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雨水
【51】
汀南的云彩遮不住太阳的灼热。
又或许是今天消耗了过度的精神力, 黎哩此刻觉得特别的累。
把奶奶送下来,她没下车直说:“师傅,去四相街。”
微信上是宋驭驰发来的最新一条语音消息:“在哪儿?我去接你。”
到底还是在外面车上,黎哩没戴耳机, 她是语音转文字读的消息, 当即给他发了消息拒绝:「我已经在路上了」
宋驭驰家里早早开上空调, 黎哩刚一踏进门时就感受到那股舒适的凉爽。
灰褐色的茶几上摆着她点的四果汤,除此以外, 还有许多她爱吃的小零食。
宋驭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出来, 看见她时, 眼底也没一点儿的意外,少年穿着纯白的衬衫迈着长腿朝她这个方向走来,姿态随意:“想看点儿什么?”
他大概是想问黎哩想看什么下饭剧。
也许是今天外面的太阳太大,又或者是因为其他,总之黎哩被心底那股躁意搅得心情不佳,她摇摇头, 以往很有主意的人这会儿变得没什么主意:“随便吧。”
她说:“都可以。”
宋驭驰沉默下来,调着遥控切台, 沙发处凹陷一块, 黎哩察觉到宋驭驰坐在了她身后,她默默地扒开四果汤的包装,用勺子舀送进口中。
水果和葡萄糖的甜香溢在齿间, 带了冰沙的质感更加解暑, 她原本好差的心情被这碗四果汤治愈了些。
宋驭驰感知着她的情绪, 随意地调了个台。
“你心情不好。”宋驭驰放下遥控, 他洞悉着今日黎哩的行程,直言:“因为你家里人?”
凉风吹着, 舌尖舔舐上四果汤的带着凉意的甜,黎哩也说不清心底的那种感觉到底是因为什么,她耷下的睫毛好像是应召着宋驭驰的猜测似的。
黎哩心情烦闷到胡乱应下来,她说:“就是高考填选志愿的事情,我家里人对我的选择不看好。”
从父母知道不看好,再到奶奶知道后拿出黎冰冰的志愿对比后的无情嘲讽,好像家里没有人是支持她选择的。虽然这是早就预料过结果,真相来临时,还是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无助的挫败感。
一直以来,黎哩都是很淡然的性子,对什么都看得开,而这次大概是黎哩和宋驭驰在一起后,身上少有的沮丧。
桌上糖纸聚在一起时沙沙作响,在这间空阔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刺。
黎哩说出来时,也没想过有什么拯救的方法,她只是想着随口说说释放那丁点儿的压力。
莲子和薏米入口清凉,缓解了些方才在外的热,黎哩耳边倏然听到宋驭驰问:“你呢?”
“你怎么想的?”
她咀嚼着食物咽下,刨冰化开,嗓间清凉一片,她脸上也多了认真的态度,“我当然是感兴趣才会选的专业啊。”
“那不就行了。”
黎哩一抬头,目光追随着宋驭驰,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扬着肆意张扬的笑,他站在那儿,遮挡住阳台那儿所有的,暖黄色的光。
“人生是狂野而非轨道。”宋驭驰垂着眸,漆黑的眼底倒映着黎哩的缩影,他哼笑了声看向她:“黎哩,你先是你自己。”
又像是他这个年纪与生俱来的信念感。
那个年纪无知无畏,有着一颗热血的心脏,说着的话一字一句带着勇气和鼓励:“当然是你喜欢的才重要。”
黎哩嘴角上扬,心底那点儿的阴气也彻底烟消云散。
“你什么时候回京市那边的家啊?”她问。
少年低着头看着黎哩的“想去海边”计划行程,语气答复得随意,“下个月吧。”
那个时候,其实她很想展开这个话题再和他说的,她有点想要亲口告诉他说:“宋驭驰,我报的学校也在京市,等你在汀南度过你的暑假,我们还是可以继续在一起的。”
可她没有,当时的心思单纯简单,只是想要将这个最好的消息留作礼物。
青涩的青春期,不过是一场漫长又燥热的雨。
翌日上午,汀南到玉溪的航班晚点。
黎哩待在候机室里连网刷着ins关注的博主新贴,一路划下来,给出去好几个点赞,直到审美疲惫,她兴致缺缺地关掉网,屏幕上忽然弹出一条邮箱消息。
不是各大品牌方发的广告宣传讯息,而是个人账户发来的一则没有主题的邮件。
黎哩有一瞬间发愣,但还点了进去。
正文只是一段链接,底下映着数不清是多少张的照片。
更确切地来说,是京市一中论坛用户聊天截图。
那些黎哩刻意不去细想的点,被人用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揭开。
视线好似可以一目十行,那些评论出来的文字上像带着血痂,凌迟审判着一个也曾肆意张扬的少年。
【听说了吗?唐准就是syc害死的】
【不会吧?他们不是好朋友吗?天天形影不离的】
【就是因为这样才恐怖啊,那天周末哎,他们同时出现在教学楼天台上,syc都被警察带走了还能有假?】
【这事儿板上钉钉】
【就是他害死的唐淮啊】
……
……
再往下看,全都是附和着的话。
【不知道他们起了什么争执,都能把自己认识那么多年的朋友推下楼,syc也太狠】
【像他们这种有钱人,从来都目中无人】
【这还是学校里呢,还是个学生身份,就敢这么嚣张做事】
【快别说了,没看人家里权势滔天,杀了人还一点事没有,还能和我们一起参加高考,马上这个帖子再被封】
【对对对,朋友们谨言慎行!!!】
原本安静的休息室内,机场工作人员倏然播报着最新航班行程。
1:45pm.飞机从始发地汀南起飞,宋驭驰看着黎哩脸色有些白,以为是光线太烈,他从背包里取出纯净水,瓶盖旋开递过去给她:“喝点水缓缓?”
黎哩纯色也有些泛着白,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她蔫蔫的,摇摇头拒绝了,“我有点困,想睡一会儿。”
出行计划总是疲惫的,不管做了多少准备,都会有种远地而来的风尘仆仆感。
黎哩脑袋很沉,整个人都很不舒服,连饭都不想去吃,只想着早点儿抵达民宿办理入住好好睡一觉。她想做什么,宋驭驰也跟在她身边陪着。
黎哩丢下行李冲了把澡,躺在床上就迷迷糊糊就睡觉了,脑袋仍旧昏沉,她好像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做了个梦。
夏日的雨潮湿闷热,宋驭驰还是那样的我行我素,他浑身都被浸湿了,可眼底却是无尽的冷,他语气冷漠,是不留任何情面的生硬:“黎哩,我们分手。”
黎哩有些错愕,脑海里全是他回来找她时的深情和承诺。黎哩一时间有些想不通,怎么一个人可以短短时间内变成这样的两副面孔,她有些错愕,也很抗拒:“不要。”
宋驭驰的眸底深沉,声音被压得很低,脸色绷得紧紧的,说着毫不留情的话,好似过去的一切情谊全都碎掉。
他说:“别再烦我。”
黎哩是被痛醒的,心口处蔓延着丝丝缕缕的疼。说不出是在什么时候,她的身心早已完完全全地接受他,可梦境太过真实,心底弥漫开来的难受也做不得假。
鼻息间是房间里的果香气息,偏甜,但不会腻人。黎哩刚一睁眼,天似乎已经黑了,周围都是昏暗的,她在很弱的光影里看到床边坐着的宋驭驰。
少年腿上抱着电脑,似乎在这儿一直陪着她。听到床上动静,他的视线也循着声响看过来,“好些没?”
黎哩苦涩地扯了扯唇,她好难面对现实中的宋驭驰,“嗯。”
灯亮,宋驭驰睨过来,语气里懒懒的,“煮了粥,起来喝点儿?”
光线惹眼,开着空调睡了好久,黎哩嗓子还有些哑,她坐起来,“你没出去吃饭吗?”
她记得她临睡前给宋驭驰发了消息,吃饭的话不用等她让他自行解决一下。
静谧的室内,宋驭驰轻呵一声,“怕你醒了看不到我着急。”
他们性子都相对内敛,自从两人在一起后,黎哩总喜欢叫宋驭驰的名字,有时候屋里屋外不见他回声,她心底确实会有些着急。
原本是听起来会很温暖的话,到此刻却搅得人心弦拨动,黎哩的眼前全是白色噪点,她低着头缓了下。
“我们出去吃吧。”黎哩在穿鞋,声音起得很小很小。
宋驭驰在盛着粥,一时没有听清,他疑惑:“什么?”
玉溪是个被开发起来的旅游城市,人文气氛很好,黎哩上次来的时候,似乎没怎么好好感受。明明这次就是冲着玩来的,她不想在民宿虚度,她说:“我不想吃粥。”
宋驭驰轻笑了声,丢下手中盛好的粥,他拿上钥匙,“那出去吃。”
一碗粥的心血被浪费掉,宋驭驰并没有说任何的话,他漆黑的眼底全都是黎哩,好像只要是她想做的事情,他从来都是毫不犹豫地陪她。
早在无形之中,他就将黎哩看得很重。
黎哩吸着身旁熟悉的海盐薄荷的气息,又或许是出门呼吸到新鲜的气息,接触到新鲜城市的人文,她原本有些涣散的目光逐渐有了些神采。
跃过那条商业气息很重的街道,在巷尾的地方有家城市小酒馆,涂鸦墙上是歪歪扭扭的字迹和小图画,上面写着“没有酒,我就是个无趣的人”。
城市暮色很重,路边霓虹打在白墙上,涂鸦式画法像在宣着没有烦恼的孩童,黎哩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她拽了拽宋驭驰手臂,说出心底所想:“宋驭驰,我们去喝酒吧!”
第52章 雨水
【52】
这个时间点, 街道上的行人很多。
地处偏僻位置的bar这会儿的生意不是很旺,里面座椅空旷可以任选,黎哩带着宋驭驰走进,屋内播放的音乐是首很安静的摇滚。
透着冰的酒杯相碰, 黎哩说想要玩游戏。他们摇着骰子, 是最简单的比大小。谁猜错了, 谁便是输了。
在玩上,好像到了宋驭驰的主场, 他摇起骰子, 挑眉示意黎哩先猜。
明明是他们第一次玩这种游戏, 可他嚣张的神色,又好像是这张酒桌上的老手,对什么都胸有成竹。
黎哩不知道门路,全凭借感觉来猜,她放松状态下直接说:“大。”
“确定?”宋驭驰觑着她,眼底是带有玩味儿的笑, 就好像在告诉黎哩说,其实这一局是小。
心理战术, 黎哩最不吃这种了。
她迎上宋驭驰的目光, 坦然以对:“确定,我就选大。”
开盒时间到,幸运之神好像真的站在黎哩这里, 骰子展出的结果是黎哩这边的大。
她得意地笑了, 眉尾好像都在上扬着, 似吃到小鱼干的猫咪那般喜悦。
她也学了宋驭驰勾眉时的嚣张, “你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宋驭驰答得很快,似乎是没有去想, 直接选出:“真心话。”
黎哩轻晃着玻璃杯里的液体,蓝紫色的灯光照射着,像给这个世界都蒙上一层暧昧的纱,她思索片刻,用着最轻松的语气问他:“你每年夏天都会到汀南来吗?”
“不是。”宋驭驰似乎也没有保留:“上次去汀南是三年前看外婆。”
“我们再玩一局。”
这次,是宋驭驰胜。
他也选的真心话,酒后真心话得真,昏暗的光线下,他长睫拓下一片更重的荫翳,视线直勾着黎哩,“今天心情怎么不好。”
大抵是这些天的接触太过严丝密合,她情绪稍微动了一下,他也能感受到。
之前不问,是觉得她想说的话自然会告诉。
可作为人,宋驭驰也有探知欲。只不过那份探知欲是针对黎哩。
黎哩错愕地迎上他的视线,很快,眼底又恢复往日那般的波澜不惊,她弯了弯眼睛,笑着说:“收到一条很不喜欢的邮件。”
她似乎是察觉到宋驭驰情绪上展露的疑惑,忙扯开话题:“再问的话你要赢我哦!”
算是另一种的抗拒。
风水轮流,可以掌控的那种感觉又到黎哩这里。
她想和他有以后,所以这一次,她忍不住问的是以后,“你考到哪个大学啦?”
这是他们对未来未知的第一个话题,宋驭驰拿着酒叩扣群司二而2伍九仪死七搜集这篇文加入还能看更多吃肉文杯轻晃时抬了抬眉稍,望着她的眼底笑意很深:“和你一样。”
她疑惑:“啊?你知道啊?”
他说:“京大。”
昼夜难停,像梦一样,周围的人数渐多,低温的气候显得好暧昧。
耳边是昨夜派对的《玫瑰往事》,歌词唱:“玫瑰啊/我多想和你诉说/从前的故事啊/他们说一切并非真实……”
口欲期旺盛,黎哩忽然不想再问了。
桌席上的酒水消弭大半,黎哩感受着身体上的变化,行动时有些晕,但头脑还是清醒清晰的。
海岛城市昼夜温差很大,晚间没了太阳光的直接照射,温度有些低。
在这个季节看来,现在的气候正是舒适的,晚风吹过来,像在挠着浑身的毛孔。
可也有外来之物,比如此刻,不知道从哪里遛来的流浪猫,黑夜中带来试探性的目光和黎哩对视着。
黎哩向来和这些小动物不亲近,她站在门外,垂着眼睛也警惕地看向脚边不远处的小家伙。
原因无他,大概是怕它兽性大发地上来挠到她。
时间越发久,小家伙似乎感受到黎哩情绪。
流浪猫喵叫了声,带着凶意,试探地迈着猫爪朝黎哩更近一步,试图侵略更多一步的领地。
宋驭驰推开那扇带有风铃的玻璃门,看到的就是这一人一猫面面相觑的画面。
比起黎哩的淡漠,他对小动物似是天然有种好感,只看了两眼便好心去到对面超市买猫粮给这只凶巴巴的猫咪喂食。
玉溪的商业街上隔三差五的店前就是休息椅,灌下的酒此刻胃烧,这种昏沉和白日那种的感受又不相同。黎哩坐在木椅上,眯着眼睛追随宋驭驰在的地方。
流浪猫的眼角很脏,该是白色的毛发上染成脏兮兮的灰,可宋驭驰好像也不在意似的,单膝蹲在地上喂它,毫不嫌地挠着它下巴。
他深邃的眼底全是这只突然遇到的小猫,眼神里流露着的也是淡淡的温情。
他应该是很喜欢小猫的。
从前在汀南就是,费心救了一只被人虐待的小猫,而后黎哩也看见他救助这些流浪猫。
不止一次。
今天的月光明亮又温柔,她眨了眨眼睛,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倾诉溢在心尖,眼眶倏然变得有些热。
网上说,像这样爱小猫小狗的人是很有爱心的,心底像太阳,也会对生命有着敬畏心的。从不认识她时,他就帮过她。
那些陌生的文字,她好难相信。
晚风吹拂,长发被风荡起,宋驭驰扭头撞上她视线,凌厉的眉心是化不开的担心,“喝多了不舒服?”
“没有。”黎哩摇摇头,她没有不开心,不再想有心事了。
玉溪的海咕噜咕噜冒着气泡,沙滩和椰子树也被阵风吹拂,黎哩眨了眨眼睛,站起来时还有些不稳,她反问:“我们现在回去吗?”
“嗯。”
她都问了,肯定是想。
民宿房里的空调未关,黎哩和宋驭驰刚抵达门口,那股诱人的清凉感从门缝中争先恐后跑出,惹得黎哩那股醉酒的眩晕清醒一些。
她没给回应,一路上牵着宋驭驰的手不曾放开,直到进入屋内,房门关上像到了私密性很强的领地一样,可以为所欲为地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黎哩靠近宋驭驰,身体靠近,她踮起脚尖,两人亲密过无数次的默契,甚至无需交流,身体上就给出最本能的反应。
少年筋骨分明的手搭在女孩的腰上,高大的身影压下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严丝密合。
窗帘紧闭,绿植含羞低头,屋内突然变得很躁。
客厅的时钟在吵,可房中的两人浑然不觉地越陷迷中。
脱水好久的濒死鱼儿在陆地上跳脱,直至接触水源,才像是又一次活过来。黎哩比之这个状态好不到哪里,意识迷糊之际,她听到头上有人在笑,“喝醉酒就不会接吻啊?”
视线模糊难清,脸颊嫩肉被人轻扯着,她闻到那股熟悉的薄荷冷香,还有股很淡的乙醇气味,少年轻哂了声,捏着她的下巴,嗓音暗哑:“张嘴。”
醉酒效应使然,她好像变了,脸红得像熟透的果。
宋驭驰看她涣散的视线在眨,像是来了玩味,手劲儿拖着她幼稚地问:“黎哩,你在和谁接吻?”
“当然是男朋友啊。”黎哩凑近了看他,皱了皱鼻有点儿嫌弃:“不然还能是谁?”
头有些晕,她什么都知道,却是放纵着自己醉。她从桌上跳下来,人都快站不稳了,所有力都拖在眼前的依靠物上,宋驭驰接住她,“看来是真醉了啊。”
“我要不还是去给你买个解酒药吃吧。”带些疑问的话不是在争寻醉鬼的意见,宋驭驰另一只手掏出手机,点上外卖平台输着药品。
搜索键点上,手上一空,原本的手机被那只醉鬼夺去,她好像很得意,抬着下巴轻哼了声,然后把手机藏在身后,“我不要吃那个。”
她把手机藏得很紧,一点儿也不给宋驭驰机会拿回。宋驭驰低下头和她平视着,和一个醉鬼讲道理:“宿醉起来头会疼,不吃醒酒药,那你想吃什么?”
醉酒的眼神迷离,纵着自己醉,什么话都开始往外说,指尖点在宋驭驰的下巴上,黎哩笑了一下,“想吃你。”
越界话题。
胸口像被小猫用软乎乎的肉垫轻轻挠了一下。
她向来喜欢探究更多,宋驭驰脸上笑意收敛了点儿,没把她这话当真,只是哄着她:“洗个澡睡觉?”
黎哩盯着他脸,棱角分明的五官利落,她手指缠着宋驭驰的衬衫。
本以为醉酒的人会是很难缠,可她眨眼时眼底波光粼粼,看起来很乖巧,宋驭驰说什么,她也很好说话地退步:“好呀。”
晚间海风很大,刮得外面呼呼声作响。
浴室里白雾模糊着镜子,宋驭驰关好门窗,出来检查房门时在客厅沙发上看见穿着他衣服蜷在沙发上的黎哩。
似乎是听见宋驭驰靠近的声响,黎哩也抬头看过来。
她头发全都放了下来,乌黑顺直的发映衬着肤色白皙,她的脸颊上仍旧有着不正常的红晕,似乎比方才更甚。
沙发前没有拖鞋。
少年半弯着身子,打横抱起来她,也不管她此刻能不能听进去,宋驭驰靠近时轻啧了声,“地上凉,别乱跑。”
背上很硌,他的手臂绷得很紧且有力,黎哩唇部张合,有些怪他:“男朋友,我等了你很久。”
比起以往她的直白探究,醉酒的她更加热情主动。
宋驭驰嗓子有些沙,他清了清嗓,带着她走到卧室:“睡觉也要陪?”
房门折成锐角弧度打开,屋里没开灯,只床头亮着昏暗的夜灯,在眼睛触黑还不适应的同时,黎哩搂着宋驭驰的肩膀下挪,她的脸抵在少年颈窝,呼出的热源似乎撒在耳尖,她深嗅了一口,鼻尖处是很好闻的沐浴露味。
“宋驭驰,你好香啊。”她趴在他肩上感慨一声。
沐浴液香气之外,黎哩身上好像还藏了些酒气,她身上很烫,脸是烫的,手也是烫的,呼吸更烫。
黑夜中,她亲昵地去蹭宋驭驰鼻尖,温热细密的吻落在少年脸上,她声音很小,露骨又直白:“想要你。”
看起来,她醉得不轻。
衣角缠在宋驭驰的手腕上,他不能放手,所有的重量都搁在他那儿,少年腰线绷得很紧。
黑夜笼罩着他们,眼睛在昏暗环境下渐渐适应,视觉,听觉,触觉都在凌迟着心理最后的那道防线。
宋驭驰可以看到黎哩殷红的眼尾,潮红的脸,好像她现在有的一切,全是他带来的。
这种认知像被波动的湖面,汹涌翻滚,宋驭驰呼吸重得厉害,眼底红着藏满克制,还是停了下来。
黎哩的背抵上生硬的柜门,漆黑的环境里,女生闷哼了声,可下一秒,那个高大的少年低下头,指节叩紧她下巴,抬起,他的嗓音暗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下颚有些疼,黎哩轻嘶了声,“嗯……”
黑夜里,那双半睁着的眼分明清醒。她一字一句,说起来好认真:“在提前享受自己的权利。”
床头的小夜灯也暗了下来,衣柜和床腿磨了下,这间屋彻底陷入黑暗。
海水淹没着身体,蒸腾着又升温,似愉悦,又似一种煎熬。
黎哩的声音很小,就凑在他颈窝旁,用着最省力的方式擦在他耳边,“宋驭驰,我想跟你试。”
第53章 雨水
【53】
事后宋驭驰在黎哩彻底清醒后问过:“跟我。你后悔吗?”
黎哩那双琥珀色的眸底闪过一丝困惑, 她实在不懂宋驭驰为什么要这样说,明明他之前也很想,却从来都是隐忍克制的。
黎哩从背面转过来面对着宋驭驰,早醒的状态还很疲惫, 他的眼里都还布着红血丝, 黎哩伸手摸着他的眼睛, 坦然又淡定地和他说:“错过我,你才该后悔。”
对于很早前就想做的事, 她没什么好后悔。
只是, 她声音忽然变小, 她说:“下次你轻点。”
她声音闷在被子里,很小,他有些没听清,“什么?”
黎哩露出一双眼睛,脸上是鲜少有的难为情:“身上印太多了。”
/
玉溪接下来的天气都不是很好。
或者说,黎哩选出来玩的时间点并不合适。
近日玉溪都在下雨, 雨势很大,黎哩先前的赶海计划也因坏天气而推迟。
宋驭驰和黎哩被困在租下来的小屋里, 无从外出, 困倦的状态更像是换个地方睡觉。
雨声滴答滴答作响,打湿了枝叶和柏油路,似乎比汀南的雨声还要吵, 白色噪点绵延不绝, 玻璃窗户上水雾朦胧。
等外卖的间隙, 黎哩百无聊赖地趴在窗边, 哈着气在透明的玻璃板上乱涂乱画。
和宋驭驰一起生活好像也没什么不好,他这人嘴上是冷冰冰的, 但心思却足够细腻,总是能将黎哩照顾得很周到。
黎哩忽然在想,等他们到京市后,如果她到时候还是不能适应宿舍生活的话,那可以搬出来在外面住。
整块玻璃上全是黎哩留的痕,宋驭驰回完消息出来找她,安静地站在她身旁看了很久,拧着眉:“你这画的什么?”
黎哩顺着他指的地方望去,“南瓜胸针。”
“南瓜胸针?”宋驭驰漆黑的眼底似好看的琉璃,可这会儿明显闪过错愕,他唇角压下轻笑着,“还以为你在画梨。”
黎哩呼吸一窒,哑然好一会给他解释:“这里是南瓜上镶嵌的宝石,这块尖一点的地方是别针处,很难分清吗?”
那张平静的脸上闪现出一丝慌乱和纠结,对于她这种未来想当个珠宝设计师选手的人来说,她好像遭受到很大打击。
“分得清。”宋驭驰过来捏她的脸,笑意平缓了凌厉的五官,他回归正经模样,“刚才逗你玩的。”
黎哩不悦地扫他一眼,牙尖微刺,在他锁骨上留下一块很深的印记。
空调房里温度有些低,锁骨处也传来刺刺的疼,宋驭驰眼尾垂着,唇角流露着纵容的笑。
外面的雨势很大,高台上看向窗外,外面是雾蒙蒙的一片。
黎哩从小生活在汀南,似乎都要习惯了这样的糟糕的天气,她枕在宋驭驰腿上忽然问他:“宋驭驰,京市会不会也总是下雨?”
宋驭驰应了声,手漫不经心地揉着她的头发,轻哼了声,“这个没注意。”
他看向窗外,黑漆漆的眼底映着酒店房间的景,他说:“也会下,但没有这边勤。”
黎哩翻了个身,视线盯在他那张棱角分明的下颚上,“那京市会下雪吗?”
她说:“我从小到大,汀南好像就下过一次雪。”
属于是没怎么见过雪的南方人了,网上总说南方人对冬天的雪是有着一种执念,这话好像一点也没说错。
宋驭驰兀的撩起眼皮,“想看?”
得到的是肯定的答复:“想看。”
他惯着她,声音里混着很重的笑,“冬天带你去看。”
连绵的雨下了好几天,好似不曾停歇。
窗外朦胧潮湿,有些东西一旦开了头,便是无休无止地探究,那是他们度过最荒唐的几天。
黎哩跟着宋驭驰一起宅了好几天,听着屋外的雨声下饭,无聊到躺在沙发上无所事事。好在,临近他们快要回去的时候天空终于放了晴。
经这几天荒唐日,黎哩作息混乱睡到下午才醒,傍晚,她想拉着宋驭驰一起去海边赶海。
空气里还带有雨水洗刷过的清新,好闻的橙子味香薰精油挥发,黎哩把行李箱里的衣服全都翻出来铺在床上挑选。
随着坏天气的影响,黎哩带出来的漂亮衣服都没怎么得以见到天日。
所剩无几的时间里,她想挑出一套更“好看”的衣服,一时之间,她望着床上的衣服愣在原地。
宋驭驰不知道黎哩要做什么,只是视线追随着她,默默跟在她身后。
房间里很安静,窗帘拉开,一抹暖阳顺着透明的玻璃打过来,黎哩眉毛拧着,脸上是鲜少有的犯难情绪,宋驭驰乍一看见还觉得新鲜,倚在门旁就这么笑出声来。
他的笑声很懒散,带着股让人牙尖痒的劲儿,黎哩白他一眼,“你不帮忙就不要过来。”
话音落下,那股薄荷冷香气息靠近,周遭的气息似被一寸一寸掠夺,少年弯腰拿起一件白色吊带裙,他说:“这件吧。”
“你穿着好看。”
昨日还是阴天,今天出的太阳却是灼热的。
黎哩和宋驭驰用完餐后赶到海边,恰巧追逐到即将要落的日落。
海边这会儿的人很多,四散的人影,和友人并肩不紧不慢地行走,或是坐在沙滩上,又或者是躺在沙滩遮阳伞下小憩,好像都是在等着日落后二十分钟的蓝调时刻。
潮起潮落,海水时不时地冲上来,黎哩和宋驭驰打闹着一时不察,脚上的那双小白鞋瞬间被海浪拍湿。
冰凉的触感席卷而来,像血液倒流,掀起一片巨浪,害黎哩站在原地懵了一瞬。
而这个始作俑者还在一旁笑。
宋驭驰那身上都被夕阳温暖的光线打着,衬得人很温柔,也许是笑够了,他努力收敛住笑,他把赶海用到的捕网交到黎哩手里,想到他们在买捕鱼网时,旁边有个土著爷爷卖的就是这些生活用品。
那个地方就在前面不远处,很近。宋驭驰更像是赔罪一般笑着对黎哩说:“等我。”
“干什么啊?”
“我去路口那儿买双拖鞋。”
鞋和袜子全都被海水泡湿了,混着沙子在里面很膈,黎哩难受得皱起眉,她长这么大,从没有过这种体验。
黏腻的难受感,让黎哩很想把脚上这双泡废的鞋子换下来,她在宋驭驰凝视的目光下点点头,“那你快点!”
起初她的那句催他快点的话只是不太想和他分开,可是后来,黎哩也不曾想过,这也会是他们关系终结的契机。
如果她有提前未卜先知的能力的话,那她就是鞋底踩上碎玻璃也不想叫他离开。
太阳下山,一望无际的海域再看不到橙黄和红,现在是属于“Blue Hour”的时间点。
黎哩原本也是在看着宋驭驰的方向等他回来的,可路太漫长,交流很远,浪潮又一次来袭后退下,黎哩看到一枚特别完整的小贝壳被沙水冲上海岸。
在这一刻的蓝色世界里,贝壳透着它原本有的颜色,显得很漂亮。
黎哩一向喜欢这些小巧精致的东西,她蹲在地上捡起那枚好看的小贝壳,擦干净后像如获珍宝一样放在小包里。
伸缩绳系紧的那一刻,她头顶压来一片阴影,来的人却是不熟的陌生人。
他二十岁左右的模样,很瘦,站在黎哩面前时看起来很有礼貌,他笑着问:“你是宋驭驰女朋友吧?”
黎哩丢失许久的防线在这一刻被拉满,她抿着唇后退一步,脸上所有的欢乐和喜悦全都消失了,她问:“你是哪位?”
她没有直接回答,除却在熟悉的人面前,她依然还是个防心很重的小女孩,疏离却有礼貌,冷得也让人难以靠近。
来的人没有轻笑了下,感受到她冷漠的抗拒,却也没有生气,他还是笑盈盈的样子,很像一个温暖的学长,他说:“我叫唐一鸣,和宋驭驰一样都是京市人,我和宋驭驰也是很熟悉的朋友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和我提过你。”
他说话弯弯绕绕的,没有重点。
黎哩从小受景芸芸做事雷厉风行的影响,很不喜欢这种打迂回战术的人,就包括黎冰冰想找事的时候,也是心直口快地抬在明面上说。黎哩眼底闪过一丝烦躁,唇动了动,“没有。”
她看了眼宋驭驰走的方向,也许是时间太短,他还没有回来。黎哩的心情好像也随着外人的影响变得不好,她直白地打断他那些没有重点的话,“所以你有什么事吗?”
唐一鸣愣了下,脸上还是在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和你聊聊宋驭驰。”
背着当事人去聊,还能是什么好的话,原先和赵雨蔓的对话还历历在目,黎哩攥紧了手,尖锐的指甲戳着手心肌肤有些疼,她也冲着来人笑了下,却是疏离的,“抱歉啊,我不太想。”
这人孤身来到个陌生的城市,又背着宋驭驰找到她。他处心积虑地找过来,什么心思都昭然若揭。
她既选择了宋驭驰,就不想做出伤害他一点一滴的事情。
而对于不喜欢的人,她从来都没什么耐心,她说:“我不清楚你是谁,所以你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至于你说的宋驭驰的事,他如果想说,那他肯定会毫无保留告诉我,如果他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就是不知道。”
“所以你不用来找我说,我也帮不到你。”
黎哩的话说得决绝,似乎一点儿的可乘之机都不想给对方。她腰间的布袋里是沉甸甸赶海战利品,她手中还握着那只捕物网,像是不想和唐一鸣再有任何的交流,她选择主动挪地,想去别的地方再去寻找战利品。
湿漉漉的鞋在沙滩上踩出潮湿的脚印,她刚迈出去两步,手臂忽然被人牵扯,她抗拒地想要甩开手,可就在下一瞬,白色布料蒙面,呼吸受阻,鼻息间嗅到浓烈刺激的难闻味道,眼皮睁开劳累,她再没有了意识。
彻底陷入昏迷的前一秒,黎哩似乎听见男人撕破面孔恶狠狠地“呸”了一声。
第54章 雨水
【54】
黎哩的脑袋很沉, 思绪在混乱。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水滴声,像触到铁缓慢滑落,带着沉重的闷音。鼻尖是很难闻的铁锈气息。
药效似乎过去,黎哩睁开眼, 入目即是昏暗的环境, 四周很乱, 钢铁材料混乱地摆放在地,隔壁灯光的光影艰难地透着缝隙, 这好像是个废弃失修的钢厂。
肮脏又凌乱, 潮湿又闷热。
五感渐渐恢复, 黎哩逐渐掌握回自己的身体。
肩胛骨抵靠着硬物很疼,胳膊也是酸痛到使不上力气。
她好像,被捆起来了。
外面倏地传来一串脚步声,晃动的铁门被打开,唐一鸣孤身一人走进来,他手里拎着一份打包好的食物, 看见黎哩醒后,也只是睨了她一眼, 似乎没有想和她再交流的想法。
废弃钢厂里的小灯亮起, 微弱的功率更像是黑夜里的一簇荧光,男人拎着食物找了块干净的桌子,塑料袋被扯得嘶啦作响, 他站在那儿吃着今天的第一餐。
他好像并不在意黎哩是个什么状态, 也毫无顾忌地在这种艰难的地方吃着最便宜的盒饭。
如此大费周章地折腾, 那他的目的, 只会是宋驭驰。
黎哩抿着干涩的唇,视线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她的嗓音也有些哑,她问:“你想要什么?”
唐一鸣用餐的动作停顿,他转身看向黎哩,看她的抗拒,他说:“至于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更像是良心不多地回应,他轻描淡写地开口:“你也不用害怕我,只要你乖一点配合,我不会伤害你。”
“所以宋驭驰能给吗?可是你这样,犯法。”黎哩不卑不亢地提醒。
偌大的空间里,坏掉的水管不停地滴水,聚集的小水洼在黑夜里亮了一块。
唐一鸣点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他没再回复黎哩,似乎是有些急,暴风式吸入那份盒饭。
除却水流,这个地方就只有唐一鸣发出的声响。
黑夜里,闷热到呼吸都发紧,手心也黏了一手的汗。
这里的空气质量很差,在这种地方待着未知系数很大,可越是这种重压之下,黎哩的脑袋就是越发清醒。
她手后藏着动作解绳,在唐一鸣不想理睬她时还是率先开口,她冷静地试探:“你是唐准的哥哥?”
一直没有动作的男人在听到这句话后终于有了动作。
他的身形很瘦弱,脸颊也有些凹陷,他怒视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吓人,在这种环境里,他好似不嫌热地深抽了口烟,烟圈和难闻的气味混杂在一起。
黎哩看见他阴恻恻地笑着:“没想到宋驭驰竟然连这个也告诉你了。”
他靠近了两步,那股烟草味更重了。
唐一鸣本来没什么说话的欲望,可话匣子随着黎哩这个话题的挑起他便有了,他点点头:“对,唐准是我弟弟。”
可是接下来他说的那些话,和赵雨蔓那天说的话很像。
只是比起赵雨蔓所说的那些内容,唐一鸣更像在补充着那件事发生的细枝末节,“我弟弟唐准,学习成绩优秀,每次考试都是学校前几名,他从来都是我们一家人的希望。”
“我家里三口人都在工作供养他,他喜欢天文,喜欢探索天上的东西,他跟我们说,他以后想当个天文学家。我们不懂这是干什么的,去学校和老师了解了下,老师说,凭他的成绩,可以去京市最顶尖的学校,就读最好的专业都不是问题。他们老师还说,这孩子在这方面有天赋,他如果喜欢的话,就鼓励他,让他去做他喜欢的。”
“他说他在学校里交到好朋友,家世条件特别好,可就是上了高中后,他变得爱玩了,平时的周末不待在家里,总喜欢出去,一问就是说和最好的朋友宋驭驰出去玩了。”
“他没什么其他的朋友,可周五那天晚上,明明都放假了,就因为宋驭驰大晚上把他叫出来,说要约在学校天台上!十几层楼的高度!宋驭驰那个杀人犯就这样把我弟弟推下楼害死了!!!”
“被他最好的朋友!”他情绪越发的激动,说到最后,几乎都是在嘶吼:“就因为宋驭驰,他彻底离开我们了!!!”
“阿准才多大?他才17岁!!可就是因为宋驭驰,他彻底离开我们了!!!”
昏暗的环境下视线看得并不真切,他眼白上好像泛着红,也好像在流泪,恨意和难过的情绪迸发而出,好像在仇视着所有的事物,对地上那些废旧的钢材又踢又踹。
原本摆放有序的东西变得凌乱,有个凳子摔倒在脚边,打到黎哩小腿上,那块的皮肤传来火辣辣的痛。
相对他的狂躁,黎哩脸上却是什么反应都没有,那双平静的眼底仍旧很安静,在等唐一鸣发泄完后,她望向他,安安静静地开口:“宋驭驰没有伤害你弟弟。”
她说:“我认识的宋驭驰,会维护朋友,会在深夜好友一通电话打来就去帮忙,会帮助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却没计量后果,他很仗义也很有教养。看到弱小他会出手,碰见虐猫的人也会出手,会救济路边的流浪猫,即使不喜欢什么,也不会产生厌恶情绪。他是个很善良的人,不会做伤害朋友的事情。”
她眨了眨眼睛,继续说:“对您弟弟的意外我很抱歉,但我觉得您这样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宋驭驰身上,那他也很无辜。法律是公正的,如果是他杀的人,法律会制裁他。”
律法公正,如果宋驭驰真的是坏人的话,他不会还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外。
黎哩这番在唐一鸣看来是维护宋驭驰的话,男人紧握着拳头,他什么都听不进去,冲着她大喊了声,“够了!你不要跟我说这些没有用的。”
他咬紧着牙关,似是要和黎哩争个对错,强硬地开口:“宋家钱势大,明明长子在外杀了人,都能被粉碎捞出来,所以我弟弟的死我找谁说理?!”
“还说什么好朋友,我跟他要点钱都在那推三阻四,他宋驭驰对得起谁!!”
“案发现场早被调查过,是你不愿意相信。”过往和宋驭驰相处时的那些细枝末节在脑海里复盘,记得他微信上总是收到要钱的消息,记得他总在接到京市某个电话时心情突然地低落。黎哩看着唐一鸣现在的态度,那些原本还不明朗的信息在此刻好像有些浮出水面的痕迹,她扯平了唇角,有些心惊:“你把我绑过来的目的,难道是想要敲诈宋驭驰?”
“那是他欠我们家的!!”唐一鸣暴躁地又踹了一脚旁边的钢材,他抬手抓着头发,“我弟成绩那么好,他原本肯定会很有出息!是宋驭驰害死了我弟,是他应该替阿准照顾我们!”
“他宋家那么有钱,结果一个月就给那么点儿给我,他是打发路边要饭的吗?!!”他视线狠戾地看向黎哩,“还有你竟然觉得他无辜?是你们现在的女孩觉得自己攀上个高枝以后就能衣食无忧了所以才这么替他说话?”他呸了声,视线里全是鄙夷的神色,“你去问问他曾经的那些同学,谁不知道他是杀人凶手?谁不怕这样一个可怕的人?!”
“明明就是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害死的人!!!”
“他害死我弟弟,我只是要点钱而已,他一个做过伤天害理恶事的人竟然还有脸拒绝。”
“我今天就是要逼他发誓,我不管他用什么方法,只要给我五百万我就放人,不然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所有的巨石浮现,唐一鸣的这一番话更加证实了黎哩原本只是心里的猜想。
黎哩的耳边很吵,白噪点混响,夹杂一起显得很闹,破旧的弃厂里的流水,像是又一场下雨的夜晚。
闷热,潮湿,也无力挣脱。
语言总是苍白无力的,安慰的话最无用,而唐一鸣大概是赌徒心理,他想要的东西只有钱。
黎哩知道,她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她抬头看了眼透着月光的墙上小洞,微弱的光芒似乎起不到一点的作用,她看不到天色,甚至感受不到现在是几点。
这个房里很闷很热,所有的感觉混杂在一起,怎样都不算舒服。
她心里还想到傍晚时,那个少年捉弄她后嘴角恶劣的笑,还有他咧嘴怕她生气歉意的笑,他最后说的是“等我”。
沙滩边到小渔村的距离不算远,他回来后没看见她的话,是不是会很着急。
然后像她一样,找不到人时焦急地房里一直叫着他名字。
沙漏在流,海风在吹。
手腕处被绳索勒得生疼,腕骨和小臂上很酸,好似力气用完。在黎哩不断地努力下,那根捆绑住她手腕的绳有些松动,像胜利就在眼前一样,她继续扭动着后面的绳,同时默默观察着逃跑路线。
只要她跑出去,那宋驭驰就不用限制于这个疯子了。
手腕上的绳子还未解开,废旧的钢厂外出现急促的脚步声,黎哩的额头突突地跳了下,昭示着即将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心脏跳得很快,还来不及她细想,正前方那扇铁门就这么被踹开了。
“咣当”一声的巨响,那个说着等我的少年出现在她眼前,路边的灯光也打进来,这间破旧的房间里光线更亮了一些。
宋驭驰的头发是湿的,黑色的衬衫变得皱皱巴巴,呼吸到胸口起起伏伏,可他就像不敢停歇一般将视线落在黎哩的身上,好似确定她现在无事,原本紧张的情绪才缓和了一点。
唐一鸣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他站在黎哩身边,冰凉的匕首抵在女生的脖颈处,他望向来人,“叫你带的东西带来了么?”
宋驭驰平复了下呼吸,凌厉的视线看向那个预备行凶的人,他说:“你放开她,支票我给你。”
“他妈的你有什么好高高在上的,”唐一鸣破口大骂,他平时最讨厌这种虚伪的有钱人,平日不敢发作的情绪在此刻敢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拿捏住对面人的死穴。
他看了眼黎哩,确定她好好被绑在这里,于是放下刀朝前面走了两步。两步以外,总是他距人质的距离得更近,他估量着自己的胜算,为所欲为地说:“不就有两个臭钱,还真以为自己了不起。妈的我叫你拿钱过来,还不是跟个孙子一样滚过来。”
他说:“你把支票放到那儿,就那张桌上,然后回到原地。”
现在什么都不如真金重要,他要钱,担心宋驭驰会不配合一样他捏着刀向后挥了挥。
刀尖一晃,差点碰到黎哩。
他这样的动作,让人只能跟着他的指令去做。
也许是看见宋驭驰此刻像条狗一样乖顺,唐一鸣心底的虚荣心强烈得到满足。他得意地笑着,“就你之前还不回我消息,还敢拉黑我!”
他回头看了眼黎哩,视线又扫量着宋驭驰,像想要一雪前耻一样给出指令:“把你女人安全地放了也可以,这样吧,要不你给我跪一个,然后跟我磕个头道歉,说你之前不该那么狂我就把人给你放了怎么样?”
贪恋的缺口弥补不了,人心又会长出新的缺口。
黎哩本以为他目的只为了钱,却不想现在又提出新的要求,她挣扎着:“钱已经给你了,你还想要做什么?”
后面的人在叫,前面的人似乎也是不情不愿,唐一鸣冷笑了声,把冷刀重新架在黎哩身上,他厉声开口:“我的耐心有限,宋大少爷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不介意真的给她身上来两刀。”
他“哦”了声,突然又想到什么,“两刀而已,又死不了人。我可不像宋大少爷一样,狠毒到连人都敢杀。”
“你别碰她!”
废弃厂的地面上是一道长长的阴影,对面的光影刺目眩晕着眼睛,黎哩看到少年绷直的背脊,听到这里回响着宋驭驰的声音,还有他说的一句:“我跪。”
那道很长的阴影变短,少年峭拔的背影变低。
黎哩看见他弯了腰,屈着腿,直直地往前面一跪。
骨骼触碰水泥地面的声音很响。
宋驭驰跪下了,为了她,朝这么一个肮脏阴暗的垃圾人。
他唇色变得很白,他说:“你放了她。”
黎哩的眼眶突然好热,眼泪像不再受控一样,串成珠线地流着,她很难过,双手不停地晃动挣扎,动作大到不管那把匕首的距离,她大喊着:“宋驭驰!”
“宋驭驰你不许跪!”
“你起来啊!”
“宋驭驰!!!”
“宋驭驰你起来!!!!”
唐一鸣心里所有快感都被满足,他放声大笑的动静很大,他放开黎哩,心情愉悦到拿出手机拍照,他说:“什么天之骄子,叫你跪就跪,还不是个软骨头的废物!”
也许他太过投入,审阅的,嘲笑的心情抵达顶峰,甚至没发现背后的女生已经挣脱开了绳索。
绳子松掉,黎哩也有些意外,她只是怔愣片刻,立马拿起手边趁手的东西不管不顾地朝着唐一鸣砸去。
生锈的铁棍很重,没打理过的棱角划着手心,她重重地砸向唐一鸣。
男人根本来不及防备,一时吃痛踉跄了下,黎哩抓住机冲到宋驭驰身边,却还执着地让他不要下跪。
不要为了她这样。
不要这样羞辱自己。
黎哩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挣绳和砸唐一鸣了,逃跑出来的手脚冰凉无力,但还想和宋驭驰一起逃跑。
可唐一鸣动作更快,被人打了一下,他握着刀立马追出来。
这一次的他不再对黎哩留有余地,男人眼底是发了狠地想要报复。
好多个声响凑在一起打架,周围变得好乱。
黎哩看到宋驭驰站起来了,他把她拉到身后,却自己冲上去和唐一鸣对抗。
她眼前变得白花花一片,也只是很短的一瞬,耳边传来警车鸣笛的声音,她以为他们要获救了。
可她似乎也……闻到了血腥味。
白色噪点胡乱地飘在眼前,唐一鸣吃痛地倒在地上,警察从身后赶来牵制住他,整间屋子里是唐一鸣的喊叫声,“宋驭驰你他妈的不守信用报警1你妈死了,你爹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杀人犯你不得好死!!”
“……”
“……”
宋驭驰肚子被匕首刺到,鲜血汹涌地流着,像止不住一样,地上全是他的血。他唇色很白,额头上也是虚弱的汗,黎哩伸手很想摸摸他,可手抖到一点也不听话,她好害怕,很怕宋驭驰会受伤更厉害。
她伸手,却不敢触碰。
怕触碰一下他会坏掉。
明亮的光下,黎哩那条白色裙子上很脏,是铁锈,是油漆,是鲜血,几种污渍混杂在一起,白色裙子失去它原本该有的颜色。
原本好看的裙子变得不好看,而黎哩那张平静的脸上此刻变得全是慌乱,她的眼泪在流,好像哭不够一样。
宋驭驰强撑着笑,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那张白皙干净的脸上多了一抹血的痕迹,他用手背擦想将这块污渍擦干净,可血迹的范围却越来越大。
他轻笑了声,笑声虚弱,也无力。
他说:“对不起,我又把你弄脏了。”
第55章 雨水
【55】
医院难闻的消毒液味刺鼻, 周围是行走忙碌的医生护士,廊外是痛苦低吟的病患。
圣洁的环境静止吵闹,所以,人类就连痛苦和难过都是被压抑住的。
宋驭驰受的伤严重, 他腹部像是有个大窟窿, 鲜血怎么也止不住地流。
手术室上还在亮着运作的灯, 黎哩一身狼狈地站在手术室门口,面色惨白地盯看着那一束红色的光。
她的脑子里, 全都是夜里慌张的记忆, 脏乱的废旧厂里, 明明是最热的天,宋驭驰的手却很凉,明明疼到脸色发白,却还在对着她说:“这次,别生气。”
她忽然意识到,和宋驭驰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 从来都是他哄着她,纵着她。
眼泪好像干涸, 黎哩流不出一滴来, 可目光就是执着地停在这间手术室的灯台上。
医院到处都是白的痕迹,明明是最干净的颜色,在这里却也变成了最危险。
黎哩在玉溪的医院见到有过一面之缘的张叔, 纵然不是宋驭驰的家属, 但也站在手术室门外担心着他。
这里的时间走得很慢, 秒针的晃动声在心里刻得清晰, 却还是感受不到它的消逝。
张叔处理完绑架伤人事件赶到,他在看到黎哩时的眼底没有一点的意外。
黎哩身形高瘦, 这会儿身上套着一件外套,露出的白色裙摆上很脏,小腿上也是被擦伤的伤口。
而那个女孩,就像是感受不到这一切似的,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术牌上滚动的时间。
张叔心里看着很不是滋味,走过来关心:“你身上还有伤,先去处理下吧。”
一夜未眠,黎哩的眼睛很红,但此刻也只是盯着他眨了眨眼,她声音听起来很哑,脸上仍旧是那副冷淡的抗拒模样,她说:“谢谢关心,我没事。”
不看见宋驭驰出来,她很难安心。
张叔上次去宋家别墅的记忆还在,眼前的黎哩给他留有很深刻的印象。
他原本以为现在的小孩脑袋简单,感情也简单,喜欢不喜欢都算浅显,到底是年轻,可以有很多试错的成本。
从见第一面时,感受到她的冷和生疏,他打从心里就觉得宋驭驰和眼前的这丫头走不长远,可经事之后,她竟然还能不离不弃地跟在宋驭驰身边。
这一点,就足够让人对她刮目相看。
赵叔看她态度坚持,没再劝阻。他轻叹了口气,从这条长长的走廊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他带着早餐和水拿过来递给黎哩,他说:“吃点吧,不然阿驰出来看见你这样会担心。”
黎哩望着他的动作一顿,似乎是在考虑着什么,她动了动唇,接下他递过来的那份早餐,“谢谢。”
医生说宋驭驰腹部受伤,膝盖受损,伤口狰狞吓人,但好在避开了身上的要害。手术结束,人被转进病房休养。
黎哩悬起来的心终于落下,原本高度紧张的心绪这会儿只是打开了一点的松懈的口,那些属于自己的知觉悉数回归,纷纷叫嚣着告知她,它们此刻一点都不好。
病人身上那股麻药劲儿还没过去,宋驭驰躺在白色病床上安静地在睡。
黎哩看了眼自己身上现在的状态,是她这十八年来有过为数不多的狼狈。
大码的病号服并不合身,宋驭驰失血太多,他露出来的皮肤都透着惨白,阖起的眼下是倦意和疲惫,好像只有到了这一刻,他才能好好地休息。
黎哩轻吸了下鼻子,她走出那间病房,关门时也是极尽的小心,很怕吵到里面人的休息。她抬头望着张叔,还不等他开口说话,便主动地说:“能麻烦你送我回一下酒店吗?”
她解释:“我想回去换身衣服,不想他醒了后看见担心。”
张叔早想对她说这话,这会儿自然没有什么意义。
这里的医院距离黎哩订的酒店有些远,车里,只有黎哩和张叔两个人。黎哩经历了昨天的那一遭,像消耗殆尽身上所有的力气,她低着头,没说话,张叔也不打扰地专心开着车。
一时间,车里有种诡异的安静。
还是黎哩率先打破了这辆车里安静的氛围,她抬着头,人很瘦弱但眼底却是纯粹清澈,她语气平缓地问:“您方便告诉我,他高三那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宋驭驰出事的这段时间,他的事情从来都被家里人静止,在朋友那边,大家也都默契得闭口再不谈及。可是如今发生的事情,全都是那件事衍生的后果。
而黎哩作为一个无辜的人被牵扯进来,她想要知道真相也是无可厚非。
张叔沉默了好一会,似是在心底衡量,黑色轿车行驶了很长的一段路,经过了酒店,酒吧,商场,甚至过了三个红绿灯,张叔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神色凝重地看了眼黎哩,脸上是深深的无奈和痛心,他说:“那时候我给宋总开车,阿驰的事情具体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他的好朋友意外死亡,阿驰在他朋友去世后状态很差,精神也恍恍惚惚的,唐一鸣也总是去学校阿驰班上闹事,说的话也很难听,再后来太太就把他接在家里,给找了老师在家里辅导。”
“那段时间他浑浑噩噩的,总是独处着,摒弃所有的社交和解压方式,也不对,他仅剩的解压方式就是做卷子。”车辆经遇路口,等灯的间隙,张叔又看了眼黎哩。
她的脸上很平静,只是唇色暗下来,越发惨白。
张叔继续说着:“夫人给他安排什么他就做什么,不知道他那段时间做了多少套卷子,不知道去过多少考场,就像个机器人一样。他压抑自己,对所有东西都觉得无所谓,不再有像以前那样正常人的情绪了。”
“他无所谓自己,但来汀南和你在一起后,这一年多时间里他第一次和宋总和太太说他不要出国了,他想留在国内,就待在京市读京大。”
“他家里人没有意见吗?”这是黎哩安静这么久后说的第一句话。
张叔摇摇头,“阿驰的家人都很好,宋总和太太都觉得阿驰是个有自己思想的成年人,如果他想留下,那就留下。”
“反正,家人总会在他身后。”
这大概就是家庭优渥的环境下,有足够多的试错成本。
车辆停在酒店门口,张叔的话也随之暂停,他说:“我就知道这些,你如果再想知道些别的,可以等阿驰醒了后问他。如果他愿意告诉你的话,他会说的。”
黑车平稳地停下,黎哩没有什么别的问题了,她应了声好,解开身上的安全带锁扣,她说:“谢谢。”
在她扳动按钮打开车门时,张叔忽然又叫住她,作为一个看着宋驭驰长大的长者,他希望他以后都能顺风顺遂,希望他过得很好。
他说:“我看得出来阿驰很喜欢你,而你也是个很好很勇敢的孩子,这个世界上纯粹的感情很难得,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珍惜对方。”
/
放晴后的天空很蓝,阳光刺眼,外面是难耐的高温。
黎哩所有的情绪都像在警局和医院消耗完,她回到酒店洗澡,时间过去那么久,她才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打理好自己后,黎哩并没有赶去医院。
而是独自一人去了海边。
海面一望无际,海浪汹涌得拍打沙滩,世界好像都静了下来,潮汐反复,她见过日出日落。
黎哩是在三天后去的医院,那时,宋驭驰状况好转清醒,脱离危险期后张叔给升了病房。
偌大的多功能居室里,只有宋驭驰在这里住着。
黎哩到的时候他正在用餐,看到她来,那双黑漆漆的眸里似乎有了笑意,他说:“吃了吗?”
他的脸色还是有些白,气色比起出事的那晚却是好多了。宋驭驰是最简单最纯粹的状态,他想同她分享他的拥有,“一起吃点儿?”
黎哩接替张叔方才待着的位置,她摇摇头,只是好耐心好温柔地对他说:“我喂你。”
寡淡无味的白粥和营养汤并不好吃,黎哩在喂,宋驭驰便一口一口咽下。
从她出现开始,宋驭驰的视线便在她的身上,目光一寸一寸掠夺,他眼里只看见她。
说不出口的话最难熬,他们之间有些东西,好像已经变了质。
直到天气很晚,黎哩刚要起身,宋驭驰倏地拉住她的手腕,他说:“都来了,能不能就在这里。”
黎哩听出来了,他不想她走。
他的床很大,里面位置足够容得下黎哩。黎哩没多抗拒,她点点头,“嗯。”
“不走。”黎哩的手回握着宋驭驰,她唇角是一抹很温柔的笑,她说:“陪你。”
无数次试探的态度,那种恍惚闪过,慌张的心静下来,黎哩看到宋驭驰唇角上扬着,他也说:“晚几天,我们下星期就回汀南?”
他在征求着黎哩的意见。
原本他们约好回汀南的时间就是今天,可最近事发,所有的日程安排都被耽搁,宋驭驰伤重,医生说现在还不好移动,最好是先养几天。
这好像没什么可异议的。
昼夏的天光暗了下去,窗帘感应关闭,黎哩好像安抚一样摸了摸他的脸,“我去洗漱,等我回来。”
宋驭驰的病房里什么东西都有,洗漱起来也很方便,她从衣柜里直接拿了宋驭驰的衣服套在身上,再回到宋驭驰面前时,她也是动作轻缓地缩到最里面。
她很怕自己碰到他,再惹到他的伤口。
少年眯眼觑着她,似乎可以看出她心里所想,伸手想要将人拽过来,他笑:“不是把你叫过来吃苦。”
“过来。”
背部抵在墙上很凉,黎哩往宋驭驰那边挪了一小段距离,可好像还是架不住他的力,更靠近他一点。
她好像被少年拢在怀里,温热的气息包裹住她,鼻息间是他熟悉的气息,混杂着陌生的消毒水气味,但莫名地让人安心,让人更想贪恋。
宋驭驰以前最喜欢搂着黎哩睡觉,感受着她的体温,直到两人身上的香气一致。
他们之间的气息挨得很近,宋驭驰的下巴搁在黎哩柔软的头发上,他的声音很低,像是从胸腔里溢出,“终于抱到你。”
似乎是感受到身下的人身体僵了一瞬,他轻笑,脸上又恢复成从前那样的浑不吝的样子,就连受伤也不老实,他说:“你不在这两天都没睡好。”
黎哩很怕压到他牵扯到伤口,她小心地碰着他,也跟着低声笑了下耐心地哄着:“那这几天,我陪你睡。”
宋驭驰还很想拥着黎哩,奈何身上伤口太深,黎哩克制着要和他保持距离,他没办法继续抱着,手却坚持着不安分地触到身边的人。
她这几天也不像是休息好的样子,闭上眼睛躺在床上没多会儿便沉沉地睡去。
平稳的呼吸声萦绕在耳畔,宋驭驰睁眼看着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听着身边女孩儿翻身的动作,手上传来压力,他的手碰到黎哩的腰。
以往是盈盈一捧的肉溢在手中,恰到好处的,现在却是平缓到有些硌人。
瘦了。
第56章 雨水
【56】
时间打着节拍, 一切都变得成熟。
睡梦中的女生像有意识一样,人往旁边平缓的面积上靠过去。温热的压力消失,余温散去,手上好像空了一块。
身体状态不好的情况下, 宋驭驰还是想靠近黎哩, 随着他一动, 伤口处牵扯着隐隐作痛,他握住了黎哩的手腕。
两个不同的温度靠近, 肌肤贴合地方的温度总算一致。
而病房中的另外一道气息也逐渐平稳下来。
病中的少年终于是扛不住那份疲倦沉睡过去。
在他睡后, 不知道是凌晨几点的夜, 黎哩却逐渐清醒,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屋里是黑漆漆的一片,腕骨上那道温度烫得有些灼人,黎哩稍动,腕骨桎梏得很紧,力道带着些疼。
他像是怕她会消失一样, 即使在睡梦中,手上也不安地用着力气。
这间病房里没有那么重的消毒液味道, 空气里是清新的, 闻着很舒服,而靠近宋驭驰时,他身上的气息是浓烈的。
黎哩用了很久的时间去适应黑暗, 直到视线可以在这种环境下辨物, 她侧着脸视线直直地看着宋驭驰。
环境太暗了, 黎哩只能隐约看到他的半张侧脸, 他峭拔的五官□□,在黑夜里也依旧惹眼。
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噩梦还是因为身上伤口太重, 他眉头轻皱着,睡得很沉,所以在她肆无忌惮地打量时也感受不到。
黎哩忍住鼻尖的酸意,酸涩的眼眶好像不受控制,她眨了眨,在他无感迟钝的时候轻声地说:“对不起。”
其实一直以来,该对不起的人都是她。
是她动机不够单纯地接近,自私到欺骗他,利用他,三分的喜欢被她放大到七分,可还是不依不饶地想要和他有段交集。
她现在好难过。
在一起那么多的日夜里,她从来都没想到,原来帮她竟是要他付出那么多。
如果她事先了解过宋驭驰,那她说什么也不要选这种代价巨大的结果。
可是,她还是有机会修正错误的吧。
宋驭驰重伤的这几天,黎哩也退掉了那边预订的酒店,她和宋驭驰所有东西都被搬了过来,在所剩无几的暑假里,她几乎都是在医院度过。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那天发生的不好的事,黎哩没有在晴朗天气时安排活动,也没有尝鲜似的新一遍体验玉溪的环境,她只是想要待在宋驭驰身边。
宋驭驰叫她出去玩一圈再回来,她也拒绝,她清脆的声音里不带一丝犹豫,她说:“我哪儿都不想去。”
在玉溪期间,景芸芸多次打来电话问黎哩的状况,催问她什么时候回家,黎哩每次接电话时都刻意回避着宋驭驰,更是在电话里含糊其辞地回应。她说还要再玩几天。
五天。
就五天,她便回去。
这是她在景芸芸那儿争取来的时间。
黎哩根据她对宋驭驰的承诺,推迟了回汀南的行程,在所剩无几的时间里,她好像是这个城市慢下来的人,除了宋驭驰身边便无可去处。
不同的困境,一样的结果。
这些天宋驭驰的伤势渐好,他们都不是什么很爱社交的人,找了喜欢的片子在病房里刷着。
只是精力之外,宋驭驰的睡眠时间比以往变得好多。
他醒了后,就喜欢捏着黎哩身上的那点儿肉。
力道并不重,不疼,就像是挠痒痒一样。
偶有重的时候,黎哩痛得嘶了一声,她往内里睡了点儿远离宋驭驰,她说:“有点疼。”
往往这个时候,宋驭驰也只是轻笑了声,和她道歉:“没忍住。”
宋驭驰很喜欢把黎哩哄好,然后再亲手惹她生气,在这间封闭的小屋里,好像她会有所有的情绪都是他带来的。
少年似乎很享受这种情绪上的掌控。
温嫦很喜欢问仲辉你爱不爱我的问题,她更喜欢仲辉明明确确告诉她他的想法,感受着最直白的爱。黎哩这一点和她有些不一样,她不爱说,也不爱问,更是习惯了伪装,嫌少表达自己的情绪,可也会因为宋驭驰说‘黎哩,再亲一次’而感受到整个身体都为之颤动。
这周的最后一天,周末,玉溪这座城市在这一天又迎来了一场雨。
雨势并不大,绵延不绝的细雨更像是一场甘霖,给酷热的夏带来一抹清凉。
病床隔音效果很好,几乎是听不见外界嘈杂的声响,还是黎哩开窗换气时才发现的雨。
玻璃窗上被刮着,上面是密密的雨痕。
高楼的窗外世界是车水马龙,车辆有序规整地行驶,行人也是谦逊地有礼,五颜六色的雨伞有错地散开。
黄昏时刻很暗,雨水浸泡着霓虹,整座城市又弥漫着一层潮湿的水汽。
可是比起这间病房,外面的世界显得热闹好多。
许是黎哩站得久了,病床上躺着的宋驭驰视线凝着她,漆黑的眼底深沉,他说:“在看什么?”
黎哩回过神,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有些话,说多了也是徒劳。
黎哩调整好心情,没再管窗外的雨,她的声音很轻:“宋驭驰,陪我睡一觉吧。”
她的语气很苍白无力,可当时的宋驭驰刚清醒没一会儿,他还什么都不懂,只是以为她很累了,他身子往边上靠了靠,手拍着旁边空缺的床,欢迎着她的到来。
他说“嗯”,“这边。”
“陪你。”
屋里的电视已经被关掉,空气中燃着橙子气味的香薰蜡烛,跃跃跳动的火焰看着危险,黎哩把它们放在一个最空阔的桌上燃烧。
很快,空气里也飘起一丝果味的甜香。
黎哩窝在宋驭驰身边睡着了,但这场觉她睡得并不安稳,即使是在睡梦中她也感受到有人在抚摸着她。
从脸到锁骨,从胳膊到手臂,再到腰窝,一直有人不嫌时短一样冒犯着她。
黎哩很想躲,可四肢好像被钉在案板上,像只鲇鱼难以翻滚。
她好像还做了个梦,梦见她被人放生丢进水里,宽阔的蓝色大海,那么多游行的鱼,唯独她好像不会游。
就连气息都在憋着,是异于水中其他生物的存在,是只不会呼吸的鱼。
濒临死亡的那种溺水感朝她砸过来,身体不受控制,脸色也痛苦地皱起来,她被这种可怕的梦惊醒。
可是一睁眼,抬睫看到近在咫尺的宋驭驰。
鼻息间是浓烈的海洋气息,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薄荷香味,他才睡醒不久,那张脸上毫无疲态,反而满是精神。
宋驭驰凝着黎哩时,那双漆黑的眼底像揉进很多情愫,他很爱专注地看着她,那双眼睛只映着她的脸。
他的眼睛总是最先表达爱意。
宋驭驰盯着黎哩,他嘴唇张阖犹豫了一下,率先开口:“弄疼了?”
可是手还在她手腕上紧握着没有分开。
自从受伤,行为不便时,他总爱这样。
他头低了些,黎哩感受到他温热的唇贴到她头发上,他呼吸很烫,浸着笑意,更像是讨好的一个吻。
黎哩望着他的目光忽然有些怅然。
这些天,她问过宋驭驰,以后想做什么。他的回复简单,似乎没有任何的停顿,明明白白地说:“你做设计师,我陪着。”
他不曾考虑过自己,但是未来的世界只想让她占据最重要的位置。
可是这是不对的。
他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有属于自己的荣耀。
黎哩说:“可是我想你变得很厉害,希望在所有人群里,别人目光投向的焦点都是你。”
希望宋驭驰未来的日子里,阳光,炽热,永远都熠熠生辉。
她不想听到他身上有任何异样的声音。
到最后的时间了,她知道现在的宋驭驰伤重血条未满,她想做的事情,他无力阻挡。
黎哩克制住一切的情绪,她的手腕从他手中挣脱,手脚有些冰凉,但她都没有注意到。
黎哩感受到宋驭驰注视来的目光,她慢条斯理地换上属于她的衣服,一件白色衬衫和水洗牛仔裤,最普通不过的穿搭,却显看出她的背绷得很直。她说:“宋驭驰,你出国吧。”
不要为了我留在这里。
也许是她态度的迥然,又或是她突如其来的话太过突兀,宋驭驰沉着眉,“你说什么?”
黎哩背过来,直面少年的脸,她的态度很淡,简短的几个字又像是她决绝的态度。她说:“我们就到这里。”
他脸上没有了平时的颓懒的样子,也没有和黎哩玩闹时的欢乐,他的情绪也压下来,紧紧地绷着:“为什么?”
窗外雨幕萧瑟,黎哩的东西并不多,能带走的更是寥寥无几。她的眼底冰凉到没什么感情,像过去所有的爱都挥发成了泡影,她说:“宋驭驰,我没想过以后。”
难道还不明白吗,暑假两个月只为了利用你。
所以,离开我吧。
黎哩惯会说情侣中最忌讳的话。
宋驭驰的嗓子喑哑,他好像想要起身来到她面前,但是伤口作痛,他所有想要做的动作都只能限定私有,被束缚在那小块的病床上。
他捂住发疼的伤,漆黑的眼睛紧盯着黎哩在看,眼底情绪像翻涌的海,红血丝似乎都能看到。他的唇瓣微动着,态度执拗地又一次动唇:“为什么。”
时间煮雨,他们明明说好过以后。
可为什么黎哩突然一下子改变主意。
少年是不懂的,青涩的脸庞和坚定的眼底都透着他的想法。
他的眼睛告诉黎哩,他不想分开。
黎哩的心脏好疼,好像在滴血,
她走近了宋驭驰,琥珀色的瞳孔干净澄净,她眨了眨眼睛,是最无辜的表情,说的话也最无情,她说:“你杀过人。”
室内的温度是最适合人体睡眠的二十六摄氏度,可黎哩还是觉得屋里好冷,像踩在零下十几度的冰面上。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好像有在流,她实在太难过了,气管憋着脸很红,但还是开口继续说出那句让人无法辩驳的话:“宋驭驰,你知道的,我从小到大就是听着夸奖声长大的。”
她是踩着鲜花和掌声长大的,那种从天堂掉入地狱的痛苦她也曾感受过。
这种难堪的经历,有过一次就好了,她不愿意再体验一次,也不想宋驭驰因为她再次深陷泥潭。
不值得。
爱不是这样的。
宋驭驰维持着原来黎哩调整过的姿势,低下的头有种颓废的落败,他想伸手去触碰黎哩,可横在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远,怎么也跨越不了。
眼前有些朦胧,黎哩看见他的眼眶很红,少年呼吸紧着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黎哩知道,她成功了。
她总能让人退无可退。
可是最后她还是私心地上前说:“宋驭驰,谢谢你以前帮我。”
“但是,我没喜欢过你。”黎哩低下了头,如果可以,这句她不要说。
夜风呼啸,和雨水一起拍打着窗户玻璃声作响。
屋里很冷,宋驭驰花了很长时间消化她说的话,那双漆黑清澈的眼睛变得晦涩苍白,他认命地往后床头上靠着,少年嗓音是喑哑的嘲,他说:“黎哩,你就没心。”
是啊,她没有心的。
要不怎么会说出这么多残忍的话。
这是黎哩听到宋驭驰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得到他最无助无奈的回应后,仓皇失措一样逃了出去。直到下了电梯彻底走出医院,才敢放出自己的情绪。
雨还在下,泪水和雨水混杂在一起。
前方便利店灯火通明,浸着一层水意。
便利店走出一个高瘦的少年,腿很长,一身黑,撑着伞,手里拿着三明治,朝着黎哩的反方向走去。
黎哩哭得更凶了。
在她的世界里,以后再也不会有个炽热的少年孑然一身地冲进雨里,不惜一切代价选择站在她身边了。
第57章 雨水
【57】
谷雨一过, 京市开始返燥。
明明还是四月天气,可空气中已经能闻到夏的气味。
早上还穿着外套出门,到中午太阳炎热到叫人有些难以承受。
赵欣把外套脱下来遮在头顶,苦叫连连:“我真要受不了最近过的糟心日子了, 忙着论文还要去忙着找实习, 这个天气还让人这么难受, 把我杀了算了。”
炎热的天气下难待,只是一会儿的时间就能把生龙活虎的人折磨蔫掉。
赵欣的视线往超市门口掰扯, 不远处的黎哩买好水往回折返, 她欣喜上前接住黎哩买来的水。她抓起水瓶仰头猛地灌下解渴的水, 大半瓶透明的液体进肚,人好像被解救。
比起她这些天赶稿的憔悴,黎哩倒是显得从容自若许多。
她们刚从教学楼导师那儿出来,这会儿正是午饭时间点,两人都忙碌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会儿纷纷不想往最热闹的食堂挤。赵欣累到不想多看外面的人一眼, 心心念念想着回到宿舍小窝,临走之前抵着黎哩的胳膊问:“你要直接去你那个工作室吗?”
黎哩还在大三的时候因契机营业了一家首饰店, 个人的自主品牌, 一直以来生意都还不错。
临近上新季,又是学校里正忙的时候,这阵子的黎哩忙到晕头转向。
重要的东西丢在工作室忘拿, 睡眠时间缩短, 连梦也许久不再做。
黎哩被太阳烘着脸上很红也很烫, 她眯着眼睛也拧开瓶盖抿了口水, 那股不舒服的燥得到缓解,她点点头, “嗯,今天不回来了。”
赵欣知道黎哩在学校外面租了套loft公寓,楼下是她工作的地方,经常直接住在楼上不回宿舍。
恰逢她们专业刚结束选题,好不容易能歇息几天喘气。
赵欣往宿舍刚走两步,回头交代说:“黎哩,你今晚别熬太晚,明天聚餐呢。”
“记得穿白色的裙子!我明天想拍照发圈,我们把衣服颜色统一好。”
黎哩定住,点点头。
知道。
她完全配合。
明天是赵欣生日,她请了一行人,中午大家为她庆生。
晚上应该还有一场,但明天对黎哩来说也很重要,参加生日宴后她得转场和合作方聊项目合作的事。
很重要。
所以晚上的那场热闹她不参与。
空气中的热蕴滚烫流动,最炽热的光线缓慢偏移至消失。
昼日的光亮比起以往渐渐变长,密闭的空间里,黎哩坐在电脑前改着策划书,对时间上无从所查。
胃部一天没有进食,直到肚子处传来生理反应的叫声,黎哩才从工作台处起身。
厨房吃的东西所剩无几,索性还剩最后一包泡面。
热水在烧,呼噜的蒸腾声贯彻在整间房里,白色的烟火气弥漫开来,这一小扇门里全是模糊的景。
黎哩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停留在桌台前,滚烫的热气在空气中氤氲,她的视线呆滞着看着白色的烟气,思绪好像在发呆。
桌上的手机在震,微信响着消息,黎哩低头看了眼。
是“汀南TInGNan”小群里的消息,群当初是金羿拉的,里面都是他们一群从汀南来到京市的人。
小群的队伍从第一年的稀少人数到后一年逐渐壮大,他们不知道谁艾特了全体成员,建议明天一起聚餐。
已经有人在底下回应了,大多都是有空要一起。
似乎是知道黎哩不爱在群消息里发言,金羿直接艾特了黎哩:「黎老板明天怎么说?有没有空赏脸?」
最初来到京市的时候,金羿总喜欢跑到京大来找黎哩,他花样很少,带着个自信的自己来。那会儿的黎哩过得并不算好,才是开学的时候,课业和家庭上的事情压得她透不过气,推不掉的黎冰冰,即使到了京大,黎哩也没有很自由,一向脾气很好,看起来稳重的黎哩也在那时和黎冰冰争吵起来。
她实在没什么心情再顾其他。
也许是金羿碰多了灰,他渐渐淡掉那股热情,但对待黎哩时,言辞里还是会多了些情绪。
黎哩的明天确实有事,室友的生日,工作室的发展,哪个都很重要。
她直接在群里否了:
「明天有事,我就不参加了,你们聚。」
委婉的话里,态度却是坚决。
相交的点在过了那段时间后,都向着不同的方向发展。
温嫦如愿考进京大,孙玉羽在两年后也顺利进来,就读和黎哩一样的专业,今羿毕业后工作留在京市,因高三结束后的意外结识,他们在京市这座陌生城市遇到后偶有相交轨迹。
起初他们聚在一起时还会聊起从前,聊起故事相遇里的每一个人,可是后来,大家挪到属于自己生活的轨迹上运行之后,“从前”便成了闭口不谈的遗忘记忆。
金羿喜欢分享生活,朋友圈发布的动态还不觉得够,他还很喜欢在这个汀南小群里说着自己最近的故事。
比如他又被一个女生甩了,最近在酒吧里认识了新的美女,很乖很纯,迫于生活压力在那里打工。金羿过去帮过她很多次,酒精上脑地借给她一笔钱,后面才发现原来是被骗。
相对这种情况,在他身上发生过很多次。
大家也都见怪不怪。
譬如温嫦和仲辉异地四年,仲辉在京市这里开了家酒吧,和朋友搞着投资生意,确定在京市生活。他们长跑四年后终于在这一年里订婚确定了下来。
还有孙玉羽,她和黎哩同专业,是黎哩小一届的学妹,到了京市之后和黎哩也是偶有联系,后来得知黎哩要创立自主品牌,她过来帮忙联系才多了起来。
所有人的生活轨迹都在运行,他们是因宋驭驰而相识,可如今,宋驭驰却是唯一一个不在这个圈子里的人。
这是黎哩和宋驭驰分开的第四年。
好像……所有人都把他忘记。
而她,也很久没再梦到他了。
第58章 雨水
【58】
赵欣他们一向爱玩得很大。
包厢餐桌上都是熟络的人, 大学几年里,也许大家都是同理心很强的人,这几年里大家都相处得很好。
黎哩想要提前离场,也没逃过他们一群人的灌酒行为。
好在黎哩酒量还可以, 二两酒水下肚, 胃部火辣辣在烧, 她面上却是与平常的样子无二。
包间里面吵吵闹闹,他们兴奋地在里面做起游戏, 黎哩看了眼位于主场地的赵欣, 她没去打扰, 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交给室友何京韵帮忙转交。
何京韵是京市本地人,大一下学期转专业来的,人很随和,做事仔细,看起来很好相处,但黎哩一直觉得她很有个性, 只是性格相对来说有些封闭,不爱和外人有过多的接触。
大学这几年里, 何京韵总对黎哩很好。
黎哩并不清楚这股善意的源头在哪里, 但她们相处起来确实和谐,她把这归咎为磁场合适。
何京韵将两份礼物放在包里收好,看着黎哩的状态, 想起刚才大家‘刁难’黎哩的样子, 忍不住关心说:“胃难受吗?”
黎哩想说还行, 其实没什么感觉。
她嘴巴还没张开, 怀里被塞来一瓶温热的奶。
屋里很吵,何京韵靠近了凑过来, 她小声地说:“刚找服务生要的,你喝点这个再走吧。”
黎哩失笑收下,握着那瓶温热的牛奶说了声谢谢。
“晚上回宿舍吗?”何京韵距离她最近。
黎哩说:“看情况吧,如果结束早就回。”
宿舍有门禁,太晚回来肯定是会影响到室友休息,黎哩不喜欢麻烦人,也不想因自己的缘故影响到别人。
当初选择出去租房也是因为这个。
一般是课业繁忙的时候,又或是第二天需要上早课才会留住在宿舍里。
何京韵没多说什么了,她点点头,杯里饮料轻晃,大概是看出黎哩此刻就要走,她点头示意:“祝你下午要做的事情成功。”
黎哩点头回应,拿上包便离开这里。
下午的会场订在郊区的一个山庄里,是Lean集团专为一些中小型公司开设的投资计划。晚上除却黎哩以外,还会有更多企业赴宴参与这场酒席。
是拉拢投资,更是来到这里自荐枕席。
只为在这块寸土寸金的城市里寻求更好的发展机会。
White Gift 工作室成立至今,所有人都想这家工作室可以越干越大。
黎哩作为创始人的想法,只会更盛。
也许是因为今天周末,主城区的道路很拥堵。
柏油路面上停靠着一排排的车,尾灯几乎同时亮起,站在高处去看,三环内堵车的景可以说是壮观。
车途行程被拉长,周围偶有汽车鸣笛的嘈杂声,本就难走的路好像变得更难。
黎哩身上有股淡淡的酒气,胃里的酒精这会儿灼着胃部隐隐发着疼,她手捂着被酒精灼着的胃,细细的眉头拧在一起。
前排司机透着后视镜看到她,后怕起来:“小姑娘你没事吧?”
黎哩轻摇头,说师傅我没事,“就是胃有点疼,缓缓就行。”
司机这下才放心,但看着后座客人的“病中状态”,还是上心地提速将人赶紧送到目的地。
堵车那么长一大段,蓝紫色的晚霞过去,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
这一趟形成实在太耗时间,黎哩抵达庄园时包间里已经开始,富丽堂皇的包间里,有一个人被一群人敬酒围堵。
谁在这里话语权最大一眼就可以看出。
张登平,Lean投资部经理。
巧的是,黎哩之前和这位负责人打过照面,又都是从京大出来的学生,黎哩对他多少了解一些。
黎哩为了赶时间是小跑着进来的,她平复着气息进来找了个空位去坐,心里对这场鸿门宴更新了信息。
也许是来晚的人太过晃眼,她座位还未捂热,人就先被提到。
是张登平的目光直勾勾地盯在她身上,他眼睛笑起来时眼尾上吊着,他似笑非笑地在说:“黎小姐似乎记错时间过来了。”
本来场内是嘈杂的,众人注意力都放在张登平身上,又或是在和身边的人咬着耳朵窃窃私语,整个场面是一种很蹊跷的和谐。
可随着张登平的点醒,那种和谐又变成了一种诡异的静。
场内所有的视线在同一时间,全都追向黎哩。
打量的眼神里,也许是在想一个无足轻重的女生而已,为什么会在这会儿多了戏份。
黎哩坦然地感受着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审视,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歉意的笑,她倒了杯酒举起来面朝着大家,“抱歉,路上有些堵,来晚了。”
她喝掉手中满杯的酒,作为她晚到的惩罚。
张登平鼓掌在笑,他偏头说:“黎小姐果然是好酒量。”
话落下,他偏头对着桌上其他合作方介绍说:“这是我本科的学妹,很厉害,现在还没毕业呢就经营着一家工作室……”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介绍了黎哩很多,那种审视的目光又夹杂了些其他,黎哩看见他偏头对着手边坐着的一个男人说了些什么,接着,那个男人起身,“原来是张总同校的师妹啊!”
他从座位上起身,露出讨好的笑,“黎小姐坐这边吧,正好我觉得这里有些热,你那边正好对着空调口,我跟你调个座吧?”
男人一副商量的口吻,可周围投过来的视线好多,几乎是强迫性地要求调换。
骑虎难下。
黎哩只好同意换座。
她一到来的存在感太强,这种关系户就像个定时炸弹一样对比其他人压迫性太大,又或许是觉得今晚这场的努力白费,众人审视着黎哩的目光里带了些攻击性,酒场上的坏习惯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
黎哩能来到这儿得感谢导师的举荐,在这里的几乎都是业内同行。
黎哩仍旧是那副不过分冷漠和热络的态度,过度的知礼数,对谁的找碴都是大气的迎接,一杯杯的酒水下肚,她察觉到旁边的人若有若无地靠近。
本来作为主办方的那一边,此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默许着酒桌上发生的一切。
不知道多少酒喝了下去,张登平的气息越发靠近,黏腻的气息像夏天的蚊虫一样讨厌,黎哩侧了侧腰身,手中的酒杯倾倒,透明的酒水混成一片狼藉。
黎哩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隔开了那只预备冒犯到的手。
风动后静止,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一脸平静,像置身事外的陌生人一般,带着困惑:“怎么了?”
四周传来探究的目光太多了。
视线里似乎都在询问着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似乎都在等着看她笑话,时刻等着可以将她拉下来撕碎的那一刻。
黎哩的脸色被酒精熏得泛起红晕,白色绸缎长裙上有大面积的酒渍,她努力保持着清醒,摇摇头说:“酒杯没拿稳。”
低头看下,一件品质很好的绸缎白裙被污酒弄脏,在这种场合上,显得太失礼数,黎哩脸上露出一抹歉意的笑,她说:“你们继续,我去洗手间处理下。”
嘴上是这么说的,黎哩心里却是一点儿也没想过要去卫生间收拾一下。
从看见张登平那一刻起,她便知道今晚再无任何的机会,对这场宴席的兴趣直减大半,甚至很想直接离开。
她一直找不到由头,此刻无非是顺势而为的最好机会。
黎哩想着离开,人走至包间门口处,扇门打开,外面新鲜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整个人好像重新活了过来。可下一秒,她听见里面那道刺耳的声音在说:“你们继续,我去卫生间抽根烟。”
包间的门合上,黎哩踩在走廊柔软的毯子上,心脏很像突然间被人用手紧扼住,几乎是下意识地提起裙摆跑了起来。
庄园的通道上都站着的人,四通八达的走廊好像一眼可以望到尽头,身后的脚步声很像鬼步节拍,越是靠近麻烦就会越大。
黎哩从前有过不少的追求者,可这些追求者当中,张登平是最讨厌的那个。
一个周旋在众多美女身边的人,他好像并没那么喜欢某个人,仅几次的见面而已,看着也没有很喜欢黎哩。
也许是男人的劣根性使然,他只是想得到,而后丢弃。
他是个很恶劣的商人,没有隐藏着自己的坏,甚至直白地向黎哩提出过是否愿意做他的情人。
明明是很见不得光的话,却被他在神圣的校园里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提出。
霎时之间,黎哩眼前有间包厢的门被打开,余光似乎瞥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那股紧张感快要撕裂心脏,黎哩无暇顾及其他,想也不想地躲进安全通道里。
她怕麻烦,此刻短暂的躲避可以简化掉许多糟心的事。
安全通道的阀门又一次被拉开,短暂的光明之后,昏暗的环境中又迎来一道颀长的身影。
有人跟着她一同走进,就好像……本属于她的私人属地突然被人占据。
外面急促混乱的脚步声听起来好明显,除却张登平以外,好像又多了一个人寻找过来。
所以,刚进来的这个人,似乎也是在躲人?
有了这个认知以后,黎哩尽量缓解着身上的那股不自在,人往里面的位置移了一些。
酒精在空腹的胃里灼烧,像被蜜蜂蜇了下似的难受,黎哩弓着腰狼狈地倚在墙边平复着呼吸缓解胸口的那种难受。
斜对面靠立在墙角的男人未动,漆黑狭小的环境里,静到所有的气息都能被放大。
黎哩听见同她站在一道的男人轻嗤了声,恶劣的笑意里带着散漫,对面清冽的嗓音里带着淡淡的嘲和哑。
他说:“还是那么出息。”
第59章 雨水
【59】
密闭狭小的空间里, 好像在他那声说完后变得更紧密了。
黎哩的心跳在那一瞬间不听话地乱掉节拍,听着熟悉的声音抬起头,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他很高,一条腿单屈着站在对面。
昏暗的灯光, 模糊了少年的五官。
他应该是在看她, 压迫而来的气势里带着淡淡的嘲弄。
尽管光线不明, 这人的名字几乎是在黎哩的胸口呼之欲出。
外面的脚步声很快靠近,安全通道的门外, 是一道成年男子的试探声音:“宋驭驰?”
隔着一堵墙, 一扇门的距离, 那道脚步声越发近了,直至那道声音停在安全通道前,像是镣铐火烧,淬炼着人的心态。
黎哩收回了视线,唇部紧抿着没发出任何的声音。
安全通道内很静,外面此刻也显得很安静。
黑夜里, 听觉变得异常敏锐,黎哩听见外面有拨出电话的呼叫声, 昏暗的消防通道里不合时宜地映出屏幕的光亮, 只很短的时间,他低头随意操作了两下关掉手机。
只是明亮的灯光闪了一瞬,很快, 这里便又恢复平静。
外面的人似乎也是觉得奇怪, 嘟囔着说:“见鬼, 也不知道人跑哪里去了。”
脚步声走远, 危险感消弭。
黎哩手还捂着泛疼的胃上,她想过两人再也不会见面, 也想过在未来的某一天里也许会远远地瞧上一眼,之后的存在感是继续泯然众生。
她想过多种,唯独没想过会再近距离地接触。
也更加不会想到,再见面时,二人会是这样的场景。
黎哩先前的慌乱早已平复,她的脸色变得平静,距他那句话隔了好久好久,她语气淡淡地回应:“你不也同我一样。”
分开多年,即便是当初的她有错在先,她也丝毫不会有愧疚之心。
封闭的空间里,黎哩听到一声嗤笑,不同于四年前那种带着懒散的笑,这道呵笑声是冷漠的。
宋驭驰对黎哩的态度是冷的。
就好像是一声熟人见面的打招呼用完后,中止了两人间所有关系,他态度冷然地看着一个陌生人。
讨厌的家伙走开,宋驭驰不用再收敛气息,不用屈在这昏暗的小通道里。
他让着黎哩的口舌之争,似乎要走。
完美地诠释相遇不过是一场记忆。
黎哩一直忍耐着胃上传来的那股钻心的痛,她保持着原本站立的姿势,额角不知道渗出多少细密的汗。
意识在昏沉,黎哩咬着舌尖,垂靠在大腿旁的胳膊掐着手心,刻意保持头脑的清醒。
肩膀耷拉着靠在墙边,有层水意浸到白色礼服中。
也是这一刻起,在这么短暂的接触中黎哩感受到:宋驭驰讨厌她。
也是,曾经的她那么决绝地对他。
廊道上清空,黎哩的胸口沉闷到有些呼不出气,心口的甬道也如同有碎石滚过,那一层完好无损的外壳下是斑驳的影子。
黎哩深刻认知到,今晚过后,他们不会再有联系。
或许是私心太重,又或是酒精影响着大脑神经的思考,一向干脆果断的黎哩此刻没了先前的那般决绝,她张了张嘴巴,喊道:“宋驭驰,你能带我一起出去吗?”
那三个字,在她心底盘旋过无数次。
是藏在最深处的秘密,更是难以开口,无解的缘。
朦胧的眼前,黎哩似乎看到他停了下来。四年的时间,那个清瘦的少年蜕变成熟,直直地停在原地,并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
他应该是要拒绝?
可是真的好疼。
黎哩轻抽了口凉气,像缺水的鱼儿一样脱力,所有的力气都靠在那堵白墙上,她眉头也不安地皱了起来,声音很小也很轻,透着痛苦的音。
是真的好难忍,她说:“我疼。”
意识陷入昏迷之际,她感受到有人靠近,清洌的气息陌生又有些熟悉,久违地像在梦里闻到过。
湖面的冰破碎,黎哩好难得地又做了一场梦。
比起以往骤然而来的冷雨,这次的梦是在温暖的玻璃房里。
外面的世界飘着清晰可见的雪花,红色地毯的尽头是个像童话世界一样的玻璃房,柔软的地毯上趴着一只小狗,似乎是察觉到有人靠近,小狗噌地一下跳起,伸出舌头对着来人摇起尾巴。
黎哩不知道在暴雪环境下的森林里走了多久,手是麻的,脚是僵硬的,身体和心脏一样,几乎都没了知觉,只知道往着最南方的方向迁徙。
玻璃房的壁橱里生着熊熊的火焰驱赶寒冷,只是在这里待一瞬,手脚的冰寒便被驱散得无影无踪。
好奇怪的是,黎哩明明是很差的动物缘,在这个异世界却是反过来的。
小狗在她身边兴奋地又蹦又跳,在她忍耐不住睡着时,小狗好像凑在她身边舔舐主人的脸。
太阳下,小狗身上毛色金灿灿的。
梦中,黎哩摸了摸那只小狗柔软的毛。
壁橱火烧,无人的森林里,黎哩拥有一只小狗。
这种感觉竟还不赖。
可是梦会醒。
现实与梦终归是相反的。
黎哩的狗没了。
清醒后入目的一团白的景,房间房门紧锁着,墙色是白的,吊顶也是。比起梦境中的那间房,这间看起来更像是单调的冰窖。
她的头好痛,身上的肌肉也酸软疼痛,就好像被人揍过一样。
右手的手背上也有些青,血管的表皮上面有个很明显的针孔。
昨日的一些重要信息涌进脑海,一些记忆重演,是宋驭驰扶住她,是他将她送到这里来的吗?
窗帘缝隙透露着明亮的光,意味着外面今天的天气很好。
太阳正盛,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黎哩下意识去找手机。
床头柜上空荡荡一片,除却开着一盏小台灯外,其余是什么都没有。
黎哩的视线跟着扫视着空阔的房间,样板间的布局,干净又空荡,视线略过房间一寸寸,空气中有记忆里熟悉的香薰气味,视线看到那面全身镜后,她那双琥珀色的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身上白色绸缎的长裙没了版型,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黎哩凑近,看到一张素净的脸。
可怕的是,黎哩对昨晚的记忆全然不知。
空荡荡的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宿醉后的她。
所以,宋驭驰这是把她丢在哪里了?
一夜休眠,黎哩的状态好得差不多。
肩膀上好像也有些疼,她压低了腰靠近镜面,白皙干净的肩膀上很明显地多了一块牙齿咬下的齿痕。
咬得应该不算太重,痕迹是淡淡的粉,没至于化成淤血堆积在那儿。
黎哩揉了揉有些沉的脑子,她没鞋子,在沙发上看见自己的包,就这么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过去。
拿到通讯设备的那一瞬间,就像重新和世界建立联系,她才感受到自己活了过来。
消息页面上有很多未接来电,还有许多未读的消息。黎哩一一点开去看,略过张登平那则,给其他朋友那边全都报了平安。
手机电量所剩无几,与世界取得的短暂联系好似又将隔绝。
好在,在手机电池消耗殆尽之前,宋驭驰推开了那扇紧关着的门。
比起昨晚昏暗苛刻的环境,这是黎哩头一次可以这么清晰地看着他。
记忆里的少年,五官端正,眉眼间深邃得像是夜空中的繁星,一双漆黑的眸底像化不开的春水。
那时的宋驭驰满心满眼都是她。
多年过去,对面站着的青年褪去以往少年时的青涩,也没了身上那若有似无的忧伤,他比之前高了一些,看起来变得更加成熟。
他像一座冰山。
也更冷漠。
看见她起来,宋驭驰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他倚靠在门边,似乎厌恶到都不愿意驻足她所待的环境。
他身子稍侧,让出位置。
男人的语气也很淡,他说:“既然醒了,就赶紧走。”
很冰冷的话。
饶是他们初相识时,他也没有这样。
复杂的情绪在心底打转,胸口很闷,鼻尖也很酸。
现在这样都是黎哩之前种下的果,她那时的话太绝情,年少时候的傲骨被打断,重塑过程里,那份赤诚的爱也变质了。
黎哩眼眶有些烫,她眨了眨眼睛缓解那股酸涩,然后对着他笑。
她说:“昨天谢谢。”
一声客气之后,她走近他,又变得像个无赖一样要求:“可不可以送我。”
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的红晕,又是算计,她在赌宋驭驰的心软。
黎哩仰起脸,不自在地开口:“手机没电了。”
在卧室的男女本应该是暧昧的,可此刻这里站着的一对的气氛却是汹涌紧张的,男人冷笑了声,语气里带着鄙夷:“这么多年过去,你还只会这招?”
话落在地上,黎哩低着头没再接。
宋驭驰进门走到沙发,他伸手捞起一件西装外套,那件宽大的衣服笼罩在黎哩肩头,一阵暖流划过,黎哩知道,她赢了。
即使过去那么多年,宋驭驰身上的一些特质也不曾变过。
宋驭驰的血是热的,他总会很心软。
15:48p.m.
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停在大学城附近的loft别墅外,一路的缄默无言,车里最大的声音便是衣裳的摩擦。
两人识着路,彼此沉默,直至这条路的尽头抵达,所有的一切都将会回归原位。
宋驭驰扯平唇角,偏头睨着她,凉薄地开口:“到了。”
第60章 雨水
【60】
这会儿的太阳正烈。
他的那句话好像是钟馗手中的生死簿一样定义着她们这场邂逅的终结。
可是难得见面, 曾经藏在心底最深刻的记忆被牵扯出来,就这么结束她好难甘心。
黎哩抬起手臂,拢了拢将要掉落的宽大西装,耳边一道低低的声音响起, 是宋驭驰在说:“我等下还有事。”
就像是没耐心一样的, 催促她做出下一步的行动。
车内是淡淡的海洋味的香气, 混着独属于宋驭驰的气息。
宋驭驰听见黎哩说:“知道了。”
车内发出一道轻响声,安全带锁扣解开, 获得自由的人忽然身子向左前倾, 一道身影靠近, 肩口处被尖锐的牙齿刺进皮肉,那一小块地方传来密密麻麻的痛感。
宋驭驰在她靠近的那一瞬起就僵硬了脊背。
她的身体完全倾倒过来,温热的呼吸徐徐地喷洒在肩窝处,这一次,轮到她的气息一寸一寸侵略。
有些事情,只有他们心知肚明。
她在咬他, 复刻着她肩膀上同样的位置。
宋驭驰知晓黎哩看见了那处。
他没动,忽略掉那点儿细微的疼, 僵着身体就这么任她咬。
直到怀里的人松掉牙关。
像咬累了一般, 黎哩卸掉所有的力气预备放手,她听见头顶上传来一道唏嘘声,少年哼笑着, 用词仍旧犀利:“怎么, 觉得那些男的不好。”
所以, 又回头重新找上他。
黎哩头没抬, 听着他这句讥讽的话顿了顿,他讲话好难听。
黎哩声音像闷在喉咙里一样, 她“嗯”了一声,就着这个姿势仰起脸。
她和宋驭驰之间距离靠得很近,近到可以皮肤上细腻的肌理,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和深邃漆黑的眼睛。
他明亮好看的眼睛里是一张黎哩的脸。
黎哩在里面看到自己。
可是他讲话总是带着敌意,板着脸,带着情绪,黎哩不想跟他争这个口舌,索性顺着他。
她扯了扯唇说:“嗯,他们都没你好。”
黎哩见过很多男生,当然也有很多家世容貌相当不错的人,但黎哩对他们的了解也只会在这表面了。
她并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不想接触,也没空去了解他们身上的另外一面。
因为,她心底始终住着一个忘不掉的人。
越是想念,心底就会发痛。
可比起遗忘,她宁愿受着那种疼。
黎哩利用过宋驭驰,他明明知道,却也心甘情愿地帮着。
是宋驭驰将她从冷雨中带出为她撑起伞,是他耐着性子陪她,是他为了她直直地跪向他讨厌的人。
纵是宋驭驰有千百万般的不好,可黎哩也说不出他一句的不是。
黎哩还说:“你呢?”
她明明没有说明全句话,可宋驭驰懂她,在这么短暂时间的接触中,他还是读懂了她那双眼睛里的意思。
她在试探他的态度。
以此应付接下来的事情。
天空低低沉沉,那层刺眼的太阳光仿佛被什么遮住,外面阴了一块,空中发出轰隆的长鸣声。
如同他们此刻的内心翻涌的波涛。
宋驭驰视线直直地落在黎哩的脸上,他唇线紧绷着,微微蹙起的眉头好像表达着他的不耐烦,那双眼睛冷冷地漠视着她,语气里是毫不留情地讥笑。
他说:“我是该夸你长进?”
宋驭驰扯平唇角:“这些话以前倒是没说过。”
一字一句,全是内涵,怨怼她当初的欺骗,全是他再见到她时的情绪。
黎哩的眼睛里跑进去雾气,眼前的景有些朦胧,她的鼻腔里也泛着酸。
心头有无数句的话想同他说,可她现在这样的狼狈,实在算不上多体面,她不能接受自己这样。
黎哩揉了揉酸涩的臂弯,想要下车,指尖刚刚触上车门的那一瞬,他语气生硬,带着点凶,“手机拿好。”
他早前敏锐看到她的小动作并制止,此刻刻意提点,做出一副不想再同她有瓜葛的样子。
黎哩动作顿了下,长直的睫毛垂落,遮盖住眼底所有的情绪,她哦了一声,拿好手机下车。
他这样的行为很决绝,无论是说话语气还是态度,汽车的车尾很快消失在绿荫地里。
绿荫大道上空荡荡的,空中被风吹掉两片树叶。
绿叶缓慢地坠落下来,被风沙吹拂到泥土地面,再到腐烂成泥,好像昭示着他们的这段关系。
别墅的大门被打开,何京韵缓缓从里面走出来。
一宿舍里的人,忙着写论文,忙着实习找工作,叩扣峮思而尔尔吴旧一四弃,来看更多吃肉文忙着升学,大家这段时间都异常刻苦。
今天女生宿舍全体停电,何京韵忙着做PPT,怕来不及做文档早早给黎哩发了微信消息,她说来黎哩这里待一会儿,做完工作就会回去,不会影响到他们。
黎哩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那本就不是什么私密性太强的地方,只是借用,她还不至于对朋友太小气。
她看到消息后立马应下来,趁着所剩无几的电量连忙回复:「你去呀,下次可以不用给我说。」
何京韵回复得也很快,她发来一个愉悦的emoji表情。
何京韵先前就来过黎哩的公寓几次,也知晓她这里设的密码。
在黎哩应允的第一时间,黎哩装好电脑和水杯赶过来,一直蹲在茶几上修改着文件。
刚才听见外面有车辆行驶过的声音,她以为是黎哩回来,可窗边擦过一眼,她觉得那是黎哩的私事,最后选择安静地待在房间里不去打扰。
直到车辆离开,她才打开别墅的门。
眼前的人状态很像一夜未归,再次回来,还穿着她们昨天聚餐时的那套,鞋子也没变,此刻身上还披着一件不属于自己的宽大外套。
黎哩踩着那片落叶,朝着家门口走过去。
何京韵开好门让她进来,烧好的热水也给黎哩倒了一杯,她抿着唇,看向黎哩的目光中没有任何的轻视,也没有晚到的莫须有关心,她难得好奇在问:“是你心里的那个人回来了?”
设计学院里百花齐放,个个都是美女,大学四年,黎哩住的那一间宿舍的追求者更是只多不少。她们当中,两人性格明艳活跃,两人恬静内敛。
显然,何京韵和黎哩就是外人口中的恬静内敛的性格。
可都是情感细腻的女生,大概都能看得出是因为心里都住着一个忘不掉的人,所以才会忽略后面遇到的所有。
不提及,没交集,可就像根刺扎进心底最深处,怎么也忘不掉。
这大概是何京韵第一次直白地问黎哩有关情感问题,黎哩喝下温水,笑了下,“怎么说?”
这是她不想吐出太多的信号,或许是那天的天气转阴,别墅里的温度太过舒适,又或是饥饿感有些强烈混乱了思绪,何京韵摊开了牌,她视线落在那件价格不菲的宽大西装上,她说:“如果是普通关系人的东西,你不会接受。”
黎哩并不抗拒宋驭驰,她记得他,就连心底的偏好设置都为他保留了一席之地。
看吧,连外人都能看得出来。
黎哩穿的是件露肩长裙,工作室这里唯一一条收敛的礼裙,西装如果褪去,肩头上那块痕迹会好明显。在室内开着冷气的环境里,黎哩反而拢紧了些,她并没有回应什么,那双眼睛看向她,只是在笑,“阿韵,你是在说自己吗?”
因为对比起黎哩,何京韵明明是那个更加封闭内向的人。
她秘密好像有很多,黎哩看到她时,她总是一个人。
尽管放假也没什么例外。
“我是有男朋友的呀。”何京韵坐在电脑面前,电脑屏幕上灰蓝的光打在她的脸上,看着恬淡又温柔。往常她到这里就会终止话题,无论室友们怎么问她都避开,可这一次,何京韵没有避讳话题,她眼睛笑起来时弯弯的,她说:“我总不能对不起他。”
她明明是笑着的,黎哩却莫名感受到一股很淡的悲伤。
就像是一种爱而不得的情绪,像在解着一道无奈又万难的困惑难题,和她此刻的状态很像。
室内的温度被打了下来,冷气吹拂到别墅里的每一处,凉爽舒适的风也送过来,黎哩舒服地眯起眼睛。
黎哩也在笑说:“那么喜欢?”
何京韵回她:“嗯,很喜欢。”
黎哩说:“喜欢就努力一点嘛。”
“……”
“……”
穿着过夜的衣服实在太狼狈,在路上黎哩就在忍着那种情绪,她皱皱眉,实在嫌弃这件变得松垮的礼裙。看何京韵看向电脑还要继续忙,黎哩也没打扰她,她想洗个澡,转身去了楼上房间取换洗的衣物下来。
浴室有面很宽的半身镜,自发热的,即使室内雾气弥漫,镜面上也会是清晰的。
别墅的大门被反锁着,浴室的小门也被紧锁着,在这个私密性绝佳的地方,黎哩终于松手将那件夹杂着宋驭驰气息的外套脱下来。
黎哩把它放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后,才伸手去摸腰间的拉链。
她这条绸缎长裙是在一家买手店那儿买的,拉链外还环着一层薄纱,覆着底下白色的辣条遮掩。只是拉链口不太顺滑,拉上去会很难拉下来,所以黎哩每次都会留下一寸的距离。
黎哩抬起手臂,一侧的裙子完整地露出,她拨开那层浅纱,视线盯着镜子中的自己顿住。
那条复古的拉链头此刻拉到尽头,和裙撑严丝密合地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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