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落知道消息的时候,还在家中兴高采烈地准备着自己的生辰宴,今年大抵是她在家中最后一次过生日了,秦夫人想着怎么也要弄得体面些。
而且她最近的心情很好,一来是自那日朝云观说了几句狠话之后,萧洵确实不曾再找她的麻烦了,想来也是一时兴起,如今碰了钉子自然就失了兴趣,这样最好,大家相安无事,也少了很多糟心事儿。
二来是她近来在盛京城中的名声确有好转,自太子负荆请罪之后,虽然还是有人说她刻薄,但已经很少有人当着她的面提及此事了,而且她又重新回到了大家的视线之中,上回万国公府家二小姐的及笄礼还特意请她参加了呢。
秦姝落满心欢喜地雕刻着手中的木雕,上回宋钰送她一个,她决定也送宋钰一个。
她一边刻着小木头,一边琢磨着,也不知道这回宋钰会给她送什么礼物。还有表姐,每年表姐和姑姑就是再忙都不会忘记她的生辰。
秦姝落看着木雕,眉眼间又是欢喜又是期待。
可她偏偏没想到,比起她的生辰,来得更快的是姑父的牢狱之灾。
七月十七日当天晚上,陛下的旨意才出盛京城,秦敬方就已经得知了消息。
据次辅林秋山林大人说陛下这回是真的动了雷霆之怒,御书房的花瓶都砸了好几个,就连来求情的首辅大人都被痛骂了一顿。
要知道永嘉帝早年间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这些年虽然勤政爱民,素有仁德美名,可他生性软弱,说得难听点就是懦弱窝囊,所以这些年朝政一直是由首辅李玉坤把持着,太子虽有几个心腹,可还不成气候。
能让这么窝囊的一个人当众驳回李玉坤的求情,当即下令逮捕范诚敏同时革职江南总督李玉堂,一道押送回京,可想而知是有多生气了。
秦敬方回来之后也是面色凝重,秦夫人给他递上一杯温茶,安抚道:“你先静静心神,要什么法子咱们一块儿想。”
秦姝落原本是要就寝的,可听说了这么大的事之后也不敢睡了,她也急切道:“怎么缺粮食呢?上回南汐姐姐回来不还说姑父早有防范,虽有困难,但还应付得过来吗?”
秦敬方喝下一口茶,眉间皱起的纹路依旧未消,他静默良久才道:“以我对诚敏的了解,灾情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不做够充足的准备,就算是粮食有缺,也不会到现在才上报朝廷,导致多少百姓无辜惨死,更不可能雪上加霜,提高十倍之粮价,还大兴土木,修建府邸,做出如此荒诞的事情。”
秦敬方的眼眸仿佛在看着空气,透着一股虚无的感觉。
秦夫人也道:“是啊,就算是他再慌不择路,慧芳是咱们一手带大的,也不可能不看着点儿。”
秦姝落也心领神会,轻道:“除非姑父是被人逼到了这个份儿上,不得不做?”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然后看着秦姝落点点头,而这个人是谁,他们也心知肚明。
秦敬方低声道:“可当务之急,是如何救诚敏出来。”
秦姝落抿唇,总督李玉堂是首辅的亲弟弟,李玉坤不可能不保他,可保了他,这些荒诞的政策也要有人出来担责,谁来担责,答案不言而喻。
夏夜,便是晚间,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闷热的气息,再配上窗外不绝于耳的蝉鸣声,更是惹得人心烦。
秦敬方捏着手中的茶杯,与虎谋皮的下场便是落入虎口,他静思良久,道:“以黑甲卫的速度,再有十日,诚敏和李玉堂便都会被押送回京。这几日我再去朝中转圜转圜,看能不能有一线生机。”
秦夫人也是点头,“再看看吧。说不定诚敏自己也留了后招,也不一定现在就判了死刑。”
秦敬方长叹一口气,然后看向秦姝落,道:“阿落,你先回去吧,这些事儿不是你该担忧的。”
秦姝落起身,她留在这儿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行了个礼便先回去了。
那几日,秦姝落都没睡好觉,便连生辰都到了也没有心情过了。
外头的风言风语是越传越烈,甚至已经有不少人咒骂范诚敏狗官的同时连带上了秦家。
还有跑到秦家砸门的,“范家没有府邸,砸他们家也一样!我兄弟说了,这家人的妹妹就是那个贪官的老婆,谁知道他们家有没有份,反正砸了不亏,大伙儿给我砸!”
“好!”群众一呼百应。
顿时石头,臭鸡蛋,泔水满天飞,秦家大门门口脏污得堪比垃圾场。
甚至还有边砸边骂的,“狗官,朝廷每年这么多俸禄养着你们,百姓交了那么多赋税,你们就是这么为官为人的!”
“就是就是,丧良心的畜生!死了那么多灾民,举头三尺有神明,也不怕他们的鬼魂晚上回来索你们的命!”有人义愤填膺道。
有路过的人瞧见了,出手阻止,“诶诶诶,你们怎么能这样!”
人群之中,便有人说话了,“怎么不能这样,他们家和江城那个害死人的知府就是一家人,贪了那么多粮食,害死那么多人,我呸!就该让他们知道别人也是有亲人的,别人也不是孤儿寡母,让人好欺负的!”
那人听了,想想有道理,也朝秦家大门吐了口唾沫,“贪官!老百姓的活命粮也敢贪!该!”
“我想起来了,他们家还有一个阴险刻薄的女儿!难怪做人做事如此恶毒,真是一家子的畜生!”有人忽道。
听他这么一说,老百姓顿时砸得更起劲了。
“真是一家子坏种!”
门口的喧闹声,愈演愈烈。秦家人压根不敢出门,秦敬方这几日也被停职在家休息了。
昨日还听朝臣说,有人又参了范诚敏一本,说他此番隐瞒粮食有缺,还蒙蔽巡按御史和陛下,获得嘉赏,实在是不可饶恕,而且如此胆大妄为、不忠不信之人,想必往日种种政绩也是弄虚作假,他从一开始就在戏耍陛下和百官!这样的人怎么能不严惩!
永嘉帝听了,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枉他还把范诚敏当做忠贞臣子,让百官向他学习,当真是可恨至极!
他当场摔飞了奏折,直接下令,待到罪犯回京,即刻问斩!
秦姝落也是躲在房间里,一声不吭。
碧书瞧着小姐待坐在床榻上的模样,想劝解却又无从下手。只要姑老爷一日没有解除贪官污吏的骂名,这门口的骂声便一日难除。
只能等那些人骂够了,骂累了才能消停。
她端来一碗莲子羹,道:“姑娘,喝点东西吧。”
秦姝落握着手里的小木人,她那个已经雕刻了快一半了,可现下她也没心情继续雕刻下去了。
她呆呆地望着窗外,门口的唾骂声隐隐能传到后院来。
说实话,她也想不明白姑父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甚至不解,江城之事,到底是从哪一步出了差错,是姑父治理无方导致粮食短缺?
可不应该啊,若只是粮食短缺,姑父大可以上奏求粮,就算会受些责罚也不至于到如今地步。而且巡按御史沈陵川在水灾发生之后没多久就抵达了江城,甚至太子也去了,若是粮食有缺,朝廷不可能不知道,否则不也是他的失职?
那便是太子和沈陵川巡察江城的时候粮食确实是充足的。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秦姝落紧抿唇瓣。可提高这么高的粮价又是为什么?粮食价高,老百姓买不起,只有死路一条。一旦死伤者众,朝廷不可能坐视不管,就算是李玉堂也不敢如此疯狂行事敛财,还大兴土木……
她心不在焉地接过莲子羹,却不想没端稳直接打翻了。
“姑娘没事吧?”碧书关心道。
秦姝落摇摇头,心底却越发烦躁。
“姑娘没事就好。”碧书看着洒落了一地的莲子羹,忙拿来扫帚和抹布将其打扫干净,她一边收拾地上的碎片和残局,一边安慰道,“好在如今是夏季,莲子多,价格便宜,这莲子羹打坏了也不心疼,奴婢再让小厨房给您做一碗就是。”
“莲子多,价格便宜?”
闻言,秦姝落忽然问道。
碧书点头,“是啊,夏天处处生莲花,莲花生莲子,便是去了芯儿的莲子也不过十文钱一两呢。”
“十文钱一两?”秦姝落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忽然兴奋地抓住碧书的手,问她,“倘若你是卖莲人,此刻北地有一城,莲子价贵十倍,即便路途有所损耗,你是否也会不远千里将莲子运去?”
“那当然,别说贵十倍了,就是五倍,我都卖。卖不了湿的,我晒干了也要运过去卖!”碧书想想就美,仰首道,“十倍,一百文一两,都抵得上冬日两倍的价格了,那还不发财了。”
“我明白了。”秦姝落抓住她的手呢喃道。
碧书懵懂,“姑娘,你明白什么了?”
秦姝落从床上跳起来抱着碧书狂喜道,“我终于明白姑父为何要这样做了,不是被人胁迫,他是刻意的!”
她一阵狂喜!碧书虽不懂她欢喜什么,可小姐高兴她也高兴。
可高兴之余,秦姝落又立马停了下来,“可陛下给的时间是姑父一回京就问斩。”
她算了算时日,只有两天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
想要验证姑父的政策是否有效,肯定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成事的,要如何才能拖延时间?
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小丫鬟的声音,“姑娘,有人送了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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