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雨水
月色和雾气相融, 晚间天色朦胧。
宋驭驰拆开推拉许久的小鱼干蹲下给那只狸花猫喂食,他一条腿屈着,拆开黎哩买的最大份的鱼干,无情评价:“你买了太多。”
黎哩皱着眉, 想起他从来都是这种泼人冷水的冷漠样, 不高兴地回呛:“好心也要被你说。”
聪明的流浪猫早就有自己的生存法则, 唯有在温柔善良的人面前卖乖才能获取到食物和抚摸。
这只小狸花就很聪明,停滞在酒店门口, 宋驭驰见过它多种装乖耍滑的样子, 无一例外地获得好心旅客的投喂和照顾。
吃多东西容易积食, 动物也不例外,宋驭驰没给它喂量多少,他视线平直地看着地上这只肚子圆滚滚的狸花猫,嗓音清冽地点她:“它不缺吃。”
学校里、医院附近、小区公园的活动区域里从不缺乏有爱心的人。碰到条件更好一点儿的爱心人士,兴许还会直接领养这些小家伙。
可能旅居城市的民宿附近的小动物不便被人领养,但在吃东西方面, 它们肯定是不缺的。
黎哩呼吸沉住,还不等她说什么, 远远听见一道熟悉的女声, 视线朝着声源处看过去,不远处有一对颀长身影的男女正往民宿方向靠近。女生一头气质波浪卷发,男生留着利落的平头, 气质惹眼。
温嫦手里拿着吃到一半的面包, 许是看到熟人, 她把剩下的面包连同包装袋一起塞到仲辉手里, 一路小跑着来到黎哩和宋驭驰的面前。她的视线紧紧追随在黎哩脸上,一脸惊喜:“礼礼, 你怎么也来玉溪这边啦?”她衣服上沾染着的颜料色没来得及清晰,她嗔了声:“什么时候到的?而且,你怎么来这边也不告诉我!!”
温嫦在玉溪的消息人尽皆知,打从看见黎哩的那一瞬间,温嫦就是开心的。她喜欢热闹的地方,喜欢有人陪着。最近办理美术班入学手续,课业繁重,压力全都堆积在一起,求之不得现在能有个熟悉的朋友在。
海边城市昼夜温差,黎哩裸露出来的胳膊皮肤打颤,她忍着这种凉意,笑着回视温嫦:“有点事情要忙,顺道过来散心。”
黎哩往旁边挪半步,视线回头扫视了眼身后的民宿,她说:“正好订在这家民宿,和你们碰上了,好巧。”
“真的吗?你住哪间客房啊?”凉意过脑,许久不见稍微寒暄了下。温嫦被冻得鼻尖冒着红,她放下环抱的手臂挽住黎哩的手腕,丝毫不在乎旁边两个男生地说:“外面太冷了,我们就先回房。”
话音刚落,她又想起什么,扭头语速飞快地交代仲辉说:“老师说周末可以自由活动,这两天我不用早起去赶班车了,画具放你那边!”
仲辉一直拎着她的画包默默站在她身后,没吭声的意思就是照办。他和黎哩很像,从小身边就不招动物喜欢,他刚一靠近,宋驭驰脚边的那只小猫叼起一块鱼干像逃一样蹿进灌木丛里。宋驭驰把剩下小鱼干沿塑封袋收好,他视线顺着它逃跑方向看去,闷哼着嗤笑了声,“小胆儿。”
刚才对黎哩还那么横,现在遇上真煞的倒是跑得比谁都快。
仲辉没听清宋驭驰说了什么,他凑过来,视线望向黑漆漆一片灌木丛里,他轻笑了声:“阿驰,你还这么喜欢这些猫。”
风吹树叶沙沙,宋驭驰手里的袋子封口,他站起来,抬眸表情冷淡,“还行。”
他散漫的语气里,透着漫不经心:“黎哩让我喂。”
仲辉扯了扯唇角吐槽:“以前没见你这么听别人话。”
宋驭驰回视他手上重物,他视线低下来,似乎是在思索黎哩和别人有什么特殊。须臾之间,他挑眉说:“她有点难哄。”
“宋驭驰,”仲辉像听见什么不得了笑话,“你还在乎这个?”
所有话说完,他得到的是宋驭驰嗤笑后的沉默。
两人收拾着东西往大堂里走,这会儿是小镇旅客出门归来的高峰期,楼梯道处有些拥堵,仲辉倏然笃定开口:“你和那个女生闹矛盾了。”
宋驭驰朝他看过去:“?”
“我现在看不懂你,”仲辉拎着画板侧身,给楼道外出的人腾出大片位置,比较起他们昨晚待在一起的场景,他点评今晚说:“但你们之间氛围不对。”
晚间很凉,像迫不及待要到来的秋。仲辉无情点拨:“那个女生刚才像急着和你撇清关系。”
黎哩在外一贯表现得矜持有礼貌,就连撇清关系时也做的如此温吞不露痕迹。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在她那儿,宋驭驰才是最被她排挤开的那个人,连同温嫦离开时连个眼神都没停留。
温嫦也许是觉得宋驭驰太怪,觉得他和黎哩们之间不会有什么,可仲辉先前见过他们亲密,他都能感受到他们当中奇怪的氛围,宋驭驰作为当事人的感觉应该更加明显。
竹木的楼梯道上变得空旷,任何一点儿的声音都被放大,回音四起,宋驭驰浓密长直的睫毛在灯光下被拓出一片带有弧度的阴翳,“她好像,”
宋驭驰话音落下,语调转变为笃定:“在生气。”
他没有深思熟虑地去想事情的前后因果,但黎哩表现出的感觉好像就是在生他的气,想要将他推远远的无妄之灾。
少年踩在竹木做的台阶上,楼梯道上显得很满,这里的动静声也很大。
仲辉轻松地拎着画板和画包,忽然发问:“因为什么?因为沈晶晶知道你在这儿,又从京市跟到玉溪?”
宋驭驰蹙眉纠正他:“她和朋友约好过来玩。”
二楼很快就到,俩个儿高的少年杵在楼梯道那,仲辉轻啧了声,“胡扯,每年你到哪儿她就说要去哪儿旅游?”
他们两男生的房间挨在一块儿,左转一直往里走就到,仲辉从口袋里掏出房卡,房门电子器发出“滴”的一声提示,临近分别之际,他站在门口突然定住,气定神闲地开口:“既然说不喜欢人家,又那么在意她生没生气做什么。”
夜晚的灯光昏黄,外面霓虹惹眼。
宋驭驰拧开房门的手顿住,房间门刚被打开,白炽的光晕从门缝中露出。昏暗光下他皮肤显得很白,有种病态的白感,少年背挺得很直,颈后骨头微凸。他动作停滞片刻,而后仲辉就见他继续旋动门把手,接踵而至的是一道关门的落锁声。
不知道他在抵抗着什么。
仲辉把温嫦的画包拎进门里,他揉着肩膀走过来敲了两下隔壁的房门:“温嫦她们班的同学组织了场晚会,明天晚上一起去玩玩?”
隔着一扇门,他的声音更显冷了,他还和以前说着一样的话:“不去。”
第22章 雨水
【22】
玉溪的夜晚很安静。
静下来时, 耳边有蝉鸣声在响,也许是民宿地点靠近溪流,偶有潺潺的流水音和蛙叫声。
窗外的天气雾霭沉沉,霜露降下, 好像迫切地想和这座城市建立关系。
失眠难熬的夜晚, 视线越过窗外, 宋驭驰见过很多次这样的场景。
明明有循环的环境音,这种声音却比白日喧嚣显得安静很多, 但比起这儿的风清日朗, 他好像更喜欢汀南阴晴不定的、气急败坏的雨。
褪黑素又一次失去功效, 宋驭驰平躺在床上,偶尔看两眼手机,更多的时间还是盯在天花板上发呆。直至纱窗外露出浅浅鱼肚白掩盖住床头小夜灯,他渐渐有了些困意。
手机上倏地弹出仲辉消息:【温嫦说她也去那个聚会,阿驰,你确定不来?】
现在时间是早上5:36, 仲辉从小生活作息就很规律,这会儿刚刚清醒, 收到温嫦那边传来的信息, 以一个好心朋友的身份提醒着宋驭驰。
反正宋驭驰总安安静静的,哪怕身陷人群中,他也坐在偏偏角落里, 气息凌厉的、冷淡的、抗拒所有人来的示好社交。
他不冷不热的样子, 劝退了许多人, 所以仲辉才会拖着他来玉溪散心。
清晨里, 朝露气很重。仲辉洗漱完毕后外出给大家买早餐,静谧的小道上静悄悄的, 偶尔碰见个早起外出的人脸上也是带着笑意,仲辉倏地想起宋驭驰那张藏满心事的脸。
作为朋友,如果黎哩能让他开心点儿,能让他恢复点儿生机,不爱多事凑热闹的他乐意当个僚机。
霜气渐散,玉溪的温度渐渐升起。仲辉收到宋驭驰的回复:【不去】
不知道是谁惹了他。
他态度好像很坚决。
仲辉沉下脸,付款结束后给他回:【随你】
爱去不去。
他再不操心宋驭驰的事了-
好像在一夕之间,黎哩将自己退回安全区域后,她和宋驭驰就莫名断掉联系。
清晨山间露水很重,日上晌午太阳变得灼热。黎哩按下最后一次快门,彻底结束采样工作。
回市区的路上,她解开连帽的防晒衣裳散热,胳膊上比起昨天要好很多,伤口消散变淡,蚊子包也消得差不多了,只留有一些斑驳的粉印。
她站在路边小卖铺冰箱旁拿了一瓶还冒着冷水珠的纯净水,手心那块皮肤被冻得通红,带着凉意的冰水缓解身上的燥,饥渴的皮肤被灌入甘霖。
黎哩这下才觉得自己是真活过来了。
外面酷暑当道,黎哩站在阴凉地躲避炎热太阳。
等待乡村巴士回市区的时间里,她从包里翻出手机,微信上温嫦一早便给她发来下午蒙面晚会的时间和地址,除此还贴心的交代了流程和注意事项。
这些都是温嫦昨晚口头表达过的文字版,黎哩快速地过了一遍。她一只手还抓着开了盖的冰水瓶,黎哩用单手抠出“好的,我会准时到”。
消息刚刚选上正确的文字,主屏幕上弹出来自黎冰冰拨来的电话。
黎哩捏着瓶身的动作僵住,原因无他,是她和黎冰冰的关系算不上可以寒暄。即使同龄,但在长辈的比较声里,黎冰冰觉得她们是天生的死对头。
空气里的温度好像烫了一瞬,黎哩紧抿着唇,在震动声里接通电话。
“你还在外面玩儿呢?”电话刚被接通就是黎冰冰阴阳怪气的声音,“也是看不懂你,怎么好意思玩得下去。”
手心被冻得发麻,黎哩蹙着眉,“你想说什么。”
“奶奶骨折了,在医院。”
……
……
血缘的羁绊很深,尽管黎哩的奶奶从来都不喜欢她,但她作为小辈的责任无从抵赖。
先前输出的文字被黎哩逐一删掉,事发突然,黎哩看了眼肩上背着的相机包。
好在最重要的事情完成,之后就剩下修图的项目。
思虑再三,直至乡村巴士到来,黎哩投币上车,巴士车内空的只有她一个人,司机热情到拉着黎哩聊天。
“你不是玉溪人吧?”
“毕业了吗?”
“一个人出来玩到底还是不完全,小丫头以后可以和朋友家人再来。”
“我们这儿……”
“……”
“……”
司机用着本地的方言和黎哩聊天,黎哩听着一知半解,连蒙带猜地回答他的话。
后面司机大概是觉得黎哩性子孤僻不想回答他的话,他也不再多言,车内渐渐恢复成冷清。
车里安静,里面的凉气很足,黎哩直接裸露在外的肌肤被冻得很冰,她静默了会儿,悄无声息地从包里翻出将防晒罩衫穿上后才继续给温嫦编辑致歉信。
也许是道路空阔,乡村巴士沿路一路畅通无阻,没一会儿黎哩便到了酒店。
她来玉溪时匆忙,没做攻略,没找旅游搭子,行李箱里没装准备什么东西出来,走的时候也就这么拎着一只箱子离开。
她在网上购入最近一班次机票,从晴朗多云的玉溪一秒迈入阴雨的汀南。
黎哩从飞机上下来时已经是凌晨时间了。
手机上景芸芸给她打了通电话过来,她好像还在生气,总之,还是在用着一种威严疏离的语气和黎哩交流:“到汀南了?”
黎哩刚叫了网约车,她拖着行李寻找机场出口方向,“嗯”了一声,“刚下飞机。”
“你爸来接你了?”
“没,”汀南的机场建设很绕,黎哩跟着路标找到离家比较近的南广场出站口,门外路灯照耀下还是漆黑一团,她眨了眨眼睛,其实她没告诉黎骆言她的班次,家里现在那么忙,她完全可以打车回去。但夜里无端地不想让景芸芸担心,她回答:“爸爸今天跑医院累到了,我刚叫了网约车,等明天再去医院看望奶奶。”
不知道是不是出站的时候信号不好,耳机里景芸芸的声音断掉许久,一直露出白花花的噪音声,黎哩愣了很久,迟疑:“妈妈?可以听到吗?”
景芸芸淡漠地“嗯”了一声,“知道了。”
下一瞬,她反问黎哩:“吃过没?”
冷漠以外的关心。
早上黎哩有目的性地出门,为了赶那趟最早的进村巴士,她在隔壁便利店里买了块三明治垫肚子。接到奶奶住院的消息后离开得也很匆忙,没想起来去吃饭,但是也没什么胃口,所以耽搁下来。黎哩叫的网约车还没到,她站定在等待区域,被突然吹来的阴风吹得拢紧衣服:“吃了飞机餐。”
算是晚午饭了。
“等下回去让你爸给你做饭。”景芸芸定音交代。
在飞机上下来有些晕,黎哩这会儿也没什么食欲,她先应下来,“好。”
汀南空气里带着潮湿,风雨欲来的恐慌好像将人层层叠叠地包裹住,黎哩看着远处开着前灯飞驰而来的轿车,她问:“奶奶住医院了你回来吗?”
不出意外的,景芸芸态度变得更加生硬冷漠了。不知道是不是还生着黎哩的气,只停顿了片刻,她便开口:“你跟你爸爸在家好好照顾奶奶吧,我最近工作忙,等过几天忙完再回去看望奶奶。”
总之,家里人都在这座城市,总不至于没人照顾老人。
“哦,好的。”黎哩只好点头应下。
天色很黑,黎哩以前学素描的时候用眼过度,线条虚实远近,每到晚上眼睛都会有点儿散光,发出酸涩肿胀的泪意。
车灯和路灯晃着眼睛,她揉着眼前的不适,下一瞬便听见景芸芸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挂了。”
“回去早点睡。”景芸芸话里没什么语调地又说。
像往常一样,古板生硬的语调,像个严厉的教导主任。
不,比起往常,她语气里更多了些疏离与冷。
她还在生气黎哩私自修改志愿。
黎哩握着手机,电话挂断之前温声说:“好,我知道了,妈妈也早点睡。”
机场位置稍偏,等黎哩到家已经是五十分钟后的事情了。
深夜两点的光景,黎家别墅里面漆黑一片,连盏走道灯都没打开。玄关处静静地摆放着三双鞋拖,黎哩视线顿住,默默换上家居鞋,把出行的行李运回房间。
强迫症性格使然,黎哩定好闹钟,这个夜晚的睡眠时间很短。
夜里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时候下过一场雨,清早雨雾里的湿气很重。天色是雾蒙蒙地亮,黎哩起身打车前往奶奶住的市人医。
昨日黎冰冰陪床做的看护,同为孙儿辈,黎哩一早便也接到通知赶过来。
医院区闹市喧嚣,早餐店门口挤满了人在排队等餐。轿车被堵在外面进不来,小巧的电动车倒像是耗子一样蹿前窜后,门口水泥地板上一片潮湿的泥泞。黎哩低下头看着脏掉的小皮鞋,皱着眉排在长龙后,按照黎冰冰列出来的清单给她们买早餐。
这是条热闹的巷子,看着不仅有来探病的人,还有很多居住在这儿的年轻人买早餐赶着上班。
泥泞的道路上拥挤,耳边是小贩的叫唤声和电动车长长的、刺耳的鸣笛音。
黎哩刚从静谧的玉溪回来,初次接触到这种拥挤吵闹的生活,适应感像坏掉的轮胎一样难以向前推行。
她小心地用两只手抱着满满一大袋的牛皮纸袋,好怕手指拿捏不住它,刚刚采买的新鲜食物会掉在脏兮兮的地上。
前方一阵巨长电动车鸣笛音,黎哩抬头远远看着一条小道上涌过来一个骑车的市民,在嘈杂的行人区车速也没有慢下来。她脑袋懵了下,随着前方的路人一起更往路边靠近。
咒骂声伴随着呼吸停滞一起抵达,黎哩听见前面的大哥指着飞驰而去的电动车激动得吼起来:“骑得什泥鬼东咋,眼睛瞎得咯?赶着剋投胎泥小次佬。”
心脏处好像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抓住,黎哩看见灰色运动裤上飞溅而起的大片泥点心头一紧,呼吸在那一瞬变得好困难,她好想丢掉一切加入前方。
鸣笛的电动车瞬间无影,喧闹嘈杂的街市里,黎哩找了个空阔地儿从包里翻出湿巾擦拭许久,灰褐色的泥点像印在裤子上似的,泥泞面积越变越大。
闹区里黎哩耳边倏地听到一声熟悉的嗤笑声,像粉笔蹭在黑板上发出的刺啦声一样讨厌,刺耳无比噪音割破空气,对面来的人阴阳怪气地说:“才几天没见而已,你现在这么丢人?”
她语调里是藏掩不住的开心。
第23章 雨水
【23】
江南巷, 烟雨沉沉。
那道刺耳的声音越发地近了,比全是潮湿泥巴的水泥地板还要让人心烦,赵雨蔓手里撑着精致的小雨伞,伞页下是双傲慢讽刺的脸:“前几天都不在玉溪, 这是出去躲我啊?”
黎哩面不改地起身, 弄脏的纸巾被丢入距手边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她脸色很平静, 琥珀色的瞳孔在阴雨天里显得雾蒙蒙,像隔着幕布一样多了几分疏离。只几秒, 静谧的视线像风雨欲来的暴风雨, 黎哩的语气很缓慢, 她不解地开口:“躲你什么?”
主干道的柏油路面上潮湿清爽,黎哩抬脚,从泥泞的小道迈入大道上,在经过赵雨蔓身边时,她倏地停下,温声细语地说:“你是指你的那些恐吓威胁短信?”
从那杯倒掉的咖啡液开始, 赵雨蔓好像疯掉,她不知道从哪儿搞来黎哩的电话号码, 一直狂轰乱炸给她发来消息。
再猖狂嚣张的人, 也总会被制裁。
阴沉的天色发出微弱的光,过度潮湿的空气让人很不舒服,黎哩眉头皱了下, 想到这些天总收到一个号码发来的短信和彩信。一些血.腥.暴.力图片, 一些威胁恐吓来的照片, 语调没什么起伏, “随你,但我也会保留好证据维护自我权益。”
赵雨蔓的眼底好像有熊熊烈火在燃烧, 呼吸在此刻变重,她握着雨伞的手指攥紧,黎哩初次的高傲模样仍旧历历在目,她咬着牙:“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你不就靠着宋驭驰才敢这么嚣张,没有他的话,你又算什么东西。”
空气里的湿感很重,和昨天见过的晴朗天气比起来,她好像更怀念昨日。
黎哩抬眼,浓密的睫毛轻扇,她唇角轻扯,“你错了,我想做什么从来都是因为我想。”
黎哩做所有事情的底气,从来都不是因为宋驭驰。
她不是不知道那杯咖啡泼下去的结果是什么,也不是不知道赵雨蔓的心理上会发生怎样变化。
尽管还不能掌握生活的全部,但至少她可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她早做好了承接一切事情的准备,好的坏的,都甘之如饴。
她的底气来源于这儿。
事分利益缓重,人活着始终是为心中那股气,而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可是这些,赵雨蔓好像不明白。她从小生活在优越的环境里,骨子里的恶因子藏不住,最会那套捧高踩低的生存法则。
手机在兜里接连传来几声短暂的震动,好像是什么催促的符咒。黎哩别开眼,“如果你想继续玩的话,随你。”-
医院门口这会儿全是早起探病看病的人,长廊里,大厅里,电梯口全是吵闹,黎哩以前跟在景芸芸身后,对医院布局熟悉,黎哩拎着早餐轻车熟路地绕去住院区。
黎哩刚抵达住院区,远远看见站在大厅门口的黎冰冰,她手机举在耳边,似乎是在给谁打电话。黎哩刚有这个想法,下一瞬,兜里的手机传来电话音。黎冰冰听见音效,视线循着声音望去,她挂断电话朝黎哩走过来,“买个早饭也要那么久。”
视线掠过黎哩被污水打湿的裤子上,她皱着眉,满脸的幽怨朝黎哩伸手接过那一袋子早餐,“你不是早就出门了吗?”
黎冰冰比黎哩大一个月,按理说黎哩应该叫她姐姐。
但由于两人从小就不对付的缘,姐姐不像姐姐那样有责任心,妹妹也不像个好妹妹,她们从来都指名道姓地喊对方。
更准确地说,她们是对手。
从小就是长辈们攀比的核心。
东西被黎冰冰拿走,黎哩手上顿然一空,她活动了两下僵掉的胳膊。
黎冰冰指定要吃的早餐店铺生意常年很好,许是近些年网络发达,一些探店博主又在网上再次分享了这家店的测评,本就热销的店铺随着流量的崛起变得更加忙碌。
光是排队就要占据掉很久时间,又逢早餐高峰期,只会耗时很久。
黎哩身上很脏,思绪也变得非常沉重,她不清楚奶奶的病房在哪一间,抬脚跟在黎冰冰的身后越过大楼的玻璃门道。
她反问:“你不是知道那家生意好?”
黎冰冰瞥她,好像被她的话哽住,一时语窒:“那我哪里知道你会这么慢!”
电梯门口已经挤上一堆人在排队,两边的电梯都在从上往下地运作着,缓慢向下移动。时逢假期,又是早上工作高峰期,黎哩和黎冰冰一起在下面等了很久才抵达住院部8楼。医生带着护士一起,这会儿正在查房,为首的一位医生出来时看见黎哩,推推眼镜和蔼地叫住她,“小礼,好久没见你来医院了。”
“你妈妈去京市出差,你怎么跑到住院部这里啦?”话音顿住,张医生猜说:“家里是有人住院了?”
“……”
“你这衣服上什么情况?”
“……”
以前黎骆言工作忙来不及接黎哩放学的时候,她都独自坐公交来景芸芸任职的医院,小时候没少在家属区那儿完成作业,所以景芸芸的同事大多是认识她的。
黎哩每次来医院,几乎都能碰上张医生,她那儿有什么吃的也会大方分享出来,黎哩对这位医生阿姨观感很好。
她停下脚步,仰着头回应:“我过来看奶奶的……”
“……”
只是眨眼间的工夫,黎冰冰扭头就发现黎哩被人拽着胳膊,她在和别人寒暄。
黎冰冰唇线紧抿着看向身后的她们,她眉头紧紧皱起,倏然转身离开。
她没再等待黎哩,而是直接回了奶奶病房。
张医生还有工作在身,没和黎哩聊天耽误多久便过去继续查房,临走之前她挂好胸前的黑笔,“下次来玩记得告诉我啊,给你带好吃的!”
黎哩礼貌乖巧地笑着:“好,谢谢阿姨。”
病房外的长廊上陆续有人走动,放眼望去,每间病房都显得神秘。黎冰冰没有留下房号和信息,黎哩是去了护士服务站问的工作人员才知道的奶奶住的哪一间病房。
廊外阴雨沉沉,昨日地面的水汽至今湿漉漉的,暗色地上到处都是野蛮生长的苔藓。病房卧室的窗帘紧闭,室内的灯光明亮晃眼,密闭的,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环境和外界一切隔绝。
床尾桌子立起,狭小的餐桌上摆放着黎哩排队好久买的早点,奶奶和黎冰冰两人正在享用今天的第一顿餐。
她们不知道在聊什么开心的事情,透过着房门前的那块玻璃处,黎哩看到奶奶笑得身子后仰,打上石膏的手臂好像也不痛了,爽朗的笑声能从病房传播到外。
听起来中气十足。
黎哩拧动门把手,病房的门发出吱吱呀呀地噪音,病房里的笑声刹那消散,屋里的视线朝着黎哩捕捉过来,“就你来了,你妈呢?”
奶奶手里还拎着经典的袋装豆浆,她沉着脸,视线一直往黎哩身后探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黎哩感受到那种试探,她沉默了下关掉身后病房的门,她走到病床这里,解释说:“妈妈她临时收到工作要忙,暂时还不能回汀南。”
她说的是还不能。
成年人有很多迫不得已,昨天下午才通知出去的消息,也就只有黎哩这种闲散的学生可以及时赶回来。
黎哩浓密的睫毛长直自然地垂落,她把刚买的精致果篮放到旁边空旷的地方,从里面取出苹果和橙子预备拿去清洗,“奶奶,你今天身体怎么样?”
黎奶奶继续享用着早餐,豆浆放了回去,她皱起来眉毛去夹桌上的小笼包:“哎呀,我不喜欢苹果。”
小笼包入口,鲜嫩的滋味好像溢在口中,奶奶一脸满足地朝着黎哩的方向瞥过去:“还是冰冰通透会照顾人,买来的早餐全都是我爱吃的。”
奶奶没再说别的什么,但话外隐藏的意思谁都能听得明白。
黎哩拿好水果后和黎冰冰的视线撞上,她看见黎冰冰无奈地耸耸肩,而后朝她露出一个舒展的笑。
因为黎奶奶这一句夸赞,她好像很得意。
黎哩眨了眨眼睛,准备先把手里的水果洗好。
隔壁床住着个胖胖的奶奶,刚从卫生间洗漱完回来,她走出来时看见黎哩后愣了下,“外面是不是又下雨啦,哎哟喂看这个雨下的,把人衣服上都弄得脏死掉啦。”
黎哩抬头,礼貌地回应着:“外面没下,天气预报上说今天是晴天。”
“天气预报哪有准的。”洗漱用的小盆被收在柜子里面,这位奶奶什么也不懂,笑起来时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她开着玩笑地对着黎奶奶说:“有两个孙女疼你还不满足么,人医生刚来查房时候说了,多吃点水果对身体好!”
突然被外人插话进来,奶奶脸上立马变成和睦的,慈祥的笑,她无奈的摇摇头,她瞥了眼黎哩,语气宠溺:“这小孩还真是的。”
“其实我们家的人都不太爱吃苹果。”奶奶回头用勺子搅拌桌面热乎乎的黄米粥,她偏过头来,“不过这有些东西可以不吃,但不能没有的对吧。”
“……”
“……”
卫浴室洗漱台上到处都是泼洒的水珠,玻璃瓷砖上氤氲着水汽,黎哩顿住,抽出面纸将台子上的水擦拭干净。
脏湿的纸巾丢入垃圾桶内,水柱哗啦啦地流水,黎哩细心地将苹果洗净。
几个果子的事情,黎哩动作很快地将瓜果切成小块放在餐盘上,她给隔壁床的奶奶分了点儿,其余的全部拿到黎奶奶那边。
她们的早餐还剩下好多,小餐桌上没有可以摆放新盘的位置,黎哩把床头柜整理了下,水果摆上去。
奶奶和李冰冰这会儿在聊等会儿午饭吃什么的事儿,黎哩站在床边,温声温气地倏然开口插入她们话题里:“早餐是我去排队买的,水果也给您切好了,您有什么其他想吃的跟我说,我再去买。”
黎哩很像景芸芸,不止长相,性格上她们也都是内敛的人,外放的情绪对她们来说好像是一件比登天还要难的事情。
七分的关心只能让人感受到一分,做不到谄媚,也很难说出好听的话来。
文文静静的样子,偶尔也会说出让人好气的呛人话。
也许是觉得景芸芸这个儿媳的性格太过强势,平时里又刻薄得让人感受到距离,黎奶奶一直以来都不喜欢她。
所以也爱屋及乌地很不喜欢黎哩,年长者习惯被人奉承。
黎奶奶的脸色在听见黎哩的话后瞬间耷拉下来,“你不想来看我完全可以不用过来,跟你妈学全了就行,反正我有冰冰可以照顾我。”
第24章 雨水
“考那么高的分, 填选志愿还选了个没什么用的小科,“黎奶奶语气是全是鄙夷:“也不知道你这个脑子是不是被驴给踢了还是怎么的,我看你以后工作的时候怎么办。”
“不管是考公还是再就业,样样不比别人占优势, ”奶奶语调上扬着, 语气带着浓浓的责怪:“我真不明白你妈平时到底怎么教的你。”
“我们家的优点没一点是学到的。”
黎哩的记忆里, 奶奶一直都是个强势严苛的奶奶。小时候无论是对待黎冰冰还是对黎哩,她培养的标准都很严格。
小学会被要求背诵唐诗和英语课文, 如若在规定的时间里她们背不出来, 奶奶便会板着一张严肃的脸, 拿起戒尺用很大力气去打她们的手心。
反之,奶奶则会准备好蛋糕和点心奖励她们。
大人之间的话题好像很少,大多围绕在工作和家庭上。黎哩和黎冰冰同岁,经常会被拿出来做对比。如若对比过程中景芸芸心口气顺了,她对待黎哩的态度就会很好。如若黎哩不争气让景芸芸被咽住,事后她也会拉住黎哩就此复盘。
而此刻, 奶奶尖酸刻薄的话好像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在心口。
先前黎哩在被景芸芸训斥的时候,她总觉得喘不过气, 为自己不能选择, 不被理解而感到痛苦。
黎哩很不喜欢景芸芸将她和别人拿来做对比。
所有人的意见都只是参考,真正的路始终在自己脚下。
可生存环境下,关起家门的无奈在外被放大后却是痛苦的, 苦难和痛苦都是生存巨压下存在的。黎哩自己所做的任意决定都关乎着父母的教育和培养上的缺失, 这在她看来很不应该。
呼吸就像针刺刺不休地进入肺管下流, 整颗心都被巨大的手用力攒紧, 勒得人胸口发闷。无奈和难过像是汪洋的海水将黎哩淹没,她扯了扯唇, 不卑不亢地抬起头,“是我自己选的专业,跟我妈没有关系。”
黎哩的解释更像空中虚无的泡沫,风一吹就会散,得来的是黎奶奶毫不留情地一声讥笑。
“妈你在说什么呢?”病房的门倏地被人推开,黎骆言走进来把黎哩护在身后,“礼礼听说你住院了立马就回来看你,这还能叫不孝顺啊?”
“芸芸那边也是,本来她工作性质就忙,人现在在外面交流学习呢,这机会很难,我就让她先别回了。”黎骆言手上的发票全放在抽屉里,他抬头,“反正家里不还有我们?”
而对于志愿的事情,黎骆言轻描淡写地说:“我和芸芸辛苦工作不就为了孩子么。”
他说:“没事,养得起。”
他还说:“随她以后想做什么,我们都是她的底气。”
外面乌云压过来,潮湿的雾气好重,预示着很快就要下雨。
洗手间冰凉的水冲洗着手心,温热的血液好像凝滞,手心那块儿的皮肤通红一片,失去痛的知觉。病房内黎骆言在和奶奶聊些什么黎哩不知道,透过透明的窗,他们三个人挤在病床那儿好像是一家人。
唯有她,像外面被打湿的浮萍,落在泥泞的湿地后,怎么也漂不起来。
也许是她藏匿了很久,黎骆言大概是注意到她不在后去找过她,他的记忆里还不忘妻女之间的小矛盾,他询问:“回来的时候你妈说什么了?”
黎哩从外地回来,还是那么晚、那么危险的时间,景芸芸不放心地给黎骆言打过电话。
这很显然,短短三天的时间里,母女两人都有着线上的联系。但具体沟通结果如何,黎骆言并不知道。
黎哩低头看见黎骆言把水壶搁置在接水机的架子上,冒着白烟的热水缓缓流入容纳器,在狭小的开水房里显得声音很大。她兜里的手机又传来短而急促的震动,黎哩忽视掉外界声音,轮番捏着两只被冻僵的手,温着声:“妈妈让我来医院看望奶奶。”
婆媳关系很难维系,在外面看来黎家的生活好像是幸福和睦美满的,有在行业很有威望的老人,有工作很棒的大人,还有两位成绩非常出彩的老人。他们理智,看起来也很善良,但这一切好像都是蒙着幻影纱网的假象。
真正的内里其实千疮百孔。
景芸芸和黎奶奶的婆媳关系很紧张,她们并不要好。
一个破碎支离的家庭还健在,少不了有更加珍惜关系的人在缝缝补补地修复这段关系。
很显然,维护这个家庭的人是黎骆言。
在这个又安静又显得吵闹的长廊外,黎骆言听后沉默地点头。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反问黎哩:“医院是不是很不好玩?”
黎哩从小就不喜欢医院,她在黎骆言的注视下点点头,“嗯。”
这里的消毒气味很重,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是忙碌的,蓝色病号服的人群是痛苦的。
这是个高大神圣的地方,黎哩从小见到这些,她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景芸芸的身影,她总是忙碌的,不过是捕捉到白大褂的一片衣角。
她的内心深处总是孤独的,没人在意的。
黎哩可以感受到来自爸爸妈妈汹涌的爱,但那种爱好似被束缚着的枷锁,也像折翼的天使一样畸形,非常的沉重。
像沉甸甸的巨石,总叫人喘不过气。
“那先回家吧,奶奶这边有我和你姐姐在。”黎骆言的脸上都是疲态,黎哩抬头,甚至看到他鬓角两边的白发,他眼底露出揶揄的笑:“昨晚赶飞机累坏了吧,先回去好好休息。”
开水接满,黎骆言按停热水按钮,也许看出黎哩眼底的迟疑,他失笑:“等会儿你姑姑和姑父他们也要来,你跟冰冰在这里帮不到什么。”
“而且,冰冰好像和同学约好要出去玩。”
黎骆言拎起来装满内容量的热水壶,两个小孩长时间留在这儿缺失帮不到什么,白白占据病房本就不大的空间,男人重复了一遍他的态度,“午饭找朋友去外面吃吧,或者回家点外卖。”
有黎骆言的再三劝阻,黎哩总算迈过心底那条线离开。
外面的雨下得好大了,站台上是淅淅沥沥的,被迸溅而出的水。雨帘好像瀑布,急急地落下,拍打着整个城市,即使撑着雨伞也难逃大难。
住院部大楼底下拥堵着好多被雨水困住的人,黎哩拎着手中的雨伞视线怔怔地盯着落地窗看向外面的雨,脑子里思索着到底要不要逃离这里。
大厅楼层里有一种被闷着的吵,熙熙攘攘的,很混乱,让人辨别不清都在说些什么。
一众嘈杂声里,藏着一臾陌生又带着些熟悉的音。
黎哩本就站位靠后,这会儿被后来的人擦肩挤过去,她不自在地皱了皱眉,最夏季的时节竟还有些冷,她拢紧单薄的开衫后退找了块更空阔的地。
要不还是等雨下一点儿再走好了。
众数心理,像她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
天空发出沉重的一声闷雷,好似就在耳边,楼道里的电力不稳,灯光忽暗忽明地闪烁了下,吓得人群躁动不安。
轰隆的雷声过去,眼前恢复平稳的明亮,黎哩的余光又看见了熟悉的黎冰冰。
糟糕天气的缘由,医院大厅显得格外阴暗潮湿。黎哩视线不偏不倚地和黎冰冰撞上,她身边站着很高的一个男生,是她刚确认关系的男友。
原来黎骆言说的那个同学是蒋闫。
黎哩平静的别开眼,她余光见到黎冰冰拉着蒋闫的手向她这边靠近,不知道她在兴奋什么,走过来的脚步都变得轻盈,带着活跃的氛围。
先前他们发来的微信消息还历历在目,昨晚只休息了很短的时间,她看着落雨脑子都在发沉,实在没精力再去和他们周旋。
就在黎冰冰即将靠近的时候,黎哩好似看不到熟悉的人存在一般倏然移动起来。
阵雨转下,蜂拥的门口变得空阔,溢出比方才更亮一些的天光。
黎哩把手机装进装纳随身物品的帆布包里,她从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雨伞,径直走向住院部的出口大门。
——“礼礼!”
黎冰冰兀地开口叫住她,“你躲我们干吗?”
她的声音好大,惹得周围的人注意力分散得看过来一眼,黎哩顿住,她转身蹙着眉,不理解地发问:“有事?”
黎冰冰的手和蒋闫的牵在一起,她语气轻松:“没有啊,这不是顺路要出医院,我们可以一起啊。”
旋即,她笑着问:“你干吗看到我们过来还跑了?”
也许是从小耳濡目染着长辈们礼貌地变脸,黎冰冰也将这一套运用自如,不管她和黎哩上一秒闹得有多不可开交,下一秒她都能友善地戴上大姐姐面具。
从小时候到现在,黎哩也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了。
可是黎哩觉得这好烦,尽管她脸上的情绪仍旧平静,她麻木地抬起眼,唇部微张,有些无语:“因为雨小了啊。”
像察觉到黎冰冰接下来会说什么话一样,她预判下来:“我只带了一把伞,伞很小。”
“而且我们也不顺路,我就走了啊。”
第25章 雨水
市人医五百米开外才有个公交站台, 从医院到站台有且只有一条必经路。
掐在同一个钟点,黎哩不得不和他们前后脚走着相同路线。
汀南模糊的雨点,潮湿的空气,零落的泥, 还有耳后的呼喊声, 在此刻像疯了一样地全向黎哩砸过来。
蒋闫的话像魔咒一样抵在耳边, 也是当着黎冰冰的面,他低下头, 视线紧紧落在黎哩身上, 他默默地开口:“黎哩, 当初是我做的不好,但毕竟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你是冰冰的妹妹,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还是朋友。”
聒噪的声在此刻像蚊子一样,惹人心里更加烦闷。
什么过去。
什么又是朋友。
“你在说什么荒唐话?”
雨点打湿小腿,黎哩停下来, 雨伞底下的她看起来好单薄。她眼底的情绪很淡,讥笑着反问:“我们之间有什么过去?”
那大概是他的一封无署名情书, 害她成为众矢之的。是办公室里的家长会, 他当着那么多老师和家长面前将所有的罪责推诿在她的身上。
他说,是黎哩先对他释放出信号。
两人平日里就很亲近,在此刻更像是再一次坐实他们越界关系的铁证。
那封无厘头的情书黎哩不知道他是写给谁的, 但此刻她脑袋好像被人当头一棒, 她懵掉好久。她怔怔看着蒋闫, 只觉得他像变了个人, 她一点也不了解现在的这个他。
违纪请家长的事情被放大,黎哩从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成为家长口中的问题少年, 生活里注视了太多的异样目光。
好像不管她如何辩解,在家里她总是抬不起头,任谁都要来指责她两句。
怎么能不介意。
蒋闫不再像以前那样刘海遮住眼睛,沉默地走着阴暗风格了。黎哩看着她变脸的瞬间,乌云四起,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你真觉得你和黎冰冰能走到最后?”
她又想到删除的联系人在不停地申请,被拉黑后又换号地骚扰,实在烦人。
而且,撑着伞和他们站在雨地里聊很狼狈。
在这一刻,DEBUFF叠加满了,黎哩再难有好情绪,礼貌和教养统统都被丢掉,她别开视线,那句不要骚扰再我的话没说出来,她顿住,冷着脸头一回对外说出重话:“少来犯贱。”
天色阴晴,雨点转瞬又变得湍急,冰凉的雨水打湿小腿,黎哩放弃了搭乘公交站的目的,她撑着纯黑色的伞折返回身后的市人医。
人行道上年久失修,水泥道路凹凸难平,在雨天里堆积着小水塘。
黎哩不小心踩到溢满水的凹塘,雨点的波纹被冲散,溅起更大一片的水花,小腿上又一次被寒意侵蚀,黎哩握着的伞柄有些松垮,她被冰得倒吸了口凉气。
缓和过来是一阵的心惊,情绪蔓延变大,心情忽然变得好糟糕。
天,她甚至殃及到身后无辜的人。
雨水把他灰色的运动裤全都打湿。
“对不起。”黎哩头还没来得及抬起,匆忙道歉,她曲膝盖手伸进挎包里去摸纸巾预备递出赔罪。
阵雨过去,雨势转而变小地下着,人行道上空气清新,可以听见节奏感很强的雨声,世界好像都变得安静起来。
黎哩和那个被“无辜”溅到的人靠得很近,他们两人都撑着伞,他应该很瘦也很高。
隔着两层薄薄的雨伞布,黎哩听见头上传来一道沉闷的“嗯”声,带着漫不经心的懒散劲儿,她皱了皱眉,低着头在包里继续找小包面纸,“我给你拿点面纸,您稍……”
“不用。”话未落,黎哩被头上那道声打断。
是更熟悉的一道声,黎哩迟疑了下,有些不确信地抬头,透过雨丝看见那张熟悉的脸。
微分碎盖的黑发遮住半截眉眼,他看起来好像更瘦了些,五官凌厉,鼻骨高挺。他眼底的情绪也很淡,藏着倦,眼下还有着淡淡的乌青。
这里是……市人医的门口,黎哩想不通本该在玉溪的人怎么会回来汀南。
空中忽然起来一阵风,淋落而下的雨水胡乱在飞。
黎哩不再去找包里的面纸,她脸上掀过方才的平静,她眼底的情绪淡下来:“你跟踪我?”
她看起来好像一只炸毛的小猫,跟生气时候的妮妮很像。妮妮生气的时候喜欢抬头睁着眼睛冷冷地看着他,好像是在仇视,但其实是傲娇地想要人过来哄着。
他跟踪黎哩,本就是没必要事件。
那双倦怠的眼底浮出笑意,他沉着声,犀利开口:“你心情看上去很不好。”
第26章 雨水
天色灰蒙蒙的, 一时阴晴一时雨。
今日的光线实在很差,黎哩甚至看不清宋驭驰脸上的表情。
朦胧的雨雾里,他情绪并不高昂,他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漠然地看着外界发生的事情, 可他每次又能很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情绪。
磁场很奇怪, 好像所有的糟糕事情都在同一时间砸来,今天的黎哩实在算不上多好。
宋驭驰手上还拿着医院的检查单, 显然是刚从医院出来。
黎哩不知道他跟在后面听见多少, 她抿着唇, 透出今天所有的不耐情绪,嘴上却嘴硬着说:“还行。”
耐心告罄,她实在没什么精力去和别人作周旋。
这会儿的医院门口不算拥堵,周遭静悄悄地,偶有车辆行驶通过。
宋驭驰举着伞,底下的阴翳遮盖住少年锋利的眉眼, 只露出一截窄瘦的下巴。黎哩听见头顶传来他一声意味难明的轻笑声。
不知道他这是想做什么。
黎哩心底的情绪莫名变得更加烦躁,她刚仰起脸, 听到雨声里响起一道不合时宜的电话铃声, 宋驭驰抬起手机垂眸看了眼,掀起眼皮看向黎哩,他点头, 沉着声:“等我一下。”
那些脏水与泥泞污染不到他, 黎哩看见他撑着伞, 动作自然地走到一边抬手讲电话。
“医院门口。”
“嗯。”
“看到了。”
眼前倏地空掉一块, 视野前变得明亮,就连斜侧方车的双闪在雨里看得模糊又清晰。
黎冰冰和蒋闫还没走开, 是在宋驭驰靠近的时候,他们也跟着靠过来。黎冰冰抬起下巴指着不远处的宋驭驰:“你新朋友么?”
学生的世界单纯,交往的朋友简单。
而在那边接电话的这人,即使是模糊的雨雾天气也难掩他身上的那股锐气。黎冰冰和黎哩的生活轨迹重叠,这人却是她从来都没见过的生面孔。
黎冰冰知晓黎哩不是很会交际的人,他们之间相处的氛围告诉黎她,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清白。
她仍旧是一副亲和力很强的姐姐形象,语气大方:“不介绍一下?”
雨水淅淅沥沥地下着,花坛里传出清新的泥土气味。
但此刻,黎哩没什么心情去感知这些,她脸上被雾气打得有些潮湿,湿漉漉的发丝紧紧贴合在脸上,沾染着水汽的睫毛显得根根分明,黎哩眨了眨眼睛,义正词严拒绝:“没必要。”
她总是很关心黎哩的生活,关注着黎哩的交际圈,企图融入,试图瓦解别人的关系网。
当着外人的面前,黎冰冰还在努力维持人设。她眉头皱着,却没有一点儿的不耐烦,只是在无奈地笑:“我只是有些担心你。”
她视线落在不远处宋驭驰身上,少年头低着,瘦弱的脊背微凸,气质冷冽。
他的五官凌厉,自身的气场太过强大,带着攻击性地帅。
他只是站在那儿,没有温润谦逊的样子,笑起来时松垮随意,身上那股的颓靡,不太像学校里的优等生。
“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黎冰冰好心提醒说:“而且,我是觉得他不像好学生。”
斜侧方有车从主干道路上靠近停车,黎哩往花坛边靠了靠,全部安静时,她掀起眼皮“嗯”了声,她好像根本没把黎冰冰的话听进去,态度游离,语气带着些随意:“你管的好多。”
也许是听见了她们的交流,宋驭驰没再靠近了。
少年眼底冷清到没什么情绪,唇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雨落而下,他倏然开口:“跟我走么?”
黎哩应声望去,他身边停着一辆打着双闪的网约车,应该是他刚电话里叫的那辆。
轿车侧门被打开,里面空空如也,好像英勇的骑士在等待着公主莅临。
耳边实在吵闹,黎哩想也没想,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应他:“要!”
她想跟他走。
哪怕是雨季里流浪。
雨天地好滑,后车门上被打湿一片,黎哩上车时一个踉跄,还是宋驭驰扶住的她。他沉着脸,手抓在黎哩瘦弱的胳膊上,脸上藏匿着一闪而过的担心。
雾蒙蒙的天里,在别的视角来看,他们的样子实在亲密。
忽视掉身后那道目光,黎哩钻进车内,客气地对着宋驭驰说了声“谢谢”。
宽大的身影靠近,原本偌大的空间瞬间变得逼仄。折收的伞被丢在脚边,潮意贴在小腿上,黎哩倏地听宋驭驰偏头问:“吃过没?”
黎哩垂下眼皮,早上起得好早,天还没亮时赶来医院,她摇摇头,“没。”
宋驭驰点点头,自然接话:“那一起吃早饭。”
“好。”黎哩颔首应下,她没什么好不同意的。
车窗露光,黎哩看向他的方向,少年鼻骨高挺,七饿群似耳儿贰伍九意四其搜集此文发布,欢迎加入光影勾勒出他凌厉张扬的五官,可身上气质又很颓丧。
他好像感受到黎哩的目光,倏然转过头,两人视线猛地撞上。
她好像很喜欢偷看他。
被抓包就不止一次。
宋驭驰收起手机轻笑了声,偏头眉毛微抬,唇角的笑又恶劣得像个坏种,他指向自己:“又觉得我好看?”
他还记着黎哩上次的信手拈来。
黎哩突然被抓包,脸上浮过一抹晕热,她视线下移别开,猛然看见少年手腕处缠着的绷带,手上还有些擦伤。她皱眉:“你手怎么了?”
“宋驭驰,你和人打架了。”她视线冷下来,语气笃定。
宋驭驰的视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指节上蹭了几处擦伤。
手臂上的伤口比较严重,护士端着器皿过来处理屏障部分,绷带缠了大片手臂。宋驭驰不喜欢这种被包捆住的束缚感,况且手臂上的那点儿伤口迟早能好,他拒绝创可贴,护士站工作人员只取了些双氧水消毒。
伤口显眼,宋驭驰好像一点儿也不在乎地挪开视线,少年喉结滚动,黎哩听见他“嗯”了一声,“遇到烦人的家伙。”
“你处理事情的方法都是以暴制暴?”黎哩声线平稳,她好像只是单纯在问,眼底像一摊温热的泉水,清澈干净。
她没有任何别的指责或是不认可的意思。
“不是。”宋驭驰否定,他抬眼语气带着些狐疑,“怎么这么问?”
“不是吗?”黎哩眼底闪现过一丝懵懂,她还是不够了解宋驭驰,有时候的他很光鲜,意气风发最好的少年模样,可有时他颓废也丧气,像是一场让人捉摸不透的雾。
有很多次机会,黎哩都很想问问他到底曾经经历过什么才变成现在这样。
可是黎哩也清楚,他们之间并不是可以讨论这些的关系。
黎哩耸耸肩,想到她刚认识宋驭驰的时候,金羿提醒过她的那些话。窥探别人隐私的话她不想问,她解释说:“之前听说过你的光荣事迹。”
黎哩的声线柔和清甜,她言辞句里传递出来的情绪没有带一点儿的褒义,她说:“你以前动手把人揍到送进医院。”
这点早在他们那一圈子传开,少年人气性大,很容易在和人意见相否时擦出矛盾。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兽与欲是动物行为,人要学会约束自我行为。
出租车里司机开了冷气,原本就潮湿的空间里显得有些清冷。
冷湿的衣角贴在皮肤上,黎哩的那块皮肤好像都失去了知觉,她动作不自在地往里面没空调风的地方挪了挪,不带任何的情绪。
后座空间很大,她和宋驭驰之间留出更大一片区域,少年好像不怕冷一样什么都感觉不到,他轻哂一声,“金羿告诉你的?”
明明他们那时候还不认识,确实是金羿说出来的,这一点黎哩不置可否。
“那个人虐猫,不止一次。”宋驭驰眼睛没抬,手松松垮垮地搁在腿上,他皱着眉似乎是有些不耐回答这些,“我给了他一拳,他走的时候绊倒在台阶上。”
他的声音很冷,毫不避讳地说:“和我没关系。”
事情随着口舌相传越演越奇怪,宋驭驰不是没听见过这些风声,懒得和那些不熟悉的人解释罢了。
黎哩作为唯一一个了解事情真相的人点点头,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相信,她说:“没想到你这人还挺有同情心。”
宋驭驰的善良很少可见,从她淋雨碰见他那天起,宋驭驰和她的关系从疏离转变为亲近一些。再到玉溪,他无比表现出一种无利不起早的冷血模样。
“金羿好,”宋驭驰视线睨过来,他背着光,脸上的表情有些晦涩难以看清,黎哩听见他嗤笑了声,而后吊儿郎当地拖着腔,“所以你就那么相信他?”
他的那一声笑让人难懂,是在吃酸吗?黎哩心跳倏然有些发快,她脑海里好像有团浆糊一般混乱。
黎哩她对着他仰起头,温声温气地开口:“金羿人确实挺好的。”
金羿会嘘寒问暖,会约黎哩出来玩。所以作为朋友,黎哩每次在他们组的局里,金羿都会很照顾她。
这句夸赞的话黎哩也是诚心地说。
前车的司机默默驾驶车辆,也许是觉得“小情侣”之间话题过于“沉重”,他没有插入一句话,把车内所有空间悉数交给两位客人。
水汽弥漫的城市里,宋驭驰那双漆黑的眼底深沉,他视线直直地落在黎哩身上,巴掌大的脸,下巴尖细。她抬头迎视没什么情绪,眼底孤傲又冷清。
“我说得不对吗?”她眨了眨眼睛,有些愣惑。
短短两分钟的时间里,宋驭驰见到她流露出的两种面孔。
温顺又大方,孤傲又清冷,反差好大,但每一种都是她。
玉溪的两日不算和谐,帮她解决了暂时的“骚扰之急”,从虚晃而过的感激到现在,她那双鹿眼里重新竖起的防备无比刺眼。
她目光炽热地盯着他看,好像很想要一个答案。
宋驭驰被她惹笑,偏头看向窗外,他哑着声回她:“没不对。”
就是有点儿。
没良心。
第27章 雨水
27
“你喜欢金羿?”
天色雾蒙蒙的, 宋驭驰无端问出的刁钻问题,让黎哩沉默好久。
他们是意外地结识,他看到那张小小的便利贴,见过她身份证上信息, 他知道她叛逆面的意图。
医院门口的聊天, 他站在他们身后也不知道听见多少, 他…
他好像知道她好多秘密。
黎哩眨了眨眼睛,困意被这一话题搅和跑路, 她忽视掉心底那种尴尬情绪, 摇摇头, “朋友的那种。”
谈不上有多喜欢,但也不能算讨厌。
况且,她大概很难喜欢上别人。
“他,”黎哩似乎是在想什么形容词,词到嘴边,她定音:“挺热情的, 他在的时候都很热闹。”
金羿是个很外向热情的人,他善于表达自己。又或许是他们男生与生俱来的能力, 好像到哪儿都能变成以他们为中心的主场。
总之, 他在的地方总是欢声和笑语多。
“你喜欢热闹?”宋驭驰掀起眼皮,语调懒懒散散地问。
黎哩刚想要摇头,望着宋驭驰动作又停住。朦胧的窗户触手可及, 热闹又或是安静都好, 不合时宜的环境就会给人莫名带来困难。
她想了一下, 喜欢得分状态, 比如此刻,她大概是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待着的。
雾气浓稠, 模糊的外景好像压着车内的空间,黎哩费劲地睁开眼,声音有些闷闷的,“当然啊,难过的时候一个人那显得好倒霉。”
“嗯。”
少年带着回了一声,不知道他是认可黎哩的观点还是在表示他听见了。低气压席卷,车内除却雨刮器运作的声响,再没别的声音。
安静得让人觉得是局促的低气压。
宋驭驰的目的地好像是个很远的地方,他静下来没再开口说话,黎哩索性背过身子靠窗。阴雨天下,车窗上爬上一层冷冷的雾气,模糊了车内与外的窗口。她哈出一口热气,无聊到在模糊的窗口上画画。
物体的形状很好勾勒,片刻工夫一只咖啡杯显示出来。
她撑着下巴盯着咖啡杯怔怔发呆,在上边又加上几条属于热气的波浪条纹——Hot Coffee.
灵感像汹涌的泉水,有时挡都挡不住,她脑袋里还没意识,手已经很快在旁边画出勾勒线条。
她和宋驭驰之间的留空更大了,也许是她动作幅度惹眼,宋驭驰的视线从模糊难明的窗外移至车厢内。
一幅简笔画很快完成,车窗上被画得很满,排版外没有剩余的空间。黎哩收回手,后座窗户上清晰的指印随着温度降低渐变模糊,
车辆终于停下,阵雨阴晴不定,外面雨势仍旧很大,滴滴下坠又溅落。
夏天的雨地里是闷的,燥的,黎哩和宋驭驰各执一把伞,潮湿的冷从四面八方传来,像冬天怎么关都冒着寒意的窗户一般。
积水的凹塘,潮湿的脚印,泥泞的裤脚,每一个特征都代表着今天的糟糕天气,连带着心情都跟着颓丧起来。
宋驭驰带黎哩来的是家在汀南很有名的中式茶餐厅,黎哩之前听原橙子提到过,这里是会员制度,前台不接待无会员卡的顾客。
而且想要用餐的话还需提前预订才能进去消费。
情绪和胃部是息息相关的,也许是过了饥饿的那个时间段,黎哩的胃口不佳,坐在长长的餐桌前细嚼慢咽着,心里暗叹小绿书上吹得神呼呼的美食也没什么奇特之处。
精美的摆盘里她只偶尔动筷,几乎看不出什么变样。
服务员呈上餐后的水果和甜点,黎哩看着手机上景芸芸交代来的“和长辈相处注意事项”,那一刻,仅剩下那一丁点儿的食欲都散得无影。
“不合口味?”坐在对面的宋驭驰用白色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他右手臂受伤,一餐时间里左手用得更勤些。
黎哩刚一抬头对上他视线,又像是自己的小动作被人突然发现一般,她心跳骤然加快,她摇摇头,“是饱了。”
上次吃饭她也是,一份小馄饨而已,还能剩下大半。
宋驭驰视线静静地落在她身上,她皮肤白皙,身上青紫的血管都能看见,肩膀单薄。连饭都不好好吃,怪不得这么瘦。
精致雅间里,宋驭驰放下白色的手帕,眉尾稍抬:“那走吧。”
时间过去好快,黎哩偏头看了眼雅间的落地窗外,外面的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玻璃窗上沾染着密密麻麻的水点儿。
一餐结束,好像昭示着他们今天的缘分到达尽头。
黎哩没什么理由继续留下,她点点头,“好啊。”
看着面前这一桌子丰盛的菜,虽然没品出什么滋味来,她还是很诚心地道谢:“谢谢你的款待。”
宋驭驰嗤笑了声:“不至于。”
他语调懒懒散散,又好像在暗示着黎哩的无效用餐。
黎哩冲着他笑了笑,那当然是要谢谢的,她不至于连这点儿礼貌素养都没有。
在和宋驭驰来的路上,黎哩看到对面那排有家可以娱乐的网吧,先前那个乌烟瘴气的酒吧体验仍旧历历在目,胳膊上的青紫色的痕迹难消,还有短信上的那些威胁恐吓。
也许宋驭驰说的都是对的,她不该去自甘堕落的。
她再不想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了。
宋驭驰出去了一趟,大概是在结账。
黎哩在娱乐软件上搜索了下环境和服务,也许是商家给过什么好评福利的承诺,店铺评价好像批发,大差不差地夸奖赞美。不想回去的心里想法更重,她耐心往下翻看,终于看到一些可参考评价。
有褒奖贬义,总的来说环境不错,还是可以去消费坐一下午。
没一会儿,宋驭驰从外面回到包间,他手里还拎着一份外卖包装。
没仔细看,黎哩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细长的包装样式,估计不是咖啡就是奶茶。
她忽视掉这些,拿好手机起身预备离开这里,她慢悠悠地抬头对上宋驭驰视线,“你现在要回去吗?”
宋驭驰“嗯”了一声,像是经历了许多次的情况一样,少年随手将手上拎着的外卖袋递给黎哩,“是要回去。”
黎哩那句话的态度有所歧义,他又反问:“你不走?”
他手上拎着的东西横在那儿,黎哩下意识接过他递来的东西,低头看了眼竟是杯咖啡。咖啡诱人的香气飘出来,她下意识回了句:“谢谢。”
感受到他眼底的疑惑,黎哩停在门口时往旁边靠了一步,朝他摆摆手解释说:“我还有点儿事情在这里,你先走吧。”
宋驭驰眼底黑漆漆的,隔着雨雾,像远山上的雾霾蓝,神秘又有着极其强大的吸引力。
他视线朝着斜前方那个位置看了眼,好像洞悉着她的一切,他嗤笑了声,语调懒懒的,“要去网吧打你那消消乐?”
黎哩确实是这样想的。
明明是好冒犯的一句话,他说出来却带着玩笑话的意思,不会太让人反感。
心底的欲念被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猜出来,她好像在他面前全无秘密,这一点儿让她好没安全感。心底有些情绪,黎哩沉着脸,反驳他:“消消乐怎么了?”
打发时间的娱乐游戏而已,玩什么不都一样。
“没怎么。”他低头瞧了眼手机,而后望向雨幕里的街道,一辆打着转向灯的车正在缓慢地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过来。大概又是宋驭驰叫来的车,他挑眉冲着黎哩晃了晃手机,“去玩点儿别的?”
他大抵是看出今天的黎哩心情并不好,所以一次又一次地钓她。
宋驭驰的眼底漆黑的,透着一种潮湿的,恶劣的,肆意的,让人心痒难耐的气息。
和他四目相视的瞬间,这更像是一种邀请。
诱人的咖啡香气扑鼻,连咖啡都在向着他。
黎哩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宋驭驰的手腕受伤了,长长的一道,纱布上还溢出了些血。黎哩不知道宋驭驰会带她去哪里玩什么,她尝试猜测了一下也还是想不到。雨仍旧在下,她的思绪都好像被这场雨搅坏,变成生锈的钢铁。
黎哩坐在后座系好安全带,随意开口问他:“我们现在去哪儿?”
习惯了写to do list的人更喜欢预控事物的发展,做任何事她都需要有心理准备,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她需要了解信息。
清脆的按扣声落锁,宋驭驰那边也系完了完全带。他偏头视线扫过黎哩,没明确的回复,反而是给她卖了个关子:“到那儿你就知道了。”
还整的神神秘秘的。
黎哩扯了扯唇,背过身拆开包装,热咖啡的温度紧紧贴着她的体温。她抿了口,恰到好处的咖啡液和香草糖浆,不甜也不腻。
是她喜欢的红茶拿铁。
汀南细雨绵绵,空气里飘着清冷气息。一口热咖啡下肚,温暖好像涌入身体里每一寸脉络,懒洋洋地透着舒缓。
一份外卖里他只买了一杯。
黎哩被咖啡液取悦到没了脾气,心里对宋驭驰的感激不经又多了一分。
行吧,他不想说就不说。
大不了到那儿觉得玩得不高兴了她再离开。
反正事在人为。
第28章 雨水
28
夏日的雨天很闷, 到了中午,温度慢慢盘旋上去,低气压紧捱着雨水落下,又或许是太阳渐渐出来, 整座城市又闷又热。
宋驭驰把黎哩带去了家里, 出租车停靠在小区门口又离开, 黎哩有点恍然。她停下脚步,望着宋驭驰一时语塞, 像是对他拟定计划的无语。
“你说的地方就是你家?”
下一瞬, 她又说:“这好像显得我们太……”
雨水飘零, 她语气顿了下,似乎是在斟酌着用词。风吹来一阵冷意,她抬睫看向宋驭驰,睫毛微闪,她倏然定音:“显得太熟悉。”
黑色的雨伞撑着隔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那双琥珀一样的浅色瞳孔里藏着一丝淡漠的疏离, 她往后退却半步,她仍对宋驭驰有着防备。
汀南雾雨朦胧, 整座城市都被雾气笼罩。
黎哩那双琥珀的眼底好像读也读不懂的雾。
她看起来很会保护自己, 会衡量别人靠近的意图,懂得利弊周围的关系网,哪怕是对待稍微有点信任的人, 她的防备心理仍旧在。
黎哩有些难以接近, 和她那张无害的脸形成巨大的反差。
也许只有非常熟悉她的人才懂她的本质。
黎哩对宋驭驰确实防备心理很重, 上次来这儿是意外中的意外, 这次却他有所意识的“图谋”,是他主动邀请。
黎哩往后退了步, 心里的情绪懒得隐匿,全都放写在脸上,“你家有什么好玩的啊?”
在宋驭驰的面前,她的喜欢和厌恶表露得清晰,她掏出手机点开叫车软件,头也不想再抬,再热的咖啡也渐渐变凉,变成最讨厌的不冷不热温度。
她的语气显然有些失望:“你回去吧,我也叫车回家了。”
黎哩的态度实在明显,感谢来得真诚,失望来得明显,却也信奉着自己心底的那套。
地面上的凹塘被雨水洗刷锃亮,青草和泥土的气味在这会儿被放大,宋驭驰被她现在的无情样惹笑,“想哪里去了。”
他好像懂她的顾虑,但也没有把话摊得太明白。
宋驭驰眉骨微动,抬了抬那只受伤的手。胶片机的录像带在此刻变得迟缓,宋驭驰和黎哩的视线对上,他饶有耐心地也抬眉回应她。
就好像在说你可以自己玩,我陪不了。
没等他再次开口,不远处出现几个人影熙熙攘攘地出现,一边招手一边喊着:“驰哥!”
黎哩扭头朝着声源处看去,他们撑着伞,三五成群地走过来,伞面遮盖住头和脸,看不清到底是谁。
直至他们靠得近了,黎哩才看清他们。
一共来了五个人,两个女生,三个男生。里面有黎哩无比熟悉的面孔,金羿,还有吕振华。
其余的几个人是生的面孔,黎哩倒是不认识他们。
“你家真装了VR游戏机啊驰哥?”之前在消息上说得不够清晰,金羿兴奋了一路,刚凑近便问。
宋驭驰视线瞥向他,“嗯”了声回应,他侧身,门禁卡刷上,“叮”的一声响出,人行道门打开,他说:“先进去吧。”
方才黎哩之间去留的问题还有待商榷,她和宋驭驰之间距离隔得远,远远看去,他们之间的关系疏远。
吕振华和金羿挤着一把伞,他余光瞥见到黎哩,率先开口:“鱼妹你也来了啊?”
听见同伴这样说话,金羿眼前一亮,疑惑地看过来,大惊小怪地开口:“嗳?鱼妹你来得这么快啊。”
随后,他拍打了下吕振华的后肩,无语怼他:“我驰哥都说了可以带玩得好的女生朋友一起来,鱼妹可是温温姐的朋友呢,怎么不能来啊?”
原来是这样,黎哩心里暗想。
宋驭驰收回门禁卡,他视线扫过来,黎哩心底莫名地心脏跳动很快,有误解他的羞惗,也有在人群里对她和宋驭驰这段见不得光关系的拘束。
黎哩的视线慌忙逃开,那杯凉掉的咖啡给不了她一点儿能量,她的伞柄有些倾斜,垂着眼随意地搭话:“路上正好碰见了。”
医院门口意外遇上,所以有了现在的这一画面。
宋驭驰和仲辉关系那么好,仲辉和温嫦是情侣,因为连带关系,宋驭驰会叫上黎哩无可厚非。
这些是在合理之间的关系维系,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
也没有人会怀疑宋驭驰和黎哩之间的关系。
他们一个性格怪异孤僻的贵公子哥,颓废又孤傲,好像谁也瞧不上。
一个性格温顺看起来很好相处,礼貌懂事,有着超好的人缘。
如果不是温嫦和仲辉的组合,他们大概永远都不会认识。
对于黎哩的话,金羿不疑有他,他只挠了挠头。
他的伞面很小,雨水打落在他裸露出来的半截胳膊上,他立马收回来点点头回应,“哦,这样啊。”
周围所有的视线好像都落在了黎哩的身上,她那儿任何一点儿的细节都在空气中被放大,金羿又皱起眉,“不过你身上怎么个事儿啊?”
吕振华的视线也焦在她身上,一脸疑惑:“被骑车的创到了?”
先前泥泞的脏水晕在衣服上,在饭店时黎哩在洗手间又用清水洗刷清理了下,这会儿看起来已经好很多了。他们一行人跟上宋驭驰走进去小区,黎哩笑得有些无奈:“他们车骑得太快了。”
且不说巷子路口窄小,就那个速度,想避开都来不及。
金羿干咳了声,安慰黎哩:“咳!汀南是有挺多傻逼骑车的不看路,你下次走路得长点眼避开他们。”
雨伞下,黎哩礼貌地露出个笑,她说:“我会的。”
金羿和吕振华又浅浅交代了她两句,之后就加速走到宋驭驰那边和他说话去了。
宋驭驰家距离西门不远,不用一会儿就能到。
他们后来的一行人里走过来一个脸圆圆的女生,她从草莓熊的双肩包里掏出一包湿纸巾递到黎哩面前,她笑起来时眼睛弯成一条缝隙,亲和的感染力很强,“我看你裤子后面还有一些泥点,要不用湿纸巾擦一擦吧?”
也许是她身上的气息太温柔了,又或许是她随意的一个举动太过暖心,像是一脚踩上柔软的棉花上,黎哩的心也跟着暖起来。
从出租车下来到现在,黎哩露出唯一一个真心的笑容,她刚要接过来说谢谢,那个女生又说:“在后面你应该看不到,我帮你擦吧。”
宋驭驰打开门后,几个男生相拥着进入,黎哩和这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女生站在最后位置,黎哩笑着冲她说:“好啊,那等下麻烦你了。”
女生也笑起来摇摇头:“没事的。”
借用了宋驭驰家的洗手间,黎哩在里面收拾了下自己。
短短时间的交谈里,黎哩知道这个帮助她的女生叫孙玉羽,隔壁三中的学生,去年刚刚升的高一,开学后升高二。
有时候缘分来得莫名其妙,16和18足足差了两岁的距离,可她们之间却没什么年龄的隔阂,反而相谈甚欢。
高一的学习氛围还不算紧张,孙玉羽这段时间都在舅舅和舅妈的家和吕振华一起,原本的雨天是没什么出行活动,结果今天上午吕振华收到朋友喊出去玩的消息。
家里没大人,年纪小点的妹妹就这么丢家里太不合适,他便多嘴问了句:带个表妹介意么。
他们这群男生平时玩什么都行,也不排斥着有女孩子在场,但换成亲属那还真别说,都怕朋友们到时候玩得拘束。
孙玉羽说本来她哥都要放弃了,没想到宋驭驰竟然回复了他:可以。
“然后刚才那个冷酷的大哥哥后面还说:‘随你们,带几个表妹都行。’”孙玉羽放弃方才压低声线的方式,她换了口气,“我真的要被笑死了,没想到那个哥还挺会冷幽默。”
她笑起来的时候酒窝显眼,眼睛弯成一条缝,毫无攻击性的一个甜妹。
黎哩被她感染到,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宋驭驰在车上面不改色地回这条信息的样子,不过说实话,她想不到他那会儿的心路历程。
她问:“然后呢?”
“然后我哥发过去一个死亡微笑,他发语音用那个奇奇怪怪的调调说:谢谢,我就这么一个妹妹。”
孙玉羽好像给黎哩擦好了衣服上的泥泞点,白色的垃圾被丢掉,她站直身子拍拍手,忽然有些庆幸地说:“景礼姐还好有你在,另外一个姐姐有男朋友的,他们在一块我也不好当电灯泡打扰,要不是后来看到你,我都不知道我今天该怎么办了……”
也许这就是属于小女孩的烦恼,一丁点儿的小事在当时看来好像是件很严重的事。
黎哩抬脚从镜子后柜子里取出吹风机,解开线插上电源,她把打湿的衣摆用热风烘干,“没什么的,该吃吃该喝喝,再不然就低头玩手机。”
高速静音吹风机风声不算大,她们之间的交流无障碍,也许是黎哩性格太静,哪怕是自己一个人也能很好地待够一下午。
她从来没想过硬性融入,所以她不曾有过孙玉羽这样的烦恼,她说:“我觉得如果融入不了别人的话,自己找点喜欢的事情做也可以。”
“原来你跟他们也不熟悉吗?”孙玉羽问的是外面吵吵闹闹的那一群人。
衣服被水渍氤氲潮湿的那抹痕迹在吹风机热风下变得很淡,黎哩在孙玉羽探究的视线下黎哩摇摇头,回应她:“不熟。”
放下吹风机的那一瞬间,黎哩忽然想到——如果要算关系熟络程度,那大概是宋驭驰和她最熟。
黎哩很感激他今天又一次的出手解围,从汀南鱼龙混杂的网吧追随,再到玉溪的几番接触,他们孤独的,也是牵绊交流更深度的人。
第29章 雨水
【29】
短暂的收拾, 黎哩和孙玉羽从卫生间出来。
一楼走廊处有个房间的门敞开着,人多的吵吵闹闹声被无限放大。黎哩第一次来这里的记忆突然浮现,别墅区的门和窗户打开到最大,雨里风声呼啸, 房间里空阔安静到只能听见外面哗啦啦的雨声。
黎哩忽然就想到了景芸芸经常在她耳边的叮咛, 不要理会那些男孩子, 别和成绩差的玩,别接触那些“奇怪”的人, 要多和有礼貌有涵养的人一起玩。
也许景芸芸说的都是对的, 除却忙碌的工作以外, 她操持着黎哩的对未来的生长方向。
那些条条框框的规定束缚在此刻被撕碎成纸屑,在景主任看不到的地方,她像绿色藤蔓一样杂乱无章地生长。
敞开的房间里有块很大的屏幕嵌在墙壁上,靠在墙边的陈列架上摆着款式丰富的游戏机和手柄,偌大的空间正中央摆放着崭新的设备,而宋驭驰正站在人群之中安装着那一块的设备。
少年本身就是焦点, 他低着头,颀长脖颈后的棘突随动作起伏, 他的身形站在那儿实在惹眼。
VR装备在汀南城市稀奇少有, 宋驭驰身边围了一圈人,所有的视线都围转在他手里那套装备上,和他聊着新装备的使用玩法。
好像只有她的视线紧紧跟随在他身上。
绿树阴浓夏日长, 如果, 如果你也刚好抬头看。
梅雨季的潮湿气息很重, 这个夏天比以往任何一个都要难熬。
像无数块湿漉漉的玻璃碎片拼凑起来的一样, 静谧的,难耐的, 朦胧的,梦幻的,也是割裂的。
宋驭驰组装好设备,旁边的吕振华拿了同样的零件有样学样地组装,金羿站在一旁搓搓手跃跃欲试,宋驭驰给他调试好设备,不多时,游戏室内热络起来。
少年身上一直淡漠,把他们叫过来的目的也不纯粹,他好像也没有加入这间热闹房的意思。
宋驭驰刚一起身,视线落至站在门旁的黎哩身上,他眼底黑漆漆的,看着很有神,少年冲着她张扬抬眉挑衅,好像在对她之前误解他而正名。
她又误会他了。
黎哩挽唇失笑,她眨了眨眼,跃过室内其余的人,无声地用口型表达:“抱歉。”
她总是这么坦然。
做“坏事”时好像没有一点儿胆怯,就连道歉时也是从容,她一直这么不慌不乱的样子,好像就没什么是真正让她觉得害怕的事。
她的保护色很重。
不对。
好像也不全然,至少上午医院门口的那一通闹剧就是个例外,在面对她“喜欢”的男生时,她的情绪还是会受到影响。
算了,这没什么值得说。
这段时间吴莲派人送来许多东西到汀南,大到生活的必备品,细心到游玩的娱乐设备。宋驭驰从前喜欢过什么,她便差人送什么来,无不想着让宋驭驰开心点儿。
不过宋驭驰再提不起什么兴趣,搬到汀南这里的物件全都丢在空房间里吃灰。
明明这次来作客的人不是很多,宋驭驰的这间屋子却变得异常吵闹。他沉下眸,眼皮耷拉着掩盖住眼底的情绪,有点儿懒懒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朝黎哩方向走过来,抬起下巴,“那儿还有一个。”
他沉着眉,黑漆漆的眼底映满了黎哩的面孔,无不表达他今日所有的意图。
整这么一出,无非是想扫走她近日阴郁的心情。
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宋驭驰哂笑一声,赶车一夜的疲倦感麻木着脑袋,他主动招她:“很快能好。”
他既是理论派也是实践派,喜欢捣鼓那些不曾了解的东西,从小的动手能力就被锻炼得很强。
细雨润着夏季的躁意,黎哩倚在门框上摇摇头无声拒绝,她落音:“不用了。”
像在给他做出更好的解释一般,她指了指脑袋:“我有点晕3D。”
空气里静默一瞬,未知的不可抗力因素总会使原定的计划变成过云烟雨,黎哩也在笑,折腾来折腾去,她好像看到宋驭驰眼底一闪而过的错愕。
今天发生的一切既好玩又好笑。
“什么,我不晕3D,我可以玩吗?”孙玉羽用手指了指自己。
黎哩和宋驭驰之间的气氛实在古怪,是怪异得让人难以融入的情景,她们之间看起来有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出来玩的,总归是要有些参与感才不至于空手而归,孙玉羽凑近了些插进来话缓和怪异的气氛。
她一出声,这里的视线全都转移。
宋驭驰侧目看向黎哩身边开口说话的人,他们带过来的人,好像一点儿也不合他们的群体,反而跟在性格冷冷清清的黎哩身后。
夏季的天,潮湿又闷热,房间里的空调呼呼运作着,直对着冷风好像才能感受到那股凉爽。宋驭驰活动了下受伤的那只手腕,他倏地看过来低声开口:“模拟逃生的景可以?”
空调的风直对着吹有些凉,孙玉羽愣了下,后知后觉发现他在同自己讲话。
对于不曾接触过的类别还是有些心惊,孙玉羽克制住那种无措,用力地点点头,“可以。”
这间室内的娱乐场所很大,机械设备有序地装置着。那边的活动区域全是人,这个角落却是空阔无比。
设施本就是组装好的,插上电后的设置程序繁琐,黎哩跟在他们后面凑过来,她的视线平直地落在对比着说明书调试装备的宋驭驰身上。
他不是从来都不爱热闹。
看着屋内的景象,黎哩至今仍旧觉得震惊,真的很难相信习惯独来独往的宋驭驰竟然会热心到请别人来他家里作客。
电子机械时不时随着按键发出声音,不远处的吕振华忽然大喊一声,“驰哥!”
黎哩缓过神循声望去,看到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这儿有没有喝的没啊?”
也是,请人来作客都没水招待的话也显得太不周到。
宋驭驰听见了,瞥了眼旁边桌子上摆着的手机,他说:“买了。”
他平时只有一个人而已,吃喝都解决得随意,冰箱里除了纯净水再无其他。
待客不能散漫随意,他在给吕振华他们发邀请来玩的消息时就让人去采买了。
吕振华乐了,应下一声后继续和朋友玩起来。
宋驭驰把最后一些配件码齐,他好像还在惦记着带黎哩玩的事情,偏头问向她:“游戏手柄呢?”
黎哩的注意力还在他们那片吵闹区域,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视线猛然和宋驭驰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撞上,那一瞬间,她好像读懂了他眼底的意思。
看着冷,却也足够细心。
那游戏手柄呢,能玩吗?
“可以。”她回答。只要不是3D的就行。
黎哩的声音刚刚落下,摆架上平躺着的手机忽然响起电话铃打破他们这一片的宁静,宋驭驰掀起眼皮看过去一瞬又放下。
设备组装好,电源接上,宋驭驰蹲在地上整理那些缠缠绕绕的线。
“帮我接下。”
谁?
在叫谁帮他接?
一个头上戴着VR眼镜设备,一个好像无所事事地站在这里,感受到两边的视觉朝向她,黎哩耸耸肩,“好吧。”
——“阿驰,吃的都买好了,现在方便拿进区吗?”
——“我在门口。”
一道成熟的男音外,电话听筒里传来风声和雨声,好像在昭示着外面的糟糕天气。
室内好像个避风塘,有人群的热闹,舒心又放松,好像能忘却上午所有的烦恼。
“你好,我是宋驭驰的朋友。他现在忙,不方便接电话。”手机靠过来的温度有些凉,黎哩低头看向宋驭驰,他整理好了线,站在孙玉羽身边和她说着一些注意事项。
手机是个很隐私的设备,他的注意力看起来一点也没分散过来,他好像很放心她。
又或者说,他对事件的把控力很强。
黎哩“嗯”了声,举着手机回他:“方便,我现在过来。”
也许是宋驭驰从小很爱玩游戏,他家的游戏厅空间很大,偌大的房间里这会儿全是男生们的皮闹声。
黎哩挂断电话将宋驭驰的手机复位,在所有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走出房门。
来的人看起来有五十多岁,头发白了大半,性格有点……
过度热情。
客厅外的门刚打开,嚣张的冷风灌进来,门口站着的男人提了两个很大的便利袋,他眼镜睁得很大,情绪很激动地问黎哩:“你叫什么名字?”
大概是作为他的家人不放心他,所以等下是查户口阶段?黎哩是这么想的。
这位大叔拎着便利袋要进来,黎哩侧身往后退了退,礼貌规矩地回应,“我姓黎,朋友他们喜欢叫我礼礼。”
“我是阿驰家司机,你可以跟那小子一样叫我张叔。”张叔把拎进来的东西放在茶几上,原本看起来很大的茶几,这会儿却被东西塞得满满当当。
张叔有来有往地介绍完,他扭过头又看向黎哩:“你和我们阿驰怎么认识的?”
“现在什么关系?”
“朋友?”
“还是谈恋爱了?”
第30章 雨水
【30】
他是笑着的。
眼底的情绪纯粹单一, 看起来没有坏心,仿佛只是一个担心宋驭驰交友的大家长。
担心本是无可厚非,不过他的问题好多,尽管有意还是无意, 那些问题里无不透彻着探究。
以一个长者的姿态, 字字句句都是试探, 又很像在“严刑拷打”的逼问,于她这种更内敛一些的人来说无疑算是冒犯。
黎哩唇线紧抿着, 心底的那股躁意又莫名其妙地攀升上来。
几个问题抛出, 张叔似乎也察觉出自己失礼的态度, 他尴尬得笑了下,情绪收敛许多,“不好意思啊小黎同学。阿驰这孩子性子傲,平时也不爱和人相处,喜欢一个人待着。这次突然看到你在这,所以有些激动了, 多嘴问几句你别见怪。”
那个人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尽管和他接触了那么多次,黎哩也还不够了解他。
她敛了敛唇, 情绪变平, 温着声回答他:“宋驭驰叫了好多朋友来这里,他们现在都在游戏厅里玩着。”
一句话的距离,黎哩无形地将两个人的关系拉远。
她的麻烦够多了, 本来他们之间就什么都没有, 不确定的事情, 她不想惹出无端的麻烦。
张叔视线顺着她的话看向那扇关闭着的游戏室内。
上次他来的时候只有宋驭驰一个人, 别墅里无一盏灯是开着的,他失意地坐在客厅皮质的沙发上, 背脊弯曲,头也低着,看起来很孤独,可现在,他已经交到这里的朋友了。
有些话不用直白地说,黎哩想表达的意思都在里面了。
张叔感受出她透露出的那股生疏距离感,他跟着干咳笑了声,情绪稳定地输出:“我没有别的意思,是对阿驰交到朋友又或者是女朋友感到开心。”
“他其实是个很棒的人,细心也温暖,责任感强,对朋友也很仗义,希望你们之后可以好好相处,好好玩。”
黎哩心底那股莫名其妙的劲儿消失,她点点头,会的。
继续礼貌地对他说:“谢谢您给我们送吃的过来。”-
外面的雨没停,这会儿是雨势最大的时候,雨滴的掉落声沉重急促。
黎哩送走了前来给他们送零食和饮料的张叔,她取出饮料拿进游戏房里分给大家。偌大的房间里,他们都在摆弄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或是自己研究,又或是拉着旁边同伴一起。
金羿从黎哩手里接过饮料道谢,他伸手指向右边的手柄,“你晕3D是吧?刚才驰哥给装的设备。”
“你有什么感兴趣的类型游戏么?”金羿挠了挠脑袋,他刚结束一轮射击的比赛,确实挺过瘾的,兄弟几个人都在那排队等着上,他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他说:“我可以带你一起玩。”
屋子里有点儿吵,噪音很多,沉浸在VR游戏里的人更是很难控制现实界里的分贝。黎哩顺着他指的那个方向看过去,还剩下的单只无线手柄孤零零地搁置在那儿。
液晶屏幕上已经被调换到游戏模式,她只坐在那个地方,立刻就能玩上游戏。
是宋驭驰调试好的。
他邀请来的客人此刻都在这里,独独作为主人的他不见了。
“谢谢。”从认识到现在,金羿都很热情,他好像性格就是这样,热情贪玩。黎哩摇摇头,“你玩吧,我暂时没什么兴趣。”
她手里还拿着瓶没分出去的冰可乐,冰镇汽水贴着手腕,手心红了一整片。她视线追随室内一周,有些疑惑:“宋驭驰去哪里了?”
“刚有人一直打他电话,估计出去接电话了吧。”金羿抿了口汽水,碳酸液体刺激着喉咙,他轻“嘶”了声,液体下肚,他回答:“人刚出去。”
“好,”黎哩点点头,东西实在太多,她不好全都拿进来,她又一次补充:“外面还有很多吃的东西,你们要是想吃的话再去拿。”
冰汽水的瓶身上全是细密的水珠,顺着地心引力,积攒的大颗水珠坠落至地。黎哩从游戏室内走出,顺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声响一路找过去,长廊尽头,隔着重工艺制作的窗帘,黎哩听见了宋驭驰的声音。
她见过宋驭驰很多的情绪面,更多的感觉是“冷漠”,就好像是屏蔽着对外的数据接口,冷眼地看着一切事情发生。
这是头一次,黎哩感受到他直观强烈来的情绪。
他的声音低沉,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警告:“唐一鸣,这是第三次。”
手机电话漏音,混着雨天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像乱线失控的噪音,让人不住地皱眉烦恼。那道噪音声持续着,情绪丰富,感觉像在发火,又像是泼皮无赖登台表演。
加冰的汽水麻木着手心,黎哩抬眸,她刚要转身离开便听到阳台外的男生倏地开口:“你是该感谢你是唐准的弟弟。”
“两千,我让孙叔打给你。”少年沉着的音,语气认真严肃:“没有下次。”
黎哩转身后预备离开的脚步顿住,脚底好像被强力胶水黏住,她难以相信地转回头,阳台重工艺的窗帘被拉开,少年峭拔的身型挡住那点儿本就昏暗的光线。
在这里看见她,宋驭驰皱了下眉,黎哩盯着他看立马举手:“不是故意的。”
“知道。”
她手里还抓着可乐,汽水瓶身上闪烁着水珠摇摇欲坠,手腕和指腹上血色强烈,不用想都知道她来的意图。
宋驭驰闭了闭眼,他轻笑了声,变得更倦懒了些。
他盯着她语气散漫地问:“我的?”
宋驭驰脸上情绪变得很淡,没了方才在窗台上的低沉,仿佛一切事情都没发生。
黎哩抬头没坑声,抬手把那瓶带着凉气的冰镇汽水递给他。
“谢了。”宋驭驰伸手接过,旋开瓶盖仰头大口灌入。
他眉弓立体,下颚线流畅,锋利的喉结随着吞咽液体上下滚动。瓶身底部的透明水珠摇摇欲坠,从他手心滑至手腕,再悄然进入手臂里被衣物遮盖。
是带有攻击性的美感。
黎哩咋了眨眼睛:“你刚才是被人讹钱了?”
黎哩听到的信息量很少,但他话里的那个意思不难猜到他在被别人勒索。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一个那么强势冷情的人也会被别人敲诈上。
少年放下饮料瓶,大抵是知道她多多少少听到了些,他眉眼深沉,有些抗拒着这个话题。
“没。”周期是阴转小雨,他的态度变得好淡,像初次见面时不可一世的少年,语气显得很凉薄。
黎哩耸耸肩,求知欲和分享欲到此为止,她无所谓地“哦”了声。
反正,他们之间本就没什么特别关系的。
不远处的房间里传来他们的欢呼声,在这个荒凉的白日里显得重彩,宋驭驰把瓶盖拧回去,廊外的空间里安静到他们可以听见彼此错综复杂的呼吸声。
他的存在感很强,属于宋驭驰的那瓶汽水送到,他不愿意多说,黎哩也不想再去多问。她点点头,转身离开这片潮湿阴冷的地方。
仅片刻的呼吸间,黎哩被宋驭驰扯住。
黎哩停下脚步,手腕处被一道大力桎梏,也许是他刚触摸过那瓶冰镇过的汽水,潮湿的冷意触及,他的手掌凉到有些扎人。
他还没开口说话,只是稍稍一靠近黎哩就能察觉到他很强的压迫感。
太凉了,黎哩轻嘶了声扭头皱着眉看他。
本来也是随口问问,他好像也不是很想提及,现在的她对那个话题一点儿都不好奇了。
现在仅有的是宋驭驰这没有来头的举动,他到底想做什么。她实在看不明白。
也许是方才两人的态度都算不上好,经此一句更有距离感的话后,黎哩人变得更加安静。好像是好不容易熟络的关系瞬间变得僵硬,宋驭驰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拽住她。
就好像她离开后又会像在玉溪那样,充当着生疏的人格。
无数次等待过雨停,他们是可以一起等雨停的关系,也可以是旁的任意关系。
“是我欠他。”他解释说。
空阔僻静的长廊,回音声缠绵不绝。
雨水滴答的瞬间,清冷和闷湿感涌来,将他先前的懒散傲慢收回,好像打碎了他一身傲骨。
浓密的长睫拓下一片阴影,宋驭驰半掩着的眼皮遮盖住眼底所有的情绪,从方才的孤傲到现在,他像黎哩从前每次放学回家路上看到的路边破败的草,也像她在走进别墅时看见外围那些淋泥的花。
那双漆黑的眸子闭上也很好看,腕骨处的那抹冰凉逐渐升温,他更像一只带有体温的大狗狗。
眼神潮湿,但也柔软。
黎哩心口一颤,不是很能理解身家那么好的人竟也会欠下外债,可他看起来状态好差,原本跳过的话题再次提及,她忍不住问:“你爸爸不帮你么?”
“嗯。”他帮不了。
没人帮的了。
黎哩有些惊诧,想到他狼狈留在汀南的场景,她又发问:“你欠下别人很多钱么?”
宋驭驰抬头看了眼窗外湍急的雨,雾气爬满透明玻璃,像挡也挡不住的叹息。
“是吧。”他说。
宋驭驰状态好像又变迷离了,不知道他现在想着什么,黎哩眨了眨眼睛:“你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借你点儿。”
黎哩眼底澄澈干净,似乎是深思后的方案,她的一双眼睛里只有宋驭驰的倒影。
她讲得好认真,像一颗不会说谎的星星,宋驭驰怔住,被她现在的诚恳模样逗得开心到散了些先前的疲懒,他低头轻哼了声,眼底明显多了些笑意:“拿小姑娘的东西算什么啊。”
黎哩窒住,觉得他好嘴硬,“可你不是需要么?”
“黎哩,我是一个四肢健全的成年人。”他是这么回的。
明明时间尚早,可外面的天色看起来好暗。雨下个不停,算算时间,这个潮湿的,让人讨厌的梅雨季也该过去了。
黎哩默默收回视线,她是那种清冷感的长相,不笑不说话时自身清冷感气息很重,动起来时又是另外一种气质,她最知道怎么让人放松警惕和懈怠。
她和宋驭驰靠得很近,近到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股极淡的薄荷气息和烟味,不刺鼻,闻着也不讨厌,她抬起头时能更仔细观察到宋驭驰了。
他的皮肤很白,也许是眼底那两抹乌青显的,他整个人都透着疲倦病态的气息,状态看起来很糟糕。
黎哩冲他眨了眨眼睛,烟气认真诚恳地建议:“宋驭驰,那你睡一觉吧。”
睡醒之后什么烦心事都会消失大半。
她看向阳台外面,语气喃喃:“下完这场雨,明天会是好天。”
所以,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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