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71/很想你-
在夏天正式结束前,执照到手,宋槐专门去了趟税务局,把一些重要信息登记入库。
办公室那边还在不断完善软装,陆续往里添置了一些基础设备和家具,不日就能完工。
所有事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段朝泠未来一个多月都不在北城,被邀请到加州参加母校的周年庆,顺便和Antoine落地考察投资项目。
约会档期空出来,她刚好可以腾出大把时间料理这些琐事,同时把精力放在平台的初步测试上。
距离正式上线还有一段时间,要反复确认的东西太多,光是产品试运营就耗费了不少心力。
一晃到了九月初。
为了保障平台初阶段的使用量和知名度,给贺汀那边交一份满意答卷,三人开始筹备起品牌的前期推广,打算线上线下预约几个广告渠道。
流量为王的时代,抢占先机比搞任何噱头都重要——段朝泠很久之前就教过她这道理。
自媒体方面倒还好说,宋槐这些年陆陆续续结交了不少这圈子的朋友,跟对方确定好档期和脚本,预付完定金,坐等宣发视频出炉就可以了。
难办的是大批量的针对性线下推广。
像参展和地推这些,不过是最基本的宣传模式,规模较小,也更容易些——她对自己亲手做出来的东西有信心,野心自然不止于此。
但眼下的问题是,目前平台暂且只能服务于固定人群,受众不够广泛,很多级别高的推广方更看重长期合作效益,资源紧缺的情况下,根本不会优先考虑跟他们合作,更不会把尝试的机会交到他们手里。
进度就这样停滞不前,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转圜办法。
薛初琦安慰她,说大不了退而求其次,从基础起推,万一起步太高,到时弄得没法收场反而不好。
宋槐笑笑,说目前也只能先这样了。
这段插曲将将过去。
第二天,近期没联系的彭宁发来两条消息——一张微信好友的名片分享,外加一个pdf格式的介绍文件。
宋槐看后,不解地发了个问号给他。
彭宁适时解释:段总说你可能需要,让我及时发给你。
宋槐问推来的那人是谁。
彭宁:姓周,和程先生是发小,也是段总的好友。他也许能够解决你眼下的困境。
这下宋槐什么都明白了。
虽然知道喂到嘴边的资源没有不吃的道理,但她还是权衡再三才主动加了那位周姓先生的好友。
许是段朝泠事先打过招呼,加上以后,他直接发了个位置过来,约她见面详谈。
宋槐看了眼定位名称,莫名觉得有点眼熟,赶到现场才发现,这地方她和薛初琦来过。
是那家老字号玉器店。
进了店门,按事先约定好的来到二楼拐角处,绕过透纱屏风,走进那间酒屋。
左右都没料到,约见她的会是这家店的老板。
他和段朝泠是挚交。
见到她人,对方直奔主题,笑说:“周伏徵。”
宋槐回以一笑,礼貌报了自己的名字。
“我们之前见过。”
“是的,我和朋友来您店里买过玉器。”
周伏徵爽朗笑了声,“坦白讲,我对你印象很深刻。”
宋槐含笑问原因。
周伏徵没急着回答,笑说:“这样,我们先聊正事,其余的话晚些再说。”
宋槐自然称好。
正说着话,有个年轻店员过来看茶。
或许是有心,上的茶是段朝泠平时爱喝的那类都匀毛尖。
周伏徵执起茶杯,浅尝一口,“如果有什么需求,但说无妨。”
宋槐有些意外他的直接,但面上仍不动声色,从包里翻出准备好的策划案,搁到桌上,认真同他聊起工作上的事。
半小时左右,一盏茶见底。
周伏徵笑盈盈地看她,“平台何时上线?”
“这个月月底。”
“后天我叫人过去跟你签全年合同。赶在上线前,该做的推广一样不会少,会在全国范围内普及。放心。”
宋槐并不意外最终会是这个结果,道了声谢,笑说:“其实我有点儿好奇。”
周伏徵笑说:“好奇我究竟是做什么的?”
宋槐点点头,如实说:“没想到您涉猎得这么广泛。”
“看来老段没跟你提过我。”周伏徵笑出声,“搞传媒是我的副业,至于主业么……如你所见,无非是弄两家店铺打发余生。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在瓷都也有一家店。”
宋槐随口笑问:“段……他去过另一家店吗?”
“当然。”周伏徵稍微倾身,往她杯里添了些茶水,“你手上戴的那条链子就是我寻人打磨出来的。好像也就三四年前的事儿吧。他当时路过瓷都,把东西带给我,又在那边待了一周,等成品出来以后才走。你知道他,大忙人一个,能为这事空出这么多的时间实属不易。”
说不意外是假的,宋槐没想过其中会有这么多缘由。
无端联想到了什么,对他说:“上次我和朋友来店里,您当时送我一条白奇楠吊坠,不是因为所谓的店庆,而是他授意的——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周伏徵没否认,“他当时就在楼上,坐在你现在坐着的这位置。”
宋槐只觉得缘分使然。
跟周伏徵聊完,宋槐从二楼下来,驱车回家。
段朝泠已经不在多日,偌大房间空荡荡的,脚踩在地板上能清晰听见回响。
无论一个人住多久,依旧不太能够适应没有他的日子。
宋槐顾不上洗漱,靠躺在沙发上,细算加州的时间。
想着那边现在是下午,拿出手机,给段朝泠发了条消息,问他现在是否有空。
等了没多久,段朝泠一个视频打了过来。
宋槐忙坐直一些,指腹划向接听键。
屏幕上映出他的脸,背影繁杂,应该是在外面,还没回酒店。
宋槐看着他,率先出声:“……我很想你。”尾音讲完,不知怎么,鼻子莫名发酸。
“我知道。”
“你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暂时确定不了。会尽快。”
短暂沉默了下。
段朝泠问:“见过周伏徵了?”
“嗯……已经准备过合同了。”宋槐轻声说,“之前口口声声说不想倚靠你,想自己出去闯荡,结果发现寸步难行。”
“现有的人脉合该多加利用。这是常态。”段朝泠说,“更何况,我只是单纯给你提供一个机会,在最边缘帮你,核心还是要靠你自己来完成。”
宋槐吸了吸鼻子,“你好像总是知道怎么说能让我更宽慰些。”
“槐槐,这不算宽慰。我不希望你盲目踏错,走我走过的老路。”
怎么会不明白段朝泠的意思——她只需要心无旁骛地完成自己想完成的目标,其余旁的都不值一提,他会永远给她兜底。
自始至终,段朝泠引领她变得更优秀,更懂得她的每一分野心-
月中,宋槐被薛初琦拉到市中心的展览馆看画展,据说是某位现代抽象画家时隔多年的一场展出。
即便宣展充满了噱头,她兴致仍不是很高,原本不太想去,架不住薛初琦的一再邀约,说自己好不容易托朋友弄来了两张票,今天必须去。
路上,宋槐问:“为什么不叫谭奕陪你?”
薛初琦耸耸肩,“昨晚吵架了,目前还在冷战中,不想理他。男人终究没有姐妹儿靠谱。”
到了地方,她们穿过大堂,直奔展厅。
刚进去没多久,画作没来得及看两幅,薛初琦接到谭奕打来的道歉电话。
两人你来我往地推拉几个回合,薛初琦被哄好,放弃看展,打算去附近寻他。
宋槐不想当瓦数极高的电灯泡,没跟着一同前去,“你先走吧。我在这待会儿,等等自己回去。”
薛初琦朝她抱歉一笑,“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真的可以吗?”
“跟我客套什么。”宋槐笑说,“快去吧,别耽误约会。”
“爱你。那我走啦,拜。”
看着薛初琦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宋槐敛回目光,绕着周围随便逛了逛,结果在最里间意外碰到了许久不见的蒋阑周。
他似乎一切如旧,外表变化不大,穿了件米白色的绸缎衬衫,臂弯处搭一件薄款风衣,整个人不乏浪荡的清介感。
蒋阑周最先看到她,笑了声,“之前就说北城不大,跟你偶遇的次数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宋槐跟着笑了笑,“你也来看展吗?”
“朋友的展,过来捧个场。”
简单寒暄两句有的没的,宋槐没再开口,目光落在挂在墙上的一幅色彩饱和度极高的抽象画上。
很难用言语形容的画作——画布表面勾勒出杂乱无章的线条,颜色各不相同,又有种殊途同归的诡异美感。
很奇怪,毫无缘由地叫她想起了很多年前挂在家里的那幅画。
总觉得二者有一定程度上的相似。
一旁的蒋阑周问:“喜欢这画?”
宋槐凝神,答了一句:“还好,只是觉得有点儿眼熟——你刚刚说,这是你朋友的展。”
“怎么了。”
“冒昧问一句,这位的作品如今还出售吗?”
“个别的会拿出来拍卖,价格被炒得很高。”
“价格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宋槐问,“最近一次拍卖具体是在什么时候?”
蒋阑周笑说:“这么感兴趣?”
宋槐不说话了。
她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买来一幅送给段朝泠。
当初那幅被挂在家里显眼的位置,想来他应该喜欢这个作者的画风。
蒋阑周又说:“你别跟他们抢名额了。要是真感兴趣,我带你去见本人,把他引荐给你认识。”
宋槐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骗你有什么好处?”
“好像也是。”
蒋阑周笑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么敏锐的时候。”
宋槐皮笑肉不笑,当面吐槽他,“……你没发现的事还有很多。”
又逛了会,宋槐随蒋阑周上了车,听他跟司机说去老城区。
将近两小时的车程,谁都没讲话。
蒋阑周似乎无意聊天,靠坐在座椅上,阖目假寐。
宋槐没什么睡意,扭头望向窗外,瞧着这座城市的建筑由繁华到简朴,人烟越来越少。
车子开到鼓楼附近,最终停在了一栋破旧不堪的楼房旁边。
环视四周,宋槐说:“我以为像这种名利双收的画家会把画室开在山清水秀的地方,遗世独立。”
蒋阑周不以为然,“越是融进生活,越容易创作出好的作品。”
进门,走楼梯,直达顶层。
有个年轻女生坐在旋转书架右侧,正在用工具将两种颜料混合,看到他们进来,站起身,带他们去里屋寻人。
走廊的墙面贴满了旧报纸,空气中泛着画纸的浅淡香气。
想到非礼勿视,宋槐没盯着瞧太久,收回投出去的视线,跟着女生一路直行。
里屋的门开着,有个中年男人坐在那儿,中长卷发,戴了副金丝边的带链眼镜,穿休闲款式的卡其色格衫,搭浅色系马甲。
听见脚步声,男人没抬眼,大概知道来人是谁,懒散道出一句:“来了。”
蒋阑周应了声,“有个姑娘仰慕你的画作,想来见见本人。刚电话里跟你说过。”
“稀奇得很。”男人笑骂一句,“我倒要瞧瞧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你破例往我这儿带。”
说完这话,男人在纸面勾勒出最后一笔,不疾不徐地放下颜料盘,抬头望向这边。
看到在蒋阑周身旁站着的宋槐,目光猛地沉了沉,似是有片刻恍惚。
宋槐同样有这种感觉,总觉得对方眼熟得很,像在哪里见过。
一时没思虑太多,主动出声打了个招呼。
男人深深看她两眼,露出一抹笑,微微点头以示回应。
蒋阑周还有事,帮她引荐完,低头扫了眼腕表,笑着看她,“不能久留,我得走了。晚点儿你结束早的话,我倒是可以来接你,不过你不一定愿意,也就算了。”
宋槐没说愿不愿意,笑说:“心意我领了,谢谢你。找机会再还你人情。”
“这人情不用还。你就当是我上次冒昧对你说那些话的补偿。”
知道他指的是在医院那次,她没再说什么,嘱咐他回去路上小心。
等蒋阑周离开,宋槐开门见山,礼貌跟对方说明来意。
男人倚在桌旁,下意识去摸口袋,想点支烟,转念想到什么,动作猛然僵住。
收回手的同时,对她说:“宋小姐应该知道,我如今能出售的画作所剩不多,基本都在拍卖行那边挂拍。”
宋槐面带微笑,“我明白的。如果觉得为难,您大可以直接拒绝我,没关系。”
男人含笑看着她,目光似探究,“方便问一下么,宋小姐买它的用途?”
“打算送给我男朋友。”
“哦?他喜欢我的画?”
宋槐大方承认。
男人笑说:“多余的画作怕是没有,不过我可以送你一幅现稿,等装裱完,你到时来拿就是。阑周轻易不会带人来见我,既然来了,于情于理我都不可能让你空手而归。”
宋槐正要商讨价格,听见他又说:“提钱就算了,没什么意思。你如果有意道谢,留到日后见了画再说吧。”
耳闻如此,宋槐自是不会再多言其他,郑重说了句“谢谢”。
确定完具体的拿画时间,同对方告辞。
临走前,男人忽然叫住她。
宋槐不明所以,回头看过去。
男人问道:“方才光听阑周介绍你了,宋小姐可知我的名字?”
宋槐不久前刚去过他的画展,怎么可能不知道,“您姓章。”
男人笑笑,没说话-
一周后,宋槐忙完手头上的事,从薛初琦那儿出来,打算过去取画。
已经快十月份,早晚温差不一,上午出的门,傍晚的时候气候骤降,凉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到楼下取车,正要矮身坐进驾驶座,临时接到段朝泠打来的电话。
宋槐主动汇报行程,温声开口:“刚刚跟初初待了会儿,准备走了——你忙完了吗?”
段朝泠浅淡地“嗯”一声。
宋槐笑问:“我记得加州现在应该是早上,你在做什么?”
“在家附近。等个人。”
“酒店吗?等人吃早餐还是……”
不等说完,宋槐猛地顿住。
隐约预感到了什么,捏着手机的力度紧了紧,“你回来了吗?”
她记得段朝泠至少要月底才能回北城。
可他说了“家”。
倏然起一阵风,簌簌的声响,低鸣更迭。
听筒里同样涌进风声。
这使她更加确定。
段朝泠似有若无的呼吸声犹在耳侧,融合了很轻的低哄,“回来了。”
“槐槐,转身。”
第72章
72/如梦似幻-
宋槐清晰记得他们有多久没见过面,算算日子,整整三十六个昼夜。
这会看到段朝泠,简直惊喜到无以复加。再没有什么事是可以比见到他还要让人开心的。
她忘记将电话挂断,背靠车身,站在原地望他。
有段时日没见,他比走之前清癯一些,穿一身正装,外搭棕色翻领风衣,眉宇间有长途飞行的疲态。
对视数秒,他先行走向她。
宋槐怔然,什么都没说,不顾周围人来人往,直接抱住他,将脸颊埋进他怀里。
过了会,她稍微抬起头,笑说:“……之前不是说好了的,等你回来了,我去机场接你。”
段朝泠低声说:“舍不得叫你等,提前改签了航班。”
宋槐嗡着嗓子问:“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猜到了。”
“好险……差点儿跟你错过,我正要外出一趟。”
“打算去哪里。”
“到老城区拿样东西。”宋槐笑了下,“再多的就不能跟你透露了。因为是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所以在那天正式到来前,会严格保密。”
段朝泠微微扬眉,没多言。
聊了没几句,两人回到车里,准备先回去。
宋槐坐在副驾,扯安全带的动作微顿,“你舟车劳顿这么久,肯定乏了——要不我来开?”
“不用。路不远。”
左右不过两条马路的距离,宋槐无端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在这期间,他们没有任何交流,连短暂的视线交汇都不曾有过,但她心里仍会徒增隐隐的渴望。
这种情绪逐渐饱和,势头愈演愈烈,就快达到一个极限值。
心痒难耐。她突然有些好奇段朝泠此刻的状态,偏头看过去。
反馈给她的,是他滴水不漏的表情管理,表面根本瞧不出什么。
到了地下车库,等车停好,她随他走到电梯里。
刷卡,按完楼层数字,正要同他讲些什么。
下一秒,天旋地转,被他按在了电梯壁上。
话音被如数吞进嘴里。
时隔多日的吻,光是最简单的触碰就能让彼此动情。
宋槐勉强分出一丝理智,趁着换气的空隙低喃:“有监控……”
段朝泠自然不会在意这些。
她也就没再理会,踮起脚尖,热烈地回应他。
电梯匀速上升,他越发凶戾,舌.尖被吮得酥麻,身体发软,只得牢牢缠绕住他,借以维持平衡。
门自动拉开,段朝泠拥着她穿过走廊,两人跌跌撞撞地进了屋。
他将人抱到鞋柜上,继续发了狠地吻她,右手顺着她的衣摆探索,顺势延伸向上。
宋槐不由自主地弓起身子。
玄关放着司机刚送回来的行李箱,她脚部不小心碰到推拉杆,把箱子推远了些。
滑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叫她分神,喘着粗气说:“现在还不行……跟对方约了晚上七点见,要来不及了。”
段朝泠没听,触碰团团柔软的力道加重了些。
宋槐放软语气:“……等我回来再补偿你,好不好?”
“怎么补偿。”
“你想怎样都可以。”
段朝泠终于放开她。
抱着他平复了片刻,宋槐从柜子上下来,对着落地镜整理好穿着,又补了个妆,把已经花掉的口红涂匀。
段朝泠倚在一旁看她,顺带点了支烟,勉强压住横生的燥意。
见她盖上口红盖子,他平静开口:“真不需要我送你过去?”
宋槐摇了摇头,通过镜子和他对视,笑说:“你先在家好好休息,等睡醒了我差不多就能回来了。”
段朝泠淡淡瞥来一眼,“我不一定睡得着。”
听他意有所指的寡淡语气,宋槐笑了声,“如果早知道你今天回来,打死我也不可能和对方约在这个时候。”
分开这么久,她的想念有过之无不及。
她或许比他更想把没完成的这件事继续做完。
跟段朝泠腻歪了会,宋槐依依不舍地出门,抓紧时间往老城区赶。
紧赶慢赶,到底还是迟到了将近二十分钟。
等见了面,担心会因此留下不好的印象,解释完缘由,接连说了两句抱歉。言语间不乏诚恳,生怕对方一个不高兴把先前的约定给收回去。
章暮也似乎并不在意,嘴里叼根烟,站在意式咖啡机旁,问她平时喜欢喝什么口味的咖啡。
宋槐顿了顿,快速扫了眼桌上放着的浓缩野莓汁,凭潜意识报出跟这牌子有关的饮品名称。
章暮也低着头,沉思十几秒,忽说:“这味道喝起来奇怪,难能又碰到一个喜欢的。”
“又……吗?”
“我妻子没离世前,经常会发明一些特殊口味的咖啡。你刚刚说的便是其中一种。”
宋槐心里了然,“爱屋及乌。看来您很爱您的妻子。”
章暮也不明意味地笑出声,把舀出的咖啡豆扔进磨豆机里,“如何看出来的?”
“刚刚上楼的时候,我看见楼道的储物层里放了很多箱野莓汁。”
几分钟过去,章暮也将咖啡端到她面前,坐在她对面,“这边离市里不近,宋小姐自己来的?”
宋槐笑着点点头,“是的。”
“男朋友怎么没送你过来。”
“打算等他生日时再把画作送给他,在这之前,总要保留一定程度的未知感。”
章暮也随手掸了下烟灰,看似不经意地又问:“不知他生辰具体是在什么时候?”
宋槐一愣。
“我这人偏信际遇和运道,既是送给他的东西,总要打听一二,避免冲撞运势。”
以为这是艺术家惯有的某种怪癖,宋槐表示理解,答道:“下月的12号。”
章暮也眼神略微变了变,转瞬即逝。
静坐片刻,宋槐跟他提起谢礼。
章暮也拿起桌上的火柴反复把玩,徐缓开口:“城郊有家咖啡店上新了黑象豆和古藤白,我原本打算去买,一直腾不出空。宋小姐若是有时间,不妨帮我这个忙。”
宋槐不免有些愕然,“就这么简单吗?”
“就这么简单。我要得不急,改日送来就可以。”-
回去时,宋槐路过平时经常和段朝泠去吃的那家粤菜馆,顺便打包了些餐食。
到家比预计时间晚了半小时左右。
室内没开主灯,只留了盏勉强能用作照明的壁灯,暖调光线折射到浅色壁龛表面,留下浅薄阴影。
宋槐顺着那道影子往里走,推开格子门,穿过露天花园,在单独辟出来的那间浴室里寻到段朝泠。
他半截身体浸在浴缸里,手臂懒散搭在边沿,正在阖目假寐。
浴室双面环窗,被隐隐上升的潮气笼罩,看不清窗外的霓虹夜景,但能看清他的侧影,以及紧实的肌肉线条。
听到动静,段朝泠缓缓睁眼,目光盯她。
宋槐走过去,把搁在软垫上的高脚杯放到置物架上,跨过几节台阶,坐到他身旁,轻声问道:“刚刚睡着了吗?”
段朝泠谩不经意地抚摸系在她腕间的那条链子,“没。在飞机上睡了会儿,倒也不困。”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出去了这么久。”
“不是说要严格保密?”
“差点儿忘了这茬……不聊这个了,去吃饭吗?我打包了吃的。”
段朝泠没搭腔。
宋槐用手试探一下水温,猜想他应该没进来多久,便对他说:“那你先泡着,我去厨房找几个干净盘子……”
一句完整的话没来得及讲出口,被他攥住臂腕。
宋槐其实想开口说些什么,张了张嘴,终是没出声,因感知到了他眼神里的一缕晦暗。
他或许有话要说,或者,有举动要做。
明明早有预料,但当他将她一把拉下水的那一刻,她还是止不住低声惊呼。
段朝泠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癫悖几分。
宋槐泡在温热的水里,浑身湿透,漂泊无定的惊慌感席卷上来,叫她不得不抓住他的肩膀,像抓住一道浮萍。
在她喊他名字的后一秒,段朝泠捏住她的下颚,径自吮住她的唇。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身上那条白裙只被剥落到一半,余下的严丝合缝地贴着皮肤,勾勒出完整的形态。
太久没碰过她,可他并不急着索取,耐心为她做铺垫。
宋槐无声承着他的投其所好,整个人松弛得恰到好处。
中途,他彻底闯进,饱胀感一再叫人绷到极点,她没由来地感到紧张。
段朝泠低声半哄,叫她放松的同时,掐住她的腰,不容拒绝地做出更恶劣的行为。
水温下降,室内温度却升得极高。
到后来,宋槐手掌扶着窗户表面,俯瞰窗外光点相连的危楼门厦,脑中一片空白。
他汗水时不时滴在她的背部,掺杂了一记又一记的凌厉,促使她变得更加敏锐。
敏锐的不只是感观,还有轰然迸裂的、倾泻的、如梦似幻的境遇-
结束后,段朝泠在她额间印下一吻,打开水阀,换掉快要凉透的一缸水。
宋槐一动不动地瘫坐在里面,闭着眼,鬓角布了层细密汗珠。
热水顺着水龙头涌进,浇在皮肤表面,有介于黏稠和清爽之间的舒适感。
段朝泠将人揽进怀里,倾身去拿酒杯,将剩余的酒液饮尽。
宋槐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他上下滚动的喉结,用眼神示意,她也要喝。
段朝泠看了她一眼,没把杯子递过去,单手抬起她的下巴,低头。
浓重的酒精味道在两人的口腔里荡开。
又折腾了许久,宋槐反而更渴了,但实在懒得出去找水喝,窝在他怀中,虚弱得厉害,手臂都不想抬一下。
段朝泠饱食餍足,抬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她的发丝,低声问:“下个月你生日,想要什么。”
宋槐打了个呵欠,嗓音干涩,“倒真有一个愿望,想你帮我实现。”
“说说看。”
“我想为你过一次生日。”
她说得还算随意,但不难从中听出坚定。
段朝泠低头注视她,“这不至于被当作一个愿望来实现。”
宋槐显然不这么认为,认真说:“这是我唯一的愿望。”
见他迟迟没作声,宋槐抬了抬眼,“不止是今年,日后每年的生日我都想陪你过,好不好?”
半晌,段朝泠说:“好。我答应你。”
第73章
73/给我-
国庆前夕,平台正式上线。
前期推广和宣发做得足够充分,客户端下载量大幅度飙升,日安装量超过万次。
数据统计结果出来时,不光是薛初琦和谭奕,连宋槐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这远远超过他们最初的预期。
周五下午,三人到长衫资本跟贺汀见了一面,共同商讨下阶段的具体筹划。
贺汀作为专业人士,见惯了一鼓作气后迅速衰竭的自创团队,由衷劝告他们一定不要因为这点成就沾沾自喜,后面还有更长远的发展和打算,目前只是冰山一角。
宋槐同样由衷感谢了他的好意提醒。
花三天时间紧急修复了试运营期间没注意到的各种bug,接下来的计划是准备批量招人。
平台一旦开始运营,日常要开拓和维护的东西太多,光凭他们三个根本自顾不暇,也是时候步入正轨了。
将招聘信息挂到各大门户网站和app,来面试的人寥寥无几,基本是些即将面临毕业的大学生,眼神中透着最纯粹的热情,对薪资和待遇的要求不高。
薛初琦暂时负责人事方面,左右招不到相对有经验的人,不过短短几天就已经焦头烂额。
宋槐和谭奕安慰她,说这件事要从长计议,急不得。
当晚,跟段朝泠做完,宋槐不急去冲澡,躺在床上发呆。
段朝泠摸她的耳垂,缓声问:“有困扰?”
宋槐晃了晃神,如实相告,跟他说起事业方面的近况。
段朝泠听了,用阅历温和教她:“公司处于起步阶段,除了你们本身,没人会轻易为你们提供试错成本,更不会平白无故地下压赌注。互惠互利和扩加自身优势才是王道。在正式熟识前,人跟人之间最容易建立关系纽带的相处模式大抵如此。”
宋槐幡然领悟,瞬间有了新思路,随便扯过一件衣服套上,想赶紧跟薛初琦和谭奕商量一下。
脚刚落地,被他拦腰抱了回去,“跑什么。”
宋槐笑着挣扎,“我想先去办件正事儿,晚点儿再满足你可以吗?”
“不可以。”
“……太频繁了对身体不好。”
段朝泠仍不打算放过她。
宋槐只好软声同他商量,“求你了叔叔。”
段朝泠微微眯眼,将她的双手摁过头顶,越过她,去翻床头柜里的套。
他声线低颓,沾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欲念,“与其现在求我,不如把它派到真正用场。”-
国庆期间,宋槐随段朝泠到谈景新开的club小聚。
来的人不算特别多,都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多数她都见过,程既非和周伏徵也在内。
大家这次都没带家属,除了段朝泠。
这地方离她跟薛初琦和谭奕常去的清吧比较近,左右不过几十米的距离。
听他们闲聊才得知,原来那家清吧是程既非特意为爱人开的。
难怪之前在那儿碰到过段朝泠两次,原来并非实打实的偶然。
难得聚得这么齐全,谈景叫店员开了几瓶顶贵的威士忌招呼他们。
今日来的都是自己人,插科打诨的过程中,气氛当即被烘托到极致,好不热闹。
起初,宋槐没怎么开口讲话,安静坐在那里,边吃水果边听他们畅聊。段朝泠时不时低头看她一眼,见她不再碰桌上那些食物,便叫工作人员上了杯润喉的清茶。
大概误以为她闲待着无聊,中途有人将话题往她身上引。
对方问的基本是些浅显的问题,不涉及到隐私,她含笑回答两句,又不着痕迹地将自己摘出去。
一起聚得差不多了,众人三三两两地散开,打牌的打牌,玩桌球的玩桌球。
段朝泠问她想玩什么。
宋槐短暂思索两秒,果断选了前者。
程既非还有事,先走了;谈景没什么兴致打牌,组了张桌,喊周伏徵陪玩。
宋槐靠在段朝泠怀里,粗略计算手里捏着的几张底牌的输赢概率。
最开始几局,周伏徵和另外两人担心欺负了小姑娘,选择性让她赢,后来渐渐发现,被喂牌的实际是自己。
周伏徵笑了两声,对宋槐说:“以后定要经常来玩儿,跟你打牌可比跟谈景他们打有意思多了。”
宋槐笑说:“‘他们’里面,也包括段朝泠吗?”
周伏徵笑说:“你不妨亲自问问。”
宋槐扭头看向身后的段朝泠,眉眼带笑。
段朝泠自是不会回答这问题,淡淡道:“什么时候学会的?”
“你指打牌吗?小时候就会。”
那时候宋丙辉嗜赌成性,晚上回家,能聊的无非是骰子和麻将,久而久之自然也就记住了,打牌对她来讲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段朝泠注视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晦涩。
宋槐没注意到,倾身去摸牌。
这场牌局到深夜才结束,宋槐和另一人两家赢。
走的时候,周伏徵让谈景叫人把她赢的筹码折现,宋槐笑说不用,又说:“留着下次再玩儿吧。”
一旁的段朝泠平静说:“没有下次了。”
回去路上,没了纸醉金迷的喧嚣声作陪衬,困意瞬间来袭。
宋槐靠着段朝泠的肩膀昏昏欲睡,陡然想起什么,为了保持清醒,伸手打开了车窗。
冷风吹进车厢,很清新的橡苔味道涌入鼻腔。
宋槐稍微坐直身体,无故提到一件事:“等回去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段朝泠看她一眼,问她是什么。
“一式两份的文件。”她说,“准确来说,是份股权转让协议。”
段朝泠心里有了数,“你公司的?”
他太了解她,不用揣摩就能懂她的行为动机。
宋槐点点头,笑说:“抛开当初给贺汀的那份,我是占股比例最多的那个,现在给了你,我们各自分一半。毕竟你也是出了一份力的,总不能一点儿回报没捞到——虽然这些股份现在不怎么值钱,但不代表若干年后没有价值。段朝泠,请你相信我。”
段朝泠没拒绝她的好意,抚了抚她柔软的发丝,“比起信我自己,我更愿意信你。”
宋槐当然能听懂。
这是他对她最大的肯定-
国庆后的工作日,宋槐按照事先的构思,分批拟定了改版后的招聘信息,把它陆续挂到网上。
有了段朝泠明里暗里的点化,毫无悬念,这次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段朝泠生日前两天,宋槐得空去了趟城郊,履行和章暮也之间的约定。
那家店名气不算特别大,且位置不太好找,她将车开到临近的巷口,徒步走了将近二十分钟才找到。
店主是个打扮时髦的女人,年龄大概三十岁往上。前不久两人加了微信,宋槐跟她讲明来意,被告知目前人在外地旅游,要过段时间才能回北城——也就是今天。
掀开厚重的门帘,走到前台。
店主认出宋槐,叫她稍等片刻,自己则直接进了里屋。
店面不大,整面墙摆满了不同种类的咖啡豆,亚克力盒面贴了国家和产地,以及基本说明。
宋槐绕着四周转了转,视线无意间扭转,瞧见不远处粘了块毛毡板,上面贴满了照片。
她不自觉地靠过去。
右上角有张合照,相纸泛旧,拍摄于很多年前。
重点是照片里的三个人——周楚宁和章暮也,以及大概十六七岁的段朝泠。
宋槐脑子“嗡”的一下,顷刻间明白了章暮也将她叫到这里来的目的。
不是为所谓的咖啡豆,而是为留存在这儿的一张合照——他早就认出了她是谁,且要她看清他是谁。
店主自里面出来,将手里拎着的包装袋递给她。
宋槐结完账,面无表情地走出店铺,驱车直奔老城区。
第三次来到这间画室,心境早已大不如前。
似乎知道她这两日会找上门来,在见到她人时,章暮也不觉意外,拿起桌上的白色烟盒和火柴,笑着对她说:“顶楼有块空地,那儿风景好,宋小姐愿不愿意赏个脸?”
宋槐视线落在他手里捏着的烟盒上,微微一笑,“好啊。”
她跟在他身后,沉默迈过每一节台阶。
天台没设立围栏,人站在上面,从高空俯瞰无数景物,如坠云端,有微妙的惊悚感。
宋槐本身并不恐高,但还是强行收回了目光。
章暮也将一支烟衔在嘴里,背风点燃,“这地方朝泠很多年前就来过,他是在这儿学会的抽烟。你猜谁教的?”
宋槐看着他的侧脸,“是你吗?”
“不,是楚宁教的。”章暮也笑了声,“当时也顺带把我教会了。”
停顿数秒,章暮也又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好像也就这么高——差不多跟我的腰部平齐。一晃都长这么大了,跟楚宁也越来越像,如今还交了……男朋友?”
宋槐无声吸进一口气,没应这话,平静地说:“来的路上我想起一件事。”
章暮也笑,“什么事?”
“大概七八年前的晚上,我们见过一次,对吗?”
“记忆力不错。那天是冬至,楚宁的忌日,我找朝泠叙个旧,顺便一同去墓园看望她。”
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不想继续这话题,宋槐默不作声,移开了视线,目视前方。
各自沉默了会,章暮也主动开口:“你今日来找我,恐怕是想问我和楚宁有关的事吧。”
宋槐没明着说是或不是,意有所指:“再往前推移几年,我们还见过一次。”
章暮也捏着香烟的动作微顿,很快笑说:“谁告诉你的?总不能是朝泠?”
“是他又如何?”
“他不会说的。我如果是他,会把这秘密带进坟墓里。”
宋槐眉心猛然跳动两下,不动声色地试探:“如果他已经跟我说了呢。”
“凭我对朝泠的了解,我猜他不会把话讲全。”章暮也敛了敛笑意,直言不讳,“不然怎么跟你谈恋爱?”
宋槐不惊讶章暮也已经知晓了她和段朝泠的关系,让人意外的是他的前半句话。
但她没声张,也不打算陷入问多错多的怪圈。
章暮也将烟头径直丢进不远处的花盆里,自顾自说:“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不妨把剩余那部分如数告知。当年去福利院寻你的是我,没按照约定把你接回家的也是我,这两点我承认。你可能不信,这么多年了,我很少梦到楚宁,但时不时会梦到那时候的你。”
宋槐没由来地扯了扯唇,好笑地看着他,“我反倒不希望你梦到我。”
章暮也笑了笑,“当年的事,朝泠也有责任。楚宁把你托付给我们两个,到头来我们谁也没做到——我有我的难处,他又何曾没有他的难处。他后来费了那么大劲找到你,把你接回家养着,无非是想弥补自己当年的过错。已经碎了的裂痕无法还原,你前些年受过的伤害也同样。”
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宋槐已然听不太清。
无端想起当初在清吧的包厢外面,亲耳听段朝泠说过对她有愧,以至于她后来那么确定他选择爱她只是因为责任。
原来这份愧疚不全是因为周楚宁,主要源于她本身。
所有情绪闷在胸腔里,逐渐化成一颗巨石,跌坠到最深处。
宋槐冷眼瞧着面前的章暮也,笑了声,“先不论段朝泠。我今天过来找你,一方面是想问,为什么你在明知我是谁的情况下,还几次三番地以旁的理由约见我,甚至让我亲自去看你们的合照——当我是小丑么?至于另一方面,本打算问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原本还留了一丝侥幸心理,暗地里替你辩驳,想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才会选择把我中途丢下。”
章暮也听着她的话,目光沉到底,久久没作声。
难免意外,小姑娘的气场颇有几分段朝泠从前的影子。
不等他回应,宋槐又说:“但是现在,听你用极度轻佻的语气说完这些话,我什么都不想问了。没必要,也没意义。那幅画作我会按拍卖价打给你。从此以后我们两清。”
宋槐极淡地扫了他一眼,越过他,要走。
刚走到门口,听见章暮也说:“把我的画送给朝泠,和在他伤口上撒盐没什么区别。劝你慎重。”
宋槐一言不发,拉开门,直接离开,不作任何停留。
铁门“吱吖”一声,快速阖上,不留一丝缝隙。
到了楼下,宋槐第一时间去开后备箱,将藏在里面的画拿出来。
走到垃圾桶旁,想一鼓作气丢进去,却终究没这么做。
寒风刺骨。
北城的深秋终究不如盛夏,气候说变就变-
段朝泠今晚原是有个应酬,想到和宋槐已经有段时间没吃过一顿完整的晚餐,便叫彭宁临时推掉邀约,独自驱车回去。
到了公寓,进门,室内没点灯,整片昏茫。
借月光看到沙发上有道纤瘦人影,他才确定她在家。
段朝泠看着她的侧脸,“怎么不开灯。”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静如死寂。
似乎感知到了她的不对劲,段朝泠没去碰墙上的触控屏,径自走过去。
他站到她身旁,掰过她的身体。
黑暗中,两人面对着面,难以辨清彼此的表情。
宋槐僵硬地动了下身体,在他有下一步动作前,仰起头,双臂缠住他的脖颈。
这姿势足够生硬,但他没阻止,随她的动作稍微俯身,将人抱进怀里。
宋槐缓缓眨了眨眼,干燥的嘴唇碰到他的,一下又一下地轻触。
像是不太满意目前的节奏,她含住他的下唇,舌.尖探进。
段朝泠盯着她的面部轮廓,似在探究,迟迟不予反馈。
宋槐有些着急,用尽全力去吻他。
段朝泠扶住她的腰身,加剧了这个吻的摧毁程度。
过了好一会,宋槐胸口急促起伏,颤着双手去解他衬衫的纽扣,声音轻得仿若不存在,“段朝泠……给我。”
第74章
74/共赴鸿蒙-
段朝泠进来的时候,宋槐整个身体几乎缩成一团,露出不知是惬然还是痛苦的表情。
她用最直接的姿态享受性,享受身体忽起忽坠的生理反应,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排解各种层面的苦楚。
段朝泠不像往常那样惯性地掌控主动权,仅随她温吞的节奏走。
自始至终,他完全顺着她的意愿,攒足了耐心,将人一路送到极乐世界。
最后一瞬间,宋槐死缠住他不放,极度忘我,明显有豁出去的意味。
唯独在这件事上,段朝泠不会轻易纵容她不计后果的任性。他掰过她的脑袋,俯下身,径直吻在她颈侧,感受那位置最强烈的脉搏跳动,逐渐和他的达成共振。
一切休止,宋槐满身是汗,闭着眼,躺在地毯上平复呼吸。
段朝泠用纸巾将残留在她腹部和腿侧的黏稠擦拭干净,扯过毛毯盖在她身上。
打开落地灯,盯着她过分苍白的脸色看了会,什么都没问,抱她去浴室泡澡。
很长一段时间,室内只剩下空旷的水流声。
宋槐仰躺在浴缸里,紧盯着雾气弥漫的天花板,直到水面快要和肩膀平齐才寻回一些知觉。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调整好情绪,率先出声:“段……”
段朝泠低头扫来一眼。
宋槐哑着嗓子说:“……我前阵子看过一场画展,恰巧见到了作者本人。”
结合她当下的状态,段朝泠隐约预感到了什么,眼神忽地变了变。
宋槐双手浸泡在水里,指甲抠着掌心的软肉,不去看他,继续往下说:“他画室就在老城区那边,我来来回回去过……三次。”
听她提到老城区,段朝泠彻底确定,“他都告诉你了。”
宋槐轻轻“嗯”一声,眼睫颤动两下,目光投向他抿起的嘴角。她从未见段朝泠有过这种表情——一种过于沉静以至于显得有些紧绷的惶然。
静默半晌,段朝泠终于开口:“槐槐,当年的事我不为自己做任何辩驳,且欠你一个郑重的道歉。如果你想对我们的关系重新定义,我会尊重你。”
似乎预想过事态会往这种趋势发展,宋槐长长呼出一口气,勉强挤出一抹笑,“你舍得让我离开你吗?从前闹得那么僵,就算我执意要分开,你都没提过一次放手。”
段朝泠嗓音喑哑:“当初选择没完全对你道出实情,我想过会有今天。”
对于宋槐,他无法做到不自私,越害怕失去便越会失去,现如今因果循环,合该承受最糟糕的结果。
宋槐没继续这个话题,自顾自说:“短暂跟他接触下来,我其实很茫然,想不通我姑姑为什么会爱上这样的男人。但这些都不重要。段朝泠,你知道最让我难受的点是什么吗?根本不是和他有关,而是……”
眼前的景象变得一片模糊,她已经没办法再多说一个字——而是因为我,让你失眠了这么多年。
她曾经亲手把段朝泠埋在心底的那份愧疚挖了出来,用它当做分手理由,甚至当做抨击他的一个最直接的点。
完整的话无需讲出,段朝泠已全然明白。
他喉结滚了滚,终是什么都没说,揽过她的腰身,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章暮也是她世界之外的人,不足以让她产生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自始至终,她在乎的只有他本身。
宋槐侧过身,顺势搂住他,将脸颊埋进他颈窝,低喃:“我从没怪过你,所以……你能不能别再自责。你一直都不欠我什么。退一万步讲,即便我姑姑当年把我托付给你们,你觉得自己有违承诺,可过了这么多年,你对我的那些好都是真的。过犹不及,也该弥补回来了。”
段朝泠低声说:“槐槐,我只担心对你还不够好。”
宋槐缓缓摇了摇头,“再没有人能像你一样做到事无巨细。”
彼此都沉默了很久,久到水温转凉。
段朝泠垂眸,指腹拂去凝在她眼角的泪珠,扯过浴巾,将人裹在里面,拦腰抱起她,朝卧室走。
被水泡得太久,她皮肤表面多了层褶皱,更显苍白。
宋槐缩在他怀里,言语间有浓重的鼻音:“……饿了。”
“想吃什么。”
“都可以,只要是你做的。”
二十分钟左右,宋槐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来到客厅。
岛台上摆着一碗冒热气的青笋虾仁面,外加两碟摆盘精致的冷餐。
她将椅子拉近了些,坐到他对面,垂了垂眼,没能同他对视。
心情大起大落,内里刚被掏空一遍,这会彻底冷静下来,脑中无端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细微空白。
段朝泠将她的不自在看在眼里,拿起放在台面的烟盒跟打火机,“你先吃。我去阳台抽支烟。”
宋槐叫住他,“……我想你陪我。”
知道她有话要说,段朝泠目光幽深,凝视她。
宋槐拿起汤匙,呡一口汤汁,回看他,“其实跟他认识并非偶然。我记得前些年家里挂了幅画,以为它比较符合你的审美,前段时间意外在画展上看到,就想淘来一幅同作者的作品送你,只是没想到……”
段朝泠说:“抱歉。给你添了这么多不好的回忆。”
“这没什么,真的。我知道你不是有意。”
短暂无言,各自消化各自的情绪。
宋槐随意地吃完了大半碗面,没太顾及吃相。
几乎一整天没吃东西,饥肠辘辘太久,她这会明显饿得不行。
见她身心渐渐放松下来,段朝泠拿起水壶,给她倒了杯温水。
吃完,宋槐将碗筷简单涮了遍水,放进洗碗机里。
腰间突然多了只手。
段朝泠自后方抱住她,干燥的嘴唇触碰她颈侧皮肤,像在予以安慰。
在不久前,他们险些如履薄冰。
宋槐站在原地,转过身,和他面对面,轻声问:“你会害怕吗?”
“什么。”
“就此失去我。”
“嗯。”
宋槐扯了扯唇,踮脚,回抱住他,在他耳边喃道:“这就够了……其他的对我们来说都不重要。”
段朝泠搂她搂得更紧,似是要将她完整地融进骨血。
他的槐槐在告诉他,自己如今已然长大,是能够同他共赴鸿蒙的存在。
在她面前,或许可以试着放弃恪守在人前人后的准则,也可以毫不顾及地放心依赖。
她也是他的后盾-
隔日,宋槐主动约见了章暮也,在城郊那家咖啡馆。
段朝泠亲自开车送的她。
临下车前,段朝泠问她:“陪你一起进去?”
宋槐笑了笑,和他十指相扣,“在这里等我就好。我自己可以处理好所有事,相信我。”
段朝泠不再说什么,执起她的手,在掌心落下一吻,“早些出来。”
“好。”
从车上下来,宋槐随三五人群过马路,掀开门帘,朝里面走去。
店铺逼仄,整墙的咖啡豆占了不少面积,没什么余位,只够摆下两张桌子。
越过那块贴满照片的毛毡板时,她下意识瞥了眼,发现右上角空缺一块。
他们三人的合照不见了。
章暮也已经到了,在靠窗位置坐着。
桌上放了两杯兑了野莓汁的自制咖啡,以及那张泛旧的老照片。
等宋槐落座后,章暮也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低低笑了声,“朝泠送你来的?看来这件事丝毫没影响到你们。”
宋槐没搭腔,平静地看着他,开门见山:“章先生,今天约你见面,主要是想跟从前做个了结。”
章暮也食指扣在照片表面,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说来听听。”
“你知道段朝泠前几年常有失眠的情况吗?严重的时候,甚至要靠药物来辅佐入睡。”
章暮也手中的动作微顿,“你把我叫过来,主要是为了说这个?”
“不止。我是想告诉你,这么多年,段朝泠其实是在替你赎罪。”宋槐一针见血,“他把错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
章暮也笑意僵在嘴角,很快又恢复常态,“你就这么认定他当年没有做错?”
“我不知道你们三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有一点我能确定——除非另有隐情,不然他绝不可能在答应我姑姑嘱托的情况下,像你一样对我不管不顾。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我知道他的人品,更了解他的行事风格。所以我猜测,他在替你赎罪。”
宋槐偏过头,看了眼在路边停着的那辆熟悉的车,心里有了底气,继续说:“如果非要说他有错,只能是错在太信任你,错在没有去求证——我可以这么认为吗?章先生?”
章暮也将照片反扣到桌面,摸出口袋里的白色烟盒,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你外表长得像楚宁,但性格和她全然相反。”
听到这话,宋槐笑了笑,面上没什么变化,“我只是我自己,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朝泠也这么认为吗?”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我们不妨再深入聊一聊。其实我觉得你这人挺虚伪的。”
章暮也咬了下滤嘴,没说话。
“你口口声声跟我提起段朝泠,何尝不是一种推卸责任的表现。以为这样说等同于拉他下水,我就不会把错全部怪到你头上,你也好留有颜面去见我姑姑。可事实上,我根本没怪过你。不为别的,为我姑姑的一番苦心,也为我自己——从前年纪太小,不谙世事,现在什么都懂了,反而不想浪费精力跟不值得的人交涉。所以,无论你当年做过什么,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两杯咖啡渐渐放凉,液体浮面映出棚顶吊灯的影子,浅薄一个光点。
接连抽完两支烟,章暮也默默良久才开口:“你猜得没错,当年的事跟朝泠的确关系不大,也的确是我有意瞒他在先,这才造成了后面的种种局面。”
宋槐不觉惊讶,默默听他把话讲完。
聊到最后,章暮也额外补充一句:“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这人虽然自私,但当初既然答应了楚宁要把你接回来,定会去完成她的遗愿。”
停顿数秒,章暮也又说:“接你出福利院那日,我带你去吃饭,中途你自己跑出去了,后来我托人到处寻你,得知你被院长带走,就没再找你。我从没想过要把你丢在半路上。可能你和我的缘分仅限于此,要怪也只能怪天意。”-
从里面出来,宋槐站在门口,看向倚在车旁耐心等候的段朝泠。
阴天,没有阳光,他融进车影当中,身形颀长,黑色风衣熨帖,领口别着一枚齿轮形状的镂空胸针,是她前不久送给他的情侣款。
起一阵风,裹挟了枝杈的清苦味道。
他恰巧在这时望过来,身旁是枯黄色的落叶。
宋槐有片刻恍惚,几度以为是一眼万年的光景。
她顿了顿,毫不犹豫地走向他,一步一个脚印。
等人稍微靠近了些,段朝泠说:“聊完了?”
宋槐点点头,“聊完了。”
“走吧。回家。”
他牵住她的手,绕过车身,替她打开副驾车门。
宋槐矮身坐进去。
车里开了温度适宜的空调,放着她平时爱听的歌单,连香薰都是她惯常喜欢的牌子。
宋槐伸出手,拽住他的衣摆,暂时阻止他启动引擎。
发觉到了她的欲言又止,段朝泠抚摸她的脸颊,“怎么了。”
宋槐声音很轻,“原来不是他弃了我,是我自己不小心走丢了。”
段朝泠没发表任何评价,只平静说:“当年章暮也送我的那幅画,实际起到警示作用。”
“警示……吗?”
“算是一种善意提醒,跟周楚宁送的那本书一个道理。他们都希望我不再拘泥于过去,早日跟家里和解。”
听他讲完,注意到章暮也从店里走了出来,将手里捏着的那张合照小心放到口袋里,穿过汹涌人潮,身影几分落寞。
段朝泠顺着她的视线远眺,又说:“他见惯了世俗,表里不一是常态,即便有千般万般不是,但内心并不坏。”
“这也是我姑姑和你愿意同他交好的原因吗?”
“差不多吧。”
宋槐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拐角处,短促地笑了下,“原本还打算把买来的那幅画扔到储藏间里,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不送我了?”
“……我担心你看到会触景生情。”
“不会。”
宋槐脱口问原因。
段朝泠缓声说:“你赋予了它完全不同的意义。”
一首歌结束,车厢里短暂恢复安静,恰好切到那首《晚安晚安》。
宋槐听完副歌部分,稍微抬起头,放眼去看清晨刚下过一场冻雨的街景,以及沾了泥土、粘在路沿的几片叶子。
宋槐轻声喊他:“段朝泠。”
“怎么了。”
“我有没有说过……我很爱你。”
“不用表述。我一直知道。”
因为我也爱你。
第75章
75/猎物-
段朝泠生日当天,宋槐特意去了趟钟涵那儿,跟她虚心请教烘焙技术。
偷师学艺了几小时,做毁了三个蛋糕胚,最终带着成果满意离开,直奔段朝泠的办公室。
在里面的休息室待了会,等公司几个高层陆续跟段朝泠汇报完明年Q1季度的预案,临近傍晚,两人动身前往城东的独栋别墅区。
昨晚跟何阿姨和余叔提前打好了招呼,说今天会过去,同他们一起给段朝泠庆生。
何阿姨和余叔听了,自然高兴得很,早早备好了食材和辅料,只待开餐。
到了地方,刚好晚上六点左右。
十月初的北城昼夜温差明显,夜色空濛,呵出的白雾汇聚成一团,向上飘散。
段朝泠将外套披在她肩上,拿过她手里拎着的蛋糕礼盒,揽着她的腰肢往里走。
进门,菜香味混着一股清甜的暖气扑面而来。
玄关柜摆了彩叶芋和小苍兰的插花,枝叶被何阿姨修剪得整齐划一。
地毯上放了两双新拖鞋,专门给他们准备的。
坐在软凳上换鞋时,宋槐莫名有种回娘家的感觉。
何阿姨摘了围裙,陪他们说了会话,见汤汁熬得差不多了,又去厨房忙活起来。临走前嘱咐他们,说还需稍等片刻,七点准时吃晚饭。
宋槐在沙发上坐着,趁人不注意,往一旁挪了挪,凑到段朝泠身边,叉起一块芒果递给他,笑说:“喏,借花献佛。生日快乐叔叔。”
段朝泠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接过,“你确定要在今天这么喊我。”
“不可以吗?”
“如果到时闹出太大动静,别再害羞。”
论当众调情,她的段位远不如他,索性见好就收。
宋槐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拉住他的手,“我们去院子里逛逛,好不好?”
段朝泠没拒绝,轻拍一下她的后腰,“去楼上换件厚点儿的外套再出门。”
“我想穿你的。”
段朝泠微微挑眉,也就由着她。
两人换好外出的鞋子,绕过车库和楼房,缓步来到后院。
路面铺的那层复古绿的涂鸦地砖稍微有些褪色,紧挨栅栏那侧的刺槐树盘根错节,枝干的棘刺变成了深褐色,数月前刚开过花。
宋槐拉着段朝泠走过去,对着地面比划两下,“有一年你给我过生日,就是在这儿搭了架帐篷,我们坐在围炉旁边闲聊,抬头就能看到那棵刺槐树苗。一晃它都已经长这么高了。”
段朝泠盯着她弯起的眉眼,“还记得?”
宋槐敛了敛笑意,面露认真,“……终身难忘。段朝泠,谢谢你。”
“谢我什么。”
“出现在我身边,精心为我准备每一份生日礼物。”宋槐笑说,“如今回想起来,感觉自己的童年好像也没那么悲惨,真的有被你治愈到。”
段朝泠手臂微抬,将她的一头长发自衣领里拿出,捋到肩后,“从其他层面来看,你也同样治愈了我。”
宋槐顺着他的动作裹紧身上的外套,“真的吗?”
“嗯。”
鼻息间满是他外套自带的木质香后调。
宋槐心口微涨,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忽然提及:“我想了想,那幅画还是不要送给你了,总觉得寓意不太好。”
段朝泠自是不在意这些,“随你。”
“不过……虽然时间有些仓促,但我还是给你准备了其他的。”
“说来听听。”
宋槐向前半步,攥住他的衣衫面料,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把真人当作礼物,你觉得怎么样?”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依稀感知到段朝泠的呼吸凝滞一霎。
过了十几秒,段朝泠抓住她的手,顺势向下,低声引导:“这样么。”
宋槐耳廓略微发烫,想移开手,被他牢牢固定住。
原本只打算浅撩一下就立马撤离,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
不远处有扇落地窗,室内灯火融融,隐约能瞧见何阿姨忙碌的身影。
她手指被迫勾着那根软硬适中的皮带,指腹不小心蹭到金属扣,凉得人头皮发麻。
忽有脚步声逼近,鞋底踩在鹅卵石上面,发出清脆的摩擦声。
赶在对方出现的前一秒,段朝泠终于肯放开她。
余叔来喊他们进去吃饭。
宋槐把手胡乱揣进口袋,含笑应了声,不去看段朝泠的表情,径直越过他,跟着余叔回屋。
耳边传来低沉的一声轻笑。
回到屋里,洗过手,在餐桌旁就坐。
桌上摆满了餐食,还有上回没喝完的那瓶藏酒。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到深夜才结束。
何阿姨和余叔作息规律,收拾完残羹,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段朝泠没急着上楼,在客厅同段向松交谈。老爷子这个点还没睡,一通电话打过来,跟他聊起相亲的事。
宋槐在一旁瞧着,大概猜到了段向松或许只是想在今天找个由头和段朝泠说说话。
不准备打扰,用口型无声讲一句“我先上去了”,正要转身,被他一把拉了回来。
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她直接坐在了他腿上。
听筒里传来段向松冷厉的声音,正说着谁家的孙女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找时间可以见一面,看看是否合得来。
段朝泠低头,碰了碰她的嘴唇,不疾不徐地将这话敷衍过去。
他温热呼吸拂在她耳侧,酥麻的痒意一阵胜过一阵。
宋槐只觉得浑身热得厉害,伸手轻搡他胸膛。
等他稍微松开一些,扶着沙发靠背,站直身体,扭头往楼梯口走。
回房先洗了个澡,换了条睡裙,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到楼下去寻段朝泠。
她白天在钟涵那儿做的蛋糕还没吃,眼下正是时候。
段朝泠果然已经打完电话,这会正站在落地窗旁抽烟,背对光线。
一根烟燃掉半截,夹在指间忽明忽灭,环绕的雾气遮住了他的表情,分辨不清悲喜。
宋槐主动靠过去,和他肩并肩,透过窗影观察他的面部轮廓,“段爷爷后来又说什么了吗?”
“没。无非是翻来覆去的那两句。”
“感觉你好像不太开心?”她坦言。
涉及到更深层次的隐私,原以为段朝泠不会搭腔,却听到他平静地说:“过往那么多年不曾问候过一句,如今有意弥补,不觉得为时已晚么。”
宋槐瞬间听懂了他的意有所指,思忖几秒,轻声说:“人跟人表达爱意的方式不同,我觉得只要有心应该就不算晚。”
段朝泠没作声。
陪他站了会,见他从烟盒里抽出新的一支,宋槐拉住他的手,扯唇笑了下,“还没切蛋糕呢。”
“走吧。”
想着待会要点蜡烛,宋槐提前关了主灯,只点两盏壁灯照明。
蛋糕款式简约,用竹炭粉调制了黑色奶油,表面平铺一抹白,模拟雪山形状,中间堆砌了车厘子和蓝莓。
宋槐边拆装蜡烛的塑封礼盒边对他说:“知道你不会吃,所以我只做了一个四寸的,不算浪费——等等要许愿吗?”
段朝泠垂眼看她,“你定。”
“那许一个吧,我帮你许。”
宋槐拿出一根纯黑色的蜡烛,把它插在奶油上,用打火机点燃,随即闭上眼。
他们都不相信玄学,也不相信愿望会通过这种方式成真,但心照不宣的是,彼此似乎都有哄对方开心的心理。
段朝泠视线落在她微潮的发尾,分明锁骨,以及颈侧的净白皮肤。
她刚洗过澡,浑身滚烫,身上泛着惯用的那款身体乳的香气。
不到半分钟,宋槐睁眼,意外和他四目相对。
呼吸一再放缓。
她太熟悉他的这种眼神。
强势的,看似温和的,不着痕迹的,像注视猎物一样。
紧跟着,她被他拦腰抱到台面。
宋槐手掌拄着台沿,身体向前倾,以为他要吻她,忙用最后一丝余力请求:“回楼上再……”
段朝泠没听,也没吻她,戴着腕表的手从她身旁越过,去拿一次性刀叉,在她的注视下缓缓切下一块蛋糕。
宋槐不明就里,但很快反应了过来。
他扯下她的吊带,将奶油涂在了她锁骨以下的位置。
下一秒,低头品尝。
宋槐整个人难捱极了,压抑着叫不出声,因知道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楼上还住着何阿姨和余叔。
她紧绷着神经,时刻担心会有人下来,一颗心脏悬在半空,不上不下。
出于本能的反应让她变得更加敏锐。
一整块蛋糕吃完,段朝泠单手抬起她的下巴,再次低下头。
口腔里满是奶油的甜味,车厘子和蓝莓的果汁顺着她的嘴角流淌。
他带着她的手,一路来到皮带卡扣的位置,让不久前在院子里的动作得以继续。
宋槐的另一只手不小心碰到水龙头开关,水流倾泻向下,盖过了黏滑本身。
她放空思绪,无端想到了多年前段朝泠带她去学潜水。整个人被柔软如布帛的水面包裹,以至于产生一种趋近于窒息的快感。
中途,段朝泠带着她挪步到三楼卧室。她被他托住,裙摆遮住了亲昵的衔接,每上一个台阶,都会不由自主地缠紧他的脖颈,以防自己掉下去。
她不想发出任何声音,隐忍得彻底,换得他更加蓄意地搅扰,被他亲眼目睹完整的失态过程。
像置身在悬崖边上,被无声分裂,跌坠和悬浮各自参半。
结束后,宋槐得空,扫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
凌晨将过。
段朝泠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将微潮的浴巾摘下,换了件黑色睡袍。
瞧见她一副怅然的表情,问道:“哪儿不舒服?”
宋槐迟缓地眨了眨眼,把玩系在他腰间的睡袍带子,“没有不舒服,只是觉得有点儿遗憾。”
“遗憾什么。”
“我原本的计划是,等吃完蛋糕,赶在零点前给你做一碗长寿面作夜宵。”
正说着话,宋槐点亮手机屏幕,给他看了眼时间。
蓝光洒在她脸上,显得一双眼睛越发的亮。
像雪天夜里的一盏辉熠明灯。
段朝泠将手机丢到一旁,吻她轻微发颤的眼睫,“不急。还有明年。”
宋槐笑,同他的气息相互勾缠,软声控诉:“明年真的不能再这样了。”
“这就受不住了?晚上在外面的气势去哪儿了。”
“……饶了我。”
纠缠了片刻,险些又擦枪走火。
考虑到她的身体状态,段朝泠适时中止了进度,没继续下去。
绵长的夜,时间仿若静止。
段朝泠靠坐在床头抽烟,时不时掸一下烟灰。
宋槐早就有了倦意,但还不想睡,窝在他怀里,听烟圈被缓缓吐出的声音。
她喜欢这种相处模式,也喜欢这样的段朝泠——是一种无需秉持自我,不再克制和疏离,由内向外散发的慵懒状态。
过了会,段朝泠摁灭烟头,问她:“刚刚帮我许了什么愿。”
宋槐凝神,浅浅笑了下,“先保密,等实现了再告诉你。”
“不实现也没关系。”
“为什么?”
“我不会再有遗憾。”
宋槐愣了下,很快恍然。
最接近圆满的一种结局,无论如何节外生枝,都不会再有遗憾。
——他过往的遗憾和她有关,也因她而圆满。
第76章
76/断桥-
年底,各种事情堆积如山。
偶然经陈曼引荐,宋槐和另外一家展厅设计公司的创意总监相识,后又要到了刚从海外轮调回来、新上任不久的副总程缪的联系方式,计划同对方聊一聊战略合作事宜。
平台刚上线不到三个月,抛开前期各项成本,目前仍处于负盈利状态,找人谈合作是必然趋向,同时也可以增加新一轮的曝光度。
这项工作原本由新招的一位市场部经理负责,几番推拉下来,愣是连对方的面都没见到。
猜到对方可能有意哄抬身价,宋槐便将这事揽到了自己头上,主动发起邀约。
原以为又要迂回,没想到程缪欣然同意,临时让秘书定了包厢,叫上创意总监一同前往。
当晚,宋槐婉拒薛初琦的陪同,提前吃了颗解酒药,一个人去赴约。
之前只在电话里沟通过几次,见面才发现,对方远比自己想得要年轻——大概三十岁左右,中长发,一身定制套裙,漂亮得过分精致。
更让人意外的是,程缪对她的态度出奇的好。温和有度,像在刻意讨好。
酒过三巡,等正事聊完,程缪又同她聊起日常,两人顺便加了私人微信。
宋槐拿捏不准她的实际用意,多少有些不自在,但面上没声张,时不时含笑回应两句,不至于让她的话掉到地上。
中途,创意总监去洗手间,包厢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程缪笑说:“在国外待了几年,刚回来没多久,对业内的人事不算熟悉,如果有机会达成合作,可能日后还要仰仗你多照顾。”
宋槐跟着笑说:“照顾谈不上,如果程总有需要,随时联系我就好。”
用作开场白的场面话讲完,程缪看似不经意地提及:“其实我早年间见过你一次。”
宋槐微顿,脸上笑意不减,听她继续往下说。
“要是没记错,应该是在谈家的婚礼上。当时你跟你叔叔在一块儿,我后来还单独跟他打了声招呼。”程缪笑了声,“我们好久没见过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点到即止,这下宋槐什么都明白了。
简单聊了几句跟段朝泠有关的事,等创意总监回来,话题重新回到了工作方面。
应酬完,宋槐先行离场,拎着包,晃晃悠悠地朝马路另一边走。
段朝泠的车停在那附近。
他半小时前发来微信,问过她什么时候结束。
外面冷得刺骨,寒风顺着衣领钻入,如坠冰窖。
宋槐裹紧毛呢外套,杵在原地,耐心等红灯的秒数走完。
夜雾弥漫,浆果一样的红色融进其中,像颗燃烧的桔子硬糖,表面裹了层糖霜。
段朝泠在对面等她,身影被夜灯拉得孤直。
宋槐强忍住酒精上头的晕眩感,快步靠向他,不顾周遭人来人往,飘飘然地扑进他怀里。
段朝泠顺势将人搂住,掀起眼皮看她,“喝了多少?”
“记不清了……原来当老板也不容易,应酬好累。”
段朝泠似是轻笑了声。
感受到他胸腔微微震动,宋槐抱他抱得更紧,低喃:“不想走路了,脚好酸。”
“抱你过去。”
“……可这是在大街上。”她略微犹豫了一下。
“不用理会。”
宋槐笑出声,“感觉我们好疯,不过我好像很喜欢这样。”
段朝泠微微勾了勾唇。
他抱着她,一路走到车位附近,腾出右手,打开后座车门,将她放进去。
宋槐坐在座椅边缘,看着他绕过车身,从后备箱里拿出一双备用的平底鞋,俯下身,握住她的脚踝,将那双绒面的高跟短靴脱了下来。
不知怎么,或许是酒劲突然间涌上来,情绪在这一刻饱胀到了极点。
不等换完鞋子,宋槐仅凭直觉行事,环住他的脖颈,近距离同他对视。
袖口是抽绳设计,绳摆不小心蹭到了他的喉结。
段朝泠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听话,先把鞋穿好。”
宋槐顿了顿,稍微退开一些。
等他把手头的事做完,她伏在他肩头,嗡着嗓子说:“我今晚好像碰到了你的倾慕者。”
段朝泠看了眼她的侧脸,“我不记得有这角色的存在。”
宋槐报出程缪的名字,又说:“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未来会合作,她是平台入驻和对接的总负责人。”
“有点儿印象。”
“对程缪吗?”
“嗯。”
“……你刚还说不记得。”
“她是老爷子前不久亲自挑选的相亲对象。”
宋槐当下只觉得再巧合不过,“那你见过她了吗?”
“没。推辞掉了。”
话题到这也就结束。
宋槐将脸颊埋到他衣领的位置,缓缓打了个呵欠,放空思绪。
段朝泠捏了捏她略微发烫的脸颊,“走吧。回去。”
宋槐扶着靠背,迈下车,正要绕到副驾去,余光注意到有辆车从这边经过。
近光灯一闪,透过前挡风玻璃,隐约瞧见程缪似乎在里面坐着。
她没太在意,也没有进一步确认的打算,矮身坐进车里-
元旦当天,宋槐早早起床,回静明园那边过节。
她和段朝泠一前一后赶到,不约而同。
还没到正式开餐时间,众人聚在别院,陪老爷子听豫剧。
周遭喧嚣,戏台上行腔酣畅,宋槐坐在段向松旁边听戏,点心吃得有点腻,接连啜了两口茶饮。
一曲过半,趁文生和花旦转场的空隙,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向段朝泠。
他翘腿坐在最后一排,手里捏着一枚金属质地的打火机,另一只手抵在额头上,姿态闲散,表情和举止明显百无聊赖,像专门为了等她才选择待在这儿。
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抬了抬眼,迎上去。
视线交汇一霎,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很像眉目传情。
宋槐率先移开目光,稍微坐直身体,往自己杯里添了些茶水。
热气凝在杯壁,汇聚成一滩水珠,指腹贴近,有湿漉漉的触感。
正盯得出神,听见一旁的段向松开口:“平日里光顾着操心你叔叔的婚事,无暇顾及到你。现如今你已到了适婚年龄,可有中意的人?”
语调平和,像是寻常问话。
用丝帕将沾了水的手指擦拭干净,宋槐扯出一抹笑,“爷爷,因缘际遇自有定数,强求不来的。”
段向松冷哼一声,“你倒真随了你叔叔的脾气秉性。”
宋槐照例哄道:“叔叔像您,四舍五入等于我也像您。”
段向松不再言语,紧抿着唇,目视前方,继续听那曲《断桥》。
宋槐隐约察觉到哪里不太对,一时形容不出,没再纠结,静坐在位置上,安心听完下半曲。
晌午用餐时,段向松意外泛起沉默,有晚辈过去敬酒,仅讨了个闭门羹回来。
宋槐没跟段向松和陈平霖坐主桌,远远瞧着事态发展的动向,右眼皮无端跳了两下。
一顿饭吃得拘谨,气氛着实压抑。
下午,陪段斯延和秦予的儿子玩了会,觉得屋里闷得慌,便出来透气。
前阵子下过一场大雪,雾凇裹在隔墙那棵百年银杏树的枝干上,凝固成霜。
宋槐恰巧路过,拍了张照留作纪念,顺手发给段朝泠。
很快收到回复:来观影厅。
那地方在四楼,平时基本没人过去,难怪段朝泠会到里面躲清静。
宋槐赶到时,段朝泠正在调试音量。
荧幕上播放一部黑白电影。
细看才发现,是他们多年前在加州影院看过的那部《等待戈多》。
借着微弱光线,她走到段朝泠身旁,坐到右侧座位上,脱掉外套,头一歪,靠在他肩膀上,“怎么突然想看这部电影了?”
段朝泠淡淡道:“重新回味一遍。”
宋槐笑出声,“有什么好回味的,我记得当时看的时候,我们全程没有过任何交流。”
“现在填补回来也不迟。”
“……什么。”
段朝泠垂了垂眼,要去吻她。
宋槐笑着躲过,“别……我刚补好的妆,万一被人瞧出来怎么办。”
“不会。我尽量小心些。”
他轻碰她涂了口红的唇瓣,顺势向下,吻她耳侧和锁骨。
敏.感点不断被吮吸,宋槐瞬间把持不住,微微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我突然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点。”
段朝泠嗓音低沉:“哪点。”
“你好像很喜欢亲我的锁骨。”
段朝泠没否认,轻咬,“这里?”
宋槐忍不住闷哼出声,忙提醒道:“别留下痕迹。”
“知道。”
电影演绎了十几分钟,宋槐几乎没怎么看,注意力全部放在他身上。
腻歪了一会,没在影厅久留,拎起外套作势要走,笑说:“我先出去,你晚点儿再走。”
段朝泠坐在原位,看着她迈下台阶,没走几步又原路返回,“怎么了。”
宋槐说:“我觉得段爷爷今天不太对劲。”
“担心我们的事被发现?”
“……嗯。”
“先回去,晚点儿再说。”
宋槐点点头,“那我走了。”
一楼有间暖阁,单独辟出一屋棋室,三五人群聚在里面,还算热闹。
对局结束,陈静如帮忙清理黑白棋子,偶尔同陈平霖闲谈几句。
段向松始终一言不发,看见宋槐,掌心扣住拐杖手柄,轻点两下地面。
没过多久,段朝泠出现。
段向松突然出声,将人喊过来下棋。
棋局过半,有不分伯仲的趋势。
段向松执起一枚黑子,落在盘面,“终究是我老了,力不从心。开盘便经营得不够稳妥,眼光狭隘,导致大厦将崩。”
段朝泠平静回应:“您多虑了。局势还有转圜余地。”
“我瞧着未必。”段向松将棋子扔进木盒里,“一朝走错,满盘皆输。”
“如果执意要赢,就不会输。”
听出他的意指,段向松倏然冷笑一声,“即便你当我耳聋眼瞎,也不该做出这种勾当。”
拐杖落地,发出“嘭”的声响。
室内顿时鸦雀无声。
宋槐盯着段朝泠手里捏着的那枚白子,脑中一片空白。
台面燃了支檀香,烟雾飘过来,模糊了感观。
“你倒同我说说,你如今多大?她又多大?沾亲带故不说,还隔着辈分,你就是这么将人养大的?”
第77章
77/我们两个的未来-
棋室临时被清了场,里面只有段向松和段朝泠两人,隔音设施完善,完全听不见动静。
宋槐站在门外,几次想冲进去,都被陈静如阻拦。
陈静如轻拍她的肩膀,安慰说:“你先回自己房间待会儿,我去看看你陈爷爷。”
“我陪您一起。”
“现在还不是时候,先等老爷子缓过神,到时再过去也不迟。”
“好。”
宋槐没回房,仍在外面守着,背部紧贴墙面,使自己缓缓蹲下去。
那扇门迟迟没有要打开的迹象,阖得严实,隔绝了内外两种不同的世界。
不知道段朝泠正在里面经历什么,但她想陪他一起承受。
突然想起和许歧订婚前一晚,他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为她的事孤军奋战。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腿部彻底麻木,感受不到任何知觉。
门被拉开,段朝泠从里面出来,面色如常,瞧不出异样,手里拿着碎裂的瓷器残片,掌心划了道口子,有血丝源源不断地冒出。
宋槐单手扶墙,强撑着站起来,拉过他的手,尾音微微发颤:“……怎么弄的?”
“没什么大碍,捡东西时不小心划到的。”段朝泠轻揉她的后脑,语调平和,“等很久了?”
“还好……我很担心你。”
“我知道。”
宋槐小心接过那些碎片,将东西扔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转身去牵他的手,“我帮你包扎一下。”
段朝泠没拒绝,平静说:“去你房间吧。”
宋槐说好,临上楼前,问阿姨要了急救药箱。
她卧室在三楼,坐北朝南,这个时间段日头正盛,整片阳光透过纱帘洒进来,还算温暖。
宋槐拉着段朝泠,坐到靠窗位置的沙发上,翻开药箱,拿出纱布、碘伏和镊子。
伤口不深,两三厘米的长度,看起来却触目惊心。
将最后一层纱布裹紧,宋槐再也忍不住,眼眶发红,泪水砸在他腕表的表盘上,一滴接着一滴。
段朝泠看着她,指腹拂去她眼角的泪珠,低哄:“哭什么,我不是一直都在。”
宋槐摇摇头,无声哽咽。
在走廊不过等了半个多小时,其中究竟是什么滋味,她一分一秒都不想回忆。
再没有比这更叫人觉得煎熬和渺茫的事。
段朝泠揽住她的腰身,稍微收拢,让她坐到自己膝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她僵直的背部。
宋槐顺势攥住他的衬衫衣领,头低着,等心情平复完,带着鼻音问道:“……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段爷爷已经知道了。”
段朝泠淡淡“嗯”一声。
宋槐又问:“爷爷是怎么知道的……”
“大概率由程缪提及。前几日她来探望过老爷子。”
“……原来那晚在车里看到的真是她。”宋槐顿觉后悔,“早知道就不要你来接我了。”
“纸包不住火,不是她也会有别人。”
之前在展厅闹出的动静不算小,他们近期在外约会又没刻意避开过谁,即便有意压住消息的传播来源,难保不被有心人知晓,借以做文章,跑来段向松这儿吹耳旁风。
早晚都要面对,摊牌了也好。
宋槐觉得呼吸短促,长呼一口气,“可以问吗?我想知道你们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段朝泠说:“主要聊了你我的事,没发生口角。”
宋槐终于放下心,“我真的很怕段爷爷会因此气出病来。”
“我有分寸。”
“那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可能需要出国一趟,解决老爷子的后顾之忧。”
宋槐微愣,很快反应过来,“所以……这是你跟我在一起必须要付出的代价,不然段爷爷还是不会同意。”
“槐槐,无论家里同不同意,我们都会走到一起。这是既定结果。其他的无需理会,只要按照想要的结果付诸行动就可以了。缘由和过程都不重要。”
宋槐怎么会听不出他的宽慰,轻声说:“有什么我能做的努力吗?为我们两个的未来。”哪怕只是举手之劳。
段朝泠说:“好好生活,记得按时吃饭。”-
匆匆聊完,没在卧室逗留,宋槐和段朝泠出门。
今日来的人不少,平日里来往较近的几房亲戚都到场了,楼下实际已经乱成一锅粥,但碍于段朝泠的面子,谁也不敢明面上道闲话。
外人怎么看,宋槐从来都不在乎,径直越过客厅,挽着他的手臂走到门口。
原想送他到车库,被阻止。
段朝泠扫了眼她身上单薄的穿着,“就送到这儿吧,外面冷。”
宋槐点点头,“出国的话,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北城。”
“争取一个月以内。”
“……马上要新年了。”宋槐仰头看他,眼里有水光,“可不可以答应我,会在除夕前赶回来。”
“我答应你。”
能感知到有不少道目光黏在自己身上,她没理会,不管不顾地踮起脚,紧紧抱住他,“段朝泠,谢谢你愿意跟我说这些。”
谢谢你选择让我陪你一起承担。
段朝泠吻了吻她的眼角,从口袋里摸出那条手链,系在她腕间,“没有下次了。”
宋槐几乎是秒懂。
为了避人耳目,昨晚特意提前把链子摘掉了。
之前很多次都是这样。
他告诉她,没有下次了,这是最后一次。
宋槐鼻子发酸,注视他的视线越发模糊,“一定要早点儿回来,我会很想你。”
“好。”-
段朝泠此行,主要是为段锐堂一事进行收尾。
半月前,谈景特意打来一通电话,告诉他,携款潜逃那人找到了,现躲在加州旧金山湾内的一座小岛上。
谈景当时笑着调侃说,干脆直接报警算了,反正吞进去的钱是你家老大的,完全不用心疼。
段朝泠说,先把人保下来,留着还有用。
人碰巧就在加州,倒给他省了很多麻烦。
这是他赢下这局的底牌。
一切准备就绪,近期不是没有孤注一掷的打算。
程缪的出现恰巧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元旦当天,段向松留下他单独说话,全然冷着脸,第一句开场白仅四个字:当断则断。
这是老爷子深思熟虑后言明的观点。
段朝泠大抵清楚段向松不同意的原因。一则出于被隐瞒的气愤;二则是对他们本身的不看好;三则觉得有损颜面——清高了大半辈子,到头来竟接连两次承受闲言碎语,无论如何,断不能允许有悖伦理的事在自家发生。
可话又说回来,纵使态度再如何强硬,并不是完全没有突破口。
老爷子对他有愧。
段向松选择当着众人的面戳穿,说白了,是在强行逼自己让步,想借此寻得一个另辟蹊径的解决方法,如果得不到满意的反馈,便退守到原定那步——当断则断。
段朝泠率先做的,自是表明立场,将事先备好的个人资产转让协议打印出来,当着段向松的面签了字,选择婚前无条件赠予宋槐,以此证明他们会长久走下去。
在老一辈人看来,物质比虚无缥缈的感情来得实在。
段向松打碎了平时宝贝得不行的瓷器,冷声对他说:残渣碎片如同悠悠众口,四角尖锐割裂,一旦碰到只会伤人伤己。
段朝泠何曾在意过,随意地拾起碎片,淡淡道:世上本没有两全的事,时间会筛出结果和答案。
后又说起和段锐堂有关的事。
台阶和益处如数给到,段向松自然不会再多言,摆摆手,叫他出去。
光影衔接处,段向松坐在蒲团上,手边放着那根被重新立起的拐杖,头发花白,表情分外凝重。
临离开前,段朝泠刻意转述了宋槐在他生日那晚说过的话——人跟人表达爱意的方式不同,只要有心应该就不算晚。
从开始到现在,她始终在想方设法地调停他们父子间的僵硬关系。
段向松听了,默默良久,开口:也罢。各自珍重,好自为之-
段朝泠不在的前几日,宋槐觉得出奇难熬,时间仿佛停滞不前,度秒如年。
每天在公司和家里游走,固定两点一线,生活像被复制粘贴了一样,毫无新鲜感,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
那段时间,她完全靠和段朝泠为数不多的联系活着,这是她仅存的动力。
两人大部分的交流都在微信上面,她照常跟他讲日常琐事,段朝泠忙得没空看手机,只要看到了都会一一回复,偶尔能同她聊起加州这边的天气,以及当天吃了什么口味的牛排。
他发来的消息句式简短,言简意赅,但宋槐每次都会盯着看很久,连同每日定时定点的那两句早晚安也不曾落下。
就这样日复一日,过了半月有余。
宋槐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摆脱了内耗,全身心投入到工作当中。
经过不久前的一番周折,和程缪所在公司的合作胎死腹中,需要搜寻新的协同对象。
一月下旬,距离除夕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宋槐和江城一家展厅设计公司签订了合同,等年后正式开展合作事宜。
除夕前三天,整理好身心,回静明园那边过年。
大概跟她和段朝泠的事有直接关系,段向松有意避见众人,叫那几房近亲各自回老宅过年,无需守在他这老头子身旁尽孝。
今年不似往年那般热闹,但该筹备的流程一样也没落下。
晌午时分,宋槐看着几名工作人员将陈平霖亲笔题字的灯笼挂上房檐,又陆陆续续在周围移栽了几棵开得正盛的梅树。
在院子里待了会,到后厨要了些清晨刚采摘的露水和红梅,泡一壶清茶,给段向松送去。
自元旦那日过后,老爷子虽没怪罪于她,但态度难免生硬,说是对她失望也不为过。
进屋,敲开二楼卧房的门。
段向松独自倚在窗旁看雪景,身上穿一件绸面唐装,背部略微佝偻着,身影倍显落寞。
抛开被权势浸染出的冷厉,他此刻仅是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
宋槐端着托盘走进去,路过红木桌时,瞧见桌面放着一份体检报告,顿了顿,粗略瞟了眼内容,收回目光。
“刚泡好的都匀毛尖,您尝尝。”
段向松瞧着她,无端问一句:“朝泠近日联系你没有?”
宋槐一怔,如实回答:“只在手机上浅聊过两句。”
“可曾说过何时回来?”
“没说……约莫着这两日。”
段向松又问:“那边的进展如何了。”
宋槐说,不是十分清楚。
“就没想着主动过问?”
“没想过,我对他全然信任。”
段向松不说话了,执起茶杯,掀开触感温热的瓷盖,看到里面额外放了松针和竹叶,一顿,缓缓道:“你们两个互相为对方用心良苦,可怨我一度有意拆散你们?”
宋槐轻声说:“您有您的苦衷,我们都理解。”
“你自小在我身边待过几年,应该了解我对你和朝泠各自的期许。”
“我明白您的意思……旁的我会听从,可唯独在这件事上对您恕难从命。”
段向松沉默数秒,忽说:“库房有块岫玉,打磨出来配白奇楠珠恰好,找时间让朝泠着人去弄吧。”-
除夕前一晚,下了场绵薄骤雪。
宋槐没什么胃口,错过晚餐,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赏景。
洋楼四周挂了灯笼和各式装饰物,不乏喜庆之感。
手机突然震动两声。
宋槐裹紧毛毯,倾身去拿手机,解锁屏幕。
段朝泠发来的消息,一张图片——下雪的夜景,薄雾,和灰朦的月亮。
反复放大,反复细瞧。
他们看的明明是不同角度的同一片夜空。
宋槐心脏跳得极快,打开语音通话,拨过去。
等拨通后,直奔主题,颤着尾音问他现在在哪。
听筒里一片静默。
不等听到他回答,院外车灯一闪。
段朝泠突然出现,只身站在梅树底下,身上穿一件黑色麂皮大衣,肩上沾了花瓣和落雪。
身影清孑,有显而易见的风餐露宿之感。
“槐槐,到这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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