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燕尾蝶之梦02
棠昭也抱紧了他, 全身的力量都聚集在环住周维扬的手臂上,像是借此来发泄她淤积多年的痛苦。
怎么会甘心呢?
这么多年,即便她不说没释怀,这个坎, 就真的能过去了吗?
当年分别得太匆忙, 没有时间去肃清问题。
太小的年纪, 千言万语化成一句无能为力,再多的苦果也只能闷头吞了。
纵使不该再抱住他,纵使最好永不相见,棠昭还是想借这短暂的一夜,短暂地剖开自己, 让苦闷从拥堵的胸口尽情地流淌出去。
在周维扬怀里哭的时候,她荒谬地想, 他的房间总不可能有摄像头吧。
不会有让她无处躲藏的闪光灯, 不会有嘴贱的记者过问, 不会被人发现,你们两个罪魁祸首, 怎么又扯到一起去了?
就像她的噩梦里出现过的场景。
周维扬拨开她被眼泪沾潮的发梢, 轻声地说:“这么痛苦,为什么不说。”
“我和谁说啊。”棠昭声音有些哑, “我根本无人可说, 除了你……”
他说:“早知道你一直在内疚, 我说什么也会回来见你一面。”
她仰起红红的一双眼睛,问他为什么。
周维扬:“为了让你相信, 这件事错不在你。”
棠昭摇头:“我的内疚, 不是你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的,三言两语改变得了什么?你也不必为我自责。”
她说完, 鼻息呼出一口长长的热气。
好了,现在她也和他一样滚烫了。
想和他一起发一次烧,然后不计后果地接吻,甚至做些别的。醒过来还能理直气壮地说句,烧糊涂了。
只有糊涂的人不会被责怪。
“后悔没有意义了,昭昭。”
生病的周维扬反而看起来比她清醒,他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许每个人都没错,也许每个人都有错。”
他用了也许这个词,她同样,也不知道要怎么去界定伦理关系里的错误。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话对治愈她的内疚起到了一丁点作用。
“你怎么会是扫把星呢,如果没有你……”周维扬顿了顿声音,看她的眼光变得无比温柔,“我也学不会爱和成长。”
棠昭的眼泪淌到他柔软的领口中。
周维扬问她:“这么多年,你想过我吗?”
棠昭不敢给出太满的回答,她回避了他的视线,浅浅说了句:“想过。”
他又问:“你跟别人怎么提起我?”
她不想说以前,也不想谈后来——那段分开后的后来,她只想浑浑噩噩过好今后,往回看太痛苦,好的坏的,泥沙俱下,愁肠百结,死死地扎紧她的心。
特别特别的疼。
但棠昭没再回避他一声声的问题,她沉默了很久,随一口气息,呵出三个字:“老朋友。”
没让他惊喜,也没让他失落的回答,周维扬轻轻弯一下嘴角,倒是觉得几分温馨:“友谊地久天长。”
就像他们此刻的拥抱与衷肠,都可以理解为基于友谊的交换。
很快,这个短促而炽热的拥抱被门铃声打断。
棠昭像从梦中惊醒,一下从他被窝里弹起来。
周维扬有点奇怪,大晚上谁会来。
棠昭说:“是我刚刚买了东西,我去开。”
让人放在门口,两分钟后她开门取进来。
她买了件内衣,是打算洗完澡换上的。
周维扬没准备看她买了什么,不过怕她不会锁门,过来帮衬一把时,眼一低,就瞥见了颜色挺深的广告图片,是什么东西,心知肚明。
不算宽敞的玄关,棠昭低眸,将纸袋轻掩,转身与他擦过。
周维扬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问:“不打算走了?”
“现在快十一点了,我这个时候走不是更可疑。”棠昭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嘟哝着,“我都想到通稿会怎么写了。”
深夜出没老板家里,还不过夜就走,这种情况,在媒体的笔下,大概率连个正经男女朋友的名分都坐不实,炮……友?或者,睡金主要资源吗?
总之,以广大网友对女艺人的苛刻程度,到时候她真的跳进黄河洗不清,而且会被钉在耻辱柱上,和大佬夜会,成为她永久的黑历史。
哦,她这个金主,还是个活在花边新闻里的花花公子,他现在是真的有很多女朋友了。
最主要的是,他俩这不是什么都没做吗,要真做了什么她也倒认了。
这样一想,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还真是——
艰难险阻啊。
棠昭说完,迈步往卧室方向走的时候,默默地嘀咕着这些,陡然意识到什么,她好像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出入未免也太自然了,不由地步子一顿。
这……好像不是她家吧?
应该不是她说来就来,说留就留的地方吧?
虽然这个家很大,虽然,以前的周维扬总是很宠她,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现在的她,于情于理都不该有这么足的底气。
棠昭面色一窘,心虚地背过身去,看一眼一言不发的周维扬,音色低弱下来几分:“你不想让我留这儿吗?”
他没说话。
“不会……约了别人吧。”
如果真有这种情况,她表现得也太自作多情,刚才这么信手拈来的留宿借口,在他意味深长的沉默里变了味,她想找地缝钻进去。
棠昭赶紧给自己找台阶下:“那我回去吧,没事的,你要是不方便我就走。”
周维扬问:“真走?”
她尴尬地笑一下:“你家嘛,肯定你说了算啊。”
这话显然是在等一句“这么晚了就别走了”的挽留。
但周维扬没说话。
他没留她也没赶她,态度并不分明。反而闲庭信步去厨房冰箱里拿了瓶冰可乐,贴额头上降温。
出来后发现棠昭还没走。
他靠在中岛台上,看着她挎上了自己的小包,慢吞吞到了门口。
将要开门时,棠昭又止了步子,脸上写了点不甘心的意思,话在腹中兜兜转转还是问到了嘴边:“你约谁了啊。”
周维扬低头,扶了下眉骨,挡住眼梢的一点笑意。
“女生吗?”她接着问。
他没回答,只是说:“你又不一定认识。”
“嗯。”棠昭想想,“也是。”
他那些绯闻对象,她认识的也没几个……
“周维扬,你还、挺让我刮目相看的。”她语气轻轻的,没有怨气,但是匪夷所思,“一个晚上,可以吻那么多人啊。”
她话音刚落,可视门铃响了。
棠昭让步,周维扬过去,接了:“上来。”
他个子很高,挡着屏幕,她根本没看清是谁。
棠昭懵在那里。
她这还没走呢,他就叫人上来?
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她又不是真的来巴结金主的,没打算配合他的玩兴啊。
棠昭看着他,眼神变得很意味深长,劝阻的话还是忍不住说了出口:“生病就别玩这么大了吧?对你的身体也不好吧?”
周维扬终于忍不住笑出声,点点她发胀的脑壳:“想什么呢。”
他把门打开,让她看见了门口的男人。
周维扬利索地接过孟辞源手里的药品,拎起来给她一看,戏谑地出声:“我好朋友,来给我看病,送了两盒吃不死人的药。”
原来不是女孩子,是给他看病的大夫啊……
误会误会。
悬念一解,棠昭脸上又复现一点笑意。在她自己察觉不到的表情变幻里,不知不觉,思绪被他牵着走。
“来挺快。”周维扬一边往里走,一边跟孟辞源说。
“是啊,刚下班就过来了,怕少爷您没人伺候。”
他进了门才看见门后的女人。
棠昭躲也来不及躲了,僵硬一笑:“你好,孟辞源。”
“唷,这不女明星么,好久没见了。能合个影吗。”说着他就眼疾手快地掏出手机,根本没给棠昭拒绝的余地。
周维扬在那儿倒水吃药,懒懒斥他:“出息。”
“这不没见过明星吗,哪儿能跟您比呢。”孟辞源真挺激动的样子,咔咔两下跟棠昭拍完,快速地翻阅、欣赏起照片。
棠昭有点担心照片流出去。
合影没什么问题,但这个背景……她打量了一下他的陈设,会不会被人扒啊?
周维扬回眸看一眼棠昭,他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撞上她眼中的顾虑,莫名发觉,重逢之后的大多数时间,她总是忧心忡忡的。
他第一时间关注到她的情绪,审视片刻,说:“他不会发。”
孟辞源也抬头看了看俩人,说:“我留个纪念,行吗。”
棠昭点了头:严肃地说:“不要发,谢谢。”
周维扬把卫生间门给她打开,稍稍偏头,示意她进去:“你先去洗澡吧。”
棠昭迟疑。
他发了话:“今晚就住这儿。”
一旁的孟辞源笑他:“周总,怎么连你也玩儿金屋藏娇这套啊。”
进了浴室的棠昭闻言又跑出来,不悦地看他:“你还是大夫呢,怎么能乱说话啊。”
周维扬失笑一声,跟他说:“同事,没地儿住了。”
门再次被关上。
在水声被放出来之前,她听见他们最后的对白是:
“实在不行就霸王硬上弓啊,都到眼皮子底下了,还能有什么姑娘是你拿不下的,我说你惦记这么多年,人到底记不记你好啊?诶、话说回来,你之前那事儿她知道吗——”
孟辞源的吊儿郎当程度,比起周维扬有过之无不及。
对方只冷冷一声打断:“闭嘴,过去就别提了。”
棠昭站在喷涌的热水中,她觉得眼皮肿胀,沉沉地压在眼球上。她没再去琢磨话里的深意,认真地洗了个澡。
出来时,她还是穿回那件宽松的毛衣,头发用毛巾简单沥水,还湿津津的。
客人已经离开了,周维扬在门口撸猫。
“你吃完药了吗?”她最关心的还是他身体。
“嗯。”他背对着它,蹲在地上,给小明戴上小围脖。
棠昭在他旁边也蹲下,看见小猫咪,不由自主地笑出了一种慈祥感。
那个寒假之前,因为周泊谦说奶奶怕猫,他们就没把小明带回家养,一直都是放在他朋友那儿。
棠昭听说小猫都是凭气味认人,棠昭就用她自己的小方巾做了个围脖,天天让它戴着,每回看完“孩子”走的时候就摸摸它的小脑袋:要记得妈妈哦。
周维扬把她这回亲手织的红色小围脖给小明套上。
棠昭帮它理了理领子。“还记得妈妈吗。”
他笑一声,点了点小明的脑袋,笑得玩世不恭:“都没见你妈给我织过,什么待遇啊你。”
棠昭脸一热。
吃小猫的醋是什么意思啊!
她起了身,说正事,“我没找到你的吹风机。”
周维扬去帮她找,从浴室镜子上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吹风机。
棠昭仰头看着。
她正要接过,周维扬非但没给她,还抬手往插座里一插,接上电,冲她下巴一抬,“过来。”
“……?”
“不是喜欢我给你吹吗?”
……多少年前的事了。
而且他以前给她吹头发,棠昭也算不上多喜欢吧,犯懒的时候有人给自己干活,谁不乐意啊?
“我手法怎么样?”吹风机运作的声音里,周维扬折身,贴着她耳朵问。
棠昭稍稍偏过头,诚实地说:“没有我的造型师好。”
他冷笑一声,一副骄矜得马上就要撂挑子不干的脸色。
然而不但没撂挑子,反而吹得更有层次、更细致了,俨然摆出了不能输的架势。心高气傲得很,一点点小事也不甘屈于人后。
棠昭笑了笑,轻轻地说:“但是你很温柔。”
他没听见,按了开关,俯下来问:“嗯?”
“可以不要说吗?”她改口。
“说什么。”他看她。
“我们接吻的事。”
棠昭抿了抿唇,见他不语,接着说下去:“最好,任何事情都不要说。我和你也好,和泊谦也好,过去的事也好,还有……我的纹身。”
她解释原因:“本来演艺圈就不好混,我不想活得很累赘。”
在累赘这两个字的尾音里,吹风机被同时放下。
“你大可放心。”周维扬淡淡道,“我是你老板,你有什么舆情,我比你先急。”
这话太一针见血,让她心里的石头陡然就落了地。
是啊,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无所顾忌、不管做什么都有人兜底的少爷了。
大人做事情要考虑后果,背负上责任的人,再感情用事,又能任性到哪里去呢?
他说完就撤了,棠昭独自在灯下梳了会儿头。两分钟之后,周维扬又走回来,手里拎一套灰白的衣物,搁在衣篓中。
“我的睡衣,新的。换上。”
棠昭看看身上的毛衣:“可以不换吗?”
“我不喜欢别人穿外衣睡我床。”
他这么一说,她还有什么理由,从善如流点头:“嗯,好。”
四溢的发香被她带到他的床前。
不是自己家,总有拘谨,棠昭怕难堪,还特地给他倒了杯温水,送到老板面前,顺便看看他的脸色,关于,她今天睡哪儿。
但周维扬不在卧室,他在书房打了会儿电话,病恹恹的还要处理工作,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棠昭捧着杯都快冷了的水,上床也不是,走也不是,傻傻的,带着小姑娘的局促。
“你还有别的床吗?”水杯被她递过去。
棠昭有点惊讶地发现,他们的衣服好像是一样的,本来也不奇怪,都是他的睡衣。
只是一模一样,看起来……
真的好像夫妻啊。
周维扬给面子地喝了口水,然后就把水杯放旁边了,他眼眸里簇一点嘲弄的光,笑她:“假惺惺的。”
紧接着,棠昭就被他拦腰一搂,周维扬往前走两步,轻轻松松地就把人塞进了被窝里。
她毫无反抗契机地陷入软榻的床中央。
刚才这儿就被睡过了,还有没消散的体温。
周维扬俯身,捏着她下巴,逗弄小孩子似的,低低地说:“就说一句想和我睡,又不会怎么样。”
“……”
棠昭别开眼。
他关掉了所有的灯,动作行云流水,雷厉风行,不给她继续犹豫的空间。
“想吗。”
她还没有适应黑暗,眨好几次眼,眼波里才渐渐浮现出一双凌厉而深邃的眼。
他正直直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周维扬侧躺,搂着棠昭的肩膀,没让她陷进床中,她身体的工重 号梦白 推文 台重心仍被他托在怀里,这样的姿态,让她有种待宰羔羊的失控感,而他的眼底也酝着几分强势。
男人温热的指腹轻轻碰在她的唇角,他若有所思说:“强吻没意思,我要听你说想。”
第62章 燕尾蝶之梦03
棠昭把脸埋进了枕头, 她稍微偏一下下巴,就脱离了他的掌控。见她看起来并不想要回答这个问题,周维扬缓缓地松开了手。
他以为到这儿就结束了,但十秒钟之后, 嘴角迎上一点软软热热的触感。
周维扬吃惊地转过头。
她极轻地嗔怪:“你都没有好好亲过我。”
不要借着一日情侣的名头短暂地碰一下嘴唇, 也不要把她压在身下献一个试探诚心的强吻。
他都没有认认真真地亲过她。
他低眸看她因为紧张而抿直的唇瓣, 微微地笑了一笑,说:“改天吧,等我病好了。”
棠昭没说什么,拢住了被子。
他问:“算复合了?”
棠昭不语。
“不给我名分,只想亲我是吧?”
她说, “如果我说是,会不会显得很渣。”
周维扬说:“显得我技术太好, 女明星都来献吻。”
棠昭发自内心地笑了下:“确实还可以, 也蛮好亲的。”
几秒之后, 又颇为沉重地添上一句:“但我给不了你什么承诺。”
如果注定没有以后的话,她也给不了自己承诺。
“你给我的婚纱, 我不能收下。”
她的声音轻轻淡淡的, 在告诉他一个极为残酷的真相,她还是有可能, 成为别人的新娘。
棠昭不敢说复合这两个字。
他们即便在一起, 也是不被祝福的。
“还有就是, 不要被发现,我承受不了。”
她也心软啊。
他都不用追, 告白也没个正经的, 她就被他逼得招架不住,只好投降。
过好一会儿, 他沉缓地嗯了一声。
“周维扬,我真的困了,你也好好休息吧。”
他想起什么:“我哥如果想跟你——”
暖暖的指腹盖在他的唇上,棠昭堵住他的嘴巴,皱了眉:“你别说了。”
“没事了。”周维扬把她搂到怀中,轻抚她发端,“我说过,有什么风风雨雨,不会落到你头上。”
“我一定替你挡着。”
即便是枪林弹雨,也得挡着。
他不会让任何人受伤了。
周维扬可能最近烟抽多了些,肺又开始不舒服了。
凌晨的时候咳了几声,他起来看了眼时间,虽然还早,但快入夏时节,天已经破晓。
他怕吵到棠昭,就起了床。
到衣帽间换衣服,他刚挑好衬衣和领带,周泊谦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周维扬接起,如常跟他寒暄:“周老师这么早起来晨练?”
“周维扬。”周泊谦喊他的话语有些严肃。
“嗯?”
他坐在沙发里,喝两口热水润嗓。
“我卡上怎么又多笔钱?”
周维扬跟他解释:“公司去年的收成,上了几部片子,反响一般,票房还算能看,电视剧那边——”
“我说了不用。”带着几分不悦的语气,让他这头的空气也连着寂静下来。
周泊谦说:“不要说六成股份,我一成都不要你的。”
周维扬半开玩笑地说:“怎么会有人连白捡的钱都不要的?”
周泊谦还是很严肃认真:“我宁愿看你自在点儿。不要互相愧疚,行吗。”
周维扬嘴角的弧度酸涩,渐渐隐去了笑意。
少顷,见他不吭声,周泊谦又缓缓地开了口,这一次的语气褪去一点冷厉,是语重心长的:“也许你不信,但我想告诉你,我更喜欢现在的生活。比当天之骄子轻松多了,真的。”
过了很久,周维扬应了声:“好。”
手机被扣在腿上,周维扬按了按舒展不开的眉心。
他不会忘记那一天的病房,周泊谦醒来看了看四周,有人在跟他说话,他听不太清似的,最后只呆呆看着天花板,第一句话是:怎么又没死成啊……
他看见跪在地上的弟弟,淡淡道:周维扬,我不怪你。我想死跟你没关系。
棠昭说自责,他只会比她更多。
多到心脏都装不下。
他问好朋友,去哪儿找医生,能把他的腿换给哥哥。
孟辞源你爸不是院长吗,国内没有你就去国外找啊,总有人能做这种手术吧。
那个一向骄傲得不得了的少年,在那一刻扬起他发红的眼眶,紧紧握着朋友的手。
他说你帮我找找,行吗。
后来他才知道,那不是周泊谦第一次自杀。
再后来,周维扬跟奶奶去过几次寺庙,他从没祈福什么安康顺遂。
他只希望今后,如果周家有任何灾难,全都报应在他的身上。
他请求菩萨一定要记住他的名字,负债累累的周维扬。
一定不要,再让任何无辜的人承受了。
周维扬换好衣服回到卧室,发现床上没人了。等他再出去,棠昭已经消失无踪,他给她的睡衣整整齐齐叠在床头-
棠昭离开之前还去了趟厨房。
她只是想随便看看他有没有吃的东西,方便她垫一下肚子出门。
却在这个没睡醒的早晨,发现一个让她意外的小物件。
纯黑色的冰箱门上有个吸铁石挂件,就贴在左上角。
不太显眼,位置又比较高,她得踮脚才能看清。
让她觉得眼熟的,是她的一个角色形象周边。
是某一年国际电影节的入场券,那一届的策划团队很用心,把实物入场券做得很特别,是电影人勋章。
他贴在冰箱上的这一枚是棠昭的。
她在《闪光的日月》里面的角色周边,盲女小文。
棠昭不厚道一回,把他的东西拿走了。
小小的卡通周边就摆在她手心,棠昭打量了一番,发觉边缘已经有些发白发旧,心道,不会有人深夜睡不着天天放手里摸吧……
棠昭被自己的念头逗笑了。
回酒店的车上,她打开了前段时间她过生日,粉丝做的一个出道合集,又看了一遍。
最早的时候,是跟着肖策走一个小活动的红毯。
那应该是她第一次作为艺人身份亮相活动。
穿一件不会出错的白色礼裙,头发和妆都是自己做的,模样还有几分拘谨,但很可爱。
她冲着镜头招招手:“大家好,我叫棠昭,今年19岁,来自南京,很荣幸有机会参演这部电影,我在影片里饰演的角色叫小文,谢谢肖策导演给我的机会,谢谢影迷朋友们的支持,以后我会继续努力的。”
紧接着,她初出茅庐的第一个大场合,是在香港某个电影节的现场。
吴星杭挺着胸,精气神十足,让棠昭挎着他手臂走到台上。
镜头很远,但拍到了他偷偷跟棠昭讲话的画面,然后棠昭捂着嘴巴笑了下。
这个三秒的镜头当初也是被他们cp粉磕得昏天黑地。
如果他们知道吴星杭当时是在说:“你紧张吗,我好像快尿裤子了。”一定会觉得大跌眼镜吧。
棠昭如今回想,也忍不住笑。
“大家好,我是棠昭,今年我二十岁了,拍了两部电影和一部电视剧,很荣幸合作了很多厉害的导演和演员,收获真的很多,我会继续努力的。”
这一年她已经开始“穿金戴银”,上红毯各种珠宝叠加,她时尚感满分的一张脸很受品牌爸爸的青睐。
有几年棠昭真的很红,没到一线的资历,但是已经有了很高的话题度。
在《闪光的日月》之后,周延生给棠昭推荐了几部戏。她从大一下学期开始就往返各大剧组,常年在横店奔波。
也是从那之后,对于北京的记忆开始逐渐消弭了,往返学校也是匆匆。
棠昭的长相在娱乐圈没有代餐,不是什么样的外形都敢走白月光人设,但是她能做到。
虽然不是浓眉大眼最抓人眼球的那个,但顶级淡颜360度无死角非常保险,互联网上的黑图一只手数得过来,黑图里有一大半还都是黑粉p的。
有同行评价过她,只要有这张脸,她就是个木头,也能在圈子里吃上饭。
那时的棠昭炙手可热,但凡资源能跟得上,一定是稳扎稳打走得很长久的。
她真的风光过,不是活在粉丝口中的假风光。
离开北京之后反而戏路不顺,彭亮一直压着她的资源,大半年只拍了一部电视剧,还是在TVB那一亩三分地跑龙套。
再后来,就一直在走下坡路。
被人家说难听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棠昭现在也只能假装潇洒地说句,好汉不提当年勇。
棠昭继续把视频播下去。
画面转场到下一幕。
这时候应该快过完21岁了吧,对她来说非常重要的一个场合,在国际电影节闭幕式领唱,给电影人的情书,她作为青年演员的代表出席,站的是c位。
以棠昭的资历本不能站这个地方,但当年主办方定的主题是扶持新生代演员,站位是按年纪排的,于是最小的棠昭站在了最前面的位置。
她的身后,老中青三代演员齐聚一堂。
棠昭的歌声算不上多么天籁,还有几分稚嫩,但好在干净清透。
虽然很紧张,所幸最后演出得很出色。
她没想过,那天周维扬竟然也去了吗……
棠昭看向手里的周边挂件,盘算着,他那时候应该还没有完成学业吧,总不会,特地从美国回来看她吧?
视线虚焦在手机屏幕上,忽然一个电话打来。
他的名字嚣张地出现。
周维扬语气不悦:“你跑什么。”
棠昭不理解:“我醒了啊,醒了就去上班,哪里有问题。”
“你下周一录节目,还有四天,你去上什么班?”
“……”棠昭哑然一瞬。
下一秒,她又理直气壮起来:“可是你病都好了,我也没必要留在你家里吧。而且我早上走的给小明喂过罐头了。”
言外之意,该尽的义务她都尽了。
这还不能走吗?
周维扬:“谁说好了?”
“你半夜睡觉的时候我摸了你,那时候体温还是正常的啊。”棠昭听他的意思,担忧又迟疑地问,“不会又烧了吧?”
他音色懒倦,真跟病入膏肓了似的:“嗯,烧死了,快熟了。”
“……”
棠昭无情地说:“那你叫你的孟大夫去呀,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知道你吃什么药。”
他没声了。
像是被她噎的。
棠昭看出这人就是没病装病,她语气轻缓了下来,在一段沉默之后,又主动开了口问:“我刚刚在你家冰箱上看到我的周边,你那天去了那个电影节吗?”
怕他一时想不起来,她提醒:“五年前的,我当时怎么没看到你啊。”
周维扬不假思索:“我没去。”
他回得很快,没有迟疑。如果撒谎的话,还得磕巴一下吧?
于是他这坦诚的态度没遭到棠昭的怀疑。
那大概就是别人给他的入场券吧,但他最后没去。
那就解释的通了。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他自己买来收藏的。
棠昭又好奇地问:“那你是特地买了我的周边收藏吗?”
“不行吗?”
“……”
“你别忘了,我也是幕后工作者的一份子,买个电影周边有问题?”
周维扬说着,“——哦,这还不是我买的,是人送的。”
棠昭干干一笑:“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他哪怕说地上捡的都没问题!
周维扬没跟她废话了,说正事:“既然你这两天闲着,去试个镜。”
“去哪儿啊?”
“找肖策,他就在北京。”
棠昭一愣:“你昨天说,谈的好戏是肖策的片子吗?”
“嗯。”
肖策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棠昭在大众面前从不掩饰这一点。
在她还念书的时候,肖策也是个初出茅庐的青年导演。后来连续几部戏赞誉有加,评分出色,如今也算跻身一线导演圈子,他手下的角色资源都会被称为“好饼”了。
在棠昭沉默了半分钟之后,周维扬以为她有什么顾虑,问:“我带你去?”
试镜还要“家长”领着去啊?
棠昭当然不需要,她正想说我自己去吧——
“不是复合了吗?”周维扬挺唐突地说了这么一句。
棠昭不由地一愣。
“反悔了?”他声音微沉,略带警惕,连同她这头的气压也变低。
“世上没有后悔药,就算昨天烧糊涂了,我也记得我说的话,而且具有效力。”
周维扬义正词严,用官威十足的语气在点她,好像在说,不像某些人。
棠昭在他莫名其妙的“指教”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最后,在周维扬又要出声的时候,她开了口,声音很轻,柔柔软软的,没有丝毫杀伤力地嗔了一声:“周维扬,你当男朋友也这么凶的吗?”
周维扬怔了怔。
语气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又变成温柔好男友。
“没凶你。”他说,“什么时候约会?”
“……?”
他低咳一声,随后话里含笑,慢悠悠的:“我是说,什么时候试镜啊,女朋友?”
第63章 燕尾蝶之梦04
棠昭没给他准确的答复, 她说:“我会找肖导谈的,你不要为我操心了。”
周维扬不以为然:“作为老板,为艺人操心就是我的命。”
棠昭低头摩挲,手里的小玩意都被她的掌心捂热了。
那头传来一串脚步声, 大概是他走到了厨房, 然后发现了他的东西被她顺走了, 周维扬说:“冰箱贴还我。”
冰箱贴……
原来她的周边在他这里就是这个作用啊。
棠昭失笑。
她并没有要还给他的意思,答非所问道:“约会不行。”
过会儿,他没什么脾气地应,“随你。”
她又说:“但是可以在家里待着。”
周维扬徐徐一笑,说:“随时恭候。”
电话挂掉, 手机上没播完的视频再次弹出来。
停格下来的这一帧,那一天的影展活动快到尾声, 她拿了一个最佳新人奖。棠昭坐在台下, 捧着奖杯, 四下无人。
唱完歌之后,身边的人陆陆续续都散光了, 棠昭不知道该不该走, 保险起见,她坐在那里待到了闭幕词讲完, 主持人宣布结束。
镜头拍到她的侧脸。
她第一次为了活动打了耳洞, 戴上了他送的耳坠, 安安静静地坐在早已没有星光的角落里。
奖杯已经不新鲜了。
虽然没拿过含金量最高的三金影后,但除此之外, 各种新人奖, 鼓励奖,大大小小的分猪肉奖, 也领了不少放在家里。
棠昭低着头,在无聊地把玩着那个奖杯,像小孩得了新奇的玩具一样,东看看西看看,眼中填满了一片皎洁的天真。
几秒之后,棠昭回了头,望向身后散场的人海。
不是随意地打量,她看得很认真。从左到右,从右到左。熟悉又陌生的人海里,人头攒动,她却越看越觉得荒芜。
有弹幕闪过:耳环好漂亮啊,这是蝴蝶吗?
是燕尾蝶吧,寓意蛮好的。
什么寓意?
下定决心的爱。
看着像冯宇桥的一个专辑封面。
对,姐姐是冯的歌迷。
总感觉姐姐一个人的时候,好像在等着谁。
同感,我有的时候觉得昭昭很寂寞。
就是那种爱的人不在身边,没有人可以分享的寂寞。
……
是啊,她等了他很多年,找了他很多年。
她宁愿他真的去了,只不过她的视力还不够好,他的勇气还不够足,所以才会在人海中擦肩错失。
也不要听他轻飘飘说一声没来过-
综艺的录制还没有结束,棠昭在海城录了几段户外秀,观察室部分是回北京的摄影棚录的。
得空的时候,她去了一趟肖策的工作室,独自去的。
在楼下大厅,看到那架钢琴,棠昭短暂地失了神。
想起第一次在这里试镜,错过了女主角的剧本,沮丧地准备离开时,又匆匆忙忙被副导演拉住,弹了一首友谊地久天长。
阴差阳错的,她拥有了第一个拍电影的机会,好开心好开心!激动地告诉好朋友,好朋友对她宠爱有加,请她吃了一个可爱多。
回忆起旧事,棠昭不知不觉地勾起唇角,好像在这儿看到了那个弹钢琴的小女孩……
“昭昭,”导演助理远远地看见她,喊她一声,“上来吧,肖导等您呢。”
“好。”
棠昭跟过去。
白板上贴着几个试镜演员的照片,棠昭看了一圈,有新人有旧人,年轻的小助理凑过来,悄悄地问她:“有没有发现什么?”
“嗯?”棠昭不解地看她。
助理笑嘻嘻:“长得都很像你啊。不是鼻子像,就是眼睛像,我们偷偷说呢,导演就是照着你的样子找的。”
棠昭自嘲一笑:“我应该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当肖导的缪斯女神。”
“不过说真的,这个女主角很有当年小文的感觉。肖导在写剧本的时候一定无意识地代入了你的形象。”
肖策给她递了杯水,过来插话:“剧本看了?”
棠昭说:“看了八遍。”
肖策:“看来胸有成竹了。”
“听说周总为了这次试镜资格,都喝伤了,胸有成竹怎么是我说了算呢。”
肖策大笑,点点她说:“你这是护犊子呢,我可没灌他酒啊。”
棠昭不置可否地轻轻一笑。
“不过他是真的为你着想。”肖策又道,“你看、为了你的好剧本,把自己喝伤了也在所不惜。”
棠昭眼下知道,这个角色没那么好争,白板上的照片里也有不少一线大腕,名气和热度远超棠昭的女演员。
她来之前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多优秀的人对这个戏份、这个角色眼热。
原因很简单,肖策这几年国际声誉很好,演他的片子好拿奖。
和肖策一来二去的寒暄里,即便省略掉那些逢迎的姿态,联想到与他有关的种种,她的眉心也尽是酸楚。
肖策说:“我跟他保证了,我们俩老搭档,有默契,有什么一定是你优先。”
棠昭问:“他说什么。”
“他说谢谢。”
如果没有人提起,棠昭不会知道他为她做出的努力。
她真的以为他无所不能,她真的以为,他能在所有的应酬上呼风唤雨,或许真相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有人的地方就有竞争,就有江湖,他飘在江湖上,偶尔也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刻。
不变的是,他仍然是那个做的比说的多的周维扬。
电影名叫《涛声离我远去》,犯罪题材的公路片,主题是自渡,为渡掉生命里的那些疼痛、缺失、与遗憾。
从出生起就生活在小岛上的少女,第一次离开家,是因为失手杀死了家暴的父亲,为了逃亡,也为了找到她早年离开的母亲,她决心离开这片土地,踏上她的自由之路。
棠昭试了肖策点的几个场景的戏,她的演技没有太大的问题,喊咔的时候,她从肖策的眼里看到了肯定。
试镜结束之后,最后闲聊时,助理问了几个和电影无关的问题:“昭昭之前就跟肖导合作过,应该还算默契?上一次的合作过程中,还记不记得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
现场有镜头在记录,大概会被收录到电影花絮里,不能答得太敷衍。
棠昭想到一些很久远的时光,她说:“我记得有一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我们在筒子楼里,要拍夏天的戏。那天傍晚,出了太阳。
“导演给我讲戏,清雨就站在我的面前,他没有穿衣服,夕阳照在他的身上,背后是黄昏的雪,纷纷扬扬的,那个场景让我觉得很难忘。”
“可能是因为,有那么一瞬间,我们的心跳是同频的。就好像——我摸到了他的心动。”
助理问:“星杭吗?”
她摇头,认真地说:“不是星杭,是清雨。”
在对方困惑的眼神里,棠昭接着说下去:“十八岁时候的事了,但是……又似乎就发生在昨天。”
“那你是怎么理解小文和清雨的这段感情?”
棠昭:“如果从观众角度看,这一段关系其实是不健康的吧。但是对小文来说,那就是一段很真实的爱,毋庸置疑,不管好坏。”
“真实?”
她点头说:“嗯,真实。”
棠昭想起前几天在录制节目的时候,有个嘉宾提起自己的早恋经历,谈到了puppy love这个词。
他们说,这个词的意思是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的感情,并不是真的爱,甚至在英文的语义里还有几分被看匾的意思。
是不成熟的、朦胧的爱恋。
镜头里的棠昭一直是很温文,不露锋芒的性子,却在这个话题里,忍不住反驳了一句,为什么情窦初开的爱就不是真的爱呢?
她见过的,在一个所有人都认为不懂爱的年纪,有人长了一张风流倨傲的脸,却献给她钻石一样的忠心。
就好像,小狗的爱。
她在演播室里谈自己的感情观:“虽然我相信爱情,但实际上,我对感情的看法没有那么乐观,我总觉得很难在成年人的关系里,找到一种纯粹的态度。世道就像一个浑浊的染缸,不管多么干净的心沉进去,都会变质。所以到后来,都不一样了。”
“puppy love在我看来,就是最好的爱,不会再被超越。”
到后来,少一份坚定,连承诺都给不出,人跟人,更像是彼此路过的风景。
再也不会是一往无前的终点了。
从肖策的工作室出来,她看到周维扬的车,就停在不远处。
开车的是江辙,周维扬在后座,白衬黑裤,随意又平静,眸光落在外面的人身上。棠昭上车之后,被握住手,在昏暗处。他没问她试镜情况如何,只是轻轻地牵住她。
她怕被人看到,包括他的助理,于是很快就抽出。
他看一眼自己落空的掌心,没再追过去,只平静收回。
“去哪儿啊周总。”
“回家。”他淡声应。
江辙“哦”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但是棠昭怕他心存顾虑,解释了一句:“酒店的泳池人多,我想借周总家里的地方游泳。”
江辙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她说完,看了一眼表情不咸不淡的周维扬,又主动伸出手,握住他的掌心。
他看她一眼,对上她的视线,表情才慢慢融化开。
棠昭心里还是别扭。
她偷偷观察过他家里的陈设,没有发现任何女生存在过的痕迹。
只有一双女士拖鞋,是给家政阿姨的。
被清理得及时也是一种可能。
周维扬家里真有泳池,在室内,很暖和很干净。棠昭今天一直准备试镜,没怎么进食,游不动,划拉了两下就出来了。
她披一件浴袍准备去洗澡的时候,闻到了饭菜的味道。
“你在做饭吗?”棠昭到了厨房,发现里面热气氤氲。他背着身,站在烟雾中。
她明明记得有些人连火腿肠都切不好。
周维扬说:“在学习。”
他把菜摆盘,没什么特色的番茄牛腩和清蒸排骨。还有一些佐料和配菜摆在旁边,还没有下锅。
“以前就说要学,一直没找到机会,这不是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周维扬说着,瞧她一眼,递过来一双筷子,“尝尝?”
那个寒假,他说会为了她努力。
十足诚恳地告诉她:等我学好厨艺,以后放学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放学……
也是好久远的词了。
多久以前了呢?
八年,又过一个四季。
九年了。
九年,终于等到她回来了,他终于可以完成一个心里的小小憧憬。
棠昭说,她从没有被承诺背叛过。
因为他答应她的事情,都不会食言的。
“傻了?”见她不吭声,周维扬点一下她的脑袋,说,“虽然呢,我做的这菜卖相一般,但这可是我活这么多年第一回下厨,能吃上这第一口——”
棠昭走过去,抬手抱住了他,湿漉漉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突如其来的亲昵把他要说的话堵了回去。
“怎么了?”周维扬轻轻抚她还湿润的发梢,以为她不开心,问得小心。
棠昭把脑袋闷在他怀里,咕哝着问道:“你怎么不早学,非要等到今天啊。”
周维扬说:“你不在,我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棠昭有时悲观于人会变,可是更多时候,似乎只是她的心境变了。
这么多年过去,小狗一样的爱,耿耿忠心,又原封不动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第64章 燕尾蝶之梦05
棠昭身上的水还没有沥干, 潮气穿过他的衬衫,触及人的肌骨。周维扬轻抚她的脸颊,低眸看着她说:“身上全是水,去洗个澡, 别着凉了。”
棠昭乖乖说好。
她往前走了两步, 又忽然折回来, 把手里的磁铁往冰箱门上一贴。
周维扬看着她回眸,又听见棠昭问了一声:“能不能泡泡。”
他眼神不解:“泡什么?”
“我喜欢用浴缸。”
周维扬说行。
他找了个客卫的浴缸,新的,他没有泡澡的习惯,自己都没用过, 象征性地帮她冲洗了一下,走前又含笑戏谑地说:“我还没泡过呢, 有机会一起。”
棠昭很小声地应:“嗯。”
他开玩笑的。
她居然说嗯。
周维扬有点儿不知道怎么接茬, 碰了下鼻子, 帮她把门关上,回去继续炒菜了。
吃饭的时候, 问她:“今天试镜怎么样?”
“肖策说我演技进步飞快, 看来我这几年话剧没白练啊。”棠昭笑笑,“不过你都和他说了我的好话, 看在你的面子, 他也会选我的吧。”
周维扬说:“我的面子只是其一, 肖策这种吹毛求疵的人,你要是演得不好, 天王老子来了他也照样不给面儿。”
她低头咬牛腩, 过一会儿,低低地应一声:“谢谢你。”
“小红靠捧, 大红靠命,你也知道,人的运气很重要,不管哪一行,前提你得有接住运气的跳板。
“很多演员能力不差,只不过缺一个机会,你进我的公司,我就理所应当会给你提供这个机会。”
他说:“应该做的。”
棠昭浅浅颔首,她懂他这样做的道理,但即便他百般解释,他们之间是利益共赢的关系,棠昭也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声:“那就谢谢你给我很多的机会。”
周维扬不置可否,打量她低垂的眼梢,看着她细嚼慢咽,他语气柔了一些,问她:“好吃吗?”
棠昭摇了摇头,又快速点头,随后面色一窘,“我是说、除了味道有点淡,其实还不错。”
他捕捉到她眼中心虚的闪烁,浅声一笑。
“真的,对新手来说很不错了,你也说了嘛,精益求精,多练练就好。”
周维扬没有说,他恍惚察觉,从她刚才的表情里看到了往日的影子。素净的一张脸没有冗余的点缀,假惺惺的面具在陪伴的温情里自然而然地脱落,她还是有一点点羞怯,一点点温柔的那个女孩。
宛如时光仍然静止在那一个冬天,而他们此刻自然而然地与旧忆接轨。
并没有发生这样漫长的蹉跎。
夜里,棠昭吹干了头发,没有进被窝,她坐在床沿,等他洗漱完出来,在一阵浅浅的苦艾香气里,棠昭凝眸看向男人的脸,他看她翘着膝盖在看,问:“怎么回事。”
她委屈巴巴说:“刚才游泳撞瓷砖上了,你能不能给我揉揉。”
棠昭点了点自己的膝盖:“你看,都青了。”
一副撒娇要哄的姿态,周维扬走过去,把她抱到怀里。
棠昭横坐在他腿上,受伤的那一小片不算严重的痕迹在他掌心里,周维扬攒着一点克制的力气,一本正经地帮她揉揉伤口,又看着她的眼睛,低低地问:“这么按着能好吗?”
他靠得太近,一阵灼灼的气扑在她的鬓发,棠昭短促地一点头:“嗯。”
他的手心也很热,宽大的手掌裹着她脆弱的膝头。
周维扬看着她,这种深切的凝视让她不由羞赧低眸,棠昭找话题跟他聊:“角色是不是很难要啊。”
“不难。”
她报了几个艺人的名字,“可是我看到她们都去了。”
他不假思索:“她们能跟你比吗?”
虽然这话哄得人高兴,棠昭不禁笑了下,转而又道:“我在认真问你呢。”
他也轻勾唇角,低吻她鼻尖,叫她放心:“没有我办不成的事儿。”
“只不过这文艺圈儿里呢,总有些艺术家特轴,想让他们做点什么,钱都不好使,也不会看眼色。要不是肖策喜欢你,他这样的个性,想指谁来演,我就是扬言明天把他封杀了,也拿他没辙。”
所以要跟这些固执的艺术家迂回、转圜,对并不属于名利场的傲骨,有的时候想用权势压人,还真挺难办。
这就是他所在的江湖。
“你明白吗?”
“……嗯。”
周维扬说:“你知道,我想给你最好的。”
棠昭感动地点头,说知道。她看着他微笑,眼眸亮得像星星,全是真真切切的喜欢。
哪儿变了啊?一点都没变。还是可爱,清澈,又真诚,说爱他的时候,她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不掺丝毫的杂质。
给她揉膝盖的手不知不觉位移了方向,轻抚一片皎洁的软雪。
他吻在她微跳的耳廓,轻抿她耳洞所在的地方。
棠昭仰头,又被他含了下唇瓣。她闭眼跟他接吻,一个循序渐进的深吻,持续了十几分钟。
她慢慢放下最初努力想迎合、装作自己吻技很不错的姿态,到后半程,酥麻到每一根神经,人就这么舍弃了主动进攻的意志。
她负责张嘴,他负责亲。她化在一滩春水里,被他揽住松软的骨架。
“怎么一点儿进步也没啊。”周维扬浅浅笑着,同时指纹陷入薄薄的水层,她整个人都红了,正为他这话有要奋起反抗的姿态,却如一条擒住命脉的鱼在扑棱,被他又紧紧一压,她垂落床心。
“你这个吻技……”
棠昭咬牙说:“我就是生疏了啊。”
他但笑不语。
曲起的指,做并不锋利的钩,将人一吊,她嘴硬的话猝然截在口中。棠昭往枕后仰头,他低吻时,抬眸只看见她漂亮的下颌线,还有微启的唇,像极了躺在龟裂的河床上,在临界点跳弹的小鱼。
周维扬又低头吻了她一会儿:“上回买的还没用上。”
她半起身,虚弱地吻他嘴唇。
他问怎么了。
“我……歇一歇。”
周维扬抬起她的下巴,好笑说:“不是不会害羞了吗?”
又敲敲她鼻梁,他低问:“鼻血还流不流了。”
棠昭又点气又有点恼,她皱了下鼻子,不服气地说:“我现在不会水土不服了!”
周维扬低笑一声,他用指关节蹭她滚烫的脸颊:“要不要去镜子旁边。”
“……?”
“看看脸多红?”
棠昭摇头,拉过被子:“别弄我,你让我缓缓。”
他抓过被角,偏不如她意,哗啦一掀,盖过“老夫老妻”紧皱在一起的同款睡衣,吻一下她眉心,最后的妥协是:“我把灯关了?”
谢谢他的善解人意。
棠昭飞快点头。
这下好了,看不见就只能靠感受了。
小鱼被他捕到怀里,被他弄得奄奄一息,又被他渡了一口生还的气。
棠昭四肢将他拥紧,挂在他身上。周维扬低头吻在她湿漉漉的眼角,她攥紧搂他脖子的手,指尖攒进暖暖的汗。
很晚了。
外面好像有雨声。
“睡不踏实?”
棠昭翻了好几个身,动静把他弄醒。可能作阴天,周维扬也没睡得深。
他把她搂过来,眼也没睁开,摸着黑亲了两口。
棠昭的声音尤其的轻软,还没从梦境深处缓过神似的,她告诉他:“做噩梦了。”
“梦见什么。”
“梦见分手的时候。”
他握住她的手,推开她蜷缩的五指,吻在她的掌心,徐徐地说一声:“那就不分。”
棠昭轻应一声,在昏浊的梦境边缘,无意识般说:“你以前也是这么说的。”
她其实很困了,脑袋一歪就要睡着,偏头在枕头另一侧,却感受到他追过来,在她耳后印一个轻轻的吻,她听见了他郑重的道歉。
周维扬对她说了对不起。
后半截的梦里,棠昭一直在流眼泪,她说不要对不起,可是怎么说他都听不见,她发不出声音,就像被锁在了当年的出租车的车窗里。
一道坚固的玻璃,把他们分隔在了两个世界。
周维扬早晨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没有了人,他心中一空落,睁眼看,确实没人了……
又跑了吗?
他心道着什么急,按了按眉心。周维扬没赖床,旋即起了身,扯掉已经沾上渍的床单,丢一旁,去洗漱。
将要出门时,手触在门把,就听见外面传来电视机的声音。
他不快的眉头稍稍舒展。
放的还是她自己的电影。
周维扬轻笑了一声。
“找什么呢?”
棠昭人不在客厅,他在书房见到她。
“我昨天梦到了这个。”她手里拿着一台老式的复读机,蛮骄傲地跟他笑笑,“好厉害,还真让我翻到了。”
周维扬心中一凛,有些紧张,他走过去,随意说一声:“当自己家了?”
把复读机拿走,塞回抽屉,又迅速阖上。
棠昭怔一下,看着被阖紧的抽屉,干干一笑:“不好意思,我们不是家人。”
她眼里还真有些局促:“其实我是来参观的,正好在桌上看到了,你时时刻刻放这儿嘛,没有真的翻你东西……”
周维扬捧着她的脸,亲她一下,哄着说:“是家人,当然是家人。”
他心里有点儿难受,“对不起昭昭,别跟我生疏。只要你愿意,怎么样都好。”
“……”
棠昭被他吻得嘴唇发热,她也没有再端着假笑了,百感交集地“嗯”了一声。
复读机被他取出来,周维扬拨弄了一下给她看,说:“不是没电,是坏了,坏好几年了。”
棠昭没说什么,也没再接过去看。
他又搁一边,问她:“今天没工作?”
“嗯。”
“要不要约个会?”
棠昭看着他,有些不理解,她好像不久前才跟他说了不约会的。
“你闲着,我也闲着,就当搭个伙吃个饭逛逛街,看看电影?”
棠昭还是看着他,没说话。
周维扬轻笑,含几分自嘲意思,刮了下她的鼻尖:“逗你玩儿呢,别不高兴。”
过了会儿,她缓缓地出了声,说:“最近有个喜剧片想看。”
周维扬拿出手机,问她叫什么。
她说了个名字,他选好座,然后出去换衣服。
棠昭看着他离开书房,又把复读机打开,取出里面的磁带。
机器坏了,磁带又不会坏。
她的东西,她凭什么不能拿?越想越觉得不服气,这么腹诽着,抱着物归原主的想法,棠昭把磁带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第65章 燕尾蝶之梦06
这一场雨下了挺久的。
周维扬有包场的打算, 别说包场了,包影院都不在话下。
棠昭觉得那样没有气氛,谨小慎微的是她,想要在人群里找点刺激的也是她。
当然了, 这在棠昭口中不叫找刺激, 她说:“既然都来了, 我想做些普通情侣该做的事。”
周维扬很淡地一笑,捻她垂落的发梢:“我们连普通情侣都算不上吗?”
在前去的车上,她发丝沾雨汽,低着眸,轻轻地拨转着手里折叠伞的伞柄, 不理会他的恶意曲解。
“昨晚的账还没算清。”周维扬忽然说。
“你要和我算什么?”她呆呆问。
他说:“吻技不行就算了,你也不主动学着点儿。”
棠昭也不懂他具体在说什么, 她声音很小:“对我来说, 已经很主动了吧。”
他笑一声:“撒娇挺主动的, 其他方面也就一般吧。”
好意味深长的话,要说是责怪吧, 他话里又带笑。
情趣被蔓延到冷气四溢的车里, 还真有点奇怪,棠昭不做声。
她不想说自己没经验。
她仍然记得:我怎么可能为你守身如玉。他说这话时那副不可一世、势要让她没话可说的样子。
不论是故意为之还是真心话, 也不谈她有没有信以为真。总之, 还挺刺痛人的。
她为此介怀好久。
“你喜欢主动的吗?”棠昭问。
周维扬扶着方向盘, 手指点了两下,若有所思的, “谁不喜欢。”
她五指收拢, 攥紧被收住的伞骨,捏出一种发泄般的重音, 咔哒一声闷响,讲话倒还是柔柔:“嗯,那你不要喜欢我好了。”
他冷冽的指骨凑过来,捏住她暖烘烘的耳朵,指腹轻轻摩挲在她耳垂,带点撩人的痒意:“你不一样,你就是个木头我也喜欢。”
棠昭忍俊不禁,噗嗤笑开,
“早就栽你手里了。”他唇角轻掀,挑起眼皮看她,声音挺散漫的,“还试我。”
她握住他的指端,轻轻亲了一口,然后把他的手放回到方向盘上,“小心开车。”
有些人啊,根本不用主动,也能把人撩得心神乱颤。
喜剧片不是很好笑,但是棠昭笑点低,看得开心。
周维扬没怎么笑,也算开心吧,只不过他好久没有坐在乌泱泱的人潮里看过电影了,陷进汹涌的笑声里,波澜不惊地等待一场结束。
棠昭出来的时候去了趟洗手间,周维扬在影院门口打电话。
独立的老影院建在街边。他穿一身灰色,背身而立,站在檐下,身前有打落的风雨,错位的视角,让她觉得,那冰冷的雨水似乎一点一点洇入了他的身体。
绿色的樟树被吹得飘摇。
他站在浓得快要化不开的绿意里,察觉到棠昭过来,回眸一看,对上她转瞬即逝的怔愣。
“怎么了。”
周维扬收起手机。
“你为什么总喜欢穿以前的衣服啊。”
“我长情啊。”他撑开伞时,斜唇一笑,漫不经心的一点小表情,让她看出从前那点意气风发的样子。少爷气性,久违的,迷人的。
棠昭也看着他笑。
她戴了口罩,只露一副清凌凌的笑眼。
与此同时,周维扬身后的散场人群里,有女孩子的视线投了过来,棠昭都没有对视过去看对方是不是在盯自己,便下意识地闪躲开,将一张已经遮掩得严实的脸重重地埋进他的怀里。
她紧张到心脏扑通扑通在跳。
周维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她一瞬间的慌张,于是立刻抬手将她护住,手掌轻轻覆在棠昭的后脑勺。
半分钟后,他看向身侧流动的人群,轻声地安抚她说:“别怕,走了。”
周维扬的车停在影院对面的停车场,他让她在这儿等着,棠昭拒绝了。
她想了个主意,让周维扬背着她,她来撑伞。
这样,伞沿就能把人脸挡严实了,狗仔的相机怼到面前来都不会怕。
还有一个好处,棠昭能抱着他。
她的私心,很想抱着他,从后面抱也算是抱吧。
软净的唇瓣擦过他温热的耳廓,棠昭一只手揽住他的肩,另一只手撑伞。
有伞的遮罩,她的安全感倍增,低眸,她的小宇宙里只剩下他。
“周维扬。”她轻轻地,翕动嘴唇,忽然说道,“明天放学,你去接我好不好。”
她能感受到他的筋骨微妙一顿,恍惚的怔愣后,周维扬笑说:“行啊,几点。”
棠昭笑说:“明天下午只有三节课,你四点就来。
“那个时候应该还有太阳吧,然后我们还能一起去超市买菜,逛一逛,回到我们的小家,给小明喂吃的,你给我做饭,我嫌你做的不好吃,你就凶我,啧,有的吃还挑!”
她模仿得惟妙惟肖,周维扬失笑一声。
她闭上眼,嘴角带笑,接着说下去:“到晚上呢,我们就睡在一起,我抱着你睡,这样子,冬天就没那么难熬了。
“春天来了,我们一起去颐和园看兰花,还有玉渊潭的晚樱。
“我生日那天,你送我一份礼物,是你为我准备的婚纱,哇塞,好漂亮。
“我看到了,特别感动,就一直哭一直哭。你为了哄我,就一直亲我一直亲我……”
落在斑马线上的水塘和雨花,映出汲汲营营的灰色人潮,如电影画面里那些无关紧要的布景。
主角只有在缓慢行走的他们。
棠昭徐徐地启唇,声音柔得就像暮春天色里飘零的碎槐,轻得仿若虚无。
她说:“那是我十九岁的生日。”
等再睁开眼,周维扬已经走到了马路对岸。
车水马龙的灰暗世界被抛在身后。
换季的微风擦身而过,平静的水中真的跌进几片淡色的花蕊,是与她声音一同飘落的,无声的敲击,打破了水镜的光滑与平衡。
棠昭缓缓地收起笑容:“周维扬,你有没有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啊,我总感觉,我不应该这么快长大的。”
她看到一滴从伞沿滑落的雨点坠在他左边的脸颊上。
像极了一颗泪。
她抬起袖管,帮他拭干。
周维扬背着她,仍然在往前走。他步伐很慢,不赶时间。
接着她的话说下去:“十九岁的时候,你出道了,娱乐圈多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很可爱,很天真,所有人都喜欢你。你在台上感谢我,我在台下恭喜你。”
“二十岁,这一年你到法定结婚年龄了,我还没有。于是着急地又等了两年,我们一起毕业,我跟你求婚,那个时候你风头无两,却突然向公众宣布你要结婚了,嫁给了……我应该会成为一个工程师吧?”
“三十岁,身边的人都陆陆续续生了孩子,可是你说,周维扬我好怕疼啊,而且我也不怎么喜欢小孩。我也怕你疼,我们商量之后觉得,有小明也不错。就算小明活不长,还有小明的孩子。”
“四十岁,你有了奖杯,名誉和演技加身,开始转型演青衣了。不像年轻的时候那么忙碌,粉丝也不那么执着了,我们有时间去过二人世界。”
“六十岁,老了啊,终于可以退休了。小明的孩子都有了孩子,我们住在海边,慢悠悠地享受时间,享受太阳,每一天都给你买很大的椰子。”
“八十岁——”
“到八十岁,人生也没什么憧憬了,喜欢回忆,回顾年轻的时候,看从前演的电影,惊讶地发现,你的第一部戏竟然还有我的影子,你拿影后的那一天,在台上捧着奖杯,感谢好朋友,你说,祝我们友谊地久天长。”
“我欣慰地说,昭昭你看,我们真的实现了啊,地久天长。”
说到这儿,他的右边脸颊又接住了一颗垂落的“雨滴”。
这滴雨是热的。
周维扬默然。
是真的眼泪,棠昭的泪。
她抬起有些发颤的手腕,帮他擦掉了脸上的泪痕,浅浅地喊他:“周维扬,你还会像从前那样爱我吗?”
站在滂沱的雨中,敲打着伞面的嘈杂雨声里,她听见他坚定的回答:“我从没有变过。”
棠昭想起那天试戏的时候。
肖策问了一个和电影无关的问题。
“你有什么心结吗?”
棠昭通常会回答没有,她有太多装潇洒的、假惺惺的样子,装得都习以为常,也认为自己就是那副豁达大度的人设。
可是那一刻,平静地看着架在面前的机器,她缓缓地、也疲倦地呼出一口气:“好多啊。”
肖策接着问:“如果你想要与自己和解,你会对过去的她说些什么。”
试戏的现场很安静,她想了很久这个问题,最后却说:“小时候的我那么单纯,我一点不想为难她。但我想问问将来的我。”
棠昭闭上眼,梦呓一般开了口,说道:“我还可以和相爱的人一起变老吗?”
四下静谧到连回声也没有,旷远的孤独把时空背面的答案全都斑驳了。
在暴烈的天气里翻云覆雨,干燥的沙发上,有些粗粝的亚麻枕硌着她脆弱的蝴蝶骨。
棠昭没说难受,望进他一双叫人羞怯的深情眼中,细软的胳膊环住他的肩。
周维扬舍不得她哭,她一掉眼泪,他的心脏好像纸张被揉皱。
要哄。
他往下压她的关节,山峦往两侧倾倒,溪水涓涓流露,淌进他的指缝与唇齿。
他与她严丝合缝,用痒意去填埋,去哄,把人抵得脆弱。
周维扬这个人,其实一点不凶,怕她疼、怕她有任何负面的情绪,他一直都好轻好慢,温柔得要死。可即便使个三分劲,也让木头止不住嘤咛频频。
棠昭手举过头,将枕头的布料揪出一个混乱的褶,听潺潺雨声追着窗户拍打,她昂首,在全无防备的松懈姿态里,被一双灼热晦昧的眼捕捉,被钳制,被抿住嫣红的色。
稀稀落落的雨丝,不够这片积雨云的发散,很快,逐渐开始密密匝匝,到最后,如注的暴雨倾盆。
棠昭缩紧了四肢,不由自主地定在那里,过十几秒,才缓缓地舒展开。
“喝水吗。”不知道过了多久,周维扬才哑声开口,问她。
棠昭有气无力地摇头。
她摸到他嘴唇,亲过去。
周维扬额发微湿,他目色深深,往下看她凑过来浅啄的神色。
“结婚吗?”
在他冷感低磁的声音里,棠昭遽然睁开眼。
好大好圆的一双杏眼,印在他眸底。
这是彻底醒了的意思。
“结婚吗,昭昭。”怕她没听见似的,周维扬又问一遍,声音很低沉,浓得好似掰不开逐个的音节,含糊得,宛如还在她美梦里。
可是,传说中这种贤者的片刻,不是最无情的吗?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但棠昭笑了,她说:“你问错了时机,但凡早两分钟,我可能都会答应。”
她话音刚落,眉心一皱,顿觉胀麻。被他箍住腰身,周维扬躺下,换她趴在他滚烫的胸口。
他看似平静,脸上还挂着懒懒的笑,呼吸却无形中变浑了些,声音极低地说一声:“那我一会儿再问。”
棠昭说不出话,雪肌落下掌印。
他说:“每天都做,每天都问。”
“……”
她张嘴,重重咬他肩骨,“混蛋。”
周维扬轻扯嘴角:“嫁给混蛋也不错,每天都——”
棠昭紧急地堵住他的唇:“你怎么……还是这么坏啊。”
他重重地回吻:“你不也,还是这么纯?”
雨不知道还要下多久,又添了雷声,响彻长夜-
《青春的上游》在月底就收官了,整个夏天,棠昭奔波在品牌活动和宴会的现场。回到镜头前,她又恢复女明星身份,好整以暇地应对每一种场合。
肖策的戏最终定下来由棠昭主演,这件事在她试镜完之后就没太大悬念了。
拍摄地点在一个东南沿海的小岛。
棠昭要演的是十八岁女孩弑父寻母的故事,公路主题,在岛上的拍摄周期不多,棠昭只带了徐珂跟她登船上岛。
海边的自建平房,导演组还在搬设备,棠昭闲得没事,坐在小院里看了会儿剧本,徐珂过来,给她递了个道具。
是一个老旧的随身听。
里面插着一盘古早港台歌手的歌曲串烧磁带。
“姐你用过这个吗?”
棠昭拿过来琢磨了一会儿,说:“没,但我用过复读机,也是可以插磁带——”
说到磁带!她突然想到什么。
话还没聊完,棠昭赶紧起身,去旁边的背包里翻找东西。
还好她带了,上回从他那儿拿过来,就没取出去过。
剧本被撂在一旁,徐珂接过去看,棠昭习惯在剧本上写一写电影主题,比如《暗日生长》的不能相爱。比如,《涛声离我远去》的主题,是伤痕与和解。
她的字迹挺端秀的,徐珂回头看一眼在紧急往随身听里塞东西的棠昭,问她:“《闪光的日月》你写的主题是什么?”
她想了很久,扶着脑袋说:“突然忘了,我问问我妈。”
棠昭自己也有点好奇,说着,便给方妍雪发了个消息,让妈妈把家里的剧本拍过来看看。
在等待回信的过程中,录过音的磁带被棠昭迫不及待地打开。
滋啦滋啦两股电流声之后,耳机里传来她清澈而稚气十足的声音。
“今天一起去看了《恋爱的犀牛》,他牵了我的手,还给我买了糖葫芦。他的拉链碰到我的耳朵,我的眼镜撞伤了他的鼻梁。
“我给他买了粉红色的创可贴,他嫌难看,但还是贴了,可可爱爱。
“他说我有艺术家的气质,明着夸我,其实在吐槽我,啊,我们一定要看这么文艺的东西吗……
“不过他还是陪我看完了。
“他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但是对我会比对别人的耐心多一些。因为他说,他的心在我这里就是一块豆腐。
“我会背里面的台词,他跟我说,你的记性这么好啊。我说我看了好多好多遍。
“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太阳光气息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
“我就一直等着,用我所有的热情、耐心,一生中所有的时间,我就一直等着,等着,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周维扬,你会一直等我吗?”
棠昭听完,脸上情不自禁地洋溢出一个笑容。酸酸的,也甜甜的。
好怀念啊。
她年轻的时候,好干净的声音。
很快,方妍雪的消息提示传过来,棠昭回了神。
妈妈发过来的《闪光的日月》剧本封面,没所谓的电影主题,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我喜欢你。
棠昭失笑。
这是什么啊……
她还没来得及细看,方妍雪的语音通话就打了过来,棠昭紧急地摘掉随身听的耳机,听见那头有些沉冷的声音:“昭昭,你跟妈妈说实话,你跟维扬没有旧情复燃吧?”
棠昭心下一惊:“你怎么好端端说这个。”
“我那天看你那个恋爱节目啊,听见你提他了。”
棠昭皱眉:“……也不算提他吧,恋爱节目肯定要谈恋爱相关的事啊,为什么突然变得敏感?”
“怪我敏感吗,我前两天右眼皮一直在跳,心慌的厉害。”方妍雪说,“昭昭,你给妈妈承诺,你们不会在一起。要不然,你还是离开君宜吧。”
一句话能把人哄好的事情,棠昭偏偏不肯说,她突然长一身反骨般,执拗地问她:“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方妍雪问她这个反问是什么意思。
棠昭不响。
气氛有几分微妙。
过了好一会儿,方妍雪开了口:“你要知道,当年那件事情不一定全是你的错,但你也有责任,况且这事说小不小,要是真能过去,也就过去了,可是伤痕是永恒的。
“你现在可以大方地面对泊谦,也许事故在他那里已经翻了篇,他大概对你也没什么留恋了,但你和周维扬,你们两个同时出现,对人家就是二次伤害,反复伤害。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真的在一起,周家人要怎么接纳这段姻缘?
“有句老话说得很好,天涯何处无芳草,男朋友还不好找吗?要是妈妈想给你介绍,上门提亲的人就能把家门口堵了。等着爱你的人比比皆是。
“最主要的,你也不能让维扬为难,他要背负的东西也太多了。”
方妍雪说着,不见棠昭吱声,怕是自己态度不好气到姑娘,又好声好气和她说,语气里带些凄哀:“昭昭,泊谦实在是很可怜,千万不要再去伤害无辜的他。”
她说:“你们不能再回头了。”
妈妈好冷静、好现实。
棠昭始终在回避的那些破碎的真相,不敢讲的话,不敢面对的问题,不敢提的人与旧事,都被她拎出来,变成刀口,反复地往她身上戳。
三言两语,也不重,但轻轻一碰,就敲碎了她的乌托邦。
棠昭没有说什么,她沉默了很久,挂掉了电话。
没有关闭的图片又显示出来。
“我喜欢你”这几个还很稚嫩的字,当年是用铅笔写的,因为怕被人发现,方便她随时擦掉。
可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笔,写下后,就再也没有被抹去了。
棠昭手握着随身听,没有再播放下去。她想着妈妈挂断前那一句:等着爱你的人比比皆是。
棠昭轻轻眨眼,过很久,喃喃道:“不会再有人这么爱我了。”
第66章 燕尾蝶之梦07
随身听里的磁带被取出来, 棠昭往里面塞进了一张孙燕姿的专辑,配合着角色的身份,回到了老旧的年代。
在湿漉漉的岸边,一场戏拍完, 她发现方妍雪又给她发了消息。
妈妈说:有空去看一看泊谦 。
棠昭回答:最近刚进组, 比较忙, 拍完戏就去。
上一回她过生日和周泊谦聊完,之后就再没联系了。
棠昭也想过请他吃饭的事情,但是好几次,不知道怎么开口合适,于是搁置着搁置着, 又慢吞吞地过完一个季节。
她在岛上的拍摄告一段落,一个月后, 棠昭为了拍一个杂志封面, 她放了三天假, 回到北京的秋天里。
那天告别时,肖策用闲聊的姿态和她说:“希望拍完这个片子, 你能解开你的心结。”
他自始至终没有问过她什么, 却从她眼神中觉察出一种不同往日的隐忍。
上一个悬疑片的角色南乔的影子似乎还在她的气质里留存,南乔的底色是隐忍。
肖策为此给她讲了很久的戏。
这部戏的女主角今灵不同, 她纯净得像一张纸, 她所做的一切, 伤人、逃亡,可以说没有根本的动机, 都不过是被不同的激励事件推着往前, 是命运在逼她走出下一步。
她要用内心的良善与手中的罪恶抗衡。
讲完后,两个人同时意识到, 棠昭终究不是真的十八岁了。
纯净得像一张纸——原来是最难演绎的状态。
棠昭坐在车里,看着外面飞驰的风景,脑袋放空,听着随身听里的苦情芭乐,都在唱着爱而不得。
一首接一首,放到结束,她手动倒带,回到第一支歌,从头听下去。
君宜每次给她配的司机都不是同一个人,棠昭总觉得不放心,这回把在横店合作很多年的文哥请回来,专程给她开车。
她回到京城,故地重游,车开到长安街。
故宫,为了保护文物,现在已经不让剧组进入了。
鼓楼,他们在这儿看过话剧,没想到小剧场现在发展得这么好。
后海,他们在这儿牵过手,拎一瓶冒气泡的橘子汽水,在长夏尽头的破晓时分,接一个无人知晓的吻。
小西天,为了完成她的课堂作业,他陪她在艺术影厅看过黑白色调的小城之春。他一个没耐心的人,全程没喊枯燥。
偏僻的电影博物馆,棠昭站在展厅的长廊,在知名演员的手印中间放上自己的手掌,她曾经自豪地跟他说,总有一天,我的掌印也会印在这儿。
最后,在潭柘寺下了车,棠昭还是第一次来这座皇家寺庙,看见满院的银杏和古老的红墙。
香林净土,叫人觉得清净。
她在殿前点香,象征性地上了三炷。棠昭闭眼礼佛,将手中香嵌入香坛时,听见身侧有人说:“这不棠昭吗,多少年没见了,成大姑娘了啊。”
“李老师!”棠昭回眸,惊讶地发现居然是李迟。
作为周延生的御用摄影师,俩人合作大半辈子,退休也一块儿退的,这不,李迟来礼佛禅修,旁边跟着的正是许久不见的周延生。
“爷爷。”棠昭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拄拐上台阶的老人。
周延生老的最快的时候是周泊谦出事的那一年,不拍戏之后,整个人精神面貌倒是好了很多。
看到棠昭,他中气十足地“诶”了一声,拐棍杵地,接过李迟递过的香。
上完香,他才偏过头,仔仔细细打量一番棠昭。
“最近还好吧?”寒暄惯用的开场白。
棠昭说:“挺好的,一直有工作。”
就是一句基本陈述,让多心的人听了,就估摸出了别的意思,大概可以理解为,从前没工作的时候不太好。
周延生说:“我应该早点儿让你回北京的,一个人在外面不好混吧?”
棠昭摇头,从容一笑:“饿不死,有戏演,没那么多的不甘心,沉浸在演员的身份里,对我来说就是很好的状态。”
棠昭跟着他的步伐往大殿走。
周延生说:“你能这么想是最好的。”
虽然不怎么导戏了,但周延生也时常在影视圈游走,接受访谈、给人做顾问,没当真离开过这个圈子。但有几年,他是真没听见棠昭的声音,说销声匿迹也不为过。
本来不该多言,不过还是当她小孩子,他又不由地说深了,鼓励了两句,“演员是一份需要有充沛的生命力的职业。你要好好演戏,走正道。不靠别人,也总有出头的时日。”
棠昭瞧着老人背影,想起某一个夜里,她被人数落关系户,难过得去找爷爷要分数,周延生劝她把眼皮子养养深,说今后还要走很多路。
眨眼快十年了,棠昭不知道算不算养深了眼皮,但让她足以庆幸的是,在这份职业上,她没有一刻与自己的初心背道而驰。
“您的教诲,我一直记在心里。”
周延生欣慰颔首:“记得就好。”
棠昭说:“现在流量为王,评价一个演员好坏的标准是话题度,没有话题度的话,就真的屈于人后了。
“说实话,有段时间我也挺急的,总觉得再不出成绩就要被人遗忘了,但是急也没用,静下心来演戏最重要。
“我不可能一直高高在上被捧着,也不可能一直摔在泥坑里起不来。看清自己很重要,承认我没有那么出色,也相信以后会更好。”
周延生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笑叹一声:“哎,孩子一个个儿的都长大了。”
他冲着身后的李迟,“你过来听听,我现在还有什么能教她的?”
李迟说:“知道孩子大了不归您管了,多惦记惦记自个儿吧,别操这份闲心!”
最后,周延生拍拍棠昭的肩,说句:“有空来家里坐坐,多联络联络。”
棠昭笑着应好。
默了默,爷爷又缓声地和她说:“要是周维扬欺负你,你来找我说,我收拾他。”
棠昭顿时就酸了鼻子,她摇着头,笑得浅浅,眸光清亮:“他特别好,从来没有欺负我,您别收拾他。”
老爷子爽朗一笑,而后拄着拐,踩着夕阳慢腾腾地走了。
棠昭刚才还默默想,幸亏李迟说的是她成了大姑娘,不是大明星,否则她大概会无地自容。
眼下又觉得是她狭隘。成不成角儿,对年过古稀的老人家来说,早就没什么可谈性。
这些匆匆数年的青春轨迹,在他们的眼中,不过弹指一挥。
恩恩怨怨,过眼烟云。
第二天跟杂志摄影团队去拍了外景,一个下午,结束了工作,棠昭换掉衣服,再出门的时候发现有粉丝,她没赶时间,就跟大家闲聊了一会儿。
有人要合照,她也友好地回应。
“昭昭最近好漂亮,不会交男朋友了吧?”
棠昭处变不惊地笑:“又试探我?”
她穿件一字肩栗色针织衫,修身款,很衬身材,过肩黑发松散的落在雪白的锁骨上。今天没戴口罩,露出小小一张脸,妆感不重,化得清透。
饱满的唇,沾晶莹剔透的冷玫瑰色,质地鲜亮,微笑时唇线带一圈晶莹的弧光。
“绯闻都别信,是因为最近有在健身。”她回答说。
有人问:“在北京一直住酒店啊?”
棠昭说:“目前还没有长住的计划,而且平常工作变动频繁,很难稳定在某一个地方,住酒店最方便。”
“还是有个自己的家好一些。”
“嗯。”她往外走,嘴角带一点淡淡的笑,“我也想有自己的家。”
“拍戏注意身体哦昭昭。”
她跟大家打招呼说再见,“我会的,你们也要好好休息,爱自己比爱我重要。拜拜!”
上了车,锁上门,棠昭收敛起笑容,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走吧。”
话音刚落,想起今天早上有几个代拍围着她转,她又不放心地往后看一眼。
文哥见她心神不宁,问:“又要当心狗仔啊?”
棠昭揿压着眉心,本来没打算说,但文哥也不算外人,透露了一句心里话:“我怕是私生。”
“私生是什么?”
“追人追得很狂热,会在酒店房间门口蹲一晚上那种人。”
“这变态啊?你遇到过啊?”
棠昭慢慢地回忆一番,声音低了一节:“嗯,那个时候刚出道没几年,年纪不大,半夜被吓醒了不知道怎么办,就坐床上哭。”
文哥问她:“怎么对付这种人,报警有用吗?”
她摇头:“关几天警告一下,又放出来了。”
“后来怎么解决的?”
“听说坐牢了。”
“犯罪啦?”
棠昭想了想:“嗯,好像是故意伤人。”
“我的妈,你这是逃过一劫啊。”
“对啊,想想就后怕。”跟他没头没尾地聊了两句,棠昭忽然想起什么,跟他说,“对了,直接开去君宜吧,我现在不回酒店。”
到公司楼下,棠昭就把文哥支走了,说回去会有车送。
周维扬在开会。
棠昭就在他办公室坐了会儿。
他很有腔调,室内有股植物的清幽香气,闻得人舒畅。
可能天气还不错,可能因为跟他也有段时间没见了,棠昭莫名有股小小的憧憬和雀跃,等得心中怦然。
周维扬过来的时候脚步匆匆,看样子还是很忙碌,他到桌前接了个电话,抬眼看棠昭还坐一旁。
他摆摆手,叫她过去。
他一使手劲儿,把她拦腰揽进怀里,同时电话挂掉,周维扬语气低低问:“想我了?”
她不假思索,重重点头:“好想好想。”
棠昭今天来见他,漂漂亮亮,还画了个完整的妆,挺难得的。
周维扬低头,薄唇就擦到她鼻梁:“今天怎么不捂了?”
她笑:“出入公司,当然可以正大光明啊。”
“那你也正大光明的亲我一下。”
棠昭居然问:“亲哪儿。”
周维扬问她:“哪儿都行?”
她还真挚地点头。
他抬手,解了两颗衬衫的扣子,也就两颗,再多不行了:“棠昭,你故意的是吧?知道我在这儿拿你没辙。”
紧接着,在她的讪笑里,他用手掌托住她下颌:“留着回家,仔仔细细的,哪儿都给我亲一遍。”
棠昭旋即面露一种羊入虎口的担忧,被他指腹碰在玫瑰色的唇上。
“张嘴。”他说。
她仰头,跟他接吻,几番辗转,漂亮精致的唇色都斑驳了。
他吻得很凶,让她嘴唇湿透。棠昭拥着他脊背的手无意识攥紧,将质地绵软的衬衫揪出花儿一样的旋涡。
周维扬没推她半分,但他一进攻,棠昭就不由自主地往后缩,被他隔衣掌住,她人往后倒,贴紧了墙角的书柜,稍一仰头,蹙紧了眉。
周维扬低眸,便见她袒露的香肩与修长的天鹅颈。
“我昨天看见爷爷了。”
“然后?”他低语着,手劲越发变重,肆无忌惮的。
她红着脸:“他说,不许你欺负我。”
他轻笑:“哪儿的话,我也没欺负你啊。”
这副坏坏的样子,哪里是拿她没辙,他有辙死了!他总有办法将她手到擒来,让她顿时没了女明星的庄重。
棠昭被揉得乱七八糟,心里眼里,都是狼藉,她把着他手腕,嘟哝着说:“你是没欺负我,你就是色胚……”
她这么嗔怪着,也没真的把人往外搡,半推半就的样子,让他笑了。
周维扬埋首在她颈前,嘴唇碰一下她有棱有角的锁骨。
“害羞啊。”
棠昭天灵盖一麻,垂眼看到他带一抹笑的嘴角,语无伦次地说:“没,你太帅了。”
解救她的是敲门声。
周维扬将她放开,一边抽了纸巾擦拭嘴角的痕迹,一边去给江辙开门。
棠昭快速扯好一字肩的领口。
江辙来给他送文件,一份项目书。
周维扬低头翻着纸页,衣冠楚楚得很,跟江辙说:“你下班吧。”
江辙眉飞色舞地应了一声,“好嘞。”还很高兴地跟棠昭说拜拜。
棠昭笑着颔首,看到了他手里的车钥匙。
等人走了,她和周维扬说:“你的助理待遇还蛮好的,都开上阿斯顿马丁了。”
他看着手里的东西,漫不经心地答:“我送的,没怎么开过,家里人不让玩儿车。”
她神思一滞,然后慢慢地嗯了一声。
“真看见我爷爷了?”他撩起眼皮看她,忽然问。
“嗯,在潭柘寺。”
“他说什么?”
“就聊了几句不相干的。”
他问:“什么叫不相干的。”
“就……跟我们两个没关系的一些话题啊。”
周维扬说:“你没跟他说是吧?”
棠昭:“我当然不会说啊,万一他生我气,我可招架不住。”
他也就寻常一问,这事儿本来也不该棠昭开口的,闻言瞧了她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你有事情找我?”
没什么事,棠昭温温柔柔地笑:“我想等你一起去逛超市。”
“哦,”周维扬也勾了勾唇角,“来接我下班。”
“对。”
他也没耽误她的时间,把手头东西急急地处理了就带她出去,问:“现在不怕了?”
棠昭坐在他车后座,还是把口罩戴上了:“今朝有酒今朝醉。”
这话讲得有几分深意,周维扬回眸看她,棠昭把脑袋从两座中间探过去,说:“我只有两天假,要回去拍戏呢。”
相当于一句解释,还挺有力。
周维扬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端着她下巴,歪头亲在她的唇角。
别说风声鹤唳了,她现在简直肆无忌惮。
一谈恋爱就贴在他身上,让地下恋显得更刺激了。
超市里,蔬菜区过了折扣点,人不多,他在挑拣的时候,被棠昭紧紧抱着,周维扬无奈地摸一下她后脑勺,笑得宠溺:“粘人精回来了。”
棠昭有理得很:“唉,我在别人面前可不这样,你要珍惜被黏上的机会。”
他说:“我当然珍惜,我巴不得你别走。”
她眨眨眼,对上他视线。
周维扬慢声补充:“巴不得你别回去拍戏。”
她依偎着他笑:“那可不行,我要拿影后的。”
买了点泡澡的东西,又挑了点计生用品,是棠昭挑的,她咕哝着说上回那个效果还不错。周维扬就在旁边不以为然地笑:“那是套的效果不错么,那是我效果好。”
棠昭面上一臊,还好旁边没人,不然她又要找地缝钻了。
她吝啬地只拿了一盒,周维扬说多拿几个,棠昭没理会,只轻声地说:“不要拿那么多,我怕用不完。”
“怎么会用不完。”
周维扬站在一旁,看着她侧脸,就感觉到她存在着心事,不是浮于表面的快乐或难过的心事,是埋得很深,像休眠火山,在喷发的那一天,才会彻底昭彰,一定痛得浓烈。
他从后面轻拥住她,一抬手,越过棠昭探到货架,又取了四盒。
“不喜欢做?”他问得轻柔,在试探她的心意。
她的后背抵在他的胸口,棠昭浅浅摇头,说:“挺喜欢的。”
她声音很小,可能是害羞,也或许是心虚所致。
“那为什么。”
她说:“我就是怕,万一以后……就没以后了呢。”
“会有的。”周维扬看着她,笃定地说,“只要你不放弃,我们会有以后。”
她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不论如何,这一次,他不会放手了。
棠昭干涩地弯了弯嘴角,乏力地笑了下,没问他打算怎么办,下一秒就被他紧紧牵住。十指紧扣,走进了暮秋的晚风里。
第67章 燕尾蝶之梦08
冬天快来了。
棠昭明显感到外面的风在呼啸, 在变冷,幸好彼时她已经站在高楼的厨房里,在暖烘烘的菜肴香味中,抿着唇等一份简易的晚餐。
周维扬的厨艺一般, 但是棠昭自带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滤镜, 对他万分期待。
饭后, 周维扬坐在沙发上。
棠昭拿着遥控器搜索电视剧,很快找到了她以前演的一个古装剧,bgm很轻快,刚一点开,主题曲就悠悠扬扬地唱了起来。
热门ip改编的古装轻喜剧, 女主是穿越回去的,古灵精怪的小花妖。
这部剧算是她职业生涯低谷的回光返照, 在公司崩盘之前, 在她离开演艺圈之前, 棠昭最能拿得出手的一个作品。
她还挺满意的。
棠昭跟着歌儿哼了两声。
随后坐回他的身边,她的语气小小骄傲:“你知道吗, 这个戏是我自己试来的。外戏, 不是我那个公司的。”
棠昭很少回看自己过去的作品,特别怕尴尬。
可是在周维扬家里, 就总带一点小小心思, 想让他看一看, 他们失联的这一些年,她真的有在打磨自己, 有在好好地长大。
根本不像营销号写的那么颓唐与失意。
周维扬唇角轻扬, 揉了下她脸上软肉,哄小孩儿似的, “这么厉害。”
她如愿以偿地笑了:“对的,彭亮不肯给我接戏,我就自己去尝试,没想到真的让我试上了,虽然——”
周维扬眸光淡淡地看着她,但棠昭却没接着说下去了。
她不想跟他说试镜背后弯弯绕绕的波折,以及险些被人换掉的无奈,转折了语调,“哎,没什么啦,反正还是比较幸运的,最后演上了,这个剧还蛮有名的,你在国外有看到吗?”
他说:“看过。”
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棠昭又问:“那我的戏你都看过吗?”
周维扬漫不经心地说:“播了哪个看哪个,我哪儿有那么多闲工夫,还搜罗了来看?”
习惯了他拽拽的傲娇样子,棠昭一点都不生气。
电视剧在放,她没挪眼去看,挺珍重地从兜里摸出来一个小物什,话讲得悄悄,像说小秘密。
“周维扬,我昨天去庙里,给你买了这个。”
他闻声看过去。
客厅的灯关了,只有电视机发出浅淡的光影。
在这光影里,黑色的小石头鱼悬在他的眼前,不足掌心大小,被郑重地摆到他的手心。
“什么东西?”周维扬不解地问。
“小鱼。”
他说:“看出来是条鱼了。”
“……”棠昭顿在这个问题里,她想了半天,“就,我也不知道是干嘛的,可能是挡灾吧。反正肯定是为你好的,我看别人都买了。”
行,凑热闹凑来的。
真不怪他当年评价她,长了一张很好宰的脸。
周维扬笑了下,把凉凉的小石块纳入手心,嘲笑她似的:“每回去庙里都得给我捎点儿什么是吧?”
她不隐瞒心意:“图个吉利嘛,反正也没有多少钱。”
棠昭情不自禁时,脸上就没有丝毫假意了,看着他的眼中有碎碎的亮星,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她有时也劝自己,要有所保留。
可是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神真的是很难克制的,尤其在不经意的凝视里。
周维扬问她:“去潭柘寺求什么了?”
棠昭稍稍怔住,然后反问他:“你知道潭柘寺求什么灵吗?”
周维扬说:“听说是姻缘。”
“是嘛,”她佯装不知,长长地哦了一声,最后却说:“我去求事业了。”
他想笑:“求菩萨帮你拿影后?”
“对啊。”
“还执着呢。”
周维扬说过,叫她听天由命,别太急功近利,等着命运垂青。
棠昭说:“我这叫有追求。”
小鱼被放在他的手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抚着,周维扬没有贬低她的远大理想,只是说:“别把自己累着就行。”
过了会儿,棠昭不声不响地笑:“你真好啊,周总。”
不谈男女朋友的身份,她的前老板可不会说这种话,恨不得把人当驴拉磨似的给他挣钱。
周维扬瞧她:“哪儿好。”
棠昭想起那句很经典的话:“别人只关心我飞得高不高,只有你关心我飞得累不累。”
他说:“我能多说什么?显得压榨劳动力似的。只能说员工吃好喝好,我就好。”
棠昭:“……”
骄傲的嘴巴讲不出温柔,就像克制的爱意袒露不足一半。
棠昭笑了。
不被表现出的另一半爱意里,有着关于他的憧憬。
她也想有个家,也想光明正大地爱一个人。
她也想某一天牵着他的手走在路上的时候,不用再提心吊胆地蒙头遮脸。
昨天临走的时候,棠昭买了一张祈福小卡。
好多年不写祈愿,提笔觉得心里空乏无物。
她看挂在一侧,别人的字迹,都有文采与禅意,什么福寿安康,什么顺遂无虞。
棠昭的墨水不够,写不来那么多的成语。
她轻轻用笔头敲下巴,放弃了冗余的修饰之后,只剩一颗昭昭的心。
怕菩萨“阅卷”太快,没耐心看潦草的字,又或者看错主角的姓名,牵错红线,让他们再蹉跎。
她趴在桌上,写得无比认真,一笔一画。
【棠昭想和周维扬白头偕老。】
最后,祈福卡被藏进了最深最深的位置。
确保不会有人看到,棠昭双手合十,说菩萨保佑。
电视剧里,女主角出场,二十岁出头的她,满脸的胶原蛋白,配合着傻白甜的角色,又纯又萌。
看着比上回那喜剧片儿有意思多了,周维扬嘴角淡笑,看了会儿,偏眸问她:“你呢,这几年过得好吗?”
不久前,周延生问了她与之类似的问题,棠昭的回答自然是:“挺好的啊。”
周维扬眼神淡淡,语气微冷:“骗人。”
像一柄凉凉的剑锋,抵在她喉间,一下冷却了温存。
棠昭低眸,声音柔软,说:“我过得好不好你怎么知道?”
下一秒,她被扣住后脑,他不打招呼,说吻就吻过来,重重的,浓烈的。惹得她心跳剧烈,被这猝不及防的滚烫压得快透不过气。
比起安抚,更像是对她不诚实的教训。
吻完,棠昭就落在他怀里了。
她轻喘着,还没从刚才的话题里出来,“我说过的,不希望你揣测我。”
周维扬眼眸晦暗,音色沙哑:“让人欺负了,也是我的揣测?”
棠昭慢慢摇头:“没有啊,也没有吧。这个圈子不就是这样吗,成王败寇。”
她总如此,把自己过得不好的事实,掩埋在世俗的经验里。
因为大家都这样,所以不好就不好吧。
潮落的一刻,不能怪黄昏降临。
周维扬慢悠悠地说:“是,没人会欺负你,除了我。”
棠昭憋着笑,笑他语气里莫名其妙的孩子气。
过了会儿,她又喊他名字,问道:“我要是真的不喜欢上床,你会不碰我吗。”
他敛眸,像闭上了眼,但眸色里还映出一点懒懒的光,周维扬喉结轻动,轻轻一声:“嗯。”
棠昭笑:“不是吧,听起来好伟大。”
他说:“因为我不希望你不快乐。”
周维扬说着,把她捞起来,往里走,推到床中央,他一边肆无忌惮地游走着手心,一边接上刚才的话。
“更不要为了我不快乐。”
是啊,他怎么会那么清楚她过得不好?
不是揣测来的不好。
小花妖的角色是棠昭试来的,好不容易选上的剧。
她在超话里跟粉丝闲聊,微微透露的字里行间,都是止不住的开心。
然而女主角敲定了之后,没到半个月,另一个女演员在微博发了一张捕风捉影的剧本封面,被模糊掉的字迹,让人隐隐看出,是棠昭即将出演的这部古装片。
棠昭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面临着一场斗争,那个女孩子是来撬她的角色的。
她欢天喜地等着上横店时,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换掉了。
斗争都是残酷的。
可是她一个人孤军奋战,除了偶尔帮她出谋划策的妈妈,谁来帮她争呢?
难道还指望她那个不作为的老板吗?
临近开机,棠昭落地杭州,准备赶去横店的时候才被下了通知,导演突然告诉她不用来了。
这件事闹得不小,在互联网上风风雨雨。
临到关头,这个人的好饼落到了那个人的手里,除了被抢过去,还有别的可能吗?
她没说什么不高兴,只是超话里回复粉丝的鼓励:没关系啦,缘分没到而已~
棠昭还天真得很,自然没想太多,除了沮丧就是沮丧。
看得长远的人知道,让人欺负一次,被贴上一个软包子标签,被人发觉她没一座靠山,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从那以后,是人是鬼都能来踩她一脚了。
这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名利场。
他怎么可能放心得下她呢?
在这样一个地方,他竟然也天真到,想要保护好她的天真。
周维扬半夜的飞机回来,他连行李都没来得及送去酒店,落地后直接去了制片人的酒局。
被侍应生拦下。
他把挡风外套的拉链从鼻尖拉下,扫落一身冷淡的戾气,回道:“我找李秦。”
侍应生狐疑地看着这个学生模样的青年人,没放行,问他:“您是?”
“你和他说我姓周,北京来的。”
其实周维扬压根儿不认识李秦,那一桌子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但总有人认识他。
——这不是周导的孙子吗。
——你妈妈我认得,合作过,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叫维扬是吧?现在在国外读书?
——怎么了突然过来?
那时候他还一身学生气,穿着沾着雨丝的黑色外套,拎着箱子背着包就误入了觥筹交错的局面里,插科打诨的声音将他困住。
周维扬沉默了会儿,在想如何应对。
他看到了坐在上位的制片人李秦。
李秦很是友好,冲他微笑说:“咱俩第一次见吧,你爷爷是周导?”
即便友好,他也坐着没动弹。
周维扬点了头,喊他一声:“李总。”
好事,他有身份。
坏事,他没有筹码。
周维扬不能和家里人说,他为了棠昭的事情千里迢迢赶回来,于是在这儿也用不上周延生的关系。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私下打探到李秦喜欢打高尔夫,给他准备北京所有高尔夫球场的会籍卡。
能入人眼吗?
他不知道,但他也黔驴技穷了。
周维扬这个人,娇生惯养大的,除了家里长辈,从不用给谁敬酒,也从不用向谁低头。
这是他最讨厌的场面。
从小就讨厌酒桌文化,讨厌那股浊气,从来不参与,周延生喊他跟人敬酒,他都能懒洋洋地一个眼神都不给:烦,不去。
比不上他爸官腔足。
他爸也能在背后不悦地点他:就你这性格,成不了事儿。
周维扬淡睨过去:谁说喝酒才能成事儿?
可是那天,周维扬主动端了酒杯,满上白酒。
他二十岁,要在大他两倍、甚至三倍的人精里周旋。
他给人敬了酒,也给人低了头,跟面前的李总说:“我知道您在筹拍一个古装片,本来选的是棠昭,但不知道为什么临时换人,我没法儿替您做主,但是我还是想帮她争取一下,棠昭很好,很优秀,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角色,也准备了很久很久。还是希望您考虑考虑,麻烦您给她这次机会。”
他喝了一杯,说:“如果她能顺利进组,我会跟爷爷替您美言的。”
周维扬说话不拐弯,直接亮出一张好用的牌,听到周延生的名字,李秦自然眉开眼笑,起了身,接了他的碰杯说:“行啊,正愁这电影圈子难混呢,小伙子挺能喝,再来一杯吧。”
他按着他的肩,也按着他的杯,又给他灌满。
周维扬陪一桌人喝了两个小时,最后走的时候已经脑袋发昏,步伐不稳,跟李秦说:“还请您保密,不要和别人说我来过。”
李秦乐了:“暗恋人家,不好意思让人知道是吧?”
他缓缓地应:“嗯。”
“我知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暗恋我们班女神。”对方拍拍他的肩膀。
周维扬岔开话题,又说:“棠昭是个很好的演员,她很专业,也很有灵气,她真的真的……很喜欢这个角色,很想演,我不想,看她失望,还希望您……”
他是真喝多了,话都说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嗨呀,知道了知道了,说了八百遍了。”李秦悦纳了几张高尔夫的会籍卡,面色愉快地送他出去,“暗恋要说出来啊,长这么帅还玩儿这一套,你们这小年轻。”
周维扬低敛着眸,闷声道:“我不想给她添麻烦。”
走的时候,他诚恳地说:“谢谢李总。”
那是周维扬第一次喝那么多酒。
等人群散开,他快步到旁边的卫生间,听着那些大肚腩的男人们勾肩搭背地走远,隔一堵墙,吐得胃里发酸,头晕目眩。
扶着墙,才勉强没有让自己倒地。
第二周,周维扬看到了棠昭进组的消息。
快不快乐不知道,她看起来挺满足的,笑容里还有着失而复得的惊喜。
她穿着戏服站在人群中,即便是最不起眼的位置,也总能让他一眼找到。
棠昭满足,周维扬也就满足了。
如果不是这剧重映,周维扬已经不太记得这些经历了。她提起旧事,也慢慢地揭开了他的回忆。
棠昭以为他们桥归桥,路归路。
所有她不会知道,有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成为了她的桥梁,护送她到终点。
有一年,北京冬天下了好大的雪,他打着手电穿过漫长的胡同,帮她找外婆的遗物。
走每一步都在想她的哭与笑。
想她洁白无害的样子。
叹息,无奈,焦急,一踩一个坑,那一夜他想过很多,唯独没想过放弃回头。
他不想看到她失望。
她失望的样子,蹲在地上,要哭不哭跟爸爸打电话的声音,特别特别让人心疼。
哪怕阔别多年,他的心愿还是一如既往。
周维扬一个自认为还算聪明的人,如今回想起来,竟然为她做过好多的傻事。
可是再傻的事,在她一个满足的笑里,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第68章 燕尾蝶之梦09
“那你就成和尚了, 我怎么忍心让你做和尚?”
棠昭回答的是那句碰不碰她的话。
周维扬低笑一声,掌住她的腰,夸她一句“体贴”,随后使力将她胯骨固定住。他往谷底潜入, 探得深深, 很快泉流漫出, 彼此暖意融融。
半分钟后,他抵紧了翻了个身。
棠昭焦灼难安地撑掌在他胸前,她慢得不得了,有种还在摸索期的生涩感,步伐颤颤, 周维扬被折磨得心焦。
最后,棠昭才小小声地说句, 不要这样好不好。
他问为什么, 她半天才细如蚊呐地挤出一句:“我觉得这样显得我有点不矜持。”
她说都被他盯得出汗了。
周维扬想笑, 谁要她在这个时候矜持?
他撩她头发,指尖擦过绯色的耳廓, 顺便用指关节卷走她眉心的一抹汗。
含蓄得像一个还没上过相关教育课程的小女孩, 一朵将开未开的花骨朵,叫赏花的人看得急切又期待。
“怎么不矜持怎么来。”他低而克制地说了一句。
紧接着, 周维扬让她趴下。
棠昭还以为自己不会被刁难了, 没想到他有的是办法让这朵花儿开得快些。
她刚才走得多慢, 他就走得更慢,脚步进一步, 就退半步。再进一步, 又退半步。
结果走了半天,还在门口打转呢, 他还气定神闲地兜了好几圈。
让她都等得急死了。
棠昭的耐心告罄,虎虎地凶他,叫他别折腾人行不行!
他笑得挺坏,急什么啊,时间有的是。
她被他弄得身心很空,空得特别难受,实在忍不住,直了身,两根手指圈紧他的骨骼,怄气似的,她用力地让身体下沉。
周维扬蹙紧了眉,仰头的时候,泛红的颈间有筋脉在急急地跳动。
在沙漠里转到迷途的旅人,亟待饮水的时候,终于找到水源,畅饮几口,疏通了浑身的经络。
整个夜晚温温又凉凉的。
他亲她的脸,笑得淡淡:“你怎么这么会。”
棠昭张嘴,轻轻地咬一下他的虎口。
“知道我的厉害了?”
“嗯。”周维扬慢悠悠地应一声,他求之不得,“下回再厉害点儿。”
冷气浸入的夜让玻璃泛起薄雾,又在卧室滚烫的气息里融成条形的水滴,像小虫攀爬在窗户上。
“你为什么不把这个纹身去了。”她用手指点他纹身的地方。
“怕疼啊。”他语气吊儿郎当,复述她当时的理由。
周维扬低眸看她,眼眸仍是清清的琥珀色,但很难说这样一双深邃的眼睛,带笑时是不是在戏弄人。
棠昭已经不太会分辨了。
他们从没有把过去的八年从头至尾地摊开来讲过。
细细碎碎的问答让人辨别不出什么。
比如,她收藏的那些关于他的绯闻,从别人的口中传出来,又借别人的口,打上不实的tag。
她深谙,不要从别人口中听说我,这个简单的道理。可是真的叫她问长问短,棠昭难以启齿。
她认为人跟人之间得有相处的界限,因而觉得过度的盘问没必要。
她早前的戏,她出道的作品,她想听他说都看过,全都看过,搜罗了来看的,你电影上的时候我还包场了。
她想听他说想死你了,过去的每一天,我都无比的想见你。
当然,棠昭也没指望周维扬能说出这种话。
除了他的性格使然,或许也有别的原因:是有点想她,其实也没那么念念不忘——
就跟她一样。
在此之前,棠昭是真有把这段旧情淡忘的意思,她也试着去做了。
如果不是周维扬重新回到她面前,她是不会把自己锚定在过去苦苦挣扎的。
他们没有谈过空白的八年,没有说时间是怎么让他磨平了棱角,又怎么让她背上了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她可能不是他唯一的过去了。
深入这种话题,一五一十地讲清,不符合成年人的交往守则。
人对人的钟情大都源于片面的吸引,能抓紧这片面就足够不易了。
棠昭至此,不再那么计较这份小狗的爱有没有给过别人,现在,是独属于她的就好。
她还是会吻着他说喜欢。唯一确凿的真相是,她仍然是真的喜欢,真的爱他。
翌日,棠昭醒来的时候,觉得外面秋景萧瑟,她趴在窗户上看了半天外面,用手指在雾气里写他名字的首字母。
“早。”低低凉凉的一声让她一惊,一下子把字迹全擦了,窗面糊成混乱的一团。
周维扬根本没看她在干嘛,他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仍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半睁的眼还有点锋利的戾气,瞥一眼棠昭,他把浴袍掀开,套上了外衣。
“早啊。”她轻轻地应了一声,很快滚到被窝里,大亮的光线让人难为情。
棠昭缩在被子里,好一会儿,没听见外面有动静,以为他走了。
她这才伸出一条胳膊,想捡床头柜的衣服穿。
手腕被一只大掌箍住的时候,棠昭整个人都麻了。她往里缩,他往外扯。
将人一把拽到腿上。
棠昭挣了下,没用,以一种略显抗拒的姿态跪在他一条腿的两侧,抬眸,对上他没有收紧的衬衣领口,再往上,撞进男人散漫的笑眼。
瞥一眼旁边,衣服在地上。她伸手,捞又捞不着。
她恨自己头发不够长,让人一览无余。羞耻得想死。
周维扬抬手拍她一掌,让她霎时塌了腰,往前倾进他怀里,棠昭的筋骨跟着神经皆是一跳,缓过来才说:“干什么啊你。”
身后指印的痕迹慢慢浮出。
“多大了你?”他又给她揉揉,说,“碰一下就不好意思。”
她说:“我跟别人又不这样。”
他敛了笑,挑眉:“你还想跟别人这样。”
棠昭没说话,用关你什么事的眼神瞧着他。
“领带,眼熟吗?”周维扬抬起手,让棠昭看到缠在他手掌上的领带。
“……”是她给他的生日礼物。
彼此心知肚明,他好似又在置一股陈年旧气,说一声:“你助理挑的。”
她慢慢地出声:“嗯。”
他也冷冷看她:“嗯。”
棠昭把领带从他手上解开时,看他一副又拽又气又隐忍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声,“好吧,是我挑的。”
周维扬神色微微缓和,他扣好衣襟,又跟棠昭说:“给我系上。”
她帮他打领带。
他帮她抚摸掌印的位置。
棠昭气不过,扭扭腰,抓住他手腕说:“哎呀好了呀,我又不疼。”
周维扬看一眼时间,快来不及了,心下有点后悔怎么没早起半小时,最后忍耐着亲亲她说:“拍完戏早点儿回来。”
棠昭乖乖点头-
肖策一如既往精益求精,文艺片也要拍半年,快到年关的时候,红毯和分猪肉奖的活动特别多。
棠昭穿得漂亮,去参加一个娱乐圈年底团建活动,在红毯上被问到肖策的戏。
她面对镜头,笑道:“导演跟我说,我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没想到一出山,发现大家都在讨论这个——是有跟肖导二次合作,顺利的话,作品明年会跟大家见面。”
她站在闪光灯里,听着摄影师在喊“昭昭,这边,看这边!”
棠昭落落大方地笑,穿着黑色露腰的晚礼服,插腰摆了几个造型,今天的风格很是从容优雅,褪去气质里的可爱清秀,她连眉头都舒展得恰到好处。
主持人问:“二次合作有什么感触?”
棠昭说:“大家都有变成熟,心理上的成熟,艺术上的成熟,都有。”
“两部都是青春电影,你认为这两者有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棠昭想了想这个问题,“在我看来,大概一个是桎梏,一个是释怀吧。”
“现在再去演十八岁的人,有没有什么经验?”
“经验?”棠昭笑了笑,“确实,要扮演一个高中生还挺难的。正好前段时间参加了一个综艺节目,有幸和青涩的嘉宾们接触了,唤醒了一部分我对青春的感知。
“非要说经验的话,我认为身临其境地感受很重要,虽然回不到过去,但是可以通过感受去回溯。
“比如,找到以前爱过的人,感受当时的触摸,心动,一下就能回到那个美好的情境里。”
棠昭流利地讲到这里,全是肺腑之言,脱口而出一句爱过的人人,让脑子嗡了一下。
言多必失,她不露声色地笑一笑,赶紧岔开话题:“当然,不一定是爱人,也可以是失联很久的朋友。不是有个词叫普鲁斯特效应吗,类似于气味,音乐,这些东西都能帮人找回丢失很久的感觉。”
“我演十八岁的时候,也试着在找自己的十八岁。”
主持人又问,棠昭有条不紊地聊了几句,还好赶着走红毯,没再被问深。
红毯结束,她找了借口离开,没去下半场。
可能是太冷了,她捂着胸口的时候,觉得心跳剧烈,停不下来。
周维扬的消息发来:来了吗。
棠昭在嘉宾休息室找外套披上,她回:马上。
周维扬:我在地下停车场,这儿没人。
棠昭:嗯。
她是直接从酒店穿了礼服过来的,也没带衣服更换,就这么直接下去找他了。
电梯直达地下层。
棠昭一个人从电梯出来,拎着裙摆,高跟鞋踩地,又怕发出声音太大,她走得小心。
到周维扬的车前,一辆黑色漆光轿车,挡住正在攀谈的两个人。
棠昭刹那间止了步子。
他背对着棠昭。
面前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小姑娘,棠昭不认识,不是娱乐圈人员,也穿了华丽礼服,看样子应该也是来参加酒席的,大概是某个圈子的名媛吧,她猜测。
长得还挺漂亮,脸颊肉乎乎的,粉雕玉琢一张脸,看着就不到二十岁。
两个人在说话,周维扬一米八八的高个,对方即便穿高跟鞋也够不着他身量。他很绅士地折身,听那女孩子说话,姿态显得亲密。
周维扬脸上带点笑,一身西装笔挺,气质又散漫不羁,跟女孩子说的是粤语,一来二去,相谈甚欢,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让棠昭听见了:“下次嚟记得请食饭,唔好唔记得我。”
(下次来记得请我吃饭,别把我忘了。)
女孩子快速点着头,说吼哇吼哇。
她不自觉地打量,他看人家的眼神,好像也照样挺宠的。
棠昭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蹦出一句话,男人都喜欢十八岁的女孩。
等人走了,她才过去。
坐到他的车上,周维扬垂眸,打量着她绑带的高跟鞋。
棠昭没说不舒服,就平静地歪头看着外面。
“怎么不说话?”他的视线又往上,看着她脸颊。
“嗯?”棠昭被束在端庄优雅的裙摆里,坐姿都端庄得像个黑天鹅,长颈一偏,回眸看他,笑笑说,“说什么,没什么好说的呀。”
他的手从后探过来,搂住她的腰,微凉的指尖钻进镂空的衣裳,让她发麻。
棠昭推了他的手腕,警惕地看前面司机,很小声的:“别在车里啊……”
她没讲完,车前的挡板就被升了上去。
“……”棠昭收声。
“吃醋都不会?”周维扬低头,贴着她嘴角问。
她微微惊讶。
“要我教你是不是?”他又问。
她闷不作响半天,才鼓了鼓嘴巴:“你刚才……看到我了啊。”
从这胀气的腮帮子里,总算看到点她的往日脾气,周维扬一笑:“就躲那儿,一言不发。坐这儿,也一声不吭,让我猜。”
棠昭无辜地说:“没有啊,我要是生气我就、我就找你吵架了!我生气你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啊。我就是觉得,你有你的空间嘛,有你的工作要处理,可能也有很多的迫不得已。”
他纠正:“不是生气,是吃醋。”
“有什么区别。”
“你应该无理取闹,问我她是哪个?”周维扬语速缓慢,怕她记不住知识点,真的在教她似的,“然后说,你今后,不许再跟别的女人说话,否则——
“我就再也不喜欢你了。”
棠昭平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嘴角挤出一个轻轻柔柔的笑:“我不喜欢随便的说这种话。”
在周维扬深邃的凝视里,她终于肯顺着他的话,问了心里嘀咕了好久的问题:“那她是谁啊。”
他说:“我表舅的女儿,我表妹。日后带你认识。”
她愣了下,想了好久这层关系,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好吧。”
周维扬说:“我不要你的体谅,不要你的冷静。我想要感觉到,我在被你重视。”
他折身,将她高跟鞋的绑带拆开,棠昭被紧紧压迫的脚踝如蒙大赦,跟腱的一片红晕被他按在指下。
周维扬给她轻轻揉了揉红肿的地方。
他觉得这姿势有所不便,又揽着她的腰,将她托起,叫人横坐在他身上。
“棠昭,别跟我这么乖。”
周维扬帮她揉捏着小腿,缓缓的,轻轻的,让她肌肉的酸痛化开。
他说:“像以前一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生气就生气,疼也要嚷嚷,行吗。”
她觉得心中也有一滩水在化开。
棠昭释然地笑了一笑,说好。
第69章 燕尾蝶之梦10
棠昭如今的确不爱袒露自己了。
她变得厚重了一些, 跟他没有特别大的关系。
身处的世界让她缺乏安全感,让她不得不谨言慎行,如履薄冰。
一个表情做不对,都会被风雨吞没。
周维扬帮她揉着腿肚子, 没一会儿她就说好了, 兀自收回去。
她带着笑意的表情慢慢地收住, 疲倦的眼角有光落下。
脚点在地,人还坐在他一条腿上,没再挪动,没有拒绝这脆弱时分的亲昵。
周维扬掌在她身后,托着她的腰, 替她保持平衡,他低眸, 看她脸上精致的妆面。
低饱和的裸色妆让人显得高级有气场, 肉粽色的嘴唇微抿, 染成浅褐的眉梢上扬,当年那个可爱懵懂的小姑娘长出了几根媚骨。
但她乏力的眼底状态让整个人看起来像瘪了的气球, 再也撑不动那样灵动优雅的一面。
他问她有什么想说的。
心里话。
沉吟片刻, 棠昭淡淡地应了一声:“挺累的。”
“哪儿累?”周维扬问她,“走红毯累, 对着镜头笑累?”
“……嗯。”她都点了头。
周维扬轻轻地揉她漂亮的黑长发, 在片刻的缄默里理解了她的疲倦, 过了会儿,他温柔地说:“那就不笑了。”
棠昭慢慢地出声, 告诉他:“你问我好不好, 说实话,我到现在也觉得自己是很幸运的, 真的没有过得不好。只不过很多时候会觉得好累,没有地方休息,又不是很想和爸爸妈妈说,怕他们为我担心。”
她的声音好轻,如梦呓,又不吝啬地打开她潜意识里的梦,让他进去。
“我总是觉得很孤单。”棠昭说,“在你走了之后。”
她在他面前还是摊开了肚皮,咕咕哝哝,小心思止不住地外涌。
周维扬说:“我都走了多久了。”
棠昭仿佛撑不动的眼皮又遽然抬起,鼓圆了一双杏眼,眼皮轻轻压一点,好似不忿,对他不忿:“就是那么久,那么久啊,一直都是……”
她说:“你走了之后,我就不想回北京了,所以我也走得远远的。”
分手时的她羽翼未丰,少不更事。
如一条平缓流淌的溪,第一次撞上弯道的石块,滑向了一条计划之外的岔路。
漫长的戒断期过完,她回头看,才真的领会到什么叫做人生跌宕。
互相说过爱的人,原来也可以雁过无痕。
周维扬看着她,眼中有几分消极的深意。
见他薄唇微启,已经料到他要说什么,棠昭抢在前面:“不许说对不起。”
于是,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周维扬只是说道:“累的话,一会儿回去,好好休息。”
她轻轻颔首。
“还有吗?”他问。
“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耿耿于怀的事情,一块儿说出来。”他怕她内心淤堵,叫她缓缓地释出心迹。
的确有一件,如果不是他这么盯着她问,棠昭也开不了这个口,她迟疑了几秒钟,轻声地问:“你怎么又不问我结婚的事了。”
周维扬微诧:“嗯?”
“就是……你之前说,每天都要问我一次的啊。”她拧着眉心,气他这副不解的模样,“但是你后来就没有说过了,好奇怪啊,就像那种、那种上床的时候什么鬼话都能说出来的男人。”
“哦。”他轻轻笑了,暗指他是精虫上脑,才提结婚呢。
“那还不是因为,有人不肯给我名分。”周维扬的语气里又复现一点傲娇,慢悠悠说,“我真心在问,你假意回答。跟姑娘求个婚,人不乐意我还能看不出?这点儿情商还是得有啊,也不能回回热脸贴冷屁股。”
他话没讲完,棠昭就着急地打了岔:“我没说不愿意啊。”
周维扬用眼神问:那是愿意?
棠昭又冷静下来一些,她缓缓道:“但是你让我先好好拍戏,好好工作,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说白了还是不愿意。
逃避本质就是拐弯抹角的拒绝。
真的让人迫不及待的事情,在计划里从来都是一马当先的。
棠昭说困了。
她靠在他身上闭了会儿眼睛。
在陷入梦里之前,她听见周维扬的声音。
“如果是因为,你有顾虑。”
“有什么问题我会去处理,有什么难关我去面对,你不出面也可以,”顿了顿声音,他说,“只要你下定决心爱我,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准备好了。”
浅浅两句话,讲得她心跳如擂。棠昭发现,即便他将麻烦都揽到自己身上,下定决心,对她来说,都是好难的事。
她抬起眼,睫毛扫过他的下颌,像蝴蝶翅膀,扫得他心中发痒。
周维扬的车泊在她的酒店楼下。
到的时候,棠昭已经睡了一觉。
她没睁眼时,听见司机跟周维扬说了句什么,他可能以为她还在睡,她就靠在他身上,闭着眼睛顺势装了下去。
两三分钟之后,周维扬把她抱下了车。
尊重她的顾虑,他把棠昭的外套轻轻上拉,稍微遮了下她的脸。
他不知道这儿有没有狗仔蹲,怀里抱了个人,也没仔细去看。
棠昭被他放到酒店床上。
周维扬迈步出门,将卧室的门阖上。
她才缓缓睁开眼睛,听见他打电话的声音。怕将她吵醒,压得很低。
但棠昭竖起耳朵,还是能听清一些。
周维扬在翻着瓶瓶罐罐,可能是她的化妆包,他对电话说:“妈,帮我看下哪个是卸妆的。”
过几秒,翻找的动作结束了。
他问:“是这个吗?”
又过几秒,江敏问了他一句什么,周维扬沉着嗓音,说:“在女朋友这儿。”
隔一扇门,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略显含糊,但不难让她听出坚定——“当然是奔着结婚去的。”
紧接着,他笑了声,懒懒淡淡的:“别这么热情行吗,把人吓着,她还没做好准备,时机成熟了有的是机会见。”
他打断江敏的问话,催促道:“行了啊赶紧给我看一下,这怎么用。”
他进门的时候,棠昭赶紧闭上了眼。
周维扬蹲在她的床前,他很安静地在弄手里的东西,她只能听见他呼吸浅浅,浮在她的耳垂。
几秒之后,湿漉漉的纸碰在了她的皮肤上。
他用的是卸妆水,从她的额角开始,慢慢地、轻柔地,将她脸上那些脂粉擦去。
装睡要跟憋笑同时进行。
还好棠昭不露破绽,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没让他发现端倪。
只不过,在他动手揭掉假睫毛的时候,她忍不住皱了下眼皮。
“对不起……”他轻声地说着,是以为弄疼她了,下意识地就道了歉。
棠昭没动静。
又过一会儿,他的指腹才接着缓缓地覆上来。
手里的动作比刚才更是放轻了几分,怕真的将她吵醒,想让她好好休息。
周维扬蹲在那儿帮她擦了很久的脸。因为要足够轻缓,保证她睡得香,所以这件事进行起来并不那么容易。要克制,要提防。
棠昭憋了会儿笑,就完全不想笑了。
她在想,怎么会有人这么有耐心啊?
他送过她花,送过她厚礼,也给过她浪漫,但真的令她感受到窝心的,却总是举止之间最简单的表达,让她陷入被爱的温暖。
如此的踏实。
他应该以为用卸妆水擦完一遍就差不多了,棠昭内心很复杂……
直到周维扬研究她裙子拉链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她镂空那一部分,轻盈的指端擦过她的痒痒肉。
棠昭终于忍不住,瑟缩着身子:“哎呀,好痒啊。”
她嘴角带着憋不下去的笑,一睁眼就撞进他匪夷所思的眼底。
周维扬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好一会儿,随后站起身子,气笑说:“又装睡是吧。”
他把手心的化妆棉掷进垃圾桶:“害老子研究半天。”
棠昭坐起来,赶紧擦了一把还有些湿意的脸。
周维扬说:“起来把衣服换了,这么睡也不嫌硌得慌。”
不用他说她也得起来!
棠昭飞快地跑进卫生间,“根本就没卸干净,这么睡着老子明天就烂脸了!”
里面传来她捧水洗脸的哗哗声,周维扬靠在门外,过半天,无奈一笑。
得,女明星的脸还是不能乱碰。
棠昭这天睡得很舒服,她做了一个阳光灿烂的梦。
梦里有少女时代的柿子树,金灿灿的晨光洒落檐下,圣洁又梦幻地将他拢入其中。
那个清矜冷傲的少年站在树下,带一脸鲜明的起床气,挥之不去的顽劣气性从眼底透出,眯起眼,冷飕飕地看她:起晚了就别磨蹭。
棠昭慢腾腾跟上去,他们穿行在胡同的树下,她伸手拽着他校服。
他回头,无语地看她一眼:有事儿么你。
她说周维扬,你拉着我走。
他回过身去,一副懒得打理她的样子,两手插兜里,但过会儿,还是腾出来一只,扣住了她的手指。
他的身上有着似苦又甜的橘子味。
她跟他穿一样的校服,跟在他的身旁,披星戴月地去上学。
醒来的时候,棠昭的枕边空了。
她赶紧看了眼时间,早上八点整,周维扬应该已经去公司了。
她今天得回去拍戏,不过是下午的航班,所以不着急,但没料到,出门的时候,就看见有人衣冠楚楚地坐那儿,闲云野鹤地架着腿,看早间新闻呢。
棠昭心中一暖。她翘了翘嘴角,走过去,像梦里扯他一样,拽一下他的衬衫。
周维扬的衣服都被她扯皱了,啧了一声,他低眸看:“有事儿么你,拽我半宿还不够?”
“……啊?”她懵懵的。
他问:“做什么梦了?一直在笑。”
棠昭帮他把衣服扯扯工整,再掖回去,没接茬儿,问了句:“你怎么没去上班啊。”
他说:“去啊,等你醒了就走。”
她又懵懵地“啊?”一声。
周维扬瞥她一眼,悠悠说:“总不能跟某些人一样,不礼貌。”
他把“不礼貌”三个字咬得还挺重的,她想起那天早起溜号的事儿,也没什么惭愧,就觉得他的行为有一丝古怪。
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不愿意让她感受同样的,心里落空的滋味。
在关系变得扎实之前,总在担心彼此的有去无回。
所以要见上一面,再好好告别-
棠昭下午的戏,回到那座小岛上拍。
今天的戏份是告别。
不是跟具体的人告别,而是和故土与过去。
出海的唯一途径是轮渡,半小时一班,在轰鸣的汽笛声里,棠昭走进鱼龙混杂的人群。
摄影机在跟着她慢慢地摇过去。
她很久没染头发,扎一个简单的马尾,额前鬓角有几缕碎碎的绒毛。棠昭在排着队等着进船舱,平静地回眸看着逐渐远去的岛屿。
一段行走的景深镜头,只拍摄了她从码头上船的情节。没有什么难度,很快结束。
船上的风还是挺大的,徐珂过来,帮她披上一件衣服。
肖策叫她先休息,说一会儿过来给她讲戏。
棠昭点点头:“好。”
她到码头的等位区坐下,玩了会儿手机。
突然,一则花边消息的推送弹出来,让棠昭微微一怔。
一个名叫“春和景明”的营销号放话,要爆料某个一线小花的恋情瓜。
棠昭握着手机,登时感到寒意侵袭,从头到脚。
她心跳乱了,但竭力安抚自己,不是她,不是她……
指尖颤巍巍点进去。
同时,徐珂在旁边说了声:“这刘景明又要爆谁啊,每次说一线结果爆出来都是十八线的,真会吊人胃口。”
棠昭出了一手的汗,眼皮突突地在跳。
旁边两个摄影师跟徐珂闲聊起来,猜测了几个女演员的名字。
她有些听不下去,起身走到码头外的长桥,在阴天的冷风里,点开了那则推送。
只是几个关键词入眼,都让她有些站不住。
一线小花、富二代男友、活动结束、一起回酒店……
评论:【一线是真一线?你发个誓吧刘总,不是的话渣浪明天就封你号。】
春和景明:【一线,保真,电影咖。】
有人问:【什么富二代啊?演员还是爱豆能不能说清楚?是不是哪个资源咖,带资进组那种,还立过富家子弟人设?】
春和景明:【这可是真富家子弟,不是人设,顶级高富帅!】
评论:【听这语气,肯定是糊得没边那种,代表作都不说。】
春和景明:【不是演员哪来什么代表作,半个圈外人,背景深,绝对般配,顶级姐夫。】
【半个圈外人,什么意思啊?】
【是不是幕后大佬,影视制片人,发行方那种金主爸爸?】
【女明星跟大佬睡?我趣,为了资源真是想不开啊,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潜规则。】
【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小花,但是楼上贷款造黄谣真的达咩。】
【要是跟金主,真的是很像419啊,炮友?】
春和景明回了最后一条:【nonono,目前看起来很恩爱,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就是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给名分咯。】
棠昭站在风里,双腿发软,她扶了下额头,稍微闭上眼冷静了一下,没让自己昏溃。
她认识这个狗仔,去微信,翻到刘景明这个名字。
连质问都省了,棠昭飞快地打字:你要多少钱?
第70章 燕尾蝶之梦11
还没有等到回复, 导演那边就喊她过去拍戏。
棠昭扣下了手机,惴惴不安地回到镜头里。
因为这个插曲让她分心,后面一段戏,棠昭怎么都进不了状态。
一个近景, 拍她的侧脸和眼神。要在干净的人物底色里, 一点一点糅进复杂的心绪。
过失杀人的害怕, 杀的还是自己的父亲,在害怕的更深状态中,是一种痛苦,痛苦之外,还有对自由世界的憧憬, 埋在身体深处,许多年来不声不响的渴望, 在离岛的这一刻, 被激发了出来, 但又不能太过外溢……
情绪一层一层,太复杂了。
棠昭坐在船舱临窗的位置, 探出身去, 伸出了手,去抓流动的风, 海鸟的翅膀擦过她的指尖。
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 没有一句台词的镜头, 来来回回好几遍都没过。
“咔。”肖策已经第四遍叫停了。
他起身,散开挡路的群演, 到棠昭旁边坐下:“怎么了?戏太难还是不在状态?”
棠昭低着头, 诚实地说:“可能都有吧。”
“心里装了很多的事是不是?”
她点头。
他没问是什么事,劝导她说:“好好坏坏, 都不要去想,全都掏出来,你现在是今灵,不是棠昭。”
棠昭心虚:“抱歉,我走神了。”
肖策说:“实在状态不好我们就调整,明天再拍。”
棠昭按了按太阳穴,“我再试试吧,别搞得大家都拖延工作。”
肖策打断她说:“你是主角,最重要的一环,你掉链子,大家都跟不上,适当的休息也好,今天船上风大,摄影师站那也吃不消,歇一歇吧。”
他说完就转身走了。
即便肖策这样说,棠昭还是很内疚。
在回程的商务车上,为了弥补负罪感,她跟肖策交流了一会儿戏。
肖策没跟她聊下去的想法,但看透了她的歉意:“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不是一个急于要结果的人,如果是的话,我不会做电影。”
他说着,想起一些旧事:“以前上学的时候,周导就说我的性格很适合干这一行,给了我很大的鼓励。”
要不是听肖策讲周导,棠昭差点忘了,他是周延生的学生。
她勉强一笑,“周导应该是很多人的启明星吧。”
肖策看着她脸上的笑意,他说:“我会选择你,是因为我信任你,你不一定是来试戏的演员里最大牌的,但我知道你适合这个角色,因为足够细腻,现在的你,也足够丰盈,能够把一段成长完完全全地表现出来。”
“我知道你会跟这个角色产生共鸣,你的骨子里也有需要释放的东西。”
虽然不太熟悉娱乐圈的八卦风云,但是棠昭这一些年的沉寂他也看在眼中。
肖策没去证实过她和周维扬——从前还是那个纨绔的周少爷之间的关系,但所有的答案都彰显在镜头里。
他了然的是,年少的恋人就像一座翻不过的山。
“我不是很了解你过去的恩恩怨怨,但是这么多年了,有许多的症结,其实根本还是落在你自己的手中,是时候走出来了。”
棠昭紧拧的眉心释开,好像正在被什么东西缓缓击中,听见他说——“走出把你困住的那个岛。”-
刘景明给周维扬发了个邮件。
是大半夜发的。
他当时没注意,是第二天工作完了,在办公室处理消息的时候看到的。
一个视频邮件,本来以为是广告,差点儿给删了,没想到一点进去,周维扬看到了自己。
视频不长,半分钟左右。
是那天他送棠昭回去的时候,抱着她往酒店大堂走那一段路。
视频的分辨率很差,看得出来拍摄者离得很远,藏身隐蔽。
棠昭个儿小,躺在他怀里不占地方,加上周维扬有意帮她遮了一下,没拍到她的脸。
不过她那双高级定制款的水晶高跟鞋,国内找不出第二双。
周维扬腿长,步子迈得大,很快到旋转门前,他顿了下等待通行,狭窄的通道让他不由侧了身。
一点点侧脸的轮廓,能看出来是他。
视频底下,对方附了几个字,欠不愣登的语气。
【帅哦周总,还想看别的嘛?】
周维扬没回消息,他打了个电话让江辙过来。
给江辙看了发件人的邮箱账号:“查一下这个狗仔的公司。”
很快拿了地址。
他火速开车过去。
周维扬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杀过来了,那会儿刘景明正在格子间里回电话呢。听见外面有人找,他还架子大的要命,说让周总在外面坐会儿,别着急,大事儿要慢慢谈。
“谈”字的尾音刚落下的时候,门就让人一脚踹开了。
江辙大喊:“谁是刘景明,出来!”
这谱也没摆成,刘景明就让人揪着领子出去了。
周维扬在工作室的三楼天台抽了根烟,燃下去一半的时候,江辙把人拎过来了。
“能不能轻点儿,衣服都让您扯烂了。”狗仔扶一下眼镜,看见了本尊,周维扬背着身,压根儿没让他看见脸,但见他身高腿长,气场不凡,眸光就不由亮了下——“嗬,周总,长真帅啊。您这姿色,一般的女明星可攀不起吧。”
周维扬把烟丢了,偏眸看他:“什么时候开始跟她的?”
刘景明掐着指头,真算了起来:“也就俩月吧,大美女成天儿在组里拍戏,我想拍也拍不着啊,就是这一出山吧,就往您那儿跑,小心思一点儿也瞒不住,也不怪我发现什么风吹草动是不是。”
周维扬言简意赅问:“你想要什么?”
刘景明说:“那得看看您有什么,先亮出来我看看?”
周维扬没说话,眼神泛着寒气,看着他。
“不过我也挺好奇你俩关系,谈恋爱这不好事儿么,怎么一个个儿都不乐意承认啊,总不能,绯闻里传您是个玩咖,还真让人说中了吧。”
刘景明扶着头想了想:“啊我懂了,就算是真爱,这女明星跟玩咖传绯闻也不好听,毁人名声是不是?”
周维扬蹙一下眉,冷冷问:“你跟她说什么了?”
“我能跟她说什么啊,”刘景明笑,“是她听见了风声来找我。”
“她给你多少?”
他贱兮兮地一笑:“没给多少,但是呢,她求我哎。女明星来求我我还不答应,我也没那么贱吧?”
刘景明说着,点进电话录音,很快,女孩子低弱克制的声音就从他的听筒里传了出来:
“可以不要发吗,起码暂时不要发,好不好?”
周维扬瞳仁一跳。
是棠昭的声音。
他冷戾地看一眼刘景明,又看向他手里的手机。
外放的声音太大,太真实,就好像这不是录音,而是此刻,她正在对面走投无路地央求着。
狗仔鸡贼地把自己的声音截去了,只剩下棠昭,她的声音打着颤。
“我求你了,刘景明,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
紧接着,声音断断续续的沾染一点哭腔,那是无能工重 号梦白 推文 台为力到极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将自己脆弱的心声剖开来。无计可施,只能动之以情。
“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我想再爱他久一点。”
“我求你了,我们不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被发现……”
播到这儿,眼看周维扬压着眉,眼眶都气红了一圈。
在旁边的江辙听不下去,一把夺走刘景明的手机:“我看你现在就挺贱的!”
他话音刚落,周维扬的拳头就砸了下来,不由分说的,又重又狠。
“诶,周总。”江辙赶紧拦了他一下。
刘景明人被一拳头揍到墙上,手机也撒了,踉踉跄跄倒了地。
“靠,打我……”刘景明摸了摸肿胀的脸,“打!监控全看着呢,你接着打!!来,冲这儿打!”
江辙扯着周维扬的袖子,怕他被激怒,真在这儿把人揍死,死死地将他摁着,才没让他第二拳落下去。
结果还是没拦住。
周维扬抬腿就是一脚,踹那人脸上。
“嗷!”
刘景明哀嚎了一声,眼睛腿儿都崩了,他还语不惊人死不休,嚷嚷个没完。
“公子哥打狗仔喽,喜闻乐见!明儿就上头条!——哎哟,又踹我一脚!”
这狗仔还挺结实,耐打得不得了,几拳头都没给他鼻子揍歪。
不过周维扬也只是拿他出气,没真要帮人打进医院。
最后,一张支票被轻飘飘甩到他脸上。
周维扬站在高处地看着他,眼里的红血丝让怒气昭然,过好一会儿,他才稍稍冷静一些,声音冷得像一块冰:“嘴给我闭严实了,别再找她麻烦。”
刘景明又呻.吟了几声,好半天,等人脚步都走远了才想起将支票掀开,看了两遍上面的字数,身上顿时不疼了,又睁亮眼睛重数一遍:“嚯,夺……夺少钱?”
周维扬捏着眉心,快步离开,只听见身后人在喊:“周总,您是我爷,我喊您爷!”
江辙的白眼翻到头顶,他真服了,果然干这一行的人,就是他妈的能屈能伸!
他回过头,指了一下刘景明,警告他闭嘴。
刘景明做了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紧接着又说:“没揍够下回再来啊爷!”
“……”
周维扬一边往外走,一边给棠昭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传来一阵待接听的盲音,然而嘟嘟几声之后,她挂掉了。
他没把电话再播出去,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她的声音。
她说,我求你了,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想爱他久一点。
猎猎的风就像刀子,割在他的心上。
江辙把有录音的手机递过来,周维扬没再听,二话没说扔进了垃圾桶。
他扶着车门没进去,突然觉得身体有些难受,躬身咳了几声。
“您没事儿吧,烟还是少抽点好,”江辙拍拍他的后背,让他缓过这一阵,“咱们现在上哪儿,还回公司?”
周维扬想了想,说:“去医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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