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观是大庸朝的道教供奉之地,道观本身不大名气却不小,它位于城外三十里的望君山上,一路上去,有一道九百九十九步的台阶,远远望去,仿佛隐世仙山。
其实这么说也不算错,听老人们说,朝云观的建观之人还曾与开国皇帝有生死之交,后来先祖爷建立大庸朝之后,观主便择了此处作为基地,此地偏远又人烟稀少,为的就是希望少有人打搅修行。
秦姝落下了马车,远远瞧着,倒是想起了自己那些在观中小住的日子了。
她那时状态已算不差,只是仍旧闷闷不乐,好在朝云观地处偏僻,观内的道众知道她过往的人并不多,又或者是知道,可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不说,总之,她在那儿过了两个月还算是安稳的日子。
萧洵在身后看着秦姝落的背影。
大庸朝对女子的束缚并不算严苛,可阿落似乎不喜欢在人多的时候露脸,出门往往不是帷帽就是面纱。他垂眸想了想,难道也是因为当初的那句话吗?
他少有的心头涌上一股不知名让人不舒服的情绪。
赵如春跳下马车,这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不可能坐马车上去,只能靠走。
她瞅瞅秦姝落,又看看萧洵,两人都不说话,赵如春摸了摸鼻子,其实她来之前是以为只和阿落出游的,阿落倒也说了还会带上个别人却也没说是太子啊,不过到都到了,也求个平安符送给王妃好了。
她刚要开口,就听萧洵道:“你先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嗯?”赵如春一怔,“为什么?”
萧洵微笑道:“沈陵川一会儿会来,我怕他不识路。”
秦姝落拧眉,然后回眸道:“那不妨都在这儿等吧。”
萧洵:“……可要是去晚了,怕是听不到无为子道长的早课了。”
秦姝落抿唇,无为子道长是朝云观最有名的道长,她此番前来,也有一点私心,想着借此机会给宋钰求个平安符,最好能找无为子开个光呢。
“可是……”秦姝落迟疑。
萧洵走近,故意激她,柔声道:“光天化日,道门重地,难不成我还能对你做什么不成?”
说得也有道理。
“不过,我就是要跟如春一起。”秦姝落微微仰头看着他,任他如何巧言令色就是不松口,无为子大师开光的平安符可以下次再求,可萧洵此人心黑手狠,她早就见识过了,决计不能上当。
萧洵:“……”
倒是个不容易被骗的,可她越是这样,萧洵便越觉得有趣。旁人都爱上赶着,偏她总是逆着来,他倒要看看,她能逆反得了几回。
姑且跟她玩玩这场欲擒故纵的戏码。
等了不过片刻,便听见马蹄声嘶吼,只见沈陵川一身黑衣驾马而来,让秦姝落一下就想起了宋钰的模样,倘若此时在江城该有多好。
沈陵川下马,刚要跪地行礼就被萧洵扶了起来,道:“临时唤你来,可不曾耽误事儿?”
沈陵川摇头,“事情都安置妥当了。”
萧洵点点头,“不必如此拘礼,今日来,不过是游玩上香,找你作伴而已。”
沈陵川与本不该出现的赵如春对视一眼,见赵如春轻咳一声,尴尬扭头,自然也就知道了太子是何用意。
他应道:“是。”
四人齐聚,身后还跟着不少奴仆和丫鬟,偏这台阶本就修得又陡峭又狭窄,根本没办法四个人一块儿并排走。
秦姝落原是想和赵如春一块的,实在不行,沈陵川也行,偏萧洵就是个不识趣的,非要跟在她身后,气得她是走一步一回头恨不得瞪得他滚下这山崖。
走了有小半程,赵如春也逐渐顶不住了,步子越来越慢。秦姝落也有些不大适应,可她不想停下,一旦停下就得面对萧洵那张臭脸,看着是真烦。
她一个劲儿的梗着脖子吭哧吭哧往前走,想着从前宋钰说要让她多出来走走,强身健体的时候真该多听听他的话,不然现在也不会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不过她不能认输,她得直接赶到朝云观,那儿人多安全,秦姝落在心底一直为自己鼓劲儿。
萧洵在她身后看着她上台阶的背影都近乎狗爬了,全无官家小姐的风范,忍不住勾唇,就这样还不停歇,又有些无奈,怎么,她真当是爬山来了?
他捡起路边的一颗小石子,秦姝落忽觉膝盖窝一疼,腿顿时失了力气直接往后仰倒而去。
她身后就是上百级台阶,旁边是深不见底的山林树木,谷风飒飒作响,可见崖底之深,这要是倒下去只怕是命都要没了。
“阿落——”
在下面歇脚的赵如春瞧见了也惊得大叫。
却见萧洵临危不乱,站在她身后,长臂一捞稳稳地将人接住,然后揽进怀里。
秦姝落条件反射地抓住他的胳膊和胸前的衣领,好不容易才站稳身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头上的帷帽跌落山崖,粉身碎骨,她煞白着一张脸,呆滞地回头,看着萧洵那双清贵又舒朗的眼眸,想也不想抬手就要甩他一个巴掌,却被萧洵按住了胳膊。
他轻声道:“怎么,我救了你还要挨打不成?还是因为我抱了你?”
他扬手松开,秦姝落本就腿软的身子直接跌坐在地上,心跳还快得停不下来。
萧洵缓缓蹲下身,淡然自若道:“阿落,不过是事急从权罢了,难道你的名节还比不得命重要?”
秦姝落盯着他那双眼睛,那是一双黝黑透亮的鹰眼,坦坦荡荡,任她打量和探究,让秦姝落一时间都辨认不出到底是因为自己久不行路,一时间适应不过来所以腿软,还是萧洵真的搞了鬼。
萧洵缓缓站起身,伸出手,面容温和得像是天使,从上到下俯瞰过来,温柔道:“起来吧,地上凉。”
可不知道为什么,秦姝落就是觉得后背一阵冷寒。
赵如春和沈陵川也是心惊不已,赶紧跑上来。
赵如春率先扶起秦姝落,两个人坐在路边的野石堆上歇息了好一会儿,秦姝落才缓过来。
她看着萧洵,眼底的冷意毫不掩饰,偏萧洵笑得人畜无害,她也没办法指证他。
疯子,她在心底暗骂道。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她站起身冷冷道:“臣女身体不适,自觉不能再配殿下去朝云观还愿了,殿下还是找别人吧。”
她转身就要走,萧洵刚要开口,又见她回头,语气冷硬道:“当日我救殿下一命,不论真假,总归是救了,便算是和今日殿下救我的恩情两不相欠,殿下以后也不必再拿那件事来压我,若真觉得我有罪,便让刑部来查我好了。至于选妃一事,殿下也道过歉了,我今日也言明,我原谅殿下了,从今往后,你我二人的恩怨一笔勾销。往后再见君是君,臣是臣,殿下还是要多多记着自己的身份才好。”
话落,她便直接扭头离开,直奔山下。
留下三人大眼瞪小眼,这情形赵如春也不敢瞎开口,只能小声问道:“殿下,咱们还爬吗?”
“人都走了,还爬什么爬?”萧洵白她一眼。
“哦。”赵如春小声道,然后低着头行礼,“那我也先走了。”
不等萧洵回答,她就飞快地去追秦姝落的脚步了。
只留下萧洵和沈陵川面面相觑,萧洵摸了摸鼻子,略有些尴尬道:“孤……又做错了?”
沈陵川沉默。
他倒是头一回见别人约心爱的女子出来游玩把人家姑娘给气得脸面都不要了,要绝交的。
他也看着来时路,慨叹道:“这山崖要是滚下去,恐怕小命不保。”
萧洵抿唇,“可孤都算好了呢。”
力度不大不小刚刚合适,既不会留下痕迹又不会真的失足掉下去。
沈陵川沉默,不再开口。
萧洵叹了口气,“先回去吧。”
回到秦家,秦姝落生了好一通闷气,她还特意褪去衣裤,让碧书帮她看了膝窝到底有没有红痕青紫啥的,碧书看了好几回也说没有。
秦姝落觉得奇怪,拿不准到底有没有误会萧洵,会不会激怒他,可是话都说出口了,他那样的人要是真想自己死,不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秦姝落抿唇,应当没事的。而且她把话说得那么绝,不管萧洵打的是什么主意,都不会再拉下脸来找她了。
如此甚好,从今往后便算是了去一桩麻烦事。
可她万万没想到,再见面,却是她不得不求到了太子跟前。
永嘉二十四年七月十七。
江城传来消息,粮仓赈灾粮短缺,江城知府范诚敏却将粮米价格提高十倍不止,严令禁止各大米行将粮食低于官府定价出售,违令者斩。同时,还出资大修府衙和范家宅院,灾荒之年如此大兴土木,简直比总督李玉堂还奢靡荒唐。
此事一出,朝廷弹劾的奏折如雪花一般堆积如山,永嘉帝震怒,直接下旨革除范诚敏的官职,同时让黑甲卫押其回京受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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