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雨水
许是宋驭驰和仲辉挑的店口碑很好, 白昼到来没一会儿店里就排满了人。
前厅后厨的工作人员忙碌,餐品的摇铃声不曾停歇,宋驭驰找到前厅和服务员新点了一份餐。
“一份馄饨,不要葱和香菜, 醋分开装。”
“好的稍等哦。”
和整桌的账单一起结算, 微信支付码付款成功后店里发出一道响亮的播报音, 宋驭驰在钱款到账声里回到座位。
仲辉原本严肃威严的脸上一点情绪都没,他看着宋驭驰移动的身影, 这和他印象里的人有相悖论。他想摇头不信, 可少年身上的荒唐劲儿骗不了人。
“你要是对人家没那个意思就别打搅, 做男人最基本的就是得有担当。”他板着脸:“别人不是你荒唐一时的玩具。”
他咬牙切齿地说:“这还是你自己以前说过的话,都忘了?”
“?”
被人莫名其妙指责一通,宋驭驰愣怔片刻后大概猜到原因,他掀起唇,多少有点无奈:“你想多了。”
“我和她……”宋驭驰眉头蹙起,他脸色看起来很凝重, 他说:“应该算朋友。”
之前在电竞网咖的时候,宋驭驰从充满寒气的包间里撤退, 临别拉上包间的房门, 细碎的空气涌出的那一瞬间,他听见她也是这么和别人介绍着他们的。
须臾之间,宋驭驰倏地笑了下, 又恢复成以往那种懒散随意的样子, “你在担心什么啊?”
至少对待喜欢的人, 他会专心。
可前提是, 他配么。
身上背负的债,怎么还, 用什么去还。
仲辉皱着眉不语,手机上亮光弹出消息,是温嫦那边得了空在找他。
仲辉先回复信息,等头再次抬起时已然没那么严肃,他自嘲了声:“我还担心你个什么劲儿,那随便你,你心里应该有数。”
是啊,他想只要是他想,宋驭驰从来都很有想法。
路很长,梦很多。
蝴蝶破茧,屋内有蒸馏水沸出,振翅的蝴蝶全部倒在脚下,模样惨烈。
密密麻麻的蒸汽和水珠好像要将人淹没,漆黑的高温之下,每一次呼吸都异常困难。黎哩蜷在最偏远的角落,渴望着能有一块属于她的冰凉私有地。
她摸着未知的铁墙,皮肤都被热气蒸熏泛红。夏天里,异常渴望拥有绿叶和冰块。
欲望跌宕起伏,在这一刻攀升至顶。
模糊之际,她好像听见了物欲的物在说话。
泡沫被吹破,黎哩闭气从窒息的空间醒来,游鱼不会呼吸,她从床上坐起,呼吸渐变平缓,原来都是一场可怕的梦。
竹木的门框传来“咚咚咚”的叩门声,脑袋里好像被上了发条,思考不出个什么东西。
眼皮传来沉重的倦,她掀开被褥下床,打开门,眼底映入宋驭驰那张冷淡倨傲的脸——
房门朝南,竹木的窗大咧咧打开着,冉冉升起的太阳正对着房门。
清淡雪松冷香的背后,是灼灼温暖的太阳光,那一瞬间,黎哩好像看到了上个月在学校难熬时刻,阳光洒在课桌上。
太阳折射在干净明亮的窗户上,世界所有的尘土肮脏再没有遮掩,她好像闻到绿叶的生机。
宋驭驰低垂着眸里全是黎哩的倒影,她脸色很苍白,额头上浮着一层细密的汗。
她的思绪好像在游离,连鞋都没穿上,就这么走过来开门。即使看见他后,她也是游离在外的样子,状态好不对劲。
宋驭驰蹙眉,语气凝重:“你怎么了?”
黎哩的眼睛仍旧呆滞,藏满了雾气和阴霾,像灰蒙蒙的大海。
“黎哩?”宋驭驰又叫她。
“嗯。”黎哩垂下沉重的眼皮,唇线紧抿着,喉咙间溢出一声应答。
他冷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少年声音点点头,随口一问:“做噩梦了?”
“嗯。”黎哩点了下头,肩周附近的肌群忽然僵硬,肌肉酸感冒出,她倒吸了口凉气。黎哩伸手捏了下脖颈处,到这个时候不免又有些埋怨他,“你怎么才来啊?”
“不知道怎么睡过去了。”
光影疏密,透着竹节的缝隙均匀洒进房间。
装着馄饨的包装袋源源冒着热气,宋驭驰把它放在房间的导柜上。听处黎哩话里有话的埋怨,他扯着唇哂笑一声,他尾音拖得很重,好像在逗她:“这也要怪啊。”
噩梦的沉重感还未散去,黎哩脑子仍旧有些混沌。眼皮很沉,她也懒得抬起来看他。
她的嗓音还有些摩挲地沙哑,她说:“不然。”
气口不知道怎么在这断掉,她紧接着又补充:“我也不会做梦。”
黎哩听见宋驭驰又笑了声,而后保持起安静,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认可了她的话。
空气里静了很久,就在黎哩抬头睁想要说了什么的时候,身后倏地有道清淡的雪松气息靠近,属于少年的荷尔蒙和热的气息像蒸馏水一样将她裹挟。
她又变成了那条不会呼吸的鱼。
比起他的滚烫的气息,他指腹上温度是带着凉意的。
宋驭驰指节微屈,按在她僵硬掉的三角肌上,男生的手要比女生的粗劣,他的存在感好强。他稍带了些力,就这么耐心着,力道不轻不重地揉在她的肩上。
人有五感,黎哩从前没发现自己这么敏感。
他高大的身影逼近,鼻息间是他独有的气味,灼热的呼吸,冰凉的触感,三角肌传来舒适的酸。五感齐下,黎哩脑海里的瞌睡泡泡全被吹灭。
她抬手臂转动了下,心里倏然冒出一种淡淡的羞愧。
他都在微信上说早餐店这会儿生意忙,要晚点才能带回来给她。
空调室里凉快,黎哩快速进卫生间洗把脸后出来。
用餐的竹桌靠近房门,宋驭驰早上在外面吃过,他长腿曲着,散漫地坐在桌前看着手机。可能是积攒下来的消息过多,黎哩看见他在点上键盘回复。
她坐到另外一个空椅子上,拆开馄饨包装盒。馄饨馅料饱满,汤水里干干净净的,没有香草没有葱。氤氲的热气盘旋在上,黎哩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拆开她备注要来的调料。
店里配的一次性餐具,她面不改色地用白色勺挖了满满一勺的辣椒油进去。包装盒里的醋像是汤水一样,她看也不看,全部倒进馄饨碗里。
原本鲜白的汤瞬间变得颜色很重。
宋驭驰的消息列表点到和「apear」的聊天框。
明明没有红点,他失手点进,白色聊天框连发了几条,上面显示:
【那给我带一份鲜肉小馄饨吧】
【X不要葱】
【X不要香菜】
【重辣!!重醋!!!!!】
隔根网线,宋驭驰没衡量过那几个感叹号的强调性质,可现在远远闻见那股浓烈的醋酸,他视线瞥着那碗变色彻底的小馄饨上,视线一顿:“这么能吃酸啊?”
京市人口味偏重,但像黎哩这么洒料的人,宋驭驰还是第一次见。
醋和辣椒油浮在最上一层,黎哩正拿着勺子搅拌,她舔了舔唇角,挖了个馄饨后抬睫给他回应:“还行吧。”
白勺上盛到些乌酸,她低头咬下一个,脸上没有任何的异样。
饮食习惯不分好与坏,全凭个人意愿开心就行。但一早醒来吃这么刺激的东西,对胃不好。
宋驭驰关掉手机,拿在手里摆弄着玩,他语调懒懒散散,话音不轻不重地落下:“你平时都这么吃?”
保温盒效果很好,宋驭驰从店里拎回来这么久时间还很烫,黎哩又捞起一个吹着上面热气,她皱着眉:“那肯定不是啊。”
“我妈是医生,她对饮食就比较讲究,我们家一直不怎么吃重油重盐的东西。”
宋驭驰皱着眉,“那你这么倒?”
勺子上的馄饨凉得差不多,黎哩把它送进嘴里,腮帮子动了几下,她忽然问:“你知道欺骗餐么?”
宋驭驰视线直勾勾看着她没答,显然是想不通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没拿稳的勺子害馄饨汤洒了些在桌上,黎哩抽了几张面纸擦拭,她脸色平静地给他科普说:“就和人家吃减脂餐一样啊,要找机会去胡吃海喝吃顿好的缓解平时的那种寡淡。我也是太久没吃,偶尔就想来点重口味的东西刺激一下味蕾。”
她声音很恬静。
说话时脸上表情生动,看着有生机的样子也很礼貌乖巧。
宋驭驰唇线紧抿着,静静听她科普结束,他扯着唇轻笑一声言辞犀利地评价:“你是反骨重。”
汀南与她有无数的羁绊,像束缚她的枷锁。
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里,是晴天又或是雨天,只要呼吸着那片的空气,那种羁绊就剪裁不断。
她在外的言行举止和她的长相很有欺骗性,所有人都觉得黎哩是个乖巧文静的小妹妹。如若不是见过她孤身沉在鱼龙混杂的网吧,看到她睚眦必报地卸掉人胳膊也不畏惧,看过她不管不顾地冲进暴雨里,可能宋驭驰也会觉得她是温顺的,单纯的,无害的。
可她不是。
黎哩乖顺的性格下,眼底藏着不耐与漠视。
她身上有两种巨大的反差。
她并不是安分的性子,假如那天他没有带她离开那个废弃的巷子,他毫不怀疑黎哩在面对那么多人时,哪怕拼得一身伤出来也会让最先欺负她的人付出代价。
因为,她清楚在和赵雨蔓对弈的事情里自己没错。
何必让过错方的问题来惩罚自己。
黎哩放下筷子,她拉下脸时很像宋驭驰以前养的那只猫,高高地抬头,圆圆的眼睛瞪着他,不高兴地闹着脾气。
她把馄饨碗推前:“您要不还是吃点儿?”
“你这人,”她瞥着宋驭驰,哪有这样说人的,黎哩不高兴地又说:“还真挺讨厌的。”
第18章 雨水
重辣重醋的小馄饨黎哩吃一半便觉得饱了。
她收拾起残羹剩饭, 盖子套在塑料盒上,她站起弯着腰,抽取纸巾时抬眸看了眼宋驭驰那个方向。
他闭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宋驭驰胳膊抵在椅子扶手上用手撑着额头, 静下来时, 他的五官更衬立体深邃。
长直的眼睫在狭长的眼型下扫出阴翳, 他眼底有一抹更重的青色。
黎哩抿着唇,不自觉地放轻动作。
纸巾擦干净桌面, 不知道是不是有所察觉, 宋驭驰倏地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孔里藏着倦色, 眼里布满红血丝。
“现在出去?”宋驭驰嗓音有些哑,疲惫以外,她还记着黎哩的安排。
黎哩舒展放开了动作,垃圾全部装进袋子里,桌面上很快恢复整洁,她有些哑然:“我昨天就随口一提, 你倒也不用真跟我一起。”
山里采风是个享受的过程,去感受大自然的动与静的时候, 她往往更喜欢一个人, 也习惯一个人了。
不喜欢外人吵。
不喜欢被人分走注意力。
他站在那,她总忍不住看他。
黎哩把话说得很清楚,字里行间的语气真诚。
宋驭驰抬手捏着额角提高注意力, 意识清醒了些, 他声音低得好像块生锈的铁。眼皮重感也很强烈, 他不知道是想起来什么, 奇怪地问出一句:“她们最近还烦你么?”
黎哩拎着袋子的手顿住,仔细回想一下, 除却有些骚扰恐吓的短信以外,好像没别的了。她抿着唇摇摇头,“没。”
宋驭驰点点头表示知晓了,缄默片刻,他站起来,峭拔的身影逼近,打下一大片的阴影。
他在用行动表示要去,“现在,走?”
是黎哩提完后的决定,宋驭驰好像什么都不懂,在哪儿,去哪儿对他来说好像都没差。
所以,答应时甚至没多思考,就说要陪着。
黎哩把手里的袋子丢入垃圾桶里,她转过来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吃饱了,我现在好像又有点困。”
宋驭驰掀起眼皮,漆黑的眼底安静地看向她,眉眼冷冽地接着话:“那再睡。”-
玉溪靠山也靠海,丛林鸟雀活泼。
从汀南赶来玉溪的那一晚,工作人员在帮黎哩办理值机时,黎哩在朋友圈刷到“走进自然”的征集摄影图。
前面都是些体现主旨的场面话,黎哩跳着看完,刷到底部,奇趣主办方放出获奖排名的奖励。
一等奖:50000元;
二等奖:15000元;
三等奖:1000元。
获奖名额有限,对于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人来说,这些奖金的诱惑性很大。而看到报名条件的那一刻,黎哩心里无比感谢景芸芸女士这么多年来对她兴趣外的严苛培养。
她把链接转发给景芸芸,问:【妈妈,我可以参加这个吗?】
这个时间,景芸芸可能在用晚餐,也可能是在房间休息,她回得很快,态度如薄冰一样冷:【你都想了还问我做什么】
景芸芸非常了解自己女儿,无论是性格还是其他。
主办方大概是找人做了宣传,这次参加报名的人数有很多,能获奖的名额却是很少。从汀南来玉溪的路上黎哩就惦记这件事情,但她心底也很清楚,在这种大神云集的地方,她能获奖的机会实在渺茫。
尽管自知,她也还是期望能有个好的结果。
因早上等馄饨时黎哩睡了一觉,再出门时外面太阳高照,正是上午最热的时候。她将防晒衣拉紧,把自己包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夏季里传来一股源源不断的热意。
山里的空气清新,流水声潺潺,风声悦耳。风树安静时,有比都市安静很多的白噪音。
唯一遗憾的是她错过了清晨树叶和草丛上的那股“最”新鲜。
不过没关系,她明天还有时间。
黎哩拍了很多素材,珠颈斑鸠挥动有力的翅膀在艳阳天里高空飞行,叉尾太阳鸟踩着枝条吸引花蜜,家燕围绕着粗壮老树飞转着,雄鸟的短喙碰上雌鸟短喙。
还有湖边戏水的红鲤鱼。
黎哩在这儿待到黄昏才回去。
手机电量早就没了,黎哩回到民宿房间里第一件事就是将数据线插在手机和相机上续命。
电子设备开机,顶端涌入红点点,黎哩才发现自己错过很多消息。
yu:【醒了么】11:32AM.
yu:【午饭想吃什么】11:41AM.
yu:【?】12:30AM.
yu:【我敲你门了?】12:30AM.
他们不住在同一楼层,从他房间过来大概只需要五分钟。他大概是真来敲过门,或许知道咯额她真不在民宿房间里的事实,宋驭驰没再不识趣地打扰。聊天对话框里一下午无言,最新的消息在下午六点。
yu:【去机场接个人】
yu:【回来记得回消息,好让我知道用不着去公安局报失踪】
第19章 雨水
“飞着的蝴蝶很美, 你忍不住想去追它,然而一旦捏住蝴蝶翅膀,一切就毁了。”
——张天翼|《如雪如山》-
季风吹拂,玉溪又恢复成那个多元的热闹城市。
相机还在充电, 黎哩洗完澡后独自出门觅食。在外架着一天相机, 黎哩是真累了, 找了家民宿附近的饭店便走进去,是那家叫做“春风十里”的面馆。
仍旧是那种古典风特色很重的装修风格, 现在这个点正是店里生意高峰期, 店里几近满座, 聊天声闷在这个偌大的空间里,店员给黎哩安排了导台上的流水座。
面的制作程序并不复杂,服务生没一会儿便将餐品端上。除却主食和配菜,店家细心到准备了饭后解腻的水果。除此以外,餐盘里还放着清新口气的薄荷糖。
环境,口味和服务都在水准线上, 难怪生意会好到连外地旅客来到玉溪后也争先恐后地过来打卡。
导台餐位中间有一扇似是桃林的屏风摆设,透过镂空的点, 对面桌的人影场景若隐若现。
对桌坐着一对男女。
他们大概都是从外地来玉溪旅游的, 女生好像个小百灵,一顿饭的工夫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把最近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情通通讲了一遍。
她好像个公主, 家里人宠爱着, 想做什么都可以。大到外出旅游时遇到的有趣的事, 小到今天早上阿姨买的面包不是很好吃的事全都告诉身边的男生。
手边屏幕偶闪出光亮, 是些听歌软件和导航软件的消息弹出。黎哩垂眸扫了眼,又默默地别开眼, 继续饶有兴味地听着对面女生讲着小故事。
黎哩觉得这个小女生好厉害,哪怕身边的人没有接着话茬,她也能丝毫不介意地继续表达自己的故事。
虾腰面食用大半,鲜汤润喉,黎哩抽出纸巾擦拭嘴巴的那一瞬间意味着这顿晚餐的愉快结束。
饭后剥开绿色的糖包装,糖果圈圈上溢出的薄荷甜味香气冲击着黎哩鼻尖。
薄荷糖口感清新微凉,黎哩脑子里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宋驭驰。
他说要去接人,实在难以想象出他这么冷冽的人会有什么朋友,也想象不到他维系“友谊”的方式。
黎哩无数次见过他将抽出烟盒换成糖盒,他的糖没什么甜味,薄荷糖的苦涩将他泡发,他应该……是不喜欢吃薄荷糖的。
手机弹出微信消息,黎哩临走之前看了眼手机。
yu:【图片/】
yu:【给你带?】
他发来的照片非常熟悉,是黎哩方才接触过的“春风十里”店铺菜单,每个座位上都会有一张特色菜单放在摆放纸巾的木托上。黎哩皱着眉,扭头四处看了眼,正想问他在哪儿的时候,黎哩刹那间听见对面女孩子语气里充满了疑问:“宋驭驰你在拍什么?”
时至此时,对面桌终于安静下来。是黎哩这顿饭时间少有的安静,也是她心情最阴雨天的瞬间。
不过片刻,那个女孩儿语气里藏满了不悦:“你在给谁发消息,我跟你讲话你好像都没有听!”
黎哩倏地觉得空气变得稀疏,尽管店里的冷气充足,她也觉得这里好热。
恍惚之际,她听到一道低哑的,好像有些熟悉的男生声音。他嗓音低沉,带着些哑地“嗯”了声。
起初,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黎哩接着又听见一阵窸窸窣窣声,缄默片刻,对面男生语气平淡,是他一贯的态度,情绪上没太大起伏。
他说:“没什么。”
声音是熟悉的,清冽的,倨傲的。
这些天熟络紧密的联系,傍晚的晚霞蹂躏着体温,黎哩很确定这是宋驭驰声音。
手机震动来新消息,黎哩抿着唇,胸口里平白无故升起一股躁郁。
屏幕上被点开的小键盘收起,黎哩视线垂落在屏幕顶部备注信息“yu”上,天色将晚,她默默地右划点上免打扰。
他是什么人?
可能她也不太懂。
黎哩关掉手机,和用餐结束的顾客没什么区别地离场。
树枝上蝉鸣阵阵,她觉得这个夏天好吵。
像飓风像暴雨,凌迟着颤飞的蝴蝶,打乱一切规序,留一片狼藉。
从“春风十里”面馆走出,黎哩没着急回民宿房间休息。日落而息,靠海城市的晚风吹来特别舒服,做减法就像是将脑袋里生锈的、破旧的、没用的零件倒出来,心口躁郁的情绪被玉溪这座城市彻底抚平。
从湖边到民宿的距离不到三公里,回去的途中,黎哩和原橙子的微信电话连接上,临近周末,原橙子的语气都变得欢快,她问:“礼,你什么时候回汀南啊?”
游到海水变蓝,走到玉溪变暗。
夜色浓稠,前方路口绿灯跳停,距下次跳转还有180秒。
黎哩站在路口旁,一股淀粉肠的浓香味猛然飘过来,黎哩周围扫视了眼,不出所料地看见个可售卖小吃的小推车。
驻足的脚步挪动,她“嗯”了声,不确定道:“我也不清楚,等拍完我要的素材应该就回去了吧。”
黎哩走到摊位前要了根淀粉肠,大概是长直的头发遮住耳朵,隔壁的店家没看出她在讲电话,立马问:“美女,椰子水要不要来一份?”
黎哩的视线顺着他的话看去,桌上的椰子个头饱满,新鲜采摘的椰子皮还是青色。
她说:“我拿一个。”
“好嘞~”店家小哥拿起椰子站起来,砍刀在上面砍了几下,椰子上出现个小口。奶白色的椰汁倒入一次性杯具里,他抬头:“要加冰吗?”
十字路口不知道过去几个180秒,靠海的城市昼夜温差很大,黎哩摇摇头:“不用。”
微信通话没有挂断,黎哩还在和原橙子聊天,黎哩听见电话那端倒吸了口气,她像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今天我工作的时候,将闫来我们店里找我了。”
黎哩刚拿到椰汁,沿着原路返回,仍旧是亮着红灯,她站在原地等了会儿,纳闷:“他找你做什么?”
原橙子声音忽然拔尖:“我也很郁闷啊!”
“你和她都没什么关系了,而且他都已经有女朋友了哎!一点边界感都没有地跑来找我打听你的事情,”原橙子话音微顿,她迟疑了下,语气为难:“他不会是觉得你还对他念念不忘吧……”
红灯跳走,黎哩穿过马路,她忽然想到蒋闫先前给她发的那条消息。
【你去玉溪是因为我吗?】
【等你回汀南,我们见一面吧】
黎哩背脊有些发寒,她抿着唇沉默片刻,“那他真的是……想的有点多。”
黎哩和原橙子初中相识,后来高中又读一所学校,两人相识多年,少女时期的伤心开心事共享,她们知道彼此性格和牵绊。
高二选择理科,她们被分在一个班里,蒋闫也在这个班里。
蒋闫瘦弱阴沉,分班来的时候没人想和他一起坐同桌,他一直单独地坐在教室最后。也许是因为和黎哩相识,蒋闫经常会来找黎哩。学习吃饭课外活动,无一例外的结伴。在别人眼里看起来,他们好像很亲密。
当时黎哩成绩好性格闷,心事多,原橙子很少见她拒绝人。
原橙子听到班里传播难听的那些风言风语,委婉地提醒黎哩:“他眼睛近视可以和老师提需求啊,干吗老要来问你题?”
黎哩可能也有些疑惑,她有些迟疑地皱着眉:“蒋闫他爸爸好像觉得戴上眼镜后会依赖上眼镜,这样容易眼睛瞎。可能也觉得他度数不高,所以就不给他配眼镜吧。”
“三四百度还度数不高啊?”愿橙子惊讶死了,她怔住,又换了个方向提醒:“可是你可以把你的课堂笔记给他抄一下啊,没必要学习的时候都一起。”
黎哩大概是在原橙子那张圆圆的脸上感受出对蒋闫的嫌弃,她上手捏了下原橙子脸上那块软肉:“橙子,蒋闫以前帮过我,他是我的朋友。”
“如果你也和其他同学一样不喜欢他的话,那之后他在的话我就不叫你了。”
“但是你不要再这样啦。”
原橙子记得蒋闫当初是怎么对待黎哩的,也记得他把黎哩害得有多惨。
对黎哩这位曾经的朋友,原橙子实在喜欢不起来,她看了眼窗外,咬牙切齿地安慰说:“雨不会一直下,但男人的头会。”
耳机里隐隐露出雨滴声,温而有序的重复,黎哩问:“汀南还在下雨吗?”
“对啊,台风天嘛。昨天的天气还行,今天又下起来了,区委会都说注意安全减少出门,而且最近我们店里生意也不怎么好……”原橙子声音听起来苦恼极了。
看来大家都一样,喜欢晴朗有风的好天气。
黎哩又和原橙子聊了一会儿,忽然听她说:“我妈叫我去洗澡啦,你也早点回酒店!”
“好。”
前面拐个弯就是黎哩订的民宿,黎哩又吸了口新鲜的椰汁,往亮着光的地方走去。
木质的装潢设计在这一块很惹眼,灌木丛里突然蹿出来一只狸花猫,模样很凶,冲着她喵了一声,好像随时都会上来挠她。
黎哩的动物缘一直不好,她冷脸看着花色小猫,顿了两秒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走。
狸花猫仍然不依不饶地跳过来一步,以更大声冲着她:“喵~”
夜色昏暗,民宿门口野猫当道,黎哩皱眉和地上那只小猫对视着,平白无故来这一出,她的心情好糟。
黎哩垂着眸,语气好生硬地和它商量过去:“你让我过去,我可以给你买鱼干。”
明明是示好的一种表现,可她却面色冷冷的,语气平淡的,眸底像波澜不惊的湖水。
安静的眸子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惊慌,她实在不会处理这些。
话音刚落,黎哩视线盯在狸花猫身上。
她没有等到小猫的反应,也没听见它再继续叫唤,空气静默,一阵风吹来一道嗤笑声。
晚风好像将四肢吹得麻木,黎哩身子轰然僵住,她抬睫,在民宿大堂门口的自助贩卖柜那儿看见一道峭拔颀长的人影。
是宋驭驰。
那个让人看不透读不懂的宋驭驰。
第20章 雨水
宋驭驰五官是有攻击性的凌厉, 深邃的眼里带着笑意,周身气质看着柔和不少。
他在笑黎哩,不知道是在笑她被恶猫拦截,又或是笑她在和恶猫商议的行为, 总之, 不是什么好涵义的笑。
真是让人讨厌的宋驭驰。
黎哩皱皱眉, 像不认识他一样别开视线,而后, 她看到那只狸花猫转头跑到宋驭驰的方向。
坏小猫喜欢坏人, 果然坏种相吸。
又像在给她解惑, 宋驭驰下巴微抬指着她手里那半杯椰奶,闷哼出的声音带着笑,“它不喜欢椰奶味。”
因为讨厌这种气味所以在嗅到时才会炸毛地跳出来,连带着讨厌带来这种气味的黎哩。
黎哩眨眨眼睛,态度不冷不热地“哦”了声。
黎哩的胃口早被填满,她盯着手里闲置下来的半杯椰奶沉默许久。还好旁边就有家24h营业的便利店, 见坏猫离开,黎哩信守承诺地去旁边便利店里给它买小鱼干。
半杯椰奶投入银色铁制垃圾桶内, 黎哩和店员报上需求。
店员听着后笑着问:“小姐姐是要喂外面的野猫吗?”
黎哩好像有些游离, 安静地听着,愣了一秒后才反应过来,她点点头, “对。”
工作人员起身去拿猫食:“我们这边的旅客都怪好的, 尤其是女生, 看到外面流浪猫可爱, 又没有家都心软得过来买点口粮给它们喂食,把那几个小家伙都养肥了呢。”
“。”
确实身型挺大的, 但关于外面那只小猫可爱的点,黎哩不敢苟同。
她也只是弯弯唇角,露出一抹很淡的,礼貌的,梳理地笑。
刷码付款的用时很短,黎哩从便利店出来,通过透明玻璃远远看见宋驭驰正蹲在地上,饶有耐心地揉着那只狸花猫的脑袋。
他撸猫的动作熟稔,从脑袋到下巴,再到肚子上依次轮番地伺候它。狸花猫躺在水泥路上,翻身信任地对他敞开肚皮。
比起平时的冷冽,现在的他好像多了点生气,即使它身上毛色脏脏的,他也一点都不嫌弃地蹂躏着这个毛茸茸的小家伙。
果然一丘之貉。
黎哩板着脸,把新买的小鱼干递到宋驭驰面前,她语气也如同脸上表情如出一辙,冷冷地:“鱼干我买来了,你给它喂吧。”
现在的她对宋驭驰实在难以好情绪面对。
她不愿意再靠近宋驭驰了。
明明咫尺间的距离,递出去的手搁置在半空,宋驭驰好像跟没听见黎哩说的话一样,他甚至头都没抬。
晚间凉爽的风吹拂,发丝被这风带得偏移,整个玉溪空音很久,就在黎哩将要收回手时,宋驭驰倏地收了撸猫的动作,他一条腿还撑在地上,抬起头仰视着黎哩,漆黑的眼底在路灯下显得很亮,说话的语气却很淡漠。他的语调平淡,没什么起伏:“你答应的。”
“你自己来。”
他一直很高,像远方雾霭山,距离感远远的让人看不清。这是黎哩第一次以这个角度看他,深邃的、凌厉的、视觉冲击极强的五官。
微分碎盖的头发下,他那双很亮的瞳孔里,倒映她的脸。
黎哩呼吸一紧,脑袋懵了下,里面好像有根弦紧紧在牵扯她。思绪被打乱,她嘴巴微微张开,有些局促:“可是它好像……很喜欢你。”
这话就像硬币砸在草丛里一样,无力到发不出任何坠地的响声,也很难在那块泥土地上找到它。
少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他只扯了下唇角嗤笑。
更像是无声地提醒,这是黎哩自己答应的事情,而他不过是一个被人已读不回,被人丢弃,是被利用完的“朋友”。
宋驭驰站了起来,峭拔的身材压来,眼前所有城市的霓虹都被遮挡。
空气从清新变得稀薄,黎哩唇线紧抿着,不自在地向后退一步。
宋驭驰眯着眼,微窄的双眼皮更褶皱更深,视线略过向后躲闪的黎哩身上。
比起早晨的相见,她胳膊上更显得狰狞了。先前青紫的伤痕还在缓慢变淡,现如今上面又多了一片片蚊子咬出的红肿包。
玉溪靠山也靠海,蚊虫很多,蚊子好像也变异的比汀南厉害,比京市更甚。市区还好,能被咬成这样,显然是去接触了山林与鸟兽。
玉溪那么多山的区域,她肯定去山里采风取景了。
民宿前台的工作人员说她是早上七点扛着相机包出去的,那就是她吃完馄饨后。女孩的困不是真,不经意地关心却是真。
可莫名的,她选择一声不吭地将他推开了。
两个小时前在冰柜里买的凉水已经变成常温,满瓶的水量一点没少,宋驭驰抬睫,他说:“我在等你。”
黎哩抬头和他对视上,琥珀色的瞳孔里干干净净,像咕噜的温泉水,清澈澄净到容纳不下一点儿的污浊。黎哩眨了眨眼,语气平稳:“晚上我在春风十里。”
女孩儿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慵懒风的半身长裙自然垂落,被风吹动摆尾,露出的白色板鞋并排连着,她干净,通透,也冷漠。
像宋驭驰踩到她的什么线一样,她本跨出一步的距离又退回来。
初次见面时,她就是这样站在比他高一层的台阶上。
坠落的雨水溅落在小腿上,她好像丝毫也不在意,她脸上是乖巧的笑,眼睛里却藏着雾蒙蒙的气,甚至像凝结的冰。
她嘴上说谢谢,心里却不是那么想的。
她是傲居的、清冷的、好看的,她防备心很重。
可是,人该如此。
这只狸花猫好像很喜欢宋驭驰,瞪着猫爪爬起来啃咬少年黑色裤脚玩耍。宋驭驰漆黑狭长的眼神微顿,耳边寂静无声,他的视线全落在面前女孩身上,“她是家里人朋友的女儿。”
少年耸拉着眼睛微眯,低哑的声线藏着倦,他继续解释说:“和同学约好暑假来玉溪玩,在机场行李失窃,我过去帮忙处理。”
黎哩眉尾淡下来,点点头,“哦。”
她身上的冷感散了些,琥珀色的眸底情绪很淡,比方才的态度要柔和许多,她声音冷静直白,看不出太多情绪:“所以你可以帮我喂一下小猫吗?”
宋驭驰居高临下地站着,视线不咸不淡地掠过她。少年扯了下唇角,声音冷寒:“黎哩,你也就这时候才这样。”
海浪拍打礁石,夜的第七章是圆舞曲。
她也只有利用他时才会想起他。
那只狸花猫还窝在宋驭驰的脚边,似乎是想他继续给它做按摩。粉色的爪垫踩在少年白色鞋面上,曲着身子用猫猫脑袋不停拱着他的腿。
没有直接否定宋驭驰的话,黎哩不在意地瞥看地上窝着的那只野猫。
明明方才还是一副恨不得上来挠她的凶样,现在也学着网络上乖巧猫片里的样子去蹭喜欢的人。又或者,它辨别出宋驭驰的气味后,靠近他发出叫声,挨蹭着他以获得食物和抚摸。
长睫毛在眼底留下一扇鸦羽黑的阴影,黎哩挽住唇,“它喜欢你。”
黎哩小时候也很喜欢这些毛发柔软的动物,但也许是遗传了景芸芸,她动物缘一直不好,没有动物愿意与她亲近。
也是景芸芸培养出的习惯,黎哩喜欢对未来的事情做预判,不管有意无意,她更喜欢把控事态发展,譬如此刻,她是喜欢猫猫狗狗,但却喜欢乖巧温驯的。
这只狸花猫现在是看着乖巧,实则性格很差,无声无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上来挠你一下。
黎哩和这只猫没有信任,她不想承担这样的风险。
宋驭驰眸色很深地看着她。
他甚至忽略了脚边的“侵犯”者,任凭它再怎么讨好,他也好像忘记它的存在。
民宿里陆续有人回,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们明明站在最不起眼的位置,可两人之间似有若无的暴烈气息却让人难以忽略。
暴风雨好像随时会来。
有位大叔经过时迟疑地多看了他们两眼,等他买完香烟回来后见他们还是这样。
两人好像都不愿意先一步低头,就这么视线淡泊地看着对方,像在等对方先开口。
大叔扯开香烟盒上的透明的塑封袋,他走到宋驭驰身后时想了想又停下,他拍了拍宋驭驰的肩,语气轻松地说:“小伙子,跟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有什么好吵的,不是你喜欢的么,她要是不高兴你哄哄不就完了?”
他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小声地凑到宋驭驰耳边:“对女生你就先哄好后再说别的,这比什么都管用。”
宋驭驰低着头,闻言嗤笑了声,他视线若有似无地看了眼黎哩,好像在说:“要怎么哄才够。”
大叔笑着,挥手离开时懒洋洋地又说:“对喜欢的人当然要多点耐心啊。”
“你可要好好珍惜。”
宋驭驰和黎哩间如此近的距离,很快又一次恢复成安静的静。
耳边有风的婆娑声作响,黎哩别开眼,预备离开这儿从电梯口张楼。脚步将要挪动,她听到少年很轻一声的叹息,像苍劲挺拔的松在暴雨里折腰。他妥协说:“给我吧,我喂。”
说好了的,只要她开口,他就不会拒绝。
小鱼干的喂食简易,包装袋拆开了让小猫磨牙垫饱肚子。
梨花猫获得食物,眉眼舒展,它眯着眼睛,叫唤出一声很满足的猫叫声。
食物喂出一半,黎哩正想离开时,不远处倏地传来一道惊呼声。
——“礼礼?!”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