“你等着瞧吧。”
青年转身出了房门,宇文越轻轻舒了口气,取过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杯水。
谢让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屋子里用的熏香是他们在寝宫惯用的那种,就连桌上的茶水都恰好温热,适宜入口。
宇文越灌了两大杯水,才缓过周身那熟悉的燥热。
他在屋中等待了一会儿,仍不见谢让回来,只得出门去寻。
这别院不算太大,宇文越穿过庭院,很快找到了后厨。
后厨的门敞着,青年站在灶台边,正小心翼翼从锅里捞出一根面条,放进嘴里尝了尝。
“呸!”谢让皱着眉头,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怎么还没熟啊……”
“火太小了。”宇文越悠悠开口。
他忽然出声把屋里的人吓了一跳,谢让吓得筷子都险些掉进锅里,不悦地抬起头:“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屋里等着吗?”
“我担心老师将屋子烧起来,今夜没地方住。”宇文越眼底含笑,走进去。
“怎么可能……”谢让嘟囔一句,不说话了。
他的确不怎么会做饭。现代生活那二十多年,先有父母照顾,后有朋友同事关照,被养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生活白痴,也没少被人抱怨是个天生的少爷命。
但宇文越不同。
他曾经独自在冷宫生活了很长时间,对这些生活琐事反倒很擅长。
少年在灶台边蹲下身,轻轻拨动几下柴火。
火势很快便旺起来。
他又站起身来,筷子在锅中搅动一下,锅中的水被煮得泛起了白,面条在水中翻滚。
“再煮一会儿就能好。”宇文越说着,偏头看去,却是愣了下。
衿贵优雅的青年平时鲜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侧脸不知从何处沾上了面粉,挽起的袖口也被水浸湿了,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
宇文越略微失神,抬手在他侧脸轻轻蹭了蹭。
青年下意识偏过头,躲了一下。
宇文越眸中闪过一丝暗色,但很快恢复如常:“老师还是自己来吧,明明是你要给我煮长寿面,怎么又成了我在动手。”
“你今天别这么叫我。”青年忽然道。
宇文越动作一顿。
他缓慢回过头去,嗓音顿时哑了几分:“你说什么?”
“仅限今日,你我不是师生。”谢让依旧没有看他,话音放得很轻,却很清晰。
不是师生,所以不用在乎那些所谓的伦理。
事实上,他们原本也不过是名义上的师生关系。
谢让莫名有些难为情,伸手想去拿宇文越手里的筷子,却被人反手握住了手腕。筷子落到地上,谢让被对方急切的动作带得踉跄一下,后背抵上了墙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少年声音颤抖,眼眶飞快蒙了红,“你……你……”
谢让被他盯得不自在,稍稍别开视线。
可对方不依不饶,钳制着他手腕的那只手更加用力收紧,捏得他有点发疼。
谢让挣脱不开,只能佯装恼怒:“行了,别跟个猴急的小狗似的。”
“先把长寿面吃了再说,我辛辛苦苦做的,要是敢浪费,我就不管你了。”
少年神情有些慌乱,局促地点了点头。他正想松手,又像是不大放心,小声问:“那吃完之后……”
谢让这回真恼了:“吃完该干嘛干嘛,还要我说得那么清楚吗?!”
第23章
每到这种时候, 宇文越就听话得不像样。
他果真没闹也没发疯,陪着谢让煮完了面,乖乖吃完,然后乖乖去沐浴。
虽然谢让表现得云淡风轻, 但实际还是有些紧张的。
他自认洁身自好, 就连自己纾解都不常有, 更是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只是为了给小皇帝解毒罢了,他又不是真正的坤君, 两个大男人,这种事不算什么。
他这么自我安慰着, 无声地叹了口气,推开房门。
刚一进屋, 就被人从身后拥住了。
“去了好久。”宇文越嗓音低哑, 原本听着还有些委屈, 但尾音很快又上扬, “是在准备吗?”
谢让:“……没有。”
其实原本是有这打算的。
他虽没有亲身经历过, 但也曾听说这种事头一回都要吃点苦头, 事先有所准备能好受一些。
可他方才沐浴是稍微尝试了一下……还是失败了。
少年从鼻腔发出一声轻笑,笑得谢让难为情:“要做就做,你不难受了吗?”
“难受。”
但就算难受,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开心。
宇文越手臂施力, 将怀中人抱起,大步朝屋内走去。
屋子里点着熟悉的熏香, 床榻铺着柔软干爽的褥子, 一切都是最为舒适的布置。
宇文越将人放在床上,一双眼定定注视着他:“我可以吻你吗?”
“……”谢让别开视线, “不能。”
今日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解毒,他们并不是那种关系,以后也不可能是。
宇文越眸光微暗,在谢让察觉到以前,已经恢复如常。
没有温声诉说的爱意,没有抵死缠绵的亲吻,少年小心翼翼褪去年长者的衣衫,弯下腰,将人揉进怀里。
谢让很快发现,他刚才的担心纯属多虑。
他明明并非坤君,却像是书中描绘的坤君那般,很快在乾君的拥抱和抚摸中软下身来。战栗感遍布全身,与过往每一次临时标记带来的感受相似,却更为热烈,叫人难以自控。
谢让无声地喘息,意乱情迷之时,宇文越在他耳旁轻声道:“哥哥……”
谢让浑身一抖,险些没忍住泄出一声低吟。
“你瞎叫什么?”谢让咬牙。
“那我该怎么叫?”宇文越注视着怀中的青年,那双眼布满了水汽,漂亮得难以言喻。
他心头轻轻动了下,低声问:“我可以唤你怀谦吗?”
不让唤老师,也不让唤哥哥,他又不愿意唤他谢让。那称呼太过生分,还会让他想起过去那个帝师。
“……随你。”
直呼长辈的表字其实也是过分亲昵、失了边界感的表现,但谢让毕竟不是真正的帝师,这也不是他真正的名字。他对这名字的代入感没那么强,宇文越这么唤他,反倒让他好接受一些。
……总比学着他以前那些朋友,开玩笑一般唤他让让来得好。
谢让在心里这么想着,但很快便在那欢愉中失去了思考能力。
屋内烛光晃动,彻夜通明。
……
谢让这身体实在太弱,没多久就昏睡过去。宇文越不敢太折腾他,克制着草草结束后,便抱着人去沐浴。
青年今夜累得狠了,就连沐浴时都没醒得过来,无知无觉倒在宇文越怀里任由摆弄。
逼得当今圣上险些再一次欺师灭祖。
“你究竟是真想为我解毒,还是只想折磨我……”少年将人放回床上,无奈地说了这么一句。
谢让只是梦呓似的呢喃了一句什么,便又安安静静睡熟了。
青年嘴唇晶莹柔软,下唇破了一条细小的伤口,是他方才偏不肯泄出声音,自己咬伤的。宇文越凝视着那小片殷红,缓缓倾下身。
两人间的距离仅剩咫尺,宇文越停了下来。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沉默了很长时间,最终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抬起头,在对方微红的眼尾轻轻落下一吻.
或许是因为谢让的体质特殊,又或许因为宇文越待他足够耐心,谢让这一夜的体验其实很不错。
不仅一点都不疼,反倒极为舒适,舒适得……甚至有点过头。
可就算如此,周身那纵欲过后可怕的酸软还是击垮了他这具废物身体,第二天醒来时,谢让只觉浑身脱力,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谢让累得睁不开眼,只能感觉自己仍被人抱在怀中。
那双手轻轻按压着他酸软的四肢和后腰,原本体贴的动作,此情此景,却生生透出一股腻人的温存。
谢让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气若游丝般开口:“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少年动作一顿:“嗯,解了。”
“那就下去。”谢让道。
他昨晚本就只是为了给宇文越解毒,既然毒已经解了,他们就该恢复正常的帝师与圣上的关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恋人般躺在一起。
宇文越没动:“你身体不适,我要照顾你。”
没人会把老师照顾到床上去。
谢让腹诽一句,没力气与他争论。
少年见他没有坚持,似乎开心了点,那双揽在谢让后腰的手顺着腰线一点一点摸过去,落到了小腹前。
“听说,那催情香极易使人受孕……”少年声音放得很轻,“昨晚我们那样,你这里会不会……”
谢让:“……”
谢让果断道:“当然不可能。”
冯太医以前明确和他说过,他的脉象并非坤君可生育体质,否则他也不会这么放心来帮宇文越解毒。
少年没再说什么,只悠悠地叹了口气,却平白叫谢让听出了几分遗憾的意味。
谢让:“……”
这小兔崽子成天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他还记得他昨天刚满十八岁吗?!!
谢让缓了近乎一整天才勉强有力气下床,刚能自由行动,便迫不及待拉着宇文越回了宫。
小皇帝今日一直处于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怎么说呢,就仿佛好不容易吃到了的肉骨头的小狗崽子,但还没吃够,心心念念想再吃一回。
总之,再待下去,迟早要出事。
马车悠悠驶进宫门,宇文越忽然道:“能陪我再去个地方吗?”
谢让与他对视,明白他想去哪里了。
宇文越的生辰日,其实也是他母妃的忌日。
宛妃崔氏,在过世前的那段日子,便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她几乎是强撑着熬过了一个冬天,一直熬到了宇文越十岁的生辰。
那日,原本缠绵卧榻数月的宛妃,忽然回光返照一般来了精神,早早起了床,亲手给宇文越做了一碗长寿面。
母子二人在冷宫度过了难得温馨愉快的一天,可当天夜里睡下后,宛妃再也没有醒来。
十岁之后,宇文越便再没有庆贺过自己的生辰。
这些年,无论遇到多大的阻挠,宇文越都会亲自前往冷宫,祭拜他的母亲。
“当时宫里的太监怕母妃身上还带着病,强行将她带走,不知扔去了何处。”宇文越站在庭前一棵梅树下,将手中的酒水缓缓洒下,“这么多年了,我连她的尸身都没有寻到。”
自然是不会找得到的。
宫中处理尸身,大多是扔进江水之中,顺水飘流,不知去处。当场去寻都不一定寻得到,更不用说过去了这么多年。
谢让站在他身后,轻声道:“等来年开春,让人给太妃立个衣冠冢,再迁入皇陵。”
宇文越轻轻“嗯”了声:“我能给她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我母妃……其实是个很有野心的性子,但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错。她出身寒微,如果不是选择进宫,恐怕更早就活不下去了。”
“她只是赌输了。”
宇文越将倒空的酒壶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望向那冷清破败,又空无一物的庭院:“所以,我不想输。”
所以,他拼了命地想反抗帝师对他的控制,他好不容易才到了这个位置,他想要守住这一切,不愿再重蹈覆辙。
宇文越长长地舒了口气,又笑了笑:“说起来,以母妃的性子,要是知道我只让她做个太妃,她肯定会不高兴的。”
他看向身后的青年,认真道:“既然要入皇陵,我要让她风风光光,以皇太后的名义进去。”
谢让也笑了下:“刚解完毒,又要给我出难题啊。”
奚太后毕竟是先帝的结发妻子,是一国之母,就连当初那个心狠手辣的帝师谢让,都没能将人废去,以宇文越的立场,更是难上加难。
“不是给你出难题。”宇文越纠正道,“是我们。”
从此之后的所有事,都会由他们共同承担。
少年眸光明亮,带着不难察觉的真挚与热烈,谢让被他盯得不自在,轻咳一声,别开了视线。
“你再陪太妃说说话吧。”谢让快速道,“我先出去,不打扰你们。”
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冷宫,宇文越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内,才缓缓收回目光。
“母妃,我做了件不该做的事。”
他唇角微微勾起,褪去了在谢让面前那副乖顺的模样:“但既然没有天打雷劈,说明老天爷并没有很生气,对吧?”
“生气也没用,想要的就要自己争取,哪怕是不择手段,这是您教过我的。”
他这么说着,视线望向前方,又难以抑制地叹了口气:“不过,他身上发生过什么呢……”.
二人回到寝宫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用过晚膳后,谢让命人传冯太医来了一趟。
可怜的老太医,自打上了年纪,腿脚便一直不好,冬日尤为严重。可这个冬天,他频繁走动于乾清宫和太医院,运动量加起来,恐怕比过去一年还要多。
冯太医给宇文越诊了脉,大喜:“解了!催情香的药效已经彻底解了!”
“那就好。”谢让点点头,转眼却见少年眉宇低垂,仿佛耳朵尾巴都耷拉下来,顿时又气又好笑,“陛下,顺利解了毒,你该开心才是。”
宇文越抬眼与他对视,唇角弯了弯,皮笑肉不笑:“嗯,朕很开心。”
谢让:“……”
谢让懒得搭理他,亲自将冯森*晚*整*理太医送出寝宫。
可刚出寝宫,冯太医又换上了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他欲言又止片刻,谢让道:“太医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冯太医:“敢问谢大人,为陛下解毒的……是何人?”
“……”谢让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淡然,“这很重要吗?”
“自然是重要的!”冯太医道,“谢大人有所不知,这些时日老臣仔细研究过那催情香,比起使得乾君动情,其促进繁衍能力的效用亦是不凡。”
“若是处理不当,多半能使中庸也受孕啊!”
谢让:“???”
他过于震惊,连话音都不自觉发颤:“可、可中庸不是和普通人一样吗,如果是个男人,那怎么可能……”
“大人有所不知,中庸不过是人体相关部位未曾发育,并不是没有……”
也就是说,就算是发育不完整的男性中庸,也完全有生育的可能。
只是可能性非常微小。
而那催情香,则恰好增加了这一可能性。
谢让神情恍惚,缓慢低下头,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
不……不可能吧?
第24章
“谢大人, 谢大人?”老太医在身旁唤他。
谢让恍然回神,便听对方又道:“老臣也是为皇家考虑,若替陛下解毒那位……如今尚在宫外,未免皇嗣流落民间, 还是尽早接回来, 仔细检查一番为好。”
帝师带着圣上出宫, 又一夜未归之事,在宫中不是秘密。旁人不知情, 但冯太医自然明白,二人这是出宫解毒去了。
解了毒, 却没带人回来,必定就是将人留在了宫外。
平日里没什么, 但有这药香在前, 着实不可大意。
谢让按了按眉心, 又开始头疼了。
他思索片刻, 低声道:“有没有那种……预防的药。”
冯太医一怔。
这是不想给陛下留下子嗣啊……
冯太医心下骇然, 犹豫着没有回答, 谢让却是皱眉:“没有吗?”
“有、有是有的。”冯太医嗫嚅一下,道,“不过……老臣得回去准备准备。”
谢让想了想,又叮嘱道:“还有, 尽量不要会伤身的。”
听说古代的避孕手法都很简单粗暴, 他可不想为了这种事吃苦头。
冯太医不疑有他:“这是自然。”
送走冯太医,谢让回到寝殿, 宇文越还在看奏折。小皇帝前几日被那催情香折磨, 没精力处理政务,不得不多花时间赶工。
他原本还看得专心致志, 听见谢让进来,立即抬起头来。
“怎么了?”宇文越问。
谢让若无其事:“没事,为什么这么问?”
“都写在脸上了。”宇文越放下奏折,道,“是不是冯太医与你说了什么?”
这个人,实在过于敏锐了……
谢让轻咳一声,开始睁眼说瞎话:“他说,让我这几日别离开你太远,担心你体内余毒未清,信香又难以控制。”
“……他倒是对你挺尽心。”
“冯太医的确医者仁心。”宇文越没有怀疑,点点头,“当初我母妃重病,太医院谁都不愿去冷宫替她医治,只有他肯去。”
现在也是如此。
冯太医显然仍是有些畏惧谢让的,但就算这样,每次仍要顶着压力替宇文越说话,可见其一片赤诚。
也幸好今日他多提醒了一句,不然……
想到方才冯太医说的话,谢让心中又是一阵愤愤。
要早知道中庸的身体也有这种隐患,那小兔崽子就算活活憋死,他也不掺和。
堂堂一个大男人,若真……那什么了,像什么样子?
谢让越想越气,甚至迁怒到了少年身上。他懒得再与宇文越多言,撂下一句“我先去沐浴”,便转头出了寝殿。
宇文越偏了偏头,眉宇微蹙。
老师怎么……好像生气了?
只是让他多留在自己身边罢了,有这么值得生气?
谢让这气直到晚上都没消,甚至连床都不让宇文越上了。
小皇帝如临大敌,据理力争:“你夜里会冷的。”
“这几日我都是自己睡的,不也没什么问题?”谢让道,“我还让人多灌了几个汤婆子,暖和得很。”
宇文越:“可你不是说觉得那东西很硬,抱着不舒服吗?”
谢让微微一笑,从被窝里掏出一个汤婆子。
汤婆子上不知何时裹了一层厚厚的毛绒面料,摸上去温暖又软和。
这些天,宇文越受那药香困扰,都没敢与他一起睡,谢让自然得自己想办法。
他又不是娇养的菟丝花,离了这人就不行。
当今圣上抗争失败,于是,前一天夜里刚抱得美人归的少年,不得不又一次独守空闺,就连翌日醒来时都分外幽怨.
翌日,宇文越恢复以往的日程安排,一大早就被飞鸢拉着练了一个时辰武。
墨衣侍卫不知为何今日下手极重,原本有来有回的比武,很快变成了单方面殴打,看得谢让心惊肉跳,好几回想喊停。
但少年并无停下的意思,反倒兴致盎然,习武的时辰到了都还意犹未尽。
“还想打,不疼吗?”谢让适时将人拦住,给他递去干净的布巾。
许是怕被人瞧见当今圣上脸上挂彩,飞鸢刻意没碰那张俊脸,但除此之外的地方,就没那么好运。
尤其手臂胳膊和双腿,没少挨揍。
宇文越原本想摇头,余光瞥见仍静立在旁的墨衣侍卫,立即改了口:“……疼。”
那声音刻意放得极软,谢让忙问:“哪里疼?给我看看,是不是伤着了?”
宇文越默不作声,解开紧束的袖口,撩起衣袖。
少年修长紧致的小臂上,已经赫然出现了好几块红肿,若再不处理,恐怕还得淤青。
“嘶,好像是挺严重的。”谢让这么说着,但也没怨飞鸢下手重,只是宽慰道,“习武嘛,就是这样,受伤免不了的。不这样,你怎么练得好?”
宇文越抬眼望他,眼神可怜兮兮。
“……”谢让转头吩咐候在边上的小太监,“去拿药酒来。”
宇文越眼眸敛下,空气中,少年天子的乾君信香悄然占了上风。
他这回在谢让身上留下的味道更重,进得也更深,整整两日都没有消散。
那混合了木质香气的梅香无知无觉弥漫在他周围,就算旁人闻不到他身上的梅香,也能闻到独属于宇文越的味道。
那味道,足以令其他乾君发疯。
尤其是……本就带着嫉妒心的乾君。
“还在发什么呆?”谢让回过头来,对方才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快去沐浴换身衣服,一会儿回来擦药。”
小狗顿时又换做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不想让他们碰我。”
谢让:“……”
谢让:“成,我亲自给你涂。”
当今圣上心满意足地走了,谢让这才走到飞鸢面前,问:“你没伤着吧?”
墨衣侍卫原本情绪都有些低沉,听了这话,顿时来了精神,连忙道:“属下没事,谢公子关心。”
“嗯,那就好。”谢让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忍住,“下回,下手还是轻一些。”
飞鸢:“……”
“我可不是溺爱学生,只是……”谢让轻咳一声,正色道,“圣上这年纪正是争强好胜的时候,总是受到打击,容易伤了自尊。”
那信香又浓又烈,兴奋得跟喝多了似的。
受到打击?
他?
谢让叮嘱完,放心回了屋,留墨衣侍卫独自在院子里,满脸的难以置信。
没过多久,宇文越沐浴更衣完毕,回到了寝宫。
谢让往掌心倒了药酒焐热,纤瘦修长的指尖轻轻贴上了少年的手臂。
宇文越这些年从未荒废锻炼,近来又格外用功,身体比过去结实了不少。他身形瘦而不弱,薄薄的肌肉覆盖在那修长有力的手臂上,仅仅摸上去便觉力量感十足。
谢让用指腹推开药酒,不疾不徐揉捏起伤处。
刚揉了一下,宇文越便轻“嘶”一声,想往后缩。
“躲什么?”谢让用空闲的手拉住他的手腕,瞥他一眼,“方才不还挺能逞强吗?”
宇文越轻轻磨了下牙,从头到脚都紧绷起来。
谢让的力气和习武之人没法比,虽是按在伤处,但一点也不疼。
可此情此景,宇文越宁愿他按得疼些,好过现在这样,小猫轻挠似的,只能叫人心生绮念。
宇文越咬牙忍着,只觉得那柔软微凉的手指仿佛变得格外火热,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滚烫。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殿内陷入一片沉寂。
片刻后,谢让忽然松了手。
“按不动了,自己来。”谢让道,“手酸。”
对方放下药酒,若无其事抽身离开。宇文越不由松了口气,又皱眉:“早让你每日晨起与我去活动活动,也能强身健体。”
“饶了我吧,陛下。”谢让去内室洗手,话音淡淡,“我可不像你,年纪大了,折腾不动。”
“你年纪哪里大了……”宇文越小声念叨着,低头自己擦起药酒。
谢让隔着屏风悄然看他一眼,闭了闭眼,过快的心跳尚未平复。
真是昏了头了,帮人擦个药都能胡思乱想。
又是那破信香留下的影响?
那可是他的学生。
谢让在心里默念这句话,将手浸进冷水里,竭力摒弃脑中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擦过药酒,宇文越唤人传了早膳。
谢让还是没什么胃口,挑挑拣拣刚喝了小半碗粥,刑部忽然传来了消息。
先前闯入乾清宫,试图谋害圣上的刺客,昨晚死在了狱中。
是晚上看守的两名狱卒喝多了酒,不小心砸碎了一个酒坛。酒坛的碎瓷片被那刺客捡去,就这么生生刺破了自己的咽喉。
传信的小太监哆哆嗦嗦说完了消息,谢让放下粥碗,悠悠叹了口气:“段景尧果然是个废物。”
书中那刺客其实也是死在了刑部大牢,不过死得比现在早很多。
书里那场刺杀,宇文越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对方的身份,因而对刑部也没有防备。那刺客被关进刑部大牢的第二晚,就在牢中“自尽”,一点线索都没留下。
这回,他让都察院与刑部联合办案,本是想互相牵制。
虽然不见得能查出多少东西,但至少那刺客还活着,也算起了点作用。
谁知道,到底还是没防得住。
宇文越问:“昨晚的狱卒呢?”
“已经关入牢中,由都察院亲自看守。”小太监答道,“那两名狱卒本想以死谢罪,幸好段大人到得及时,将人拦下了。”
宇文越点点头:“也不算太蠢。”
牢中有这么重要的犯人,狱卒怎么敢在看守时饮酒,还恰好打碎一个酒坛让人捡去。
就算不是有意为之,也是有人特意准备的替罪羊。
要是真让那两人死了,便是死无对证。
段景尧显然是看出了这些,才会立刻将人关押。
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做……
宇文越转头看向谢让。
后者正试图将宇文越刚给他夹的一块清炖鸭肉扔到宇文越碗里,触及对方视线,悻悻收回了筷子。
谢让清了清嗓子,俨然正色:“此事事关重大,刑部上下需要彻查。”
少年从鼻腔中轻笑一声,没理会对方这幼稚行径,又对那小太监道:“告诉段景尧,这事要是查不出个结果,他这左都御史的位置,就坐到头了。”
“……是!”
小太监慌慌张张跑了,宇文越收回目光,谢让还在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夹进碗里的菜一口没吃。
他叹了口气:“吃不下就算了。”
谢让忙不迭把碗放下。
倒不是怕宇文越,只是每次不顺着这人的意,对方不是可怜兮兮看着他,就是止不住念叨。
明明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操心得跟个老妈子似的。
果然,宇文越那边很快又念叨起来:“你成天不好好吃饭,身体怎么好得起来?”
“……”谢让强调,“我这是天生的,和吃饭没关系。”
“那是你以前看的大夫医术不够高明。”宇文越道,“太医说了,只要好好吃药,肯定能调理好。”
谢让欲言又止。
他从小到大看过那么多医生,不可能各个医术都不好,可所有人得出的结论几乎都是这样。
不过,也说不准。
古代医学其实并不比现代差多少,只是许多医术没有传承下来,才稍显弱势。现在他来到了这里,说不定真能有办法?
谢让在心中思索。
如果有机会,他自然是想治好的。谁都想能拥有个健康的身体,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能劳累,不能吹风,许多地方都去不了。
“我会治好你的。”宇文越轻声道。
谢让一笑,正想说什么,抬眼对上少年的视线,却又略微失神。
宇文越眸光明亮,神情真挚而热烈,带着不难察觉的温柔。他注视着谢让,忽然伸出手,轻轻将他额前散落的发丝拂到耳后。
两道视线在空中无声纠缠,少年指尖碰到微凉的耳垂,谢让呼吸一紧。
他恍然回过神来,移开视线:“不吃就叫人收拾一下,你该去御书房听学士讲学了。”
说完,他起身想离开,却被宇文越拉住了手腕。
“老师要去哪儿?”少年问他。
谢让:“……我去换身衣服。”
宇文越没松手。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掌下的手腕格外纤细,他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
不仅能握住,还能紧紧钳制,叫对方挣脱不开。
只要他想,这个人就是逃不掉,也躲不开的。
宇文越抬眼看向他,慢条斯理地问:“老师,你怎么了?”
“我能怎么?”谢让还是没有回头,话音里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急促,“行了,快放开,别耽误时间。”
宇文越掌心一松,柔软的衣料从他掌心滑落。
他偏过头,注视着对方稍显狼狈的背影,眼底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还说没事。
明明耳朵都红了。
第25章
谢让陪着宇文越去了御书房。
讲学从辰时一直持续到午时, 临近正午,太医院惯例派人来替谢让诊脉。但这回,来的人又是冯太医。
谢让将人领去旁边的暖阁,后者替他诊了脉, 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
锦盒里有一枚丹药。
“交合之后, 三日内服下此药, 可避免坤君孕育子嗣。”冯太医顿了下,补充道, “中庸亦然。”
谢让问:“确定不伤身?也没什么副作用?”
“是。”老太医往暖阁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 煞有其事道,“老臣还特意添加了些别的药材, 将其伪装成寻常补药, 服用后不会感到任何异样。”
谢让:“……”
真是过于太贴心了啊。
难怪他昨日就觉得, 冯太医听他说起这事时, 态度有些奇怪。看样子, 多半是将他当成了打算棒打鸳鸯、瞒着当今圣上谋害皇嗣的恶人了。
谢让心中无奈, 但也懒得解释。
误会便误会了吧,反正他这恶人形象早深入人心,不缺这一桩事。
送走冯太医,谢让倒了杯茶, 就着茶水服了药。
一口茶水刚咽下去, 便听见熟悉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你在吃什么?”
“咳咳——!”谢让被呛了一下,顿时剧烈咳嗽起来。
宇文越连忙上前帮他顺气。
一边顺气, 还一边笑道:“做什么亏心事呢, 青天白日都会被吓到。”
谢让:“……咳咳咳!”
他咳得头晕眼花,好一阵才缓和过来。缓过来后, 就见宇文越已经拿起桌上那空药盒端详起来。
“是冯太医送来的补药。”谢让忙道。
“只有这一枚?”宇文越眉头蹙起,“不是和你说过,入口的东西,都要让人先试一试吗?”
以帝师的招恨程度,谢让被刺杀的可能性甚至比宇文越这个一国之君还要大。因而,以往给他准备的药,通常要备上一模一样的两份,叫人试了毒,才能入口。
但这回,冯太医并不知道这药是谢让自己要服用,因此只准备了这一枚药。
谢让做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冯太医又不会害我。”
宇文越欲言又止,但最终没说什么。
谢让又问:“今日怎么这么早就结束了?”
“要学的都学完了。”宇文越提起这事模样还有些不满,他瞥了谢让一眼,小声道,“不想让他们教我了。”
这也不是头一次提起。
宇文越天生聪慧,又有谢让在旁指导,进步速度自是不肖多说。以内阁学士那般照本宣科的教法,他们教学的速度,很快就会跟不上宇文越的学习速度。
谢让若有所思:“那我重新给你挑几个人?”
少年的眼神顿时变得幽怨起来。
谢让失笑,不逗他了:“学士们呈上来的教学计划我都看过了,按照这个进度,跟着他们再学上几个月没问题。等开春之后,我身体好些,就亲自教你。”
宇文越眸光微亮:“说好了?”
谢让:“嗯,不骗你。”
对方的手还落在他背上,隔着厚厚的衣物,都能感觉到那手掌是如何在他身后徐徐抚动。谢让被他摸得不自在,脸上笑意稍敛,不动声色往边上避了避:“太后那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将宛妃崔氏追封为皇太后,这的确是宇文越一直以来的心愿。
事实上,书中的他同样是这么做的。
不过在书中,太后没有这么早对宇文越动手,他也没有这么快寻到这个契机。
而且……宇文越在书中的处理,可以说是相当简单粗暴。
“派人去行宫放一把火,烧死算了。”少年幽幽道。
谢让:“……”
果然还是这么简单粗暴!
他在书中的确就是这么做的。先一把火烧死了太后,然后在太后的遗物中随意捏造了些谋反的证据,就这么以谋反的罪名,将奚太后以及奚家剩余族人一举歼灭。
待事态稳定后,再将宛妃追封为皇太后,风风光光葬进了皇陵。
目的是达到了,但由于整件事处理得过于仓促,天底下提出质疑的人不少,甚至引起了些新的乱子。
“我听说,当初奚无琰被扳倒时,有一部分追随者逃离京城,去了南方。”谢让提醒道,“他们这些年在南方养精蓄锐,勾结地方豪绅,势力已经不小。就这么贸然对付奚太后,他们恐怕……”
“他们恐怕会造反吧。”宇文越悠悠接话,“当初放他们一条生路,等的不就是这个?”
谢让默然。
的确,当初原主其实是有机会将那群逃离的逆贼一网打尽的,但他没有那么做。
一是因为那时朝中太乱,缺人又缺钱,实在无暇顾及那几个乱臣贼子。其二则是因为,对于那些地方豪强,朝廷早就有意进行收编。
不过,地方豪绅势力强大,就连官府都难以控制,非起兵不可镇压。
可贸然起兵,又只会引来百姓不满。
所以,得让那些人主动挑起战乱。
原主放任奚党逃往南方,甚至这些年放任他们发展,便是这个缘由。
谢让自然明白这些,只是耐心道:“我的意思是,你不能给他们造反的由头。”
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害死太后,再以谋反的罪名陷害她,正是为奚党的造反提供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当今圣上,不孝不义,弑师弑母,天理难容。
书中那群逆贼造反的时候,利用的就是这名头。
虽说造反最终没能成功,但宇文越那冷酷无情、心狠手辣的名声,却被反叛军传了出去,甚至还给他冠上了暴君之名。
宇文越手段是狠了点,但从古至今,哪个当皇帝的手段不狠。
如果这都能被叫做暴君,这世上恐怕就没多少人能称得上明君了。
眼下既然还有机会,谢让不希望事情也变成这样。
听他说完,少年却是笑了笑,身体贴近了些:“老师……是在担心我?”
谢让:“……”
他没回答,悄然往里缩了缩,很快被逼至小榻角落。
熟悉的气息萦绕身侧,谢让的心跳又不自觉加快几分,声音沉下来:“与你说正事呢,还听不听了?”
“听,当然听。”宇文越挨着他坐下,但没再动手动脚,只是问,“所以,老师的意思是……”
谢让道:“将事情的因果颠倒一下就是。”
比起弄死太后,给奚党理由谋反,倒不如想个法子,逼太后主动造反。
“她都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会这么沉不住气吗?”宇文越眉头蹙起。
太后被软禁行宫已有三年,这期间,她每日只知吃斋念佛。要不是这次的事,宇文越原本真以为她已经看开了,决定过上与世无争的生活。
但换句话说,她心中怀有怨恨,仍然能在行宫蛰伏三年,证明此人拥有极为坚定的意志,也很有耐心。
这种人,有可能被逼至起兵谋反吗?
“是人都有软肋,怎么不可能。”谢让沉吟片刻,偏头看他,“自从太后被软禁在行宫,你还从没去探望过吧。”
“挑个时间,我陪你去一趟。”.
软禁太后的那座行宫在京城郊外,驱车要大半日的光景。谢让原本是想翌日一早就出发,但两人最终没去得成。
因为当天夜里,他又病倒了。
谢让一觉醒来嗓子疼得连声音都发不出,险些还以为是冯太医送来那药出了问题。他有心召人来问一问,却听说冯太医回去之后也生了病,告假没去太医院。
要问的事不方便托人转告,只得暂且作罢。
好在有其他太医前来替他诊治,都说只是寻常风寒,没有其他异常。
……多半还是他这废物身子受不得寒的缘故。
以往冬天,谢让都要大病一场,好几天下不来床更是常事。这次穿到古代,有当今圣上亲自照顾着,各类滋补的药材天天服用,身体倒是比以往都要好些。
可惜,还是没熬到冬天结束。
谢让这回病得严重,连着七八日都在反反复复起烧。一天十二个时辰里,大半时间都不清醒,短暂醒来也吃不下东西,一吃就吐。
小皇帝花了一整个冬天给他养起来那点肉,短短七八天又掉了个干净,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没事……都说了是老毛病,等天气暖和点就好了。”谢让嗓子哑得厉害,轻声道,“你都多久没好好睡觉了,快去睡会儿咳咳……”
他这几日躺得昼夜不分,但每回醒来,都能看见小皇帝坐在床边眼眶红红,显然是从来没去休息过的模样。
“我不累。”宇文越问他,“你还疼不疼?”
“不疼……”谢让久病成良医,轻声笑了笑,“感觉再过两天应该就能好。”
宇文越沉着一张脸:“你前天也是这么说的。”
二人正说着话,常德忠领着冯太医走了进来。
冯太医这些天也不知是怎么了,谢让病了多久,他就告了多久病假,直到今日才终于进了宫。
但谢让眼下没工夫计较这些,撑到冯太医给他诊完脉,迷迷糊糊听了几句是寒气入体、要坚持用药之类的医嘱,便又昏昏沉沉睡去。
宇文越拧干布巾,替谢让换下了额前的帕子,转头却见那老太医还站在自己身后,皱起眉:“你怎么还不走?”
冯太医神情有些局促:“老臣有件事……想禀告陛下。”
宇文越:“有话直说就是。”
冯太医没回答,朝床上的人看了一眼。
宇文越了然,起身与人往外走。
这些天谢让卧病在床,寝宫内留了不少人照看。宇文越将冯太医带进无人的暖阁,合上了门,才问:“说吧,有什么事?”
冯太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臣有一事,欺瞒陛下许久,还望陛下恕罪!”
宇文越眉头皱起。
“陛下可还记得,先前您中那催情香之毒。”
冯太医道:“那催情香是特为乾君研制,能增强乾君的繁衍能力,使与之交合之人孕育子嗣。但……但老臣贪生怕死,所以谢大人找老臣寻那避子药时,老臣就……”
宇文越一怔:“你给他了?”
“自然是给了,不过……”
“就是那回你去御书房为帝师看病时给的?”宇文越上前半步,一把抓住他,“那药伤身吗?服下去会如何?”
“陛、陛下莫急……”冯太医被人抓着衣领,顿时有些慌乱,“老臣是给了药,不过给的只是寻常补药,想来……想来谢大人应当没有发现。”
“……补药?”宇文越轻声重复,勉强恢复了理智,“所以,那药服下去,是不伤身的?”
“那是自然。”冯太医点点头。
宇文越闭了闭眼,手下松了力道。
从谢让病倒到现在,他一直贴身照顾,就没好好睡过一觉。缺乏休息的大脑几乎难以思考,就连思绪都迟钝了不少。
幸好,要真是吃了那什么避子药才病成这样,那不就成了他害的。
幸好不是这样……
等等。
避子药是假的???
宇文越抬起头来,神情慢慢变得惊愕。
冯太医重重叹了口气:“老臣这些天啊,成天心惊胆战,只敢告病在家,就怕被谢大人问起啊!”
“好在现在过了这么多天,已经错过了那避子药的服用期限,陛下可以放心了。”
“不过,未免被谢大人发现端倪,陛下还是应该早做准备才是。”
宇文越脑中嗡嗡作响,恍惚问:“做、做什么准备?”
“自然是尽早将那位安顿下来。”老太医望向宇文越,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万一真怀上,您就要当父亲了呀!”
宇文越:“……”
宇文越:“??????”
第26章
宇文越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打发走冯太医, 又是怎么回到寝殿的。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坐在床边,盯着床上昏睡的人发呆好一阵了。
他知道那催情香可增强乾君的繁衍能力,太后派个坤君来给他下毒, 为的就是这个。
但谢让是个中庸, 他原以为中庸是不会……
宇文越伸手探入被子里, 握住对方冰冷的手。
老太医不知实情,走时还满脸喜色, 看着高兴得很。
但宇文越心中却并无多少喜悦。
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谢让这身子骨弱成这样,他如此尽心尽力地护着, 还时不时要病一回。
若真是有了身孕,他……他得吃多少苦头?
而且……
他会很生气吧?
谢让现在仍然只将他当做学生, 对他并无特殊情谊, 之前那一番作为, 也不过是为了帮他解毒。
如果让他知道, 他定然会生气的。
宇文越忽然间想起, 这人先前是怎么对付那个对他不敬的吏部尚书之子。
听说, 那次从御书房回去之后,吏部尚书当真用谢让赠的那把刀,生生将他儿子那玩意切了下来,叫他再也没办法去外头招惹别人。
宇文越浑身一抖, 悻悻收回了手, 继续盯着床上的人发呆。
常德忠走进殿内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叹了口气, 走到宇文越身边, 温声劝道:“陛下,谢大人刚服了药, 应该还会睡上一阵,您……是不是也去休息休息?”
后者没回答。
少年极缓慢地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常德忠一眼:“你那会儿……疼吗?”
常德忠一愣:“啊?”
“就是,你进宫时那个……”少年望向他,满脸都是绝望,“疼吗?”
老太监被他问得一头雾水,吞吞吐吐:“太、太久了,奴才不记得了。”
宇文越收回目光,悠悠叹了口气:“记得帮朕找个技术好的。”
常德忠:“???”
常德忠顿时露出惊恐的神情:“陛下,您千万冷静啊陛下!”.
谢让这回预料得很准,第二天一早,他的烧果真退了。再过了一日,精神便恢复得七七八八,已经可以正常下床。
不过宇文越仍然不放心,强行要求他在床上又躺了许多日。
谢让连着在床上躺了小半月,躺得骨头都要酥了,刚被太医确认可以外出,便拉起宇文越去御花园透气。
“走慢些,当心脚下。”少年天子跟在帝师身边,时不时提醒一句。
青年刚大病一场,整个人清瘦了许多,脸色也仍有些苍白。但今日难得是个晴天,谢让又大病初愈,心情还算不错。
听见少年在身旁不断念叨,他只是偏头笑了笑:“陛下,我是风寒,不是摔断了腿。”
这条路又平又宽敞,哪用得着这么担心?
“可你……”宇文越张了张口,没继续说下去。
他沉默地将人扶着,那俊秀的眉宇无意识拧起,又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抚平。
“好啦,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会小心点的。”谢让笑着道。
宇文越一愣:“……你知道?”
“当然知道。”
谢让走了几步便觉体力不支,示意少年将他扶去路边的凉亭。二人在亭中坐下,谢让叹了口气:“你不就是怕我又生病吗,这几天吓到了吧,常公公说你都没怎么睡。森*晚*整*理”
宇文越:“……”
谢让打算在凉亭歇歇脚,跟在身后的宫人连忙上前,将事先备好的避风幕帘往凉亭四角上挂。
谢让支着下巴倚在石桌旁,饶有兴致看他们忙碌。
宇文越在他身边坐下,仍是沉默。
他还没有将冯太医换药的事告诉谢让。
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
那避子药只有前三天吃才有效用,就算现在告诉谢让,也为时已晚,只能给他增添烦恼。
这人身体才刚好些,这种时候,是不能忧虑烦心的。
而且,说不定只是他多虑了。
谢让这些天都有太医给他诊脉,却没看出身体有任何改变。虽说许多人在怀孕的头一个月,都是查不出脉象的,但……总归还没有确定。
没有确定的事,宇文越不想说出来让谢让烦心,这些天只能自己万分小心,半句话不敢多提。
宫人挂幕帘便退出了凉亭,谢让捧着祛寒的姜茶小口饮着,抬眼却见少年依旧满脸忧愁地望着他,无奈:“阿越,我真没事。”
他其实不喜欢旁人总把他当病秧子对待,尤其是比自己年幼的人。
青年的性情虽然看上去温和,但骨子里还是要强的。
谢让没再多言,转移了话题:“都察院那边,这些天查得怎么样?”
“我正想与你说这事。”
提起这件事,宇文越的眉宇总算舒展了些许:“都察院的调查进展得很顺利,他们已经查明,那两名狱卒的确是受人指使。段景尧查出了幕后主使,前几日去抄了家,找到了不少刑部与奚党私通的证据。”
谢让眉梢微扬。
这倒是出乎他所料。
在书中,事情进展是没有这么顺利的。
或许是因为这回有都察院从中监管,那幕后主使在灭口时行动受限,留下了破绽。
又或许,段景尧这个被原主特意从地方调上来的左都御史,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废物。
毕竟,书中的都察院接到这个案子时,段景尧已经受到原主的牵连,被革除官职,流放边疆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人说不准的确是个可用之材?
谢让在心中思索着,又听宇文越轻笑一声:“段景尧前两日上书,希望能进宫来,当面汇报事态进展。”
“……这是在向朕邀功呢。”
谢让问:“你没让他来?”
“没有,做这么点事就想邀功,真以为我好应付?”宇文越悠悠道,“起码也得拔出萝卜带出泥,把刑部那些毒瘤全端了才行。”
他顿了下,又道:“不过,我叫人去他府上赏了点东西。”
谢让点点头。
段景尧是个趋炎附势之徒,又是原主提拔上来的,谢让不太喜欢,宇文越原本也不信任。
如果段景尧是个草包,这次的事情之后,他恐怕就会被宇文越找个由头,像书中那样革除官职,赶出京城。
但现在证实此人可用,就是另一番计较了。
换做谢让,也会选择与宇文越相同的处理方式。
给他点好处吊着,却不给太多,只要他愿意继续给朝廷办事,不起反心,就这么留着也不是不可。
这些话,谢让先前就想告诉宇文越,不过他这一病就没顾得上。
却没想到,宇文越已经独自处理妥善。
这段时日也算没白教。
谢让放心了些,又道:“刑部的事,交给段景尧应该可以暂时放心,那接下来……”
他话没说完,少年抬起头来,打断了他的话:“你知不知道,太医说了,就是因为你近来思虑过重,这次才会病这么长时间。”
谢让:“……”
他还真不知道。
宇文越叹了口气,又给他添了杯姜茶:“你就多修养几天吧,别想这些了,我能自己处理好。”
谢让:“可太后那边……”
“这几日,我派人去行宫暗中探查过了。”宇文越道,“听说,太后身边近来跟了个年轻男子,一直形影不离,极为受宠。”
他顿了下:“你先前说要逼太后造反,就是想从他下手?”
谢让饮了口姜茶,没急着答话。
太后身边那男子,名义上是她的贴身御医,实际却没有那么简单。二人的关系在书中没有明说,但宇文越在行宫放火时,那男子是陪着太后一起死的。
既然二人能生死与共,关系不言而喻。
谢让问:“你打算怎么做?”
少年悠悠道:“那刺客虽死,但她死前已在朕面前承认与奚家有关。朕不相信母后会派人刺杀朕,不过,她身边的人就说不准了。”
“那毒药太医院研究了许多日,确定并非寻常民间百姓能拿到,偏巧太后身边的红人,又是个懂医术的……”
他将人召来京城调查一番,是名正言顺。
至于能不能回去,就要另说了。
宇文越说完,又有些迟疑:“不过,你确定那个人真能威胁到太后?”
隐忍多年,为了个男人就放弃。
……不大可能吧?
“我也不知道。”谢让摇摇头,只是道,“终归是个筹码。”
他的确不敢确定。
毕竟,他如今所经历的现实,与他认知中的故事,已经有过好几次差异。
就是因为这个,谢让才想亲自去行宫一探究竟。
可惜这病来得不巧。
“先把人抓回来再说罢,以我的名义,派禁卫军去。”谢让道。
宇文越与奚太后毕竟是名义上的母子,这件事不方便出面,以谢让的名义,行事能方便许多。
宇文越点了点头,谢让还想再嘱咐两句,又被人塞了第三杯姜茶:“都让你少操心了,我知道该怎么办,不必担心。”
谢让只得悻悻闭嘴。
他捧着姜茶,抿了一小口,又放下:“不喝了,喝多了想吐。”
他这几日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肠胃本就不适,这姜茶里放了不少糖,喝多了腻得慌。
宇文越却是愣了下:“想吐?”
“是啊。”谢让刚应了声,怕少年担忧,又道,“没事,多半是有点饿了。”
他早晨本就没怎么吃东西,二人在外头逛了这一会儿,时辰已经临近正午,也是该用午膳的时候了。
宇文越连忙起身:“我去叫人备膳。”
谢让叮嘱:“让御厨做点酸的吧,开胃。”
宇文越脚步一顿,缓慢回过头来:“你还想吃酸的?”
“是啊,这几天药喝多了,嘴里都没味。”谢让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思索起来,“上回御膳房做那道樱桃肉就不错,还有凉拌鸡丝,记得让他们多放点醋。”
谢让说着,见身旁的人没回应,抬眼看去。对方低着头站在他身边,神情呆愣愣的,不知在想什么。
谢让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没事,我这就去。”
少年恍然回神,转头就往外走。
他转身时没看路,脚步又走得急,竟直愣愣的一头撞上了凉亭的石柱。
“当心啊!”
谢让下意识想起身,后者连脚步都没站稳,见他要起来,连忙三两步走回来,将他按回了原位。
“我、我没事。”少年额头都磕红了一小片,但他全然顾不得这些,急切道,“你坐好别动……千万别动,我马上就回来!”
宇文越慌慌张张跑出了凉亭,留下谢让在原地,茫然地眨了眨眼。
他刚才……说错什么话了吗?
这人怎么回事???
第27章
小皇帝的确很快回来了,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十几名太医。乌泱泱一大群人瞬间挤满了凉亭前的小路,谢让大致扫了眼,几乎半个太医院的人都搬来了。
谢让:“……”
他刚病倒那天, 也不过是这阵仗了。
这小兔崽子又在作什么妖?
宇文越走到他身边, 故作镇定:“是、是太医说要复诊……”
谢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伸出手腕:“诊吧。”
十几名太医轮流上来给谢让诊脉,少年坐在谢让身边, 轻轻搭上了他另一只手臂。
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谢让:“……”
他不会真的患了什么不治之症吧???
凉亭内气氛一时凝重,最后一位太医问诊完, 众人退出了凉亭,在外头窃窃私语。
谢让抿了抿唇, 被这气氛弄得莫名有些紧张。
片刻后, 一名太医走进来, 朝二人行礼:“回陛下, 谢大人的身体……”
他欲言又止。
“直说就好。”宇文越道。
少年的神情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 像是下定决心一般, 不再有丝毫犹疑退缩:“说吧,太傅身体如何,不必有所顾虑。”
“谢大人……”太医朝谢让看了眼,又看向一旁的少年, 深深弯下腰去, “谢大人的身体恢复得很好,除了脉象还有些虚弱之外, 实在瞧不出有什么问题啊!”
宇文越:“?”
谢让:“……”
“可他身体不适, 他……”少年顿了下,皱眉, “你们这么多人,一个诊出来的都没有?”
太医一脸茫然:“诊……诊出什么?”
“就是……”宇文越偏过头,对上了谢让的视线,悻悻闭了嘴。
凉亭内再次陷入沉默,少年妥协般摆了摆手:“都下去吧。”
太医一头雾水地离开了,谢让收回目光,想到先前他与宇文越说的话,心头大致有了猜测。
这人……该不会是误会了什么吧?
少年还在他身旁轻声安抚:“别担心,这几日太医还会来例行看诊,如果真有什么,一定能诊出来。”
谢让:“……”
看来是了。
谢让心下无奈,但也不恼,反倒觉得少年这提心吊胆的模样挺有意思。他支起下巴,故意揉了揉腹部,悠悠问:“那么陛下,现在能让臣吃饭了吗?很饿啊……”
小皇帝顿时如临大敌,又慌忙去催人传膳。
谢让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半晌,才轻笑一声:“傻样。”.
当天晚些时候,宇文越以谢让的名义下了令,调了一支禁卫军前往太后行宫。
一同送去的,还有那死在刑部大牢的刺客尸身。
宇文越原本以为此行应当很顺利,却没想到,派出去的禁军遭到了太后的殊死抵抗。
行宫没有能与禁军对抗的兵力,奚太后便以死相逼,无论禁军统领如何游说,就是不肯让禁军将人带走。
禁军不敢当真闹出人命,只能退兵行宫之外,将消息传回京城。
消息传回时正值深夜,小皇帝没敢吵醒谢让,独自出门听了回禀,叫人先行退下。
他回到屋内,刚轻手轻脚爬上床,就听见身旁的人说话了:“是行宫来的消息?”
宇文越动作一顿,低低应了声,问:“我吵醒你了?”
“冷。”谢让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翻了个身,凑近身边那暖烘烘的躯体,仍由对方将自己搂进怀里。
舒舒服服躺好,才继续问:“禁军那边,不顺利吧?”
宇文越:“你早预料到了?”
“没有,猜的。”谢让道,“要是顺利,就不会大半夜跑来乾清宫了。”
宇文越无声叹了口气,将方才听到的消息告诉了谢让。
谢让还是没睁眼,叹息般轻声道:“真奇怪啊……”
是挺奇怪的。
帝师下令,名义上也不过是将那御医带回来配合调查,又没直接给人定罪。就算太后再是不情愿,也不该表现出如此强硬的态度。
几乎是要撕破脸了。
为了个小小御医,至于吗?
谢让越想越觉得奇怪:“奚太后这人设,不太对啊……”
“人设是何意?”宇文越问。
“……没事。”谢让道,“看样子,这趟行宫咱们是非去不可了。”
宇文越想也不想:“我去就是,你不能去。”
谢让:“为何?”
“你……”宇文越犹豫片刻,含糊道,“你病还没好呢……”
谢让:“……”
恐怕不是这个原因吧。
谢让轻声笑了笑:“让你自己去,你确定不会硬闯行宫,强行将人带走?”
宛妃当年是遭人陷害,才会被贬入冷宫。对宇文越来说,先帝的每一位后妃都有嫌疑,奚太后亦然。
也是因为这样,他对奚太后向来没什么好感。
何况那人还暗中给他下毒。
宇文越嘟囔:“我哪有这么冲动。”
谢让抬起眼。
两人相拥而眠,少年那张脸离得很近,他注视着谢让,双眸在黑暗中依旧明亮清晰。
谢让迎着他的目光,微笑起来,话音放得很轻:“那你就放心,我一个人留在宫里?”
去行宫单程就要大半日光景,就算中途不停歇,快马而行,也得好几个时辰。
仅是来回至少就要花上一整天,何况还得应付奚太后。
少年脸色瞬间变了:“那……那……”
谢让计谋得逞,又闭上眼,安安稳稳躺了回去:“快睡,明天早起,去趟行宫。”.
翌日,谢让神清气爽醒来,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满是血丝的双眼。
“早、早上好?”谢让从对方怀里挣脱出来,坐起身,犹豫着问,“……你晚上没睡觉?”
宇文越按了按眉心,满脸疲惫:“……没睡着。”
还是昨晚聊起那件事。
去行宫路程遥远,还不知会不会发生冲突,谢让现在……情况特殊,他实在不放心这人跟着他一道前去。
但是,要谢让独自在宫里等他,他更加不放心。
万一出了点什么事,不是要他的命吗?
当今圣上焦虑得整晚都没睡着,熬得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仿佛回到当初谢让头一次夜宿乾清宫的情形。
这焦虑一直持续到二人用完早膳,宫人在宫门口备好车马,准备出发。
谢让被小皇帝扶着下了御辇,看清宫门口的景象,眼前当即就是一黑:“你、你这是做什么?”
宇文越与他对视,认真道:“有备无患。”
好一个有备无患。
大半个太医院随行,宫女太监也备了数十名,还有数支禁军候在一旁,粗略看去,多半有好几百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当今圣上要去将行宫整个端了。
谢让气得手抖:“给我把人撤了!”
“可是……”
“你是去探望奚太后,不是去示威。”谢让将“探望”那两字咬得极重,压低声音,“你这样,就算真把人带回来,你要天下人怎么想?”
宇文越小声道:“我又不在乎那些……”
谢让按了按眉心,对这恋爱脑绝望了。
谢让坚决不肯上马车,宇文越别无他法,只能将人撤去,最终只留下了两名随行太医,太监宫女各三名,以及一队谢让的贴身侍卫。
马车悠悠出了宫,谢让坐在车内裹着绒毯烤火,忽然问:“冯太医今日又没去太医院?”
宇文越局促道:“应、应当去了吧。”
“是么?”谢让眉梢微挑,“那就奇怪了……”
自从那日给了他药之后,那老太医便一直对他避而不见。原先听说对方告了病假,谢让还没怎么怀疑,可现在既然病已经好了,没道理还不来见他。
就连今日宇文越要召太医院随行,也没见那老太医的身影。
这是故意在躲着他吧。
谢让若有所思看向宇文越,后者与他对视,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近来天冷,太医院事务繁忙,冯太医恐怕是脱不开身。”
刚才不还打算叫那么多太医跟着他们去行宫吗,现在知道人家事务繁忙了?
谢让眸光敛下,心中隐约有些猜测,却没再多言。
担心谢让身体不适,宇文越有意吩咐车队放慢行进速度,还时不时停下来休息一番。一行人辰时出宫,临近黄昏时,才终于到了这远郊的行宫。
行宫修建在一座深山之中,谢让掀开车帘往外看去,远处的宫殿巍峨气派,被积雪覆盖着,几乎与漫山遍野的茫茫白色融为一体。
静谧森严,颇为寂寥。
“总在这种地方待着,难怪奚太后不乐意。”谢让悠悠说了这么一句。
这地方环境清幽,风景优美,乍一看或许会觉得不错。
可再美的风景也总有看厌的一天,住上一年半载,那日夜不变美景便成了一种煎熬。
马车停在了行宫外。
当今圣上与帝师亲临,无人敢拦。二人带着随从侍卫直接进了行宫,往日侍奉奚太后的太监宫女低着头跟在后方,一群人浩浩荡荡往佛堂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辰,奚太后正在佛堂诵经。
佛堂内,女子一身素衣,背对众人跪在一尊金身观音佛像前。
她手中的念珠缓缓转着,听见脚步声却没回头,只轻声道:“皇帝这么闯进来,不怕惊扰了菩萨?”
宇文越脚步一顿。
奚太后并非先帝原配,年纪也比先帝小了很多。她今年三十有几,依旧容姿昳丽,气质沉静,似乎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宇文越与谢让对视一眼,示意身后的众人退了出去。
宇文越走上前,规规矩矩朝她行了一礼:“母后圣安。”
奚太后阖着眼眸,口中念诵经文,并未理会。
“朕今日前来所谓何事,母后应当知晓。”宇文越直起身,直入正题,“您身旁那御医,或与先前朕遇刺之事有关,还望母后将人交出来。”
奚太后道:“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
宇文越话音冷了下来:“和他没有关系,难道和母后有关?”
奚太后手中的念珠一顿。
她睁开眼,缓慢站起身,先朝宇文越看了一眼,又偏过头,看向了站在他身后的谢让。
“看来传言没有错,你们师生的关系果真缓和了不少。”奚太后注视着谢让,话音不辨喜怒,“昨日看见来的是禁卫军,真是把本宫吓了一跳。”
世人皆知,禁卫军的兵符在帝师手上,就连当今圣上也不能轻易调动。
谢让道:“陛下遇刺之事,是微臣在负责调查。今日,也是微臣恳请陛下同行,还望太后莫要让陛下为难。”
“如果只想要个答案,何须如此兴师动众。”奚太后淡声道,“本宫从未想过要伤害皇帝,更无心卷入这权势纷争。这么说,谢大人信吗?”
谢让不卑不亢:“微臣只信证据。”
“……罢了。”
她收回目光,又对宇文越道:“今日天色已晚,皇帝既然来了,今晚便在行宫歇下吧。你我母子许久未曾团聚,今天就好好吃个便饭,其他的事明日再说,如何?”
宇文越不着痕迹地皱了眉,却很快压下:“都听母后的。”
奚太后点点头,不再理会二人,转身走出了佛堂。
女子很快出了庭院,谢让正想跟上,被少年从身后拉住:“你就别去了,先回去歇着吧,我让人给你备点吃的。”
谢让一笑:“怎么,你担心有人会下毒?”
宇文越不说话了。
“她就算真要动手脚,也不会挑这种场合的。”谢让道,“她不要命,奚家那上上下下数百人,可还指望着她呢。”
“而且……”
谢让抬眼朝外看去,视线越过佛堂外的围墙,望见那女子被人簇拥着离开的背影。
总觉得奚太后这态度有些奇怪。
谢让眉宇微微拧起,堂前一阵风过,引得前方香炉的青烟扑面而来,熏得谢让呛了一下。
他偏头轻咳两声,立即被身旁的人扶住:“难受吗?我就说刚才应该先让太医来看看的,我这就让他们叫太医进来。”
“不用。”谢让连忙拉住他,“我没事……”
宇文越打断他:“还说没事,你刚才还想吐呢。”
“……”谢让解释道,“我只是有点晕车。”
那山路七拐八拐,路又不平,他在马车里颠了快一整天,一身骨头都快颠得散架了,能不想吐吗?
宇文越小声道:“真是晕车就好了……”
谢让:“……”
谢让满心都是无奈,还想解释,却对上了一道委屈的目光。少年一双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大有他再说一句“不要”,就当场哭给他看的架势。
谢让叹气:“好好好,让太医来看。”
片刻后,谢让被人小心翼翼扶着走出佛堂,心里仍在叹气。
书里智勇双全的大男主,在他面前怎么成了个天天撒娇的小傻子呢。
是他哪里教得不对吗?
第28章
奚太后为谢让和宇文越安排了住处。
宇文越召来随行太医, 给谢让仔细把了脉,再三询问,确定谢让只是晕车,身体并无其他异样后, 才不情不愿同意他参加奚太后备的晚宴。
与谢让所料不差, 晚宴的确只是普通家宴, 没人下毒,也没出任何岔子。
不过, 宇文越与奚太后本就谈不上什么情谊,一顿家宴吃得平平淡淡, 大多时候都是奚太后主动挑起话题,问什么宇文越就答什么。
谢让坐在下座, 听着那名义上的母子二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越听越觉得奇怪。
奚太后对待旁人的态度, 与他记忆中的样子差别很大。
奚太后膝下曾有一子, 算来年纪比宇文越还小一些, 可没到三岁便遭人谋害, 夭折了。自那之后,奚太后便对皇室深恶痛绝,对宇文越这“抢走”了她儿子皇位的年幼皇帝更是没有好脸色。
在谢让的记忆中,奚太后被软禁在行宫之前, 宇文越每回去她寝宫请安, 两人几乎都是不欢而散。
那时的奚太后,待人刻薄尖锐, 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 心平气和与宇文越聊家常。
何况,还有个谢让在场。
帝师谢让, 那可是害死了她亲哥哥,害得她全家贬为庶民,家道中落的罪魁祸首。
谢让小口饮着热汤,悄然看了眼主位上那人。
哪怕出了佛堂,奚太后的打扮依旧素雅。
她配合家宴的场合,换了身颜色鲜艳的衣装,身上却没戴任何繁复的配饰。
那张容貌昳丽的脸上略施粉黛,秀美却不张扬,若非气质出众,只看那穿着打扮,仿佛只是位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子。
女子沉静的目光恰好在此时向谢让投来,两道视线撞至一处,谢让心底忽然浮现起一丝怪异的感觉。不等他想清楚那怪异感来自何处,一名小太监忽然从殿外走来。
他小步走到谢让身旁,弯腰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谢让眸光微动,重新看向了前方的女子。
“出什么事了?”宇文越问他。
“是有件事……”谢让放下汤碗,取过桌上的丝帕擦了擦手指,“微臣先前担心太后与圣上安危,派了侍卫在这附近巡逻。此刻侍卫回禀,在行宫外抓到了一名鬼鬼祟祟的贼人。”
他顿了下,偏头吩咐:“让他们进来吧。”
小太监应声去办,片刻后,几名侍卫押着一名身穿夜行衣的青年男子走进来。
那青年五官生得极美,气质衿贵而略显阴柔。他受制于人,衣衫发丝都散乱开来,如此狼狈的处境,却叫人平白生出几分保护欲。
宇文越从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一眼看去,他立即猜出了这人是谁。
果真,只听谢让悠悠道:“此人方才趁人不备,想从行宫后方偷偷溜走,被微臣的侍卫恰好擒获。太后,不知您是否认识此人?”
奚太后闭了闭眼,没有隐瞒:“认识。”
此人正是那跟在太后身边,极为受宠的御医,季雪舟。
季雪舟在太后身边已经待了一年有余,整个行宫内无人不认识他,隐瞒也没有意义。
宇文越沉下声来:“母后,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太后回答,堂下的人率先开了口:“此事是草民一意孤行,与太后没有干系!”
宇文越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你承认是你设计谋害朕?”
“不、不是!”季雪舟忙道,“草民从未做过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可陛下先是派禁军前来,后又亲临行宫……草民百口莫辩,又不想因此牵连太后,只能、只能趁夜色逃走。”
青年说话时磕磕绊绊,眸光躲闪,一副畏缩胆怯的模样。
宇文越眉宇紧蹙,下意识看向谢让。
谢让安抚地朝他摇摇头,又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季公子,你想逃去何处?”
季雪舟怔愣一下,低下了头。
“不,你的确有地方可逃。逃去千里之外,到时山高皇帝远,圣上很难因为一个尚未定罪的嫌疑,就派兵去抓你。”谢让站起身,走到那青年身边,“所以,接应你的人还在外面么?”
不仅是他,就连奚太后的神情都微微一变。
谢让抬起头,看向站在人群前方的飞鸢:“去追。”
飞鸢:“是!”
众侍卫退出大殿,青年也跟着被押了下去,谢让回到桌边。
宇文越问:“母后不打算解释解释?”
奚太后眼眸低垂:“此事,是本宫管束不力,本宫无话可说。”
宇文越:“你——”
殿内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谢让正欲开口,却听宇文越道:“兹事体大,明日一早,还请母后与朕一同回宫,将事情调查清楚。”
“……今日便到这里吧,朕乏了。”
宇文越说完,起身离席。谢让没有犹豫,朝奚太后行了一礼,也跟着走了出去。
小皇帝似乎当真气得不轻,全程头也没回,领着人径直往寝殿的方向走去。谢让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好在小皇帝生气归生气,脚步却走得并不快。
他回到寝殿,行宫的宫人下意识想跟着进屋,被一句“滚”骂了出来。
众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纷纷局促地站在殿外。
谢让走进庭院时恰好看见这一幕,有些无奈。
又开始闹小孩脾气了。
谢让把人打发离开,兀自推门进屋。
刚合上殿门,就被人从身后紧紧拥住。
“不叫我滚了?”谢让笑着道。
少年脑袋埋在他颈侧,轻轻蹭了蹭:“舍不得。”
谢让被他弄得发痒,抬手想把人推开,却没推得动。少年接住他的手腕,半搂半抱带着人往殿内走。
这姿势几乎带上了些强迫的意味,谢让挣脱不开,不由皱眉。
这小崽子是不是又长高了?
谢让每日都与宇文越在一块,对对方的变化察觉得并不明显。但在他记忆里,几个月之前,两人的差距还没有这么大的。
这就是乾君二次发育的生长速度么?
谢让在心中惆怅地想。
宇文越搂着谢让进了内殿,小心翼翼将他扶到小榻边坐下,才想解释:“我刚才……”
“知道,你是做给外人看。”谢让率先道。
宇文越低低应了声。
奚太后那态度,宇文越事先其实已有预料,不至于气成那样。不过他身份特殊,自然是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你说,她到底想做什么?”宇文越给谢让倒了杯热水,问。
谢让悠悠叹了口气:“谁知道呢。”
那季雪舟说的话,他半个字都不信。今夜的事,显然是在奚太后的计划之内。
她准备这家宴,就是为了给季雪舟制造机会,让他有机会逃走。
可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
如果一开始就打算让人逃走,为何不趁他们到来之前?
当今圣上下榻行宫,这附近的看守只会比以往更多,挑今晚逃走,不是羊入虎口么?
就算当真没来得及逃,安分躲在行宫里,只要太后坚持事情与他无关,不肯将人交出,宇文越没有足够的证据,其实是不能轻易派人搜查的。
这也是谢让执意跟来的原因。
必要时候,他得扮演这个冒犯太后的恶人。
但今晚这事一出,季雪舟从嫌疑人变成了畏罪潜逃,若在行宫外接应的人真抓到了,还能继续顺藤摸瓜,查出更多东西。
可以说是得不偿失。
折腾这一晚上,图什么呢?
谢让捧着茶杯若有所思,一双手伸出来,帮他按了按太阳穴:“先把人带回京城,总会查出来的。别再操心这些了,你现在不能伤神。”
谢让时常头疼,少年便特意跟着太医学了按摩的技艺。几个穴位一按,他立即感觉精神舒展了许多。
谢让闭上眼,轻笑了下:“平时管得多就算了,现在,连我脑子里想什么,你也想控制呀?”
他原本只是说笑,宇文越动作却是一顿。
少年小声问:“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这样?”
谢让靠在椅背上,还是没睁眼:“我要是天天管着你,这不让做,那不让做,你能喜欢?”
宇文越:“如果是你……”
谢让睨他一眼。
少年悻悻闭了嘴,沉默地给他继续按摩。
谢让被他按得昏昏欲睡,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以前挺不喜欢的。”
他说的以前,是十来岁年纪,最爱玩爱闹那时候。
“以前,我总觉得父母管得太多,经常与他们吵架,生病了也森*晚*整*理瞒着不说。”谢让唇边泛起一丝笑意,话音放得极轻,“后来才知道,每回我生病的时候,他们都担心得睡不着,日夜守着我。”
“……和你一样。”
“所以啊,有人管着也挺好。”谢让轻轻叹了口气,“至少,如果真能不生病,也能少给人添点麻烦。”
“我没觉得你是添麻烦。”宇文越低声道。
谢让睁开眼,偏头看向他。
少年神情认真,眼底带着一如既往的炙热与温柔。谢让心头一颤,觉得那目光几乎化作实质,看得他浑身微微发烫。
他别开视线,不以为意般笑了笑:“知道,你是孝顺嘛。”
宇文越:“……”
少年这回像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他收回手,坐直身体。当今圣上独自生着闷气,谢让偏头看了他一会儿,起身欲走。
宇文越连忙拉住他:“你去哪儿?”
谢让道:“自然听陛下的话,回去好好休息。”
出了乾清宫,没人知道当今圣上每日都与帝师同床共枕。奚太后给他们准备的住处,是相邻不远的两座寝殿。
宇文越不松手:“你晚上会冷的。”
“别把我惯坏了,陛下。”谢让笑了笑,又道,“而且,这里没这么冷。”
这山中有温泉水,行宫又修在三面避风的山谷之中,比起京城来,其实要暖和不少。
宇文越:“可是信香……”
“你的信香,已经可以控制住了吧?”谢让眉梢微扬。
从那次解毒之后,宇文越再没有找谢让要过临时标记,虽然大概有他生病的缘由在,但这么长时间没见这人情绪失控,谢让便猜了个七七八八。
而且,他还特意找人询问过。
宇文越问:“飞鸢告诉你的?”
谢让:“……”
要不要这么敏锐!
宇文越轻轻磨了下牙:“那混账……”
话没说完,被谢让一巴掌拍在后脑:“说什么呢,没大没小,飞鸢好歹也算是你的老师。”
小皇帝的眼神顿时变得十分委屈,谢让没敢与他对视,轻咳一声:“我今晚真不能留在这儿,这里又不是乾清宫,人多眼杂的……你要守在外面那些宫人怎么想?”
他到底没舍得真叫人受委屈,又放柔了声音:“你乖乖的,我先走了。”
谢让犹豫片刻,还是抬手摸了摸对方脑袋,才转身离开。
殿门在眼前徐徐合上,宇文越原先那副委屈的模样瞬间消失殆尽,眸光一点一点冷下来。
第29章
谢让回到住处。
他今日赶了大半天的路, 晚上又折腾这一通,此刻松懈下来才觉得周身疲乏。
他简单梳洗就想睡下,忽然听见有人轻轻扣响门扉。
谢让靠在床头,抿了抿唇:“进来。”
来人推门走进来, 却没进屋, 只是停在了屏风后。谢让偏头看去, 略微一愣。
是飞鸢。
飞鸢隔着半扇屏风,屈膝跪地:“公子。”
谢让:“……”
当然应该是飞鸢。
他此前命飞鸢带人去行宫外搜查季雪舟的接应, 无论有没有抓到人,他都该回来复命。
但……他刚才在想什么?
他为什么会觉得, 来的人会是宇文越。
明明是他要求对方今晚乖乖听话,不要来粘着他的。
谢让眼眸垂下, 藏起心头那点不明不白的失落感, 不动声色问:“如何?”
“属下已带人在附近仔细搜查, 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人员。”飞鸢回答道。
这倒是不出所料。
虽然是他让人去搜查, 但谢让其实并未对此抱有太大希望。季雪舟被捕已经是意外的收获, 就算真有人接应, 在察觉到季雪舟被捕后,那群人就应该已经撤走。
不过……
谢让思索片刻,道:“你先下去吧,这两天都仔细点, 别放过任何可疑人员。”
飞鸢:“是。”
墨衣侍卫很快离开, 谢让熄了床头的烛灯,翻身躺下。
这行宫住着的确比宫里暖和, 被子里几个汤婆子裹着绒布, 尽职尽责地散发着温度。
谢让又翻了个身,身体极度疲惫, 意识却极度清醒。
……睡不着。
这其实很正常。
谢让原本就认床,最初刚到这个世界那几天,他同样睡得不好,勉强睡着也总是忽然惊醒。
后来是怎么好的呢,好像是宇文越陪他睡过一次之后。
……
……
不对,和那小兔崽子有什么关系。
多半是他自己适应了环境。
再认床的人,过个十天半个月,也能适应下来。
所以他今晚睡不着也是正常。
如此陌生的环境,又是充满危险的太后行宫,他精神紧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没错,就是如此。
谢让心里这么想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很快将自己结结实实裹成了个团子。
这姿势总算叫他有了些安全感,谢让闭上眼,再次尝试入睡。
窗外忽然传来些许动静。
那声音很轻,也消失得很快,若非夜里如此安静,几乎叫人察觉不到。
谢让的精神瞬间紧绷起来。
轻功高强的人,能从窗户翻进屋里,而尽量不发出声响。
他在飞鸢身上已经见识过很多次了。
刚才那动静……是有人进来了吗?
可是,飞鸢不是应该会守在外面吗?
难道连他都没发现有人靠近?
今夜是个阴天,就连月色都被厚重的云雾遮盖。黑暗流淌在静默无声的室内,谢让悄然抓紧身上的丝被,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忽然,脚步声自不远处传来。
谢让这回听得真切,他当即就想喊人,可刚一张口,便被一双手紧紧捂住了嘴。
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覆上来。
极近的距离,谢让总算看清了那张脸。
“我吓到你了?”对方连忙松手,嗓音带着些许低哑,“抱歉,是我……”
谢让尚未从方才惊吓中回过神来,好一阵才意识到自己心跳飞快。
虚弱的身体经受不住这么大起大落的情绪波动,谢让闭上眼,只觉脑中阵阵晕眩,呼吸都有些困难。
对方显然也发现他状态不对,连忙俯下身来,连人带被子搂进怀里。
“别怕,别怕。”少年手掌在他背心轻柔抚着,“是我啊。”
半晌,谢让呼吸总算平稳下来,他略微挣动一下,示意对方放手。
对方没动,低哑的笑声传到他耳边:“胆真小。”
谢让:“……”
谢让:“……混账东西。”
他浑身已经没劲了,就连骂声都有气无力。
“我错了。”宇文越认错倒是痛快,他乖乖松了手,趴在床边,“你别生气。”
他近来撒娇的技巧越发熟练,那双俊秀的眼里满是无辜,视线自下而上,借着夜里昏暗的光线注视着谢让,怎么看都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谢让叹了口气:“你怎么来了。”
“睡不着……”宇文越小声道,“担心你。”
谢让:“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担心你睡不好,担心你夜里冷,担心你有危险……”宇文越声音放软,“我都快担心死了。”
然后这混账东西就大半夜跑来吓唬他,险些把他给吓死。
谢让几乎要被他气笑了,恼道:“你怎么进来的,飞鸢不是守在外面吗?”
宇文越不假思索:“他哪敢拦我?”
事实上,是因为在宫中时,宇文越和谢让都是同床共枕的。
飞鸢只当宇文越今夜这行为是二人有意计划,不仅没阻拦,还贴心地将附近的宫人都支走,方便宇文越混进来。
那沉默寡言的侍卫统领,难得做了件叫宇文越顺心的事,当今圣上龙颜大悦,在心里默默将先前的仇怨全都一笔勾销。
……虽然是单方面的。
想明白前因后果的谢让:“……”
少年还趴在床边,只伸手进被子里,勾着谢让的衣袖:“朕今日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太傅都不哄哄我吗?”
“没看出你哪里受了委屈。”谢让把衣袖抽出来,板起脸,“被你吓一跳,我还委屈呢。”
宇文越:“那换朕哄哄太傅?”
谢让:“……”
宇文越:“老师……”
谢让:“……”
“你少来这套。”谢让翻了个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少年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二人就这么僵持片刻,谢让冷声道:“要上来就赶紧。”
宇文越“哎”了声,飞快脱了外衣,钻进被窝,摸出床上的汤婆子扔出去,将人仔仔细细搂进怀里。
爬床爬得无比熟练。
谢让又累又困,没精神再与他折腾,含糊道了句“明早记得自己回去”,便合上眼,很快陷入沉睡。
宇文越听着对方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抬起头来,眼底浮现起一丝笑意:“这会儿倒是睡得快。”
以往这个时辰,谢让早该入睡了,何况今日还这么劳累。
宇文越晚上故意等了快一个时辰才过来,就是担心会吵醒他,想等他睡熟之后再来。
谁知道,这人根本就没睡。
“明明没我在就睡不着,还不承认。”宇文越从身后将人搂着,脑袋在他肩窝蹭了蹭,轻声道,“晚安,怀谦。”.
翌日,谢让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人。
宇文越说到做到,果真在一大早自己回了住处。幸好是这样,否则,一会儿宫人推门进来,看见当今圣上搂着自家帝师睡在床上,传出去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
教学生教到了床上去,他大概是古往今来头一份。
谢让翻身坐起来,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一昧的迁就纵容,都把人惯成什么样了。
谢让正在心中这么想着,房门被人悄然推开一个缝隙。少年探了个脑袋进来,先往里看了看,见谢让已经起身,才推门走进来。
他让身后几名宫人将早膳端上桌,独自绕过屏风。
“醒了就起吧,我叫人熬了点粥,多少吃一点,一会儿还要回京城。对了,吃完先让太医给你诊脉,我让他们备了酸梅汤,省得你再想吐。”
宇文越如惯常那样将事情安排得仔仔细细,他一边交代着,一边取下谢让挂在一旁的外衣抖开,要伺候他穿衣。
谢让:“……”
宇文越偏了偏头:“怎么?”
“……没事。”
谢让收回目光,接过宇文越手里的衣服,自顾自穿好,起身梳洗去了。
谢让打定主意要与这人恢复正常的师生关系,整个早晨都没与宇文越多说什么,甚至就连用早膳时也没让宇文越哄他,破天荒的自己乖乖喝了粥,还吃了些清淡的小菜和糕点。
看得宇文越越发纳闷。
老师今日……怎么转性了?
用过早膳后,一行人出发返回京城。
担心谢让又恶心想吐,回程的路途比来时走得还慢,车队走走停停,时不时就要在官道旁暂歇片刻。
谢让忍了一路没与宇文越说话,还是没忍得住:“陛下,咱们这速度,今天真能到京城?”
说这话时,宇文越正在给谢让熬梅子汤。
晒干的梅子与红枣、甘草一道煮着,酸甜的滋味弥漫在整个马车里,令人口舌生津。
宇文越舀出一点,吹凉后尝了尝味道,才递给谢让:“多半到不了,不过应当能到城郊的别院。歇一晚上,明天再进城。”
他倒是安排得明明白白。
谢让无奈:“咱们可还带着个嫌犯,多耽搁一天,你也不怕旁生枝节?”
宇文越思索:“先让禁军将人押回去?”
谢让:“……”
就是不肯让车队加快速度就是了。
不过也好,要是再像来时那么颠一天,他这身子骨大概真的会散架。
谢让想了想,掀开车帘朝外看去。
因为带上了奚太后,车队比来时长了许多,他们后方不远处,就是奚太后乘的马车。规格相差无几,前后都跟着禁军,守得密不透风。
谢让道:“一会儿寻个茶铺歇歇脚吧。”
宇文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很快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轻轻点了点头。
车队在途径的下一个驿站驻马喂草,众人进茶铺歇脚饮茶,唯有奚太后的马车停在路边,不见有人出来。
女子独自坐在车内闭目养神,不多时,车外传来一个声音。
“太后,不知可否让微臣上车一叙。”
是谢让。
奚太后睁开眼,轻声应道:“上来吧。”
小太监掀开车帘,扶着谢让上了马车。
奚太后这马车内部与他们所乘的马车相差无几,谢让将手上的东西放在中间的小案上,取出两个小碗。
“陛下亲手熬的梅子汤,太后尝尝吧?”谢让倒了两碗梅子汤,自己先喝了一口。
奚太后注视着面前的汤碗,轻笑:“这么多年了,本宫就没见过皇帝对谁这般尽心。他待你可真好。”
谢让动作一顿:“圣上是一片孝心。”
“孝心?那本宫倒是好奇了。”奚太后道,“据本宫所知,皇帝几个月前还与你不对付,甚至暗中联合定远侯,想取你的性命。”
谢让眉宇微蹙。
宇文越与定远侯的谋划,外人应当是不知情的。
奚太后的消息比他想象中还要灵通。
又或者说,奚党在京中的势力,比他想象中强了很多。
奚太后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出了多么不得了的话,神情依旧平淡:“本宫实在很好奇,谢大人是如何在这么短时间里,让皇帝的态度如此转变?”
谢让只是反问:“这就是太后故意引微臣与圣上来行宫的缘由?”
奚太后没有回答。
她端起面前的梅子汤抿了一口,才轻笑道:“都说帝师谢让聪慧善谋,果然啊,什么都瞒不过你。”
谢让:“不难猜。”
不仅他能猜到,宇文越也早已猜到。
所以他才会来这里。
谢让道:“太后想要什么,不妨直言。”
从奚太后在禁军面前以死相逼开始,整件事的发展都透着古怪。
她若真想保住那御医,就不该以那般强硬的手段拒绝禁军将人带走,更不该在当今圣上驾临后,让人连夜逃走,做出这等几乎是自投罗网的行径。
种种一切行为,实在太刻意了。
不过,谢让只能看出这人另有预谋,却猜不透对方究竟想做什么。
他懒得自己耗神,索性直接来问。
“你问本宫想要什么……”奚太后放下汤碗,悠悠叹了口气,“不过是想保命罢了。”
第30章
保命。
谢让在心里将这两个字暗自重复一遍, 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再次浮现出来。
而这回,那感觉比先前更为明晰。
是相似。
他在这女子身上,看到了某些与他极为相似的东西。
“你……”谢让犹豫一下,竭力让自己的态度保持自然, “圣上一片孝心, 太后若安分守己, 自然不会有性命之虞。您何出此言?”
“安分守己?”奚太后唇边浮现起一丝讽刺的笑,“然后便在那与牢狱无异的行宫里困一辈子?”
不等谢让说什么, 女子脸上的笑意稍敛,又道:“更何况, 谢大人当真觉得,只要本宫愿意, 就能独善其身?”
谢让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她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 奚无琰留下的烂摊子, 奚家上下数百人未来的生计, 自她兄长死后, 她这条命便不再是她自己的。
她注定为了奚家而生, 也为了奚家而死。
可她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些。
所以,她才说自己是想保命。她想摆脱这身不由己的宿命,想自由自在、无所拘束地活下去。
谢让轻轻舒了口气,原先想不通的事, 瞬间全都明白过来。
他坐直身体, 认真道:“若太后愿意助圣上扫清阻碍,您所求的东西, 圣上必会满足。”.
当日, 车队没有停歇,连夜赶往京城。
但在行至城郊某处树林时, 忽然遭遇了埋伏。
而当身着夜行衣的刺客突破重重防线,接近车队中那华贵马车时,才发现马车内空无一人。
无论是天子和帝师,抑或奚太后,都已人去楼空。
这三位,如今正在谢让那座别院里围炉煮茶。
“你确定真能抓到人?”奚太后端着茶盏,轻轻吹了吹,“今晚去刺杀皇帝的,可都是奚家训练的死士,你派去那点禁军应付得来吗?”
谢让裹着大氅缩在火炉边,捧着茶盏抿了一口:“估计挺悬。”
禁军在京城养尊处优惯了,平日里的活只有巡逻和例行训练,几乎没遇到过什么大乱子。要真打起来,恐怕还不如谢让手底下那群贴身侍卫。
然而,谢让担心出什么变故,离开车队时将他的侍卫一并带走了,眼下就守在院子外头。
“你——”奚太后脸色一变,“那你不早说,要是叫人给跑了,本宫谋划这些不全都白费了?!”
她的计划,是假意被宇文越所擒,引奚家派人来救她。
与谢让达成共识后,她便故意传出消息,说宇文越和谢让今日会连夜回京,让刺客在城外埋伏,将二人一网打尽。
只要抓到了那批刺客,宇文越就能顺势查出奚家,以及背后奚无琰残存的势力。
“太后稍安勿躁。”谢让态度还是慢慢悠悠,“禁军应付不来,总有人能应付。”
奚太后眉头蹙起:“何意?”
谢让不答,奚太后又看向坐在一旁的宇文越。
少年埋头挑动着炉火,火光映照在他俊秀的五官上,平白显出几分阴郁之色。
从他们到这别院开始,小皇帝便几乎没怎么说过话,只顾埋头煮茶,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
奚太后个不是多事之人,知道谢让另有打算,便不再多问。
她低头抿了口梅子茶,险些一口吐出来。
这也忒酸了。
奚太后牙根阵阵发酸,她艰难咽下那口茶,却见青年已经面不改色饮完一杯,将茶盏放回案上。
当今圣上板着脸,又给他添满了。
奚太后:“……”
总算知道为何外界都传言帝师深不可测。
果然是个狠人。
奚太后这茶彻底喝不下去了,随意找了个借口,便回屋休息。
庭院内只剩下师生两人,谢让按了按眉心,轻声问:“还生气呢?”
宇文越将茶壶放回炉火上,声音发闷:“朕能生什么气。”
“谁知道呢。”谢让眼底含笑,“整个院子都闻见陛下的酸味了。”
宇文越:“……”
还是方才说那事。
谢让早想到奚家派来刺杀的人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没指望全让禁军应付。因而,在与太后达成共识后,他往京城送了封密信。
是送往了定远侯府。
萧长风现今仍在京城,他回京时带回来了不少亲信,军队不便入城,就驻扎在城郊。
今日正好能用上。
先前发生了太多事,谢让忘了将他与萧长风的关系告诉宇文越,今日提起,才多说了几句。
小皇帝听完就自闭了。
谢让与萧长风曾是旧识,他事先就有所预料,但他从没想过,两人的关系竟这般亲密。
意气相投,把酒言欢。
他都不曾见过那样的谢让。
少年越想越不是滋味,往茶壶里又扔了一把梅子。
谢让:“……”
梅子茶酸涩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庭院,这回就连谢让都招架不住了,他想了想,偏头轻轻咳了下。
这招屡试不爽,果然,少年顿时收了他那副气鼓鼓的模样,抬眼望过来:“是不是觉得冷?先进屋去吧,别等了。”
虽说已经托了萧长风去处理刺客,但谢让仍然担心会出什么岔子,想等对方来消息。
这会儿谢让也没打算进屋,只是扯了扯身上的大氅,轻笑道:“不冷,你与我说说话就好。”
宇文越与他对视,看出这人只是想哄他,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顿时气不起来了,问:“要说什么?”
谢让:“我今晚让萧长风去抓人,和私交没有关系。”
“我知道。”宇文越道。
据奚太后透露,奚党的势力似乎就连定远侯府都已经渗透,将萧长风牵扯进来,算是给了他一个抓出府内奸细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若要派兵南下,萧长风是不二人选。
如今朝中缺人,不仅是缺少文臣,也缺武将。
奚党这些年勾结豪绅地痞,盘踞在南部山岭之中,那里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放眼整个朝廷,除了萧长风之外,宇文越也想不出,还有谁能应付得了。
谢让的用心,他其实很明白。
“南方的奚党交给萧长风,京城这边的,就交给段景尧。”谢让笑了笑,“陛下这不就轻松了吗?”
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南方,扫除逆党都不是短时间内能轻松解决的事,但谢让不觉得这是件坏事。
宇文越现在还需要一段时间成长,几股势力彼此制衡,反倒是给了他空间。
等到彻底扫除了逆党,宇文越彻底成长起来,皇权便能轻易集中到他手里。
到那时候……他就能放心地离开了。
谢让垂下眼,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酸涩的滋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你在想什么?”宇文越忽然问。
谢让愣了下,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有点困了。萧长风到底行不行啊,怎么这么久还没传回消息……”
撒谎。
宇文越轻轻吸了口气,感受到那从信香中传来的,莫名低落的情绪。
谢让至今不知道如何控制信香,也不知道,他的信香总会无意识间泄露出他的情绪。
而唯一能闻到他信香的宇文越,便成为唯一能感受到这份情绪波动的人。
可他虽然能感受到,却并不是每回都能猜出对方的想法。
这或许就是年龄差距带来的区别,年长者总能轻易看穿他,宇文越的一切想法,在谢让面前都无所遁形。可反过来,很多时候,宇文越都不明白谢让在想什么。
冬夜的微风吹动着炉火,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尚未落到地面,便被炉火的温度融化。
宇文越站起身来,朝谢让伸出手:“进屋吧,再待下去,你要着凉了。”
谢让似是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让宇文越将他拉起来。
宇文越扶着谢让回了屋,让人端来热水,亲自伺候他梳洗。谢让全程一言不发,直到宇文越要扶他上床。
“不睡。”谢让摇摇头,“萧长风那边还没消息呢,睡不着。”
“你先躺一会儿,有消息了我叫你就是。”宇文越这么说着,脚步未停,半强制地扶着谢让往床边去。
谢让挣扎无果,被人按进床上,盖好了被子。
他今日原本没打算这么早睡,自然也没让人提前将他的床暖着。被子里还是冷的,盖在身上,寒气仿佛直往骨头缝里钻。
谢让抿了抿唇,还没说话,就感觉身边拱进来一个温暖的身躯。
“……你干嘛?”
“帮老师暖床。”少年眸光亮晶晶的,“这床上这么冷,你躺着多难受?”
谢让:“……”
他原本推拒的动作迟疑下来,仅仅这片刻迟疑,少年的身躯便覆上来,将他仔仔细细搂住了。
周身的寒意被很快驱散,谢让眸光微敛,最终没能抗拒那份温暖:“那……我就躺一会儿,你记得叫醒我。”
“好。”宇文越轻声道。
谢让闭上了眼,失去作用的腺体感觉不到,乾君信香正如水流般悄然将他包裹着。不带丝毫情.欲的色彩,而是极轻极缓,极致温柔的安抚。
宇文越注视着怀中的人,感受到那随着对方呼吸变得平稳,而逐渐回归稳定的梅香,眼底终于露出点笑意。
虽然不知道他在为什么事烦忧,但该如何把人哄好,宇文越却再清楚不过。
这招,也是屡试不爽的。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