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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偶尔笨拙, 偶尔失败,但,再等一等我吧。」
——《欲言又止》/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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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 陆时宜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
以至于假期和沈江屿约写作业时,还被他调侃是不是做贼去了。
做贼?
她回忆起, 周亦淮见自己半天没说出话来, 眉头逐渐挑高,似笑非笑地问“不方便?”的时候。
倒也和做贼时的心虚差不了多少吧。
交换名字大概是成为朋友的开始。
但她那种隐秘的愉悦维持不了多久, 因为下一秒,她就要担心,是不是很快就要被遗忘了。
于是她在回答的时候,强调:“是顺颂时宜的时宜。”
当时的心跳如鼓现在已难以复刻,只是暗中祈祷,拜托你忘得慢一点。
他的人缘实在太好, 认识的人实在太多,她在里面都排不上号。
不刻意制造机会的话, 连偶遇都很难。
期中考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来了。这次附中和其他三所名校联考, 卷子的变态程度更上一层楼。
考完前几门, 陆时宜就蔫了。感觉不对, 具体哪儿不对又说不出来。
然后就是一学期一次的家长会,定在周五下午。
这是早就通知下来的,陆时宜和父母沟通过, 姜佩华说要请假跨省过来参加。
成绩是中午出来的, 因为时间急,楼下排名榜还没更新, 想知道成绩只能去老师那儿看。
她还没去,江老师就先找了她。
先是一番铺垫, 高度肯定了她的努力,转折点发生在她看到排名的时候。
89名。
江老师安慰道:“高三成绩波动很正常,你这是在正常的范围内。我看了一下,对此同层次的人,你主要是数学和物理不占优势。听说这次这两门难度很高,平均分都没及格,分差就被拉开了。”
陆时宜一直轻轻点头。她自知不是天赋型选手,优势在于她能保证会做的题不出错。
江老师说:“不用太紧张,把心态调整好。在附中一直能保持在这个区间,未来也是名校任挑。”
她低着头走回去,喊了吴媛媛过去。
然后伏在桌上想,名校任挑的意思,其实就是和top无缘吧。
这么长时间的努力,也抵不过一次试卷难度的骤升。谁也不知道高考是难是易。可是,她也想要去最厉害的地方看一看。
也想,去他会去的地方看一看啊。
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下午四点,高三提前放学,家长们陆陆续续来了。
陆时宜掏出手机想问姜女士到哪儿了,刚开机就收到数通未接来电的提醒。是爸爸陆成拥。
回电过去,却听爸爸疲惫不堪地告知说这次家长会无法参加:“你妈去高铁站的路上出交通事故了,现在在医院。”
陆时宜心脏几乎骤停。
陆成拥宽慰:“没什么大事啊,别担心。就是膝盖副韧带断裂,打个石膏养养就好了。”
挂掉电话后,她发了一阵呆。
这会儿班级里坐满了家长,同学们有的在外边坐着等,有的去运动场打球,也有的出校门逛街。
譬如媛媛,就跟何徐行打羽毛球去了。
陆时宜捧着书坐在连廊拐角处,耳旁三三两两的女生在聊天。
“你们看到周亦淮妈妈了吗?”
“没有啊,之前好像没来过学校吧,怎么了?”
“是章今微啊!”
“谁?”这就是还没反应过来。
陆时宜听到这讨论,翻书的手一顿。
“那个财经频道的主持人!特别有名!”
“我的天,我爸巨喜欢她!”
“同款爸爸。”
她想,啊,她爸好像也是。
“有听到她和老师讨论,周亦淮出不出国的事。”
“他不是一直在做两手准备吗?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做什么选择都一路坦荡吧。”
聊着聊着,她们就谈到女娲造人时的不公,谈到世界的参差。最后她们两手一挥,愉快地决定出校门玩。
临走时,还问了一句:“时宜,你要不要一起?”
陆时宜摇了摇头,并祝她们玩得愉快。
书里的知识暂且进不了她的脑子,她将之合上,索性上了五楼,去整理储物柜的东西。
清考场的时候时间紧,里面的书本文具塞得乱七八糟。她把它们通通挪出来,一样一样机械式地厘清。
当书本堆到一定的高度时,终于有一颗豆大的泪珠滚下来。
五楼的备用教室没人。可就算没人,她也不喜欢哭出声。或者说,她本来就不喜欢哭。
可是今日实在不知道怎么了。
人如果没有情绪出口的话,就只能内耗。
陆时宜很轻地吸了吸鼻子,在朦胧地视线中整理完,一沓接一沓地塞回去。
眼泪继续砸在地上。她都不敢让它们落在试卷,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来到附中这么久了,谁也不知道,她一直都很害怕。她只是不喜欢把负面的东西带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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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亦淮刚准备和一帮男生去打球,路扬一个电话打过来。
这小子铁了心以后要当飞行员,岁和航大那边的通知一下来,他连考试都不参加了,直接飞过去进行第一轮体检。
听着他在电话里喋喋不休,周亦淮让男生们先去球场,自己找个安静的地方接。
他边单手拧开备用教室后门,边说:“你少来啊,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这就去和老张说,给你安排个单人补考。”
“别啊,逮着兄弟坑是吧?”
他无所谓地哼笑一声,“你——”
门开了,他却倏然停顿。
女生受惊似的看过来,眼眶里是要坠不坠的眼泪。
是无声的,只有水光潋滟的痕迹,显示出破碎。
她此刻蹲在地上,膝盖上还放着书和卷子。见到来人,立即把头转了回去。
周亦淮下意识把门重新关上,退了出去。
路扬那边还在讲话:“你干嘛呢,怎么突然不出声了?”
周亦淮皱着眉,颇有些头疼。
“喂!不会被劫持了吧?”路扬说,“是谁这么大胆,能令我们周少爷哑口无言?”
“挂了啊。回来再说。”周亦淮懒得跟他争个口舌高下。
“哎哎哎别啊——”
挂断声响起。
后门上有一小块玻璃,能看到里面的情况。男生难得有些无措。
他犹豫两秒,这回抬手叩了叩,给足了时间。然后,推门进来。
陆时宜已经收拾好情绪,只是发红的眼眶仍昭示着刚才的一切。
她现在的形象一定很糟糕。鼻子堵塞,脸上簇着滚烫的肿胀。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更别提是他。
所以抽出两张卷子往面上遮,只露出一双眼睛。想站起身却因为蹲太久麻了腿,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去。
实在是过分丢人。
她用一种极敏感的眼神去看他,试图去分辨他的态度。却不想,他从始至终未有过闪避,只是——
向她伸出手。
陆时宜的目光从他小拇指关节处的小痣一路向上延伸到他的眼睛。
“愣着做什么?”周亦淮顿了顿,语气刻意轻松,“我这样很累的知不知道。”
触碰的时候,她打了个颤,没想到他掌心这么热。
她记得停电那晚他们也有过一次接触。只不过那回他故意隔着衣物,感受不到丝毫温度。
现在大概是看她太可怜了。
倏地一下,鼻子又酸了。
积聚的晶莹窝在眼眶里打转,终是承受不住重量,悄然滑落。
她想控制,却无法阻止。
周亦淮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某种催化剂,他无奈道:“别哭了啊。”
陆时宜低垂眼睫,将左手握住的卷子又往脸上遮了遮,企图掩饰自己。
“没有。”她说。
若不是话语里的鼻音过重,也许周亦淮会真的相信。
他不自觉抬手,抽走她的试卷。她条件反射地想要躲开,却忽略了崭新A4纸的锋利性。
当周亦淮手背上出现一道划痕,且逐渐晕开血珠时,她怔住,道歉的话都稀碎。
这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再也来不及躲闪。
被吓傻的人完全忘记了情绪的波动,她现在全部的关注点都在那个细长的伤口上。
周亦淮侧身靠在储物柜上,小臂自然横于胸前,让那个小痕迹自然风干。
他歪着头将卷子随手扔在柜子上面,视线回到面前的女生身上。
此刻她皱着眉,通红的眼睛里全是担忧,又夹杂着惊慌。
明明都那么着急了,却连一眼都不肯抬头看他,只是一直盯着手背那里。
这么点小伤口,他一般都当作没看见,却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连哭都忘了。现在她的表情,应该可以称作是……心疼?
周亦淮撩着眼皮看她,越看越憋不住。
陆时宜还沉浸在自顾自的懊恼中,垂头丧脸地觉得果然自己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连找个地方哭都要让别人受伤。
而与此同时,面前的人嗤笑了一声。
她终于抬头看过去。
周亦淮先是唇角弯了一个弧度,紧接着是眼睛。
偏着的头都往下垂了几分。
最后终于忍不住,彻底偏开头在笑,连脖颈都笑到在颤抖。
他为什么要笑?
他怎么笑得出来?
他不痛的吗?
陆时宜不理解他的行径,只能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周亦淮终于回过头来,撑着站直了身体,就那么漫不经心地笑。
“傻啊,这能有什么事?”
空气凝滞了半分。
她后知后觉地吸了吸鼻子,脑袋失去了思考能力:“哦。”
因为他对她来说不一样啊。
虽然他不知道。
泪痕在脸上逐渐干涸,她去翻自己的书包,准备拿纸巾擦一擦。
可是好奇怪,她怎么找也找不到。
周亦淮看她忙活半天也是白忙活,于是把校服外套脱下来递给她:“擦擦吧。刚洗的,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她摇摇头,直接用自己的袖子抹了抹脸。
这就是嫌弃了。
周亦淮再次反思了一下自己。行吧,他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么不受一个人待见。
正巧这会儿等他打球的男生们来了电话,“阿淮你人呢,怎么还不来?”
陆时宜擦完之后背上书包。现在太丢脸了,她一点都不想和他说话。
而且他出于礼貌和教养,已经陪了她这么久,人应该知足的。至少,他现在应该还记得她是谁吧。
周亦淮余光暼着女生有条不紊的动作,动作稍顿,然后吊儿郎当地回复:“不好意思,我鸽了啊,你们自己玩吧。”
“啊???”
“有点事。”他说。
“你能有什么事?怎么,你要飞去岁和陪路扬那狗儿子啊?”
“滚蛋。”他欲掐不掐这个电话,“我去陪他妹。”
“喂喂喂——”挂了。
那边谢一程和一众男生面面相觑。
“陪他妹?”
“陪他妹的。语气词。”谢一程确信。
“哦哦,原来是这样。”可还是好气。
周亦淮这边瞧着陆时宜要走,他问道:“你准备去哪呆着?”
“连廊楼梯。”她言简意赅道,“看书,复习。”
果然是好好学习的乖孩子。这次哭,难道因为考得不好?
他向来不看排名,也没关注过其他人考得怎么样。
“那边应该坐着不少人吧?”
“嗯。”
“那你打算就以这副模样去见人?”他指了指她通红的眼眶。
“……”
好有道理。她差点忘了。
“那我回宿舍。”她不想承认他的话有道理。
“你室友不在?”
“不……”刚想回应说不在。又忽然想起来,媛媛是不在,可舒佳的去向她不知道。
几番被否决,纵使眼前人是自己喜欢的人,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人,她也大着胆子瞪了他一眼。
反正都这样了。破罐破摔吧。
就是不知道明天回忆起来,会不会后悔。
周亦淮也没生气,反而笑得不行。
看了眼手表,四点二十。这时候不管干什么都好像嫌早。
“带手机了吗?”他问。
“嗯。”
她现在的所有回复都简短得不行。她也震惊于,她居然已经可以和他这样讲话了。
明明在此之前,他们俩根本不熟。可能是眼泪给了她勇气,也促就了他的心软。
可是,要知道,这些都会消失。就像她的理智会回笼,紧张会复燃。
还好,他都看不出。
“那,跟我走?”
少年微微弯了腰,不偏不倚地对上她视线。
这话一出,陆时宜茫然又震惊。
周亦淮简扼解释:“路扬不在,我帮他照顾一下。”
她更震惊了。
她和路扬也不是那么熟。最多是在路上会打招呼,极偶尔在食堂碰到了会坐一起的那种程度,话也不怎么多。
虽然他老是“妹妹”这样的叫,可她只当是开玩笑,从来没当真啊。
与此同时,雀跃的心也逐渐暗淡。原来不是因为她怎么了,而是因为路扬的关系。
思维迟钝了一瞬,周亦淮就当她是默认了。
“走吧。”
她抿了抿唇,见他转身,脱口而出问:“去哪儿?”
“怎么?怕我给你拐到深山老林?”他眉梢略微上扬。
“……”她不敢说话了。
“会骑车吗?”他又问,“自行车。”
还要骑车?她诚实摇头:“不会。”
这下周亦淮总算表情严肃地打量了一下她,“你们路家人果然一脉相承。”
所以是说,路扬也不会?
她不知所措,彻底闭嘴。
周亦淮叹了口气:“坐地铁吧。”
“哦。”
他都走出门了,一回头,发现女生还顿在原地不动。
“怎么了?”
“你先走。”陆时宜局促地捏紧了校服袖口,眼神闪烁。
“嗯?”他撩起眼皮。
“跟你一起走的话,”她撇开目光,吞吐解释,“很危险。”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受欢迎啊?但凡下楼的时候随便碰上什么人……
她都已经给他添这么多麻烦了,不想再让他承受困扰。
周亦淮难得被一个人逼到无语。
少顷,他失笑。好心带人出去散心,还要被嫌弃。这女孩子,真是巴不得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也好。
“行。”他点头,“宁宜大学站1号口见。”
陆时宜小声嗯了一句。
“你不会耍赖吧?”他似是觉得她的可信度很低。
“……不会。”
他这才放心走了。
陆时宜慢吞吞地挪动到地铁站,看见周亦淮正倚在售票大厅的柱子边守株待兔,书包很随便地丢在地上。
他在看手机,脸上没什么表情。她率先往四周观察了一下,没有穿着附中校服的同学,这才放下心来,小步挪动到他的面前。
刚站定到他面前,就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笑:“你搁这玩谍|战呢?”
“才没有。”很小声的回应。
她也不想的。是他对自己没有清晰的认知,也对她没有足够的认知。
他该不会觉得她和路扬关系好,就对他没有非分之想了吧?
两人一前一后经过安检,刷卡进站时,红灯亮起,余额不足。
正准备打开支付宝乘车码,周亦淮却一伸手把他的卡塞给她,他自己已经刷码进站了。
手里的东西突然变得沉甸甸。
陆时宜默默跟在他后面。
等地铁的过程中,她仰头看着上面的站点名,想问他具体去哪儿,可看他甩在肩膀的包,又没问出口。
周五下午这个时间段,地铁并不算挤。但这节车厢就只有一个空位,周亦淮下巴一抬,指示让她去坐。
他自己则是随意站着,看样子没打算和她讲话。
也不知道要坐多久。
他们俩穿着校服,很显眼,已经有不少大人的视线集中到这里来了。
抱着不想给附中抹黑的心理,她默默打开书包,取出期中试卷研究。
老师说得对,她总是在难度上升时被别人拉开差距。她总是在怀疑自己是否已经触及了上限。
其实要习惯自己不再那么优秀,也很难的。
换作是他的话,应该不用考虑这么多吧?陆时宜悄悄看了旁边人一眼。
如果他要出国,她很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因为她的家庭给予不了她这种支持,她也不怪任何人。
对于她这种努力的普通人,一所大部分人认同的名校,是不是应该满足了呢?
“到了。”她正出着神,却听到周亦淮喊她。
这么快?她着急忙慌地收拾好书包,抬头一看,才过了两站。
难怪他一开始问她会不会骑车。
她都没来过市区几趟,几乎都在学校周边打转,对附近一知半解。
出站时还是刷了他的卡,她扫了一眼时间,四点四十。人群几乎都往同一个方向聚拢。
不远处的江面波涛滚滚,大桥巍峨宏伟,轮渡鸣笛不绝。
他带她来看江?
这好像是一个网红湿地公园,不少人往里面涌入。
“走错了。”周亦淮提醒她方向错误,转而带着她绕小路。
原来不是去公园。
江边风声阵阵,她额前的碎发被鼓动得四处飘散,凌乱不堪。
“今天为什么哭?”他突然开口。
许是担心旧事重提刺激她的心情,他把声音放低,听上去平白添了几分温柔。
陆时宜一愣。她不知道。单独一件事不足以让她流泪,只是当很多事情、很多巧合堆积在一起时,就突如其来崩溃了。
人真的是种很奇怪的生物。当很多坏事接踵而至时,好像就会怀疑自己存在于这世界上的合理性。
她不知道怎么去说。
因为其中也有包含他的部分。
“因为考试?”
周亦淮跟她不算熟,只凭着仅有的几次说过话的经历,以及她刚在地铁上对着试卷发呆的模样,作出浅显的判断。
陆时宜犹豫着点了点头:“还有家里人的健康出了问题,不过已经没有大碍了。”
她刻意忽略所有关于他的情绪。
周亦淮表示了解,先是祝愿平安,然后又问:“那学习上有什么问题?”
怎么开口呢。她的问题对于他来说,可能无法理解吧。
两个人始终隔着半步的距离,她落后于他的斜后方。
陆时宜斟酌着开口:“我觉得,以目前的状态,没有办法考进我想去的地方了。怎么努力也不行。”
周亦淮:“还有大半年,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好像已经到天赋的天花板了。”她神态有些呆呆的,不自信,不确定。
他侧过身来,用深邃桀骜的双眸俯视她,倏然抛出另一个话题:“你觉得我天赋高吗?”
她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在哪儿。因为简直毋庸置疑。
周亦淮被她的神情逗笑:“你想说‘当然了’是吧?”
“我们不是讨论过吗?”他说,“没有人能轻而易举地成为万众期冀。”
她茫然。他什么时候知道那天在礼堂是她的?
“我不否认我有所谓的天赋,但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厉害。”他夸自己厉害的时候一点都不会脸红,那种本该如此的感觉真是要让人俯首称臣,“譬如数学。那些书本后面自带的练习题,很多人都看不上眼,可从始至终,我大概完完整整做了十遍以上?”
他停下来,给她指:“目的地到了。”
陆时宜顺着看过去。
夕阳半垂入海,晚霞正当好,橘红色的光晕投射,江面满是金波。
高耸的桥梁亮起了灯,近处灯塔通明。
“湿地公园是一处观赏日落的绝佳地点,但这儿看到的绝对半分不差。你愿意多花十分钟,绕一段路吗?”
她点头。
“那不就得了。”他瞳孔里倒映着橙红的亮光,“无法走捷径的时候,只能付出无数个这样多余的十分钟。”
陆时宜认真思忖:“你是说我不够努力吗?”
少年不偏不倚地对上她的视线:“你都谈不上努力,那整个年级都是混日子的。”
他又是怎么知道她很努力,又怎么这么笃定?
“我刚看到你的试卷了,基础题几乎全对。坦白讲,如果单纯只做这些题,我不一定能做得比你好。可是后面的难题,你捉襟见肘,甚至都没有尝试。”
“我不会做。”
“你会。”他飞快地接上。
陆时宜顿住。他语气淡淡,好像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
“或许你的天赋比不上世界上那部分极少数人,但这不是问题。”他笃定地说,“你最大的问题,是完全没有身为一个尖子生的自觉。”
“是你不相信自己会,是你不相信自己可以考上。”
他只是看了眼她的卷子,怎么什么都知道了?
“我猜你平常遇到这种题,顶多花费二十分钟时间,然后很快弃之如履。你还会想,‘拉倒吧,这种题没几个人能对,我肯定不是其中之一’。”
好对啊。
周亦淮是不是在自己身上装了监控!
她倏然想到,也许高一那时候他在相片后面留字,就是因为他目睹过她写作业,看出来她有进入附中的能力。
原来“我知道你可以”是这个意思。
“让你多花十分钟,是花在这儿,不是什么基础题上。”他说。
“夕阳是太阳留给天空最后的温柔”,这话她不知怎么,突然顿悟了。
“别人否定你的时候,你要加倍肯定自己。从现在开始,把自己当成顶尖大学的预备生。给自己心理暗示。”
陆时宜低头揪着自己的校服下摆。
真的可以吗?
想说些什么,开口却是徒劳。
她小声嘀咕:“要是我肯定不了自己呢。”
当然他没听到。
男生表情慵懒地看了会落日,转而问她:“你饿了没?”
这话题跳跃如此之快,她怔怔道:“有点。”
哭泣也是件体力活,她消耗不少。
“我们回学校了吗?”
“听了这么久的鸡汤还想回去学习?”他蹙了蹙眉头,中肯评价道,“如果你都不行的话,还有谁能行。”
不是啊。再有一个多小时,就该上晚自习了,晚自习虽说是自主管理,但好歹也会查人数啊……
但她住口了。
能和他多待一会儿的话,晚自习迟到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她现在已经对和他讲话免疫了。
要是像一开始那样心跳急促,紧张不敢对视,想必来到今天这种场景,她大概要先死为敬。
感谢路扬吧。至少能让他对她多一分优待。
但她毫不怀疑,但凡她暴露一点小心思,就再也不可能这样走在他旁边。
这么想着,她关心了一句:“路扬的招飞体检还顺利吗?”
前几天她去江老师办公室,听见他请假去岁和市那边了。他们俩还聊了两句,不过她对这方面了解不多,给不了什么帮助。
周亦淮回:“不知道。”
本来应该要知道的,不是多出她这个意外因素了么。
被挂电话的路扬大概在骂骂咧咧。
陆时宜:“……”
他们关系这么塑料的吗?
回去的时候,暮色已经渐入深沉,蓝黑交接。刚进入十一月份,天气渐冷,呼吸间带入轻微冷气。
周亦淮一路带着她进入宁宜大学后面的街巷,七拐八拐。
市中心就是这样,新旧交融,既有高耸入云的CBD,也有破旧的小巷,万家灯火绵延成线。
“没有忌口吧?”他问。
“没。”
她回答完,目光看到什么似的顿住。犹豫两秒,她问:“你能不能稍微等我一下?”
“嗯。”
陆时宜飞速进了一家药店,问了店员有没有创口贴卖。
求点良心安慰吧。
她今天下午一直盯着那个伤口,虽然知道他是真的没有什么感觉。
出来的时候,她看见男生站在巷子尽头的屋檐下,暖色的光落在脸上,切割出阴影,更显利落的下颌,以及高挺的鼻梁。
她跑过去,把创可贴递给他,然后退到一个安全的距离上。
周亦淮低头看她一连串动作,忽地又想起,她那副见他受伤直皱眉的样子,不由发笑。
“我猜你以后一定不会学医。”他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啊?”她化学和生物学得都挺好的,怎么就不能学医了。
“这点小伤都紧张成这样,以后见到大场面了怎么办?”直接晕过去吗?
陆时宜喃喃:“才不是。”
只是因为受伤的人是你啊。
他们进了个巷口的小院子,两块地整整齐齐种着蔬菜。
跨过木质门槛,一个奶奶正围着围裙择菜叶,见他们进来,招呼道:“阿淮,来啦。”
周亦淮介绍:“这是我妈妈的老师。”
他妈妈的老师……应该能算上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了吧?
她赶紧礼貌叫人。
在等着吃饭的那段时间里,周亦淮懒洋洋歪在躺椅上,一只腿曲着,手背贴着额头,闭眼小憩。她就在一旁老老实实地独自研究难题。
偶尔分出点眼神打量他。
光下像是加了层滤镜般的耀眼,黑发上都跳跃着细碎的光点。肩胛骨宽阔而有力。
校服松松垮垮地贴在身上,散漫又随意。
这一幕,好像回到了高一时,他来外婆家做客的时候。她略微有些出神。
然后这人屈了屈手指,骨节往外凸了几分,遂将手臂落下,坐正身体。
两腿微微分开,小臂自然垂于两侧,抬起眼皮望过来,忽地问她:“要不要打游戏?”
“啊?”
现在流行的手游她几乎都没怎么玩过,菜得可以,而且,她说:“流量不够。”
一局打下来,她的话费大概就要被扣光停机了。
周亦淮先是挑了下眉,然后又笑成了白天在备用教室的那副模样。
今天她令他发笑的次数真是多到无法想象。
“连我热点吧。”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机。
陆时宜慢吞吞打开设置中的无线局域网,尽管已经知道他的热点名称,但为防暴露,还是假意问了一句:“你是哪个?”
“把周末扔进垃圾桶,密码是202X1101。”
她了然地点点头,又顺理成章地问:“你不喜欢周末吗?”
“不啊。”他大概已经被问习惯了,很自然地回答,“我只是真的没有周末*七*七*整*理而已。”
怎么会?
他完全看出了她想问什么,解释:“小时候学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兴趣,稍微大点就开始搞竞赛,放假比上学还忙。”
“那你喜欢吗?”她犹豫着问。
“当然。喜欢什么就去学一点,不喜欢就放弃。”
陆时宜该想到的。他本来就是这么坦荡和喜恶分明的少年,生机勃勃。
她想,如果只能用三个词去形容他,那一定是——
真理,热爱,自由。
她规规矩矩地输入密码,看着加载完成的标志,抬头问他:“我们玩什么游戏?”
周亦淮本来就只是想逗逗她,因为真的挺好玩,就是没想到她这么乖巧。
这会儿良心都受谴责了。
“魂斗罗会不会?”他问。
“嗯。啊?”她直接懵在原地。这游戏,恐怕有点古早?
她眨眨眼睛,迟疑地问:“这……手机上可以玩吗?”
以为是王者荣耀或是和平精英这种,现在市面上比较流行的游戏呢。
“嗯。”他完全没有一副骗人的拘谨感,游刃有余中透着懒散,笑说,“我本来也没说是玩手机啊。”
陆时宜:“……”
那还让她连热点?什么意思啊!等于做无用功。
周亦淮半挑着眉的意思很明显:不是你先说没流量的?我只是顺水推舟。
总之,当他搬着那种上个世纪的、还带着屁股蹲的小电视过来,她震惊到无话可说。
“这儿的舅舅留下的。”他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红白色的手柄,轻轻巧巧的,“还能用。”
这种东西,怎么着也能算是老古董了吧?
2D游戏的画面极其简单,音效响亮得质朴,但是恰恰是这份最原始的粗糙,给了人一种无可比拟的欢快以及愉悦。
游戏都非常容易上手,虽然她该输还是输得很快。
周亦淮打游戏和一般男生也没什么两样,会有哼笑,会有情绪释放,会有混不吝的揶揄。
不同的大概是,他既能轻轻松松地赢下,又能毫不在意地输给她。
游戏间隙,陆时宜看向他。
侧脸棱角分明,柔软的头发贴着额角,眼睛里倒映着要跃出来的亮光。
这会儿她什么不高兴的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难得的平静。
她想,喜欢过这样的人,还怎么能对其他人动心呢。
根本没有人像他。
经历过今天,以后他要出国的话,她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世界本就该等着他去闯。
饭后,他们步行回附中。陆时宜极深刻地认识到,他是个时间管理做得很好的人。
到底怎么做到精准留出十五分钟,让他们上晚自习能卡上点的呢?
沿街小贩出摊,烤红薯的味道浸润,陆时宜跟在他半步距离之外。
这会儿不少出校门吃喝玩乐的学生都在回去的路上,他们俩穿着校服,在其中并不突兀。
这段路程竟是如此短暂,像是做了一个很快醒来的梦。
“心情好点了?”
“嗯。”
声音从头顶上传来,让专注盯着他影子的人骤然一顿。
“今天回去,不会躲起来偷偷哭了吧?”
“……”
她是给他留了个什么糟糕的印象?
可原来眼泪也是武器,能让人懦弱者勇敢,高傲者低头。
她这会儿觉得自己头昏脑涨,晕得厉害。一整天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大脑存储受到严重干扰,只想好好回去睡觉。
“那是意外。”她小声辩解。
可惜被他看到。
还好被他看到。
“对了。”周亦淮不以为意,想起什么翻开书包,取出东西来,“你的东西,一直忘了还。”
是那罐五彩斑斓的玻璃瓶。
可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把里面的彩纸倒出来,全部用冷裱膜塑封,再装回去。
“这样留存时间更长。”他解释。
秋风凛冽。
路口信号灯变换,等着绿灯时,听得周亦淮忽然开口问:“你自己先进学校?”
她还没反应过来,懵懵地看他,用眼睛表达疑惑。
“不是说,跟我走一起,非常危险?”
后四个字妥妥地加了重音,虽然不至于咬牙切齿,但调侃意味十足。
更别提,他还一脸无所谓地说:“我又不怕迟到。”
“哦。”她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穿过明亮的路灯光影,来到他身后的附中正门。
如果还有机会能参加那个摄影比赛,此刻的画面一定是,“我与附中”的最好诠释吧。
“那我走了。”她告别,转身。
见她真就十分听话,周亦淮无奈。
不过也在意料之内了。
他眼皮都没抬,长指微动,攥住她的书包挂件,将人带了回来。
陆时宜思索,江老师送她的这个东西真不知是好是坏,搁谁都要来扯一手。
“急什么,还有。”他垂着眼看她。
她惊讶了一下,嗯了一声,让他继续。
“肯定不了自己,那就来找路扬。”周亦淮漫不经心地接上,“或者来找我。”
“什么?”她还没跟上他的节奏。
慢慢回忆,这是多久之前的话题来着。
却只听得他说。
“我来加倍肯定你。”
原来他听到了。
13
「明知会深陷, 还是想靠近。」
——《欲言又止》/61
第二次月考过后,有校外机构在附中宣传各大高校的招生计划和去年报考情况。
对应着自己的分数排名,在报考指南上轻而易举就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院校。
晚自习时, 五楼办公室人满为患,成为一个“知心天地”。
江老师见人太多, 直接让按照座位两个两个这样过来。
陆时宜和吴媛媛是最后一组, 一起上的楼,正好碰见去送答题卡的何徐行。
听说他们班这项的活动, 何徐行瞥了媛媛一眼,故作轻松开口:“我也不确定自己的目标,要不跟着你们一起听听?”
媛媛瞪他一眼:“你们班没有自己的班主任吗?这都要蹭我们的!”
何徐行:“仙女指点,不一样嘛。”
吴媛媛:“你莫挨仙女!”
陆时宜目光在两人间逡巡着,片刻,她犹豫道:“不然媛媛你和何徐行先进?我不着急的。”
媛媛平时看着挺机灵的, 在班里偶尔还算塔罗牌充当恋爱大师,结果轮到自身就是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
对何徐行的“战友”“同盟”“兄弟”身份深信不疑。
她腹诽, 真是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
转而又想道, 会不会她那点小心思也会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应该不会吧。毕竟她和周亦淮的情况, 与何徐行这种,近乎明恋的方式,完全不同。
何徐行向她投递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她又说:“你们班的答题卡给我吧, 我等会一块送。”
其实这简直多此一举。但何徐行并未察觉到有什么异常, 二话不说给了她,还连番道谢。
只能说人有时候是不理智的。
待他们走后, 她小心翼翼地撕下周亦淮答题卡的条形码,然后将之塞到那沓里面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第三次了, 她如今做这种事已经熟练。
0103,0101。
0101,0301。
0101,0329。
在经历过两回跌落、逐渐远离他后,下回终于能前进一下,到达第二考场了。
吴媛媛聊完回来,面露苦色:“宁大去年分数线又涨了,本来就擦线的我,如今越发岌岌可危。”
原来媛媛想考宁宜大学。好近,出个门,拐个弯就到了。
其实前两年,她自己的目标也同样是宁大,因为觉得自己最多只能到那里。可如今……
这么想着,陆时宜抿抿唇,问:“那何徐行呢?”
“他?他成绩比我好点,宁大是稳的。”
果然如此。
陆时宜抱着两个班的答题卡,上楼找江老师。
可能是何徐行给十九班开了先例,这会儿办公室外侧的长桌边竟坐着三个他们班的学生。
她的进入,让其中两个人齐齐抬头看过来,也使得唯一垂着眼的那位,格外瞩目。
虽然他本身就足够令人瞩目。
路扬翘着二郎腿,叫了一声:“妹啊,你也来了?”
陆时宜偏头望了望不远处的老张,人数凋零。再看这头的仙女,众星捧月。一时之间觉得有些迷乱。
周亦淮闻声终于动了动,捏了捏脖颈,抬眸看来。
女生不知所措地站那儿,嘴唇翕动,本就圆润的眼睛瞪得更大,似是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江老师笑盈盈地指挥:“愣着干什么啊,答题卡放我位置上,坐过来一起。”
长桌短边坐着江老师,两侧长边分别坐一人和两人。
陆时宜犹豫了一瞬,默默往两人那边挪动。
坐在他旁边固然是渴盼已久的事情,但……
首先没那个胆子,其次她很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听得下去。
还是远离一下,让头脑清醒冷静下来比较好。
可才如释重负地走了两步,企图绕过江老师到另一边,周亦淮那双腿就悄无声息地伸出来。
完全挡住了她的去路。
而且在场其他人有视角盲区,完全没注意到此刻的暗流汹涌。
……他应该只是觉得坐得太憋屈,过长的腿无处安放吧?
她正准备放小动作幅度跨过去,就见周亦淮顿了一秒,骨节分明的手握住旁边的椅背,往后一拉,扭头示意。
陆时宜瞬间呆住。
他那副表情似笑非笑,恐怕是觉得她舍近求远,脑子的问题很严重。
她脚步一顿,乖巧地在他身边坐下,讷讷回应:“谢谢。”
离得如此之近,比之前走在他旁边还近。不知道他用的什么牌子的洗衣液,香味浅淡,但莫名使人头晕目眩。
江老师开口:“你们几个层次差不多,我就一块儿说了。”
陆时宜掐着指腹的动作忽然顿住。她和他们……是一个层次?
她左右看看,目光凝滞。
首先她和旁边这位就有壁,其次斜对面的谢一程,年级前五常驻选手。怎么看怎么觉得,好像也只有路扬和她算是同层次。
但是路扬走招飞,和她这种普通高考路线的也不一样。
那边江老师还在说,一番盘点后,突如其来点了她的名:“小陆你的目标是哪所大学?”
“我……”她想说她不知道。
她知道。但她不敢说。
进过时和、岁丰两所大学的官网,她都要抹除访问记录,尽量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自不量力。
如果他不出国,肯定也是这两所中选其一吧。这么思索着,她难以抑制地用余光去打量他。
然后就看到周亦淮眉梢轻扬,偏过头来看她,好像想到了什么。
那个眼神,该怎么说呢。隐隐透露着一股……威胁?
她恍惚觉得,但凡她要是敢说不知道或者是说出一个不能令他满意的答复,他嘴角的弧度马上就得压下去。
一定是错觉吧……
可能也是因为,他之前安慰她那么多话,如果她还是不知好歹,让他等同于白费口舌,他肯定会不高兴。
她咽了咽唾沫,还是硬着头皮,极小声地说:“时和大学。”
她看到对面的路扬悄悄向她竖起了大拇指,口型依稀辨出“牛逼”二字。
其次是旁边的周亦淮缓慢收回视线,往椅背上一靠。
江老师点了点头,并不觉得意外,说:“根据往届附中的录取情况,你目前的成绩属于擦边,但进步很快,具体能不能稳,还要看后面半年的情况。”
陆时宜愣住。她竟是已经可以摸到尾巴了吗?
“这学期的期末考试,我想你们听说了,是八省联考。全部依据高考模式来,下学期开学时可以查全省排名,到时候心里有个数。”
几个人皆是点头。
“尤其是你,”江老师指了指周亦淮,“你们老张要我多盯着你点,你在语文上掉链子的话,十包辣条我都不会原谅你。”
“不会。”周亦淮轻咳一声,前一个字带着清晰的鼻音。
陆时宜听着这声咳,皱了皱眉。他今天一直都没说话,是因为不舒服?
而且这个对话的意思……是周亦淮还是要准备高考的吗。他不出国?
她心跳砰砰。
“好,那就到这儿了。”江老师起身回工位,“周亦淮你留一下。”
两个男生迅速站起来,路扬留下一句“妹啊,我待会再过去找你”飞奔出去。
找她?能有什么事。
与此同时,周亦淮也正要往办公室内部走。陆时宜犹豫一下,纠结措辞。
“那个。”女生怯生生地喊了一句。
他回头,神情有些微妙,抬手碰了下巴,咬字道。
“哪个?”
周亦淮压下想咳嗽的冲动,想笑,但是最终闷闷开口:“这么不给面子的啊。”
“……周亦淮。”这个名字,真的很烫嘴。
他挑眉,煞有其事地点头:“我还以为你不认识我。”
“……”
他好像是故意的。
陆时宜一下也顾不上什么泄不泄露痕迹,接着问:“你感冒了吗?”
“打住啊,”他颇有些无语状,“今天已经被问够了。”
分辨不出他的情绪状况,她清亮的眸子中叠加出好几分意味,“不好意思”这样的顺势歉意,“早知道不问了”的懊悔,“可是真的就只是关心一下”的委屈。
他毫不费力地读懂她的情绪,看着对方,忍不住笑出来。
还挺可爱不是?
可能只有陆时宜自己知道,还有一份“他是这么多人关心的人,我算什么”的伤感。
反正落实到行动,就是她哦了一下,然后一声不吭地飞速出门。
周亦淮一边往江老师那边走,一边琢磨反思。她这是,不高兴了?
猜不透女生的心理活动。
不过,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安静又胆小,经不得他这么开玩笑。
江老师留下周亦淮主要是为了作文。其他学科他已经失去了上升空间,老张就盯着他这块儿。
他这边拿着满是批注的答题卡回到班上,罕见地发了会呆。回过神来,随便将纸张往抽屉塞的时候,突然瞧见老师的字迹。
红笔浓墨,将他的条形码区域圈出来,打了个问号,还附了字体:
咦,弄丢了吗?^_^好几次了哦。
周亦淮:“……?”
好几次?
他一向不在意答题卡如何,也没注意这块儿。这会儿接收到提醒,翻找抽屉大半天,找出了之前的。
三张排排列,那个区域全都是空白。
这东西能有什么用处?他想不通,本来也觉得无关紧要。
但顿了一下,又拉了拉前面人的帽子。
“路扬,你撕我条形码了?”
路扬茫然地扭过头:“什么码?”
这边陆时宜正在研究她差一点就能写对的数学最后一题,绞尽脑汁,专心致志。
却不想,萧瑟秋风吹动树叶的响动中,夹杂了一声敲窗声。
她一歪过头去,对上了周亦淮的目光。
14
「掩耳盗铃是暗恋者的常态。」
——《欲言又止》/61
外面黑漆漆的, 周亦淮单肩背着包站窗边,表情无语垂眼往下看。
陆时宜也顺着望过去,只见一只手臂慢悠悠地爬上窗台, 肩颈随之露出,然后是个脑袋。
路扬猫着腰, 以半蹲着的姿势, 从窗外给她传递了个口型:我来了!
虽然他刚有说要来找她,但这是什么脑回路……
走廊的确时不时会冒出检查员, 可也不必如此鬼鬼祟祟?
他该不会是匍匐前进的吧?
笔直站着的周亦淮就与路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副“我被抓到也完全没关系”的从容。
陆时宜把窗户开了个小缝。
才第二节晚修,班上小范围内乱,但整体偏静。
她怕影响别人,于是半掩着嘴,特别小声地问:“怎么啦?”
路扬学着她:“你还有夜宵券吗?”
附中教师食堂会提供夜宵, 仅限于住校生享用。走读生要是也想吃的话,只能问同学借券。
“有啊。”她用气声回。她有时候不吃, 就会省出好多张。
她是真的很感谢路扬。感谢他无意之中为她架起了一座通往少女心事的桥梁, 也感谢他作为朋友真心相待。
想了想, 她往书包里翻了一翻, 取出一沓,没什么留恋地递过去:“都给你,不够再来。”
这举动好像那个小说里的土豪霸总!
路扬顿时产生了一种类似被“包|养”的感觉。
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 回过头去, 看了一眼旁边事不关己的人,憋着声咬牙切齿道:“看到没?这才是真朋友!”
周亦淮睨了他一眼, 意思很明显:那我走?
路扬接过券,问了一句:“妹妹你要不要一起去?”
“啊?现在吗?”陆时宜抬头看了眼教室前面的时钟, 明明还有好一会儿才下课。
这个时间段很敏感,因为不怎么出动的检查老师就喜欢趁现在抓早退的学生。
路扬一锤脑袋。糟糕,忘了她是遵守规则的乖宝宝。
此时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媛媛扯她袖子:“你信不信,现在食堂一定坐满了。”
陆时宜:“……”
大家都翘晚自习是吗?
媛媛:“可惜我的券用完了,不然我也想一起跟着去呜呜呜。”
“没事啊。”陆时宜说,“我还有。”
“算了算了,何徐行的都被我花完了。陆陆你去吧,最近你太努力,人都瘦了,赶紧去补补。”
然后她莫名其妙,不由分说地就被推了出去。换位置后,她们俩换到了第一组的最后,出去方便了不少,也没什么人发现。
总之,她不知为何也学着路扬那般蹑手蹑脚地行进。
显得格格不入的周亦淮,看着前面举止一致的那俩,两眼望天想,该不会真是他亲妹吧?
三人顺利下了最后一层台阶抵达一楼,刚要绕过连廊拐角,才露出半个身体,未来飞行员眼尖地看到主任闪现。
还来得及讲出那声“我靠”,他先手忙脚乱地将旁边两人拽了回来,抵在拐角墙壁上。
陆时宜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好像甩到了什么东西上。低头一看,周亦淮的腰。
她触电般缩回,心脏突突地跳。
想挣扎着往旁边挪动,离得稍远一些,可被路扬无所觉地按住不动。
他正伸着脑袋查探情况。
陆时宜缩也缩不得,眼睛又不敢乱瞟,只能皱眉,僵直身子尽量不碰到。
然后她就听见头顶上的轻笑。
紧接着而来就是欲咳不咳的声音,路扬抽了两秒空比了个“嘘”的手势,但周亦淮完全无所顾忌,不当回事。
脚步声渐近,这会儿陆时宜心脏也跳到嗓子眼。
她自己也说不清,是因为怕被发现,还是因为鼻尖萦绕着淡香。
咳嗽声渐大,在被听到前,陆时宜攥着袖口将手臂抵在了他唇之上。
砰、砰、砰。
铁丝在氧气中燃烧火花四射的感觉,她可总算是体验到了。
红石榴味的馨香顿时钻入脑海。
两人均是一怔。
路扬目送着老师离开,再一转头,发现这两人姿势诡异。
怎么那么像壁咚?
不过下一秒陆时宜就松开了,周亦淮那一声咳终于释放。
她从口袋里取出纸巾,严肃地将校服擦了擦。
路扬看向周亦淮的视线所包含的意思呼之欲出:哥们你被人嫌弃啦?
周亦淮:“……”
只有此刻砰砰的脉搏跳跃声提醒着她,不经理智做了一件事,得用无数件去弥补挽回。
可谁又会知道,是她故意的呢。
他们看不出。
终于来到一楼教师食堂,果然如吴媛媛所说,几乎已经坐满人。来的路上那般安静,她还以为只有他们三个。
桌前摆了一堆烧烤,路扬吃得正欢,突然想起什么,抬头口齿不清地问陆时宜:“妹妹,你在仙女办公室有看到过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吗?”
她用勺子舀了一个小馄饨,轻轻吹了一下,闻言茫然:“嗯?”
路扬神神秘秘地说:“阿淮答题卡的条形码被人偷了,一连好几张!你说可不可疑?”
啊,这……
陆时宜紧张得被口水呛了一下。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吗?
她偷瞄周亦淮侧脸,见他好像并不怎么在意,没有要追查到底的意思,才稍微松了口气。
“想想也觉得人挺傻的,要这玩意儿有什么用?”路扬说。
时间回到半小时前。
在周亦淮的询问下,路扬回头:“什么码?”
他用食指点了点空白区域,又移动到另一张,向路扬比了个“三”的手势:“都没了。”
然后路扬就找上了语文课代表何徐行。
“什么?还有偷码贼!”他也同样是一脸懵,“我收的时候没注意看。所以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周亦淮的答题卡就那么随便往桌肚一塞,有时候还被他们几个全班传阅,谁都有可能拿。
也许是同班同学“作案”,也许在办公室这种公共区域被窃。
发生的小动静很快就被全班知道,开始一阵讨论的狂潮。
其中较为受到认可就是“暗恋论”和“激励论”。
前者自不必多说,后者则是因为周亦淮每回考试的座位号都会让人受到刺激,不乏有人把他当成目标。
总之,事情目前没有定论,他本人也懒得管了。
陆时宜心虚地低头一勺接一勺往嘴里送餐,誓要撑死自己。
还好,他们完全没怀疑到她头上。
只不过,这种事情下次就不能再做了。
被发现的话,就不止现在一句“人挺傻”的评价。
她闷着头吃,竟然很快一扫而空。对面路扬吃得满嘴冒油,含糊着说这时候来瓶汽水就好了。
正好给了她调节状态的契机。于是自告奋勇说帮他去买。
今天话一直很少的周亦淮倏然出声:“我也要。”
理直气壮。
自他们在办公室“不欢而散”后,这还是他开口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陆时宜硬着头皮装没事人,也没拒绝:“你要什么?”
“和他一样”周亦淮慢悠悠递了个自己的校卡过来,“刷我的。”
她拧着眉,欲言又止。
路扬要的是冰镇橘子汽水!他一个感冒生病的人,心里有没有点数啊?
但她不能多说什么。
肯定也有很多人这样提醒过他了,她的关心显得无关紧要、自作多情,还惹人怀疑。
从鼻息里叹出一口气,感觉脑子里的线乱作一团,还来不及整理,她已经接过校卡,低头快步出了餐厅。
小卖部就在隔壁,很快就到。
陆时宜站在冰柜前面,看着两瓶一模一样的橘子汽水,打开柜门将之拿出来。
冰凉触感涌上指尖,澄澈的液体在包装内清脆地发出晃荡声。
少顷,她又打开柜门,将其中一瓶放了回去。
又觉得不太对。
她将那一层的好多瓶可乐、雪碧、气泡水全都挪出来,再将橘子汽水塞到最里面,然后把之前的各类饮料整齐地排在外面。
将那瓶橘子汽水遮了个严严实实。
这样才对。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至于要给他换成什么……
陆时宜鼓了鼓脸颊,抬手从货架上拿了一盒纯牛奶,常温的那种。
但仍觉不够。
老板娘这会没在看电视剧,在玩手机。见她过来结账,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
她已经是老板娘眼熟的人了。
主要是因为,媛媛生理期会很痛,她记得老板娘这边有养生壶,于是就带了外婆自制的红糖和红枣,先给老板娘送了一些,然后再试探问可不可以在每个月特定的几天借壶来煮。
老板娘是个爽快人,欣然同意。
陆时宜拿着那盒牛奶,问她能不能用热水烫一烫。
老板娘乐呵呵说好:“又是给朋友的啊。”
也算……?
他现在应该是把她当普通朋友的吧。
拿着周亦淮的校卡结账时,她想起,很快就要到他生日了。
她攥着一冰一温回到餐厅,路扬还在吃。
“怎么这么久啊?”他问。
陆时宜先把橘子汽水给他。
懒洋洋歪在椅背上的人眉梢一挑,意味明显:我的呢?
“就剩一瓶了,他先要的。”她面不改色地回应,把牛奶递给他,温声说,“所以,你喝这个。”
牛奶盒子上用黑色油性笔张牙舞爪地写了两个大字:促销!
周亦淮给她瞬间表演了一个笑容消失术。
随后神情微妙地接过,感觉到温度后,手指往盒子上叩了叩,似笑非笑地抬眸:“热的?”
陆时宜顿了两秒,把校卡推给他,撇开视线小声回:“可能,大概,也许,是促销手段吧。”
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她想她可能真的不适合撒谎。
路扬一开始憋着,后来实在忍不住,捂着肚子狂笑不止:“少爷你第一次喝打折的牛奶吧哈哈哈哈!”
周亦淮平静地端视过去,他顿时就收敛许多,举手作投降状。
吸管插入,也没说什么。
陆时宜见他喝得自在,反而如坐针毡,身体逐渐不动声色地往门口那边倾斜。
今天一天实在说了太多谎言,她现在干什么都觉得难受。
她的动作实在太明显,明显到路扬都察觉到了:“怎么了?”
“要不我就先回教室了?”她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那道数学题还没研究出来。”
自从上次落日事件后,她悬梁刺股开始向难题进攻,常常为了一道题浪费大半天功夫。后来发觉,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之后,攻克的时间成等差数列缩短了。提升的成效也很显著。
路扬没有多想:“那你去吧。”
刚起身,快乐小飞行员又叫住她:“哎呀妹妹——”
陆时宜宛若惊弓之鸟回头。
“咱们加个Q|Q吧,”路扬摸摸鼻子,“你不会的我可以教你啊~我肯定秒回消息。”
这话……好几年前他好像也说过类似的。
他现在满手都是油,没办法拿手机,于是用手肘推了推周亦淮:“你给支笔。”
然后陆时宜就扯了张餐桌上放的抽纸,接过周亦淮递过来的笔,匆匆写下一串号码后飞奔出去。
路扬还点头评价:“人家多好学啊。”
等他们慢悠悠离开餐厅时,晚自习下课铃已经打响。反正两人都背了书包出来了,也没什么好急的。
索性路扬又顺便拐入小卖部:“我也想喝热牛奶嘿嘿嘿。”
冷热交替,也不怕闹肚子。周亦淮懒得说他,虽然他也半斤八两。
柜台那里果然摆放着一个锅,里面开水滚烫,老板娘正捞了一盒奶出来,递给一个女生。
与此同时,还贴心地嘱咐:“女孩子还是得注意点,瞧瞧疼得脸都发白了。天气越来越冷,以后我这儿都供应温热的啊。”
周亦淮收回视线,径直走到冰柜前面,也没伸手打开,只是插着口袋用目光上下观察了一会儿。
是真的。
的确没有橘子汽水。
陆时宜行迹匆匆跑回班没多久,铃就打响了。
正收拾东西呢,突然窜出一个女生到她座位前,眼睛亮亮的:“晚修我看到你和路扬说话了,你和周亦淮认识吗?”
她真的很想说不,但话到嘴边还是诚实地嗯了一声,并附上几句解释:“说过几句话。”
女生眸子更亮了,问她说:“那你有他Q|Q号吗?”
陆时宜松了口气,还好这个问题不用说谎,她摇头道:“没有。”
“哦好吧。”对方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来问,失望也只有一小点,“谢谢你啊。”
待她走后,陆时宜打开了关机一天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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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条。
15
「因为怕太明显了, 所以我总是默不作声,将故意藏于不经意。」
——《欲言又止》/61
快到年底,假期沈江屿约陆时宜到寺里上香, 为未来这重要的一年祈愿。
故园寺虽建在郊区山上,但名气不小, 来访的游客络绎不绝。
学习任务太重, 她本想婉拒。但外婆提起,故园寺很灵, 尤其是头香。
然后她就同意了,并且还把时间约在了凌晨。在山脚下相见时,沈江屿还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怎么这么早?”他打了个哈欠问。
陆时宜早就找好了说辞:“早点结束,我还能回去多写两张卷子。”
沈江屿更疑惑了:“那我们为什么不等着坐缆车上去,不是更省时间?”
可既然都到这种地方来了,不就信一个心诚则灵吗?
徒步需要差不多两个多小时, 他们从天黑一直爬到天亮,成了第一对上山的人。
石阶偏陡峭, 爬得艰难, 但两侧树木遍生、露水挂叶, 倒也增添了不少趣味。
在半山腰还看了场日出, 她拍了照片。
可是再难有场景,比得上那场日落。
陆时宜每一间禅房都转了一圈,磕了每一个能见到的佛像, 贡献了积攒许久的零花钱。
最终来到大殿正前方的香炉。
她点了三炷香, 细致地将之插入炉中。一不留神,滚烫香灰落在她手上, 痛到*七*七*整*理皱眉。
幸好院内有自来水笼头,冲洗过后, 进入大殿,听着僧人的诵经声,就着酸软的腿,虔诚跪坐在蒲团上,对着佛像祈愿:
一愿祖国繁荣昌盛,时和岁丰。
二愿家人身体健康,出行平安。
三愿……
陆时宜低垂眼睫。
愿,少年永远赤忱热切,风华正茂。
手背烫伤仍在发红作痛,她也没太管,去写了祈福丝带,挂在最高处。中途沈江屿要帮忙,被她拒绝了。
最后求到一个柿子型的好运挂坠,她才满意下山。
下山之后,沈江屿迅速给她买了一支烫伤膏,涂上之后果真舒服不少。
山上信号不太好,这会儿两人坐上返程的公交,她掏出手机给沈江屿转账,却意外收到好多条消息。
昨晚她刷难题集锦,遇到那种连答案都看不太懂的,直接多选转发给好几个人。
吴媛媛,舒佳,沈江屿,路扬……
可能太晚了,等了五分钟没收到回复,她就掀被子睡觉了。
没发给周亦淮。
她说不清是什么心理。不知道怎么开口?不想露怯?……好像这些都不足以完全概括。
总之,他在她这儿的待遇和其他人完全不同。
上次路扬问她加好友,不知怎么的他也来凑热闹。但加上Q|Q之后,没主动去说过一句话。
他可能也忘了这事儿吧。
她也知道发给他,以周亦淮的教养,一定会给她回复,而且他是这里面最有可能讲明白题目的人。
只是一种莫名的别扭,横隔其中。
她连他的空间都不敢点进去,因为没办法消除访问记录。
所以抱了一种侥幸心理,也许其他人中有人能解出来。
几个人都给了她回复。
媛媛:呜呜呜不会!
舒佳:会了教我[哭泣]
路扬:[图片]我这思路好像行不通,不然你问问阿淮?
沈江屿则是现在近距离问:“昨晚你问的那道题,我们现在讨论讨论?”
路扬自从过了第一轮招飞体检之后,已经开始飘了。大周末的,他拉着周亦淮去电玩城抓娃娃。
给陆时宜回复完消息没多久,他又收到了何徐行的消息。
何徐行:哥们看看这道题?[图片]
放大一看。
一模一样的题,连拍摄角度都没变。
路扬:你这题哪儿来的?
何徐行:吴媛媛问我,说是陆时宜问她的。
这……
他妹果真是端水大师呀。
不过,还没解决吗?
想到这儿,他拍了拍周亦淮的背:“你没看手机啊,怎么不回人家消息?”
周亦淮弯腰从机器里把掉下来的娃娃捡起来,随手扔进小推车,问:“什么消息?”
他边问边解锁手机。
清清爽爽的页面,没有任何通知。
于是理所当然地塞回口袋:“没有啊。”
路扬疑惑:“她不是给每个熟人都发了吗?”
“谁?”
“我妹啊。”
周亦淮动作一顿,摊开掌心说:“给我看看。”
手机被递到他手里,屏幕上显示着路扬和何徐行之间的对话。
“错了错了。”路扬转而切进和陆时宜的聊天界面,“这个才是。”
周亦淮先看到路扬给她的备注:61妹妹。
这谐音梗?
他摇头笑了下。
二人的聊天内容简单得很,几乎就是题目的抛出和回答,以及表情包互发。
然后就是昨晚的消息:[猫猫探头.jpg]求问这个!
今早路扬回复了,还特别提醒她去问自己。
问个屁。
周亦淮又重新掏出手机,找到联系人,点进去,发现上一条内容好像还是:
[你们已成功添加为好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之前加这姑娘是为什么来着?
纸条在他手上,总不好当没看见吧,顺手就一块加了。
他很轻地挑起半边眉,顿了两秒,点进她的空间,然后就看到——
[这片星空,只有流星划过。
申请访问她的空间,对方同意后即可查看。]
周亦淮:“……?”
尤其路扬还在旁边震惊:“哇噻她空间分享了一张日出图!这么大早去山上看日出?!”
区、别、对、待。脑海里忽地窜出这四个字。
沉默。
他是真的沉默了。
什么意思。
路扬刚说什么来着,“给每个熟人都发了”,意思就是和他不熟呗。
他神情微妙,朝路扬指示道:“你问她能不能语音通话?”
路扬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周亦淮这么快能解出题很合理,没有笔口述讲题也很合理。
他打字询问。
陆时宜条件反射要拒绝:啊?不然算了……
社恐犯了。
打字是她的舒适区,语音是她的避难区。
这会儿她和沈江屿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两个人僵持不下,最后她还是妥协地删除聊天框里的内容,重新措辞:好。
她还是比较习惯用有线耳机。迅速插上后,路扬的Q|Q语音已经弹了过来。
点了接通,不知怎么打招呼,先怯生生“喂,你好”一句再做打算。
然后她就听到一声很短促的笑,被包裹在细密的电流声里。
耳朵都要发麻了。
对方开口:“我可能不是很好。”
陆时宜一个手抖差点把电话摁掉了。
“怎么是你啊……”糟糕,好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她假意咳嗽两声,尽量平静地问道,“有事吗?”
“不是讲题?”
可她也没有问他啊。
等等,所以他现在是和路扬在一起?
他只说了个大概思路,她为了跟上他,也没空多想些别的。
“懂了?”他问。
“嗯……”差不多吧。
“那我挂了。”她犹豫着,再不结束心跳的节拍已经要跟她抗议到底了。
“过河拆桥玩得挺好啊你,”少年戏谑的声音恰在此时传来,“熟人都问,就不问我是吧?”
这语气,是质问?
还是用兴师问罪来形容更贴切?
陆时宜讷讷,感觉耳根发烫得厉害。
他为什么又发现了?
最近好像有点诸事不顺。
总之,希望今天拜佛之后,能迎来转机吧。
她抿了抿唇,老老实实地道歉:“对不起啊,我忘了,我立刻……”
那边传来一声轻哼打断:“给某些人讲题,某些人还不领情呢。”
陆时宜确定了,这就是阴阳怪气。
由此,她终于下定结论,他好像觉得和她很熟了。
可是。明明他们上一次讲话还是在大半个月前啊。
可能他们男生处兄弟就是这么迅速吧。
但她……不想当他的“兄弟”。
她不语。
周亦淮似是无奈至极,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得她那边传来一道男声。
“结束了吗?”很温和,很耐心。
女生很小声地回:“马上就好。”
“手还疼吗?”男声关心地问,“不行待会下车去医院看看?”
“不用不用,已经不疼了。”
那头公交报站的声音响起,窸窸窣窣地传来一连串动作声。
然后。
周亦淮看着被掐断的电话,面无表情地将手机还给路扬。
得,一大早和男的去看日出呢。
路扬也面无表情地回看他:“哥们,我真觉得挺神奇。”
“你这张嘴,有时候是真绅士,但有时候吧,”他顿了顿,中肯评价,“也真的是可以选择不要。”
“呵呵。”
本来还没那么无语,直到手机震动,提示他收到了新的消息。
女生没有感情般地把给路扬发的问询消息,给他原封不动地转发一遍,标点符号都没改。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好吗。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可转发就转发,去掉了所有表情包几个意思。
周亦淮:“……?”
是他不配。
/
年底节日多。
平安夜那天,陆时宜收到了几个关系好的同学送来的平安果,还有江老师的。
晚自习上到第二节时,高三被赶到礼堂听训话,一堆八省联考事项讲完以后,开始播放视频。
起先还有些疑惑,直到画面逐渐清晰。
各所顶尖高校的校门出现在镜头里,又接着,许多人排排列微笑出声。
“附中的学弟学妹大家好。”
“你们好。我们是宁宜附中毕业生。”
“这里是时和大学。”
“岁丰大学。”
“宁宜大学。”
……
画面快速转换,最终归结一句:“我们在这儿等你们来。”
正要闭幕之际,还有彩蛋。
“大家好,我是贺迟晏。”
吴媛媛本来已经垂下眼,这回直接垂死病中惊坐起:“我的天!”
这样一个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出现,与媛媛有相同反应的人不在少数。
“祝附中高三的各位同学们突破自我,勇敢探索。想要什么就去争取,祝愿大家都能美梦成真。”
“呜呜呜呜,”媛媛快喜极而泣了,“一定是小江老师让我哥录的这段。”
陆时宜疑惑:“跟小江老师有什么关系?”
“嗯?你不是看过《重返十七岁》吗!”媛媛一副你居然没磕到的样子,给她科普,“我哥暗恋仙女好多年,后来录综艺的时候才在一起啊。”
暗恋,成真?
陆时宜抬头看了眼视频定格的画面,这样的人也需要暗恋吗?
她低睫去看前面几排那个,一眼能认出来的后脑勺,想,他不知道,我也喜欢他好几年了。
周亦淮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好像一直提不起精神。
她看过无数次他的背影,轻而易举地分辨出他应该是不开心,连坐他旁边的路扬都没怎么跟他讲话。
到底怎么了?
她猜不出原因。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没有办法帮他吧。他们已经好久好久没讲过话了。不在一个班,也遇见都是奢侈。
就算今天是平安夜,她都没什么理由跑过去送个礼。
散场后,一大波人就近奔出校门去夜市逛,人陆续走光。
陆时宜留在礼堂帮忙捡同学们扔下来的垃圾,将零食包装、汽水瓶罐等扔进外面的大垃圾桶后,她才走了出去。
路灯整齐排列,光线模糊,校道上没什么人,景致被夜色渲染得很暗。
恍然间,她想起了刚来附中的那一晚。也是这般别无二致的场景。
只是如今他不在,她也认得了回教学楼的路。
陆时宜很轻地叹了口气。前面就是未名湾的拐角,她低头加速走过。
要经过那个长椅时,她不知为何,抬起了头——
男生就那么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听见脚步声,似有所感地眄过来。
陆时宜毫无防备,直接对上了那双漆黑深邃的眼。
时间如同按下一拍暂停键。
良久,周亦淮漫不经心地说:“是你啊。”
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她这会儿百分百确定了,他是真的不开心。
湖里的黑天鹅突然发出叫声,猝不及防地吓了她一跳,反应过来脊背后知后觉地发凉。
周亦淮看见少女瑟瑟发抖的模样,倒是没忍住笑了。
挂他电话的时候倒是大胆得很,平白让他难受好几天。
算了,这点小事也不值得计较了。
不过,她好像怕黑?
他站起身,慢悠悠地往暖光路灯那边走。
陆时宜把握不了他什么意思,就小步在他后面跟着他挪。
没想到至光线充足处,他忽然停下,插着口袋倚在灯杆上,看着她缓慢移动。
这场景,好像有点眼熟。
在哪儿见过?
陆时宜停在一个合适的距离,看着光晕下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倒影。
周亦淮知道为什么眼熟了。
暑假补课第一天晚上,从礼堂出来,他见一个女生怕黑,顺手帮了一下。当时没多看,现在仔细想来……
他望向她,神色淡然,眼睛却直勾勾。
——“原来是你啊。”
他为什么要把同一句话,无意义地重复说两遍?而且语气好像还不太一样。
是第一遍没看清,还是他想看见的另有其人。
这些她都无从得知。
女生眼睛里透出的那股疑惑,几乎猜都不用猜,好像是完全不记得这事儿了。
在心里压了一天的燥意,好像莫名纾解些许。
他笑了下问:“还不回班?”
“啊?哦,就回了。”陆时宜说。
要不是因为在这儿碰见他,要不是因为担心他,她现在应该都在座位上坐下写完一道题了吧。
“走吧。”少年颀长的身影迈出,一步步走往教学楼方向。
陆时宜嗯了一声,缓慢动身。
谁知他突然微顿,回过头来看她,英挺的眸子带上辨不出的情绪。
“这回跟紧点啊。”
16
「12/31, 生日快乐。然后,我会把概率变成百分百,只希望你快乐。」
——《欲言又止》/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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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最后一天, 高一高二汇集礼堂观看元旦演出,而高三在教学楼哀怨连天。
下午一节课过后, 江老师走到讲台, 宣布:“学习暂停,咱们年级的活动阵地在食堂, 现在可以出发了。”
鸦雀无声过后,是爆发出的惊喜声:“啊啊啊啊啊!”
二楼餐厅,前方排队的位置,已经搭建好了舞台和音响设备。瞒得可真好,愣是一点消息没传出来。
餐厅座位是一桌两长凳那种配置,按照班级分配区域, 这就不可避免会出现两班拼桌的情况。
十八班最后一桌只有四个人,要从十九班那里再拼四个人。吴媛媛拉了何徐行, 何徐行拉了路扬, 路扬再拉了周亦淮和谢一程。
周亦淮没怎么说话, 一坐下就趴了下来, 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好像还没走出前些日子的低迷情绪。
今天明明是他的生日,再怎么样也应该开心点吧。
所以到底是怎么了?
因为他在睡觉,他们这桌都格外安静。对面一向话多的几个男生都没怎么讲, 要么在玩手机, 要么在观看演出,还有写作业的。
陆时宜是正对着舞台坐的, 她装作在认真看表演的模样,眼睫时不时垂落下。
周亦淮只穿了件黑色的抽绳连帽卫衣, 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进的气息,人好像也清瘦了些许。
好几个节目结束,他还是动也不动。
陆时宜即便担心,也想不出任何办法。她小声地和吴媛媛说要回教室一趟,理由是刚才走太急,没带卫生巾。
从食堂回教学楼这一路,她心虚得宛若做贼。
先回了自己班一趟拿了一个东西。
再跑上五楼的十九班,从敞开的后门进去,找到周亦淮的位置。
书包散散漫漫地挂在座位后面,还是那种既乱又不乱的桌面,有支笔摇摇欲坠。
桌子底下竟然已经放着几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她喘了会儿气,把礼品袋放到他桌上。
里面本来有她已经写好的便签。没敢祝福生日快乐,只写了新年快乐。
也没敢用右手,左手练了好几天,才勉强看起来工整了一些。
但想了想,她拾起那支笔,在后面又添上:
[附中新年活动!恭喜你成为学生会随机抽中的幸运儿,获得奖品一份~祝愿你新的一年万事胜意,被所有美好青睐!]
这样,他应该就没什么顾忌,会心安理得地收下了吧。
虽然礼物本来就不贵重。
飞快地做完这一切后,她抓紧时间赶回食堂。下楼时碰到同样回教室拿东西的同学,心差点蹦出嗓子眼。
回来的时候周亦淮已经醒了,在和路扬说话,看起来好像正常很多。
只是,陆时宜向来是个对情绪很敏感的人,她瞥了一眼,觉得那股子低气压在他身上明显还未消散。
这时候,主持人宣布演出暂停,中场穿插第一项活动。
——包饺子。
食堂阿姨捧着装着陷儿的大盆,从后厨过来,给每个桌子进行分配。
班长再去前面拿适量的饺子皮、水碗和托盘。
刚宣布的时候大家还不是很乐意,结果一个个真动手做起来,反而兴致勃勃。一个个争着抢着去洗手。
托盘里很快就摆了许多奇形怪状的“饺子”。
“你这小笼包吧。”路扬嘲笑谢一程,“哪有饺子长这个样子!”
谢一程:“呵,那你包的就是大汤圆。五十步笑百步,谁也别看不起谁。”
周亦淮皱着眉,无从下手。
路扬随手往托盘又扔了一个“汤圆”,就这么随便一看。
不得了啊!
滥竽充数之中,怎么真的冒出来几个格外漂亮的艺术品!
他扫视了一圈,很快发现了不露声色的高手。
“哇我的妹啊,你也太厉害了吧!”他惊叹道,“心灵手巧说得就是你!”
围桌的几个人听了这话全都停了下来,纷纷看向她手里的动作。
陆时宜正在捏边,忽然被点到名,动作一顿,见一圈都往自己这儿看过来,甚至还有邻桌的人,不由自主耳尖一红。
她摇摇头,转移火力:“何徐行更厉害。”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说得倒是没错。何徐行家里情况不好,还有个妹妹。
跟他比起来,她只能说是家境普通。
路扬转而去看旁边的男生,叹为观止:“哥们,快教教我!”
关注点终于不在自己身上了,陆时宜低头继续,却察觉有一道无法忽视的视线——
周亦淮。
他这个眼神,应该要称作是,端视?
陆时宜愣了两秒。
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迅速垂下眼眸,没敢再看。
手上动作慢了下来,她突然意识到,他不会想让她教他吧?
毕竟,他包的那个饺子,的确称得上有点……不忍直视。
想到这儿,她又看回去,却发现他已经懒散地敷衍起他那个半成品了。
这时候再主动开口,也不合时宜。
周亦淮今天已经很不开心了,这个活动对他来说,也没有起到什么改变心情的效果。
陆时宜抿了抿唇。
既然这样,她尝试一下吧。
她从口袋里摸出个一元硬币,趁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手头上,悄然把东西塞入饺子馅里。
刚才洗手的时候她就产生了这个想法,顺便把硬币也仔细清洗了一遍。
本来都准备放弃了,没想到最后鼓足勇气还是要做。
做都做到这个地步了,索性更大胆一些。
圣诞节媛媛给了她好多糖果,还放在校服里。她悄摸撕开包装,也塞了糖进馅料。
如此,硬币代表好运,糖果代表快乐。
她把这两样祝福给到他了,希望能对他有点帮助吧。
陆时宜觉得自己今天的所有行径都有点“偷鸡摸狗”。明明也就几秒的动作,她紧张得快要冒汗。
生怕有人一时兴起朝她这儿看两眼,发现她鬼鬼祟祟的行为。
虽然真要解释也不是想不出理由,但他就知道了,那她的所有行为都失去意义。
“陆陆——”媛媛忽然叫了她一下,让她手里的饺子差点吓掉下来。
她咽了咽口水,问:“怎么啦?”
吴媛媛:“我这个好像包毁了,你看一下还能拯救吗?”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回:“好,我来看看。”
二十分钟的活动时间很快结束,同学们继续观看演出,由每桌的负责人将托盘送到后厨,由阿姨统一煮熟。
用的是那种桶形大锅,所有班的混杂在一起,捞出来以后大概率是吃不到自己亲手包的。
知道这个情况后,大多数人表示理解,但仍然很遗憾。
陆时宜心跳一点一点平复下来,脑袋飞速地在想解决方法。
“我去吧。”
她主动当了负责人,和其他人一样捧着托盘去了后厨,动作迅速地将东西放下。
却把有硬币和糖果的那两份挑了出来,从后厨随便拿了只小碗,装进去,顺着员工通道下了楼,一路奔向隔壁小卖部。
这会儿小卖部根本没有人,老板娘正窝在椅子上看电视剧。
见她气喘吁吁跑过来,老板娘纳闷:“你怎么过来了,高三不是在二楼搞活动吗?想买点喝的?”
“不是。我……想求您帮一个忙。”陆时宜说。
“什么忙?”老板娘问。
“嗯……我能不能借您的锅,煮两个饺子?”
她有时候恰好饭点来小卖部,经常能闻见那个小锅煮食物飘出来的香味。
虽然和对方关系还不错,但突然请别人帮忙,心里还是很忐忑。
老板娘倏然笑了:“哦,我知道了。想吃自己亲手包的饺子是吧?这有什么不行的,给我吧,待会来拿就行了。”
陆时宜闻言感激地道谢,将小碗递了过去。
“之前多亏你提醒我呢。冬天是应该供应热饮,这不我特地买了个保温箱,生意还挺好。”老板娘乐呵呵的。
陆时宜也不能在这儿待太久,又道了两声谢,匆匆原路返回上楼。
坐回座位时,她的紧张还没平复下来。还好一切都很顺利。
“陆陆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啊?”媛媛问。
“我……顺便去一楼上了个厕所。”她撒谎道。
她今天生理期,卫生间去得勤不足为奇,吴媛媛表示理解,还关心了她几句。
没人怀疑。陆时宜用手做扇子,扇了扇风,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但是一点都没能缓解她的焦躁。
她从小到大,做的大胆的事情加在一块儿都没有今天多。
周亦淮没和其他三个男生一样,背过身看节目,他的手臂就这么托在餐桌上,托腮打量少女不太正常的行为。
餐厅很热吗?
好像是有点。毕竟人群聚集,还开了空调。
可是,热到这种地步,似乎不太对劲?
只见她心浮气躁地扇了会风,然后热到把外套都给脱了。
纤细脖颈显露出来,外面冬日暖阳照射,白皙脸颊上的细小绒毛在跳跃。
到这儿还没停下,她又从包里掏出一张卷子,挑出一支笔蹙着眉开始写。
她低下头时,周亦淮忽然看见她额头右侧有块白色痕迹,大概是包饺子时留下的。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还没怎么靠近,女孩余光就察觉到了,宛如惊弦之鸟猛地退开。
一瞬之间,两个人就离开很远。
周亦淮动作一顿,神色未变,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提示她:“这有东西。”
陆时宜绷紧的神经一直没放松,于是只能找点能使自己专注的事情做。
刚刚那番反应更趋向条件反射。
做完之后,她整个人一怔。
然后喉头轻咽,轻轻点头,取出张纸巾擦了擦。
周亦淮确认,她今天真的有点奇怪。
以她的性格,按照往常的情况,一定会一副好像和他不熟的样子,礼貌疏离地道谢。
今天倒是连道谢都没了。
有趣。
她继续写题,他也继续好整以暇地看。
直到阿姨那边喊了几声,饺子熟了,她这才把学习资料一股脑塞进书包里,一言不发地赶过去。
周亦淮目送她的背影走远,才意兴阑珊收回目光。
五分钟后,陆时宜捧着中等大小的盆过来,里面还放了个勺子,以及几个小碗。
她把东西放下,尽量平静地提议道:“我给大家盛吧?”
吴媛媛率先捧场:“好啊好啊,谢谢陆陆!”
陆时宜先给班上四个女孩子盛好,然后再转向另外四位男生。
周亦淮刚要接过,却不想,她舍近求远,把冒着腾腾热气的碗递给了路扬。
周亦淮:“……?”
她这总不该是按亲疏远近的顺序排的吧?
没事。他想,下一个该是他了。
然后,她舍近求更远递给了何徐行。
他刚想开口说什么,她就递给了他。
周亦淮往右扫视了一眼,行吧,至少比谢一程强。至少不是最后一个。
他现在已经被搞得没脾气了。
陆时宜分完之后,沉默坐下,目光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面。
她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饺子,没什么吃的欲望,也不打算吃。
看到周亦淮夹起一只,而且她无比确定是她包的那个,她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我的天呐,这是啥啊?”路扬一脸无语,忍不住吐槽,“这形状,该不会是懒羊羊头上那一坨吧?”
“呕……”谢一程“草”了一声,“求你别说了,你再说我真的一口都吃不下了。不仅吃不下,我还要吐出来。”
吴媛媛接话:“我突然想起来,放在一起煮的话,会不会有人没洗手啊?”
何徐行倒是无所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然后……
周亦淮将筷子放了下来。
陆时宜好想跟他说,她洗手了,他的那份也是单独煮的,非常干净以及健康,不会有事。
可她不能。
大家都不吃,她只好轻轻咳了一声,引起注意让周亦淮看过来之后,夹起自己的咬了一口。
随即她的眼睛看过来,亮晶晶的,像是在询问:你怎么不吃?
周亦淮一垂眼,看了碗中的饺子,玉雪可爱,跟她包的那种很像。
他脑子目前还处于放空状态,就学着她,将那只饺子放入了口中。
须臾,陆时宜就见他皱了皱眉。
她真怕他咬得太急,将牙都磕疼。于是她问道:“怎么了?”
这种着急真是久违了,周亦淮看到她的神情,又想偏过头来笑。
桌上其余人听着动静也一并望来。
周亦淮顿了一下,从口中吐出来一只闪着光泽的硬币。
路扬:“草???”
谢一程:“你的饺子里为什么有硬币?”
其余人惊叹:“哇!”
好半晌,才有人想起来:“我记得家里长辈说过,老一辈的宁宜人会在包饺子的时候放一枚硬币,刚好吃到的人在未来一整年都会有好运气。”
路扬:“你再吃一个呢?说不定还有!”
周亦淮嗤了一声:“你当概率这玩意儿在我身上不起作用是吧?”
陆时宜的心鼓燥起来。因为她知道,那个概率是百分百。
“你试试啊!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道理你不知道吗?”
那边谢一程也在怂恿。
周亦淮索性就打算让他们死心。他又夹起一只。
路扬:“我真嫉妒了,为什么你这个包得还这么好看?”
谢一程:“对啊对啊,凭什么我们的是残次品,你这个是艺术品?!”
周亦淮睨了他们一眼,懒得反驳。
放入口中后,他嚼了两下,眉头又是一蹙。
“怎么样怎么样?”一众人眼含期待,急切问道,“是不是也有?”
他摇了摇头,表示否认。
正要失望之时,他停顿一下,倏然又说:“这里面是颗糖,还挺甜的。”
“什么!草!!!”
“真的愤怒了!羡慕嫉妒恨!”
“这什么欧皇体质啊?”
陆时宜放下心来,折磨许久的事儿终于有了着落。
可偏偏她还要学着其他人的表情,装成一副惊讶又羡慕的模样。
“算了,”路扬调整好心态,笑得露出了八颗牙齿,“今天是你生日,你应得的!”
谢一程这时候也想起来他今天不怎么高兴,顺势安慰道:“这说明什么啊!峰回路转,一大波好事将要发生!”
其余不知情的人疑惑:“咦,今天是周亦淮生日呀?”
路扬问:“对啊,这出生的日子选得好吧?”
“是很好,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此起彼伏的祝福声响起后,陆时宜终于也能顺理成章,她静静看过去,弯了下唇,笑着祝贺:“生日快乐呀!”
周亦淮搜索回忆,好像这还是他见她第一次笑。
平常见她的时候,她不是在哭,就是在皱眉,或是直接没表情。
这样,很漂亮。
圆润的眼睛眸光盈盈,干净、清澈,眼下那颗泪痣像有了生命力。
让人忍不住想逗着玩。这么想着,他也这么做了。
“路扬生日给他送礼物,到我这儿就这么敷衍?”他舔了舔口中的糖,略一挑眉,下了结论,“确实也没办法,谁让我们‘不熟’呢。”
这措辞,这语气。
就算来个情绪感知能力再不强的人,都知道他在说反话。
又像自嘲,又像揶揄。
“啊?”她懵了。
陆时宜有点茫然而无措地看过去。
原来他们是可以正常送礼物的关系吗?她总觉得,但凡他或是别人知道她送了什么,好像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思。
完全不敢赌。
她微抿嘴唇,犹疑着问他:“那,你想怎样?”
周亦淮手指托腮,似乎在认真思考。
少顷,他说。
“不然,你夸我几句?”
17
「我喜欢的不是雪, 而是站在皑皑白雪中,鲜衣怒马的他。」
——《欲言又止》/61
/
夸?
怎么夸?
他这样的人,缺过夸赞吗?
陆时宜懵了懵, 不知如何是好。
路扬在一旁疯狂憋笑,终于忍不住为她解围:“你不要理这个自恋狂, 哪有人让别人夸自己的?”
周亦淮撂下一句“夸不出来就说明我没优点呗”彻底让人闭嘴, 他就那么不置可否地看向她。
她有点为难,一堆形容词从她脑海中闪过, 但这种情况,怎么说得出口?
路扬见她脸皮太薄,又知道周亦淮最近烦心事多,于是打了个圆场:“咱们一人夸一句好吧?让让这个臭脸男人。”
他的优点实在太好说了。
“学习好!”
“长得帅!”
……
轮到陆时宜,她咳咳两声,慎重地说:“……善良。”
这环节太容易暴露对对方的了解程度了, 真要论起来,po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Q裙丝二而尔呜九义死戚她也不想这么敷衍, 只是浅显表面、众所周知的已经被人抢着说完了。
“善良哈哈哈哈哈, 这是好人卡?”路扬拍了拍周亦淮的手臂, 笑得不停, “我第一次听见*七*七*整*理有人夸你善良。”
口中糖果虽已消逝,但甜味尚存。周亦淮轻挑了下眉,心想算了, 再为难两句人都得哭出来。
表演还在继续, 这会儿气氛热燥起来,大家都离开位置, 跑到前面围着舞台去看。
陆时宜还是在写试卷,她偷偷观察他观看演出的背影, 他现在心情应该是好了点吧?
那她今天干得一堆乱七八糟的事也不算白忙活。
正想着,他的手机响起来。他转过身来,接起电话,动作太突然了,以至于将她吓了一跳。
“喂,稍等,我这儿有点吵——”周亦淮看了她一眼后,站起身来,绕过不少桌子,直接从安全通道下楼去讲了。
陆时宜坐的这桌紧挨着落地玻璃窗,如果他是往运动场方向走的话,有可能会看见他的身影。
她不动声色地往左边挪动。
很快,少年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他单手插着口袋,走到一个灯杆下倚着,低垂着头看地面。
周亦淮:“可以了,姐你说吧。”
“生日快乐阿淮。”周之矜的声音里带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哦。”
他嗯了一声:“什么?”
“爸回国追妻了!”周之矜顿了顿卖了个关子,随后又忍不住先说了,“我刚打电话过去问爸到酒店没,结果听到妈的声音了!听起来心情还不错的样子,我猜这两人分居多年,现在已经干柴烈火上了,不然你再打过去试探一下?”
周亦淮在心底压了许多天的燥意疏解不少,但还是嘴硬:“妈都要找小男朋友了,他一个老男人有什么用。”
周之矜:“他俩要不是都太强势,当初能分开吗?反正这回我看爸是真低头了,借着回国处理事务的由头准备很多天不回美国,我在这儿真是孤单啊。”
他终于笑了下:“知道了,我去问问。”
他拨了两方电话,一个人都没接。没接就算了,荒谬的是其中一个接了又挂了。
站了半晌,他微仰头弯了下唇,把手机塞回口袋。
眼睫上忽然沾上水珠,睁眼一看,天空居然落下雪花。
他不喜欢雨天,因为父亲带着姐姐走的时候,雨声哗哗不停,雾蒙潮湿不止。
现在呢?
他想到忽然彩纸,想到嘴里残留的甜味,想,没准雨天也会充满色彩。
陆时宜看着男生神情突然高兴了不少,猜测那通电话很重要。
会是谁呢。
总不该,是他喜欢的女孩子吧?
想到这个她心中泛起苦涩。
不过没空多思考,因为很快同学们就发现下雪了,纷纷围到窗边过来看,她只好退回原位。
周亦淮迈步走回来,有雪花落到他的黑发上,并未融化。
其实也没关系,至少他开心了不是吗?
终于进行到第二项活动。
——新年祝福。
学校准备了各式各样的卡纸和信笺,还有五颜六色的彩笔,让他们随意发挥。
并且已经收集了一轮学弟学妹对高三的祝福,待会随机抽取,由主持人朗读出来。
陆时宜不知道写些什么,严肃地咬着唇,思考很久落笔:
希望我们还能拥有一个夏天。
一切相遇和别离似乎都在这个特殊时节。假如还能见证一次他在的三伏天,也算不枉年少。
周亦淮欻欻写完,抬头往对面一看。
好家伙这字,好像和他的有点相像?
他恍然想起,之前有一回去他们班上课,当时拿到一张答题卡,觉得字眼熟,但没看名字,现在一回忆,该不会是她吧?
这什么缘分。
周亦淮转着笔,又瞥了一眼,想笑。
这还是冬天呢,就在想夏天的事了。旁的人最多盼一句春日,她这脑回路似乎有点异于常人?
他往纸上写得简单,也就龙飞凤舞的一句:We are the future.
底下空了一大片。
这会儿所有人都很安静地在埋头苦干,似是要写千字小作文。等得有点无聊,他提笔,接着从下面写。
陆时宜憋了一句就不知道怎么继续了,不想对面推过来一张信笺。
她抬头,看到周亦淮百无聊赖地挑眉。
她观察了一下其他人,没有任何反应。于是故作从容的接过。
先是嚣张且狂的英文花体:我们就是未来。
然后——
[喜欢夏天?]
她整个僵住了,他怎么还偷看呢?
[嗯]她回。
说多错多,少说话就意味着少暴露。
默默把纸张推回去。
[晕了。宁宜的夏天热到发昏,为什么???]
她不着痕迹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罢,至少她看出来他现在是真的心情很不错了。
[没。]
他很快又推过来,一行问号。
陆时宜耐着性子多写了几个字:[喜欢需要什么理由?]
其他人已经快收工了,她也不敢再陪他明目张胆,直接合上笔盖。
她以为看到这么明显的暗示,他至少应该收敛点,谁知:[那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
他怎么这样啊。
她想了想,避过这个掰扯不清的话题,没头没脑地落笔:[周亦淮]
喜不喜欢夏天不知道。
喜欢你是真的。
果然那边愣了好一会儿没回话。
她舒了口气,以为应该没后续了,把自己的信笺折好。
谁成想,他竟又推过来,上面赫然写着:[路时宜]
她眨巴眨巴眼睛,看了两遍,都还是路扬的路。所以这么久了,他还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外面冰天雪地,她只觉得心比温度还凉。
是了。她好像没强调过自己姓什么。
他也总是漫不经心的,根本不在意太过无关的人。所以先入为主地想错也正常。
可是还是好难过。
她这回手都没碰那张纸,直接装没看见,从包里找出手机来,一副很忙的样子。
正巧这会儿沈江屿给她发消息,咚咚震个不停。二中那边现在应该是在礼堂看演出,他弹了好几个现场视频过来。
她把振动声音调小,给他回消息。
发的话连续,但都很口水,因为她只是在混时间,暂时不想抬头看对面的人。
她不能怪他,只能和自己较劲。
沈江屿:跨年有什么安排吗?
陆时宜:没。写试卷?
沈江屿:我们几个去故园湖看烟花,你去吗,带上你外婆一起?
离家很近,而且外婆也挺喜欢热闹。于是她回:好啊。
她这边聊得一阵接一阵,周亦淮那边就纳了闷了:难道逗过了?
路扬写完把笔一扔,闲闲往四周看,这一看不得了:“哈哈哈哈阿淮你干什么?给我妹名字都写错了。”
周亦淮拧眉,又看了一遍。没错啊。
幸得路扬嘴快解释:“陆地的陆。”
周亦淮:“……”
哪个傻子跟他说的“跟我同姓,很有缘分”,这也叫同姓?
他头疼扶额。
吴媛媛觉得陆时宜在这种场合玩手机很稀奇,凑过来瞧了一眼:“哇陆陆你跟谁约啦?我本来还想约咱们寝去唱歌呢。”
“下次吧。”陆时宜发觉都写完了,这活动即将结束,于是收起手机,小声说,“我和朋友约好啦。”
吴媛媛嘿嘿一笑,了然道:“好呀好呀,祝你和对方玩得开心~”
陆时宜知道她想歪了,但现在也不想特别解释什么,她和沈江屿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她当着周亦淮的面,不想说这么长的句子。
台上的主持人开始随机抽取低年级的祝福语。她从纸箱子里拿了一个纸团,念道——
“这是一封来自高二四班张同学的信,写给十九班的周同学。”主持人看到内容先顿了一下,硬着头皮又继续念,“学长你好,新年快乐!第一次遇见你是在篮球场,你一笑,惊艳了我整个高中,我才知道一见钟情是什么滋味……后来发现,你的名字永远出现在排名榜的最前端,于是我也想努力追赶你的步伐。今年你要高考了,祝愿你一举拿下状元,做永远都耀眼的人!”
她才念了个姓出来,一大波人齐刷刷往这边望。
有些人就是这样,低调都低调不起来。
陆时宜把头埋得很低。
念到下一条时,众人才逐渐收回目光。
周亦淮想找个机会道歉,结果先是被祝福信打断,紧接着女生又遗世独立地开始写试卷,草稿纸上笔迹连到飞起,总之就是开了勿扰模式。
好不容易等到全程活动结束,他刚要说什么,陆时宜扭头去跟吴媛媛说话:“咱们快走吧,还得回宿舍整理东西呢。”
然后她们俩溜得飞快。
走出食堂之后,陆时宜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忙将帽子戴上,手抄进口袋。
寒风凛冽,她觉得也还好,至少能让自己清醒清醒。
周亦淮皱着眉回班拿东西。路扬见他下颌绷得死紧,问道:“怎么了,你今天阴晴不定的?”
他没接话,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从抽屉摸出作业试卷一通全塞进书包。
然后才注意到桌上的礼品袋,袋子外面粘了便签说是学生会幸运抽奖。他随手一并塞进了书包。
脚边还有几个礼盒,除了几个朋友的之外,剩下的都是不知从哪儿得知他生日的女生送的。
有署名的他暂且留下,等着收假回来去还;无名的只好送至失物招领。
他把小件一股脑全塞书包里。只有路扬送的一个——
尤克里里。
他只能拿手上:“你送这玩意儿做什么?”
“你不是说最近有个搞音乐的小白脸妄图勾搭阿姨?”路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理直气壮地回,“你一出手,阿姨就知道那狗东西不行了。”
“……”不用了。现在大概是用不上。
周亦淮拎着东西下楼,碰上从宿舍整理完东西过来的何徐行,行迹匆匆,于是随口问了一句:“怎么这么急啊?”
何徐行摆摆手:“我家和陆时宜家隔挺近,约着一起坐车,让她久等不合适。”
周亦淮不动声色:“哦,她在哪等你呢?我去跟她说一声。”
说什么?
何徐行也没细想:“行方广场啊,那边不是有个玻璃房嘛。”
周亦淮得到准确回答,点了点头。
才下了两个小时的雪,地面已经被白色包裹,路上处处是行人的胶印。
银装素裹的傍晚,灯光初上。
路扬在他后面才下楼,这会儿看他方向不对,开口询问:“咱们不走南门?”
他说:“你先回吧,我有点事要处理,拖久了不好办。”
路扬以为是他的家事,就没多问,让他自己保重,自己就先走了。
周亦淮背着琴盒走到行方广场,大雪纷飞中,他和玻璃房里坐着的人对视上。
陆时宜正用手机看公交的到达时间点,发现还有六分钟后,嫌露手太冷,将手连同手机一并塞回了口袋。
一抬头,对上了周亦淮的黑亮的眼睛。短暂的视线相接,让她的心莫名一阵,飞速撇眼闪避。
但仔细想想,她也没什么要躲的理由。于是又自然地看回去。
难道他也要过来等人?
路扬的确不在他身边。而且外面雪下得太大了,他都白头了。
周亦淮正欲拉开门,想到什么又停下。
他轻轻扣了下玻璃,问:“能听到我说话吗?”
隔音效果确实不太好,陆时宜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就点了点头表示能。
“听得很清楚吗?”他又问。
她又点了点头。
然后他没再说话。
他把身上背的包全都卸下,摆放在雪地上,往包里取出个东西。
门口有一顶浅黄色黯淡的灯光,颇有些让人眩晕。
她坐着,隔着一道玻璃门,他站着,高度差的缘故,她抬头看他,他也微微低头。
雪意映出他漆黑瞳孔中的一点笑意。
他将尤克里里置于怀中,修长分明的手在寒风吹中,骨节凸起得泛红。
他看过来,随便拨了两下弦,嗓子低沉地开口:
“I'm so sorry for whatever that I said that night.
It was never my intention to be rude.”
陆时宜当场愣住。
他动作很随意,站姿也没那么固定,陆时宜都能听见新雪被踩出的绵密声音。
他在做什么?
……他,不冷吗?
暖光色的光晕映衬,他的眉目笼罩在阴影之下,再配上这大雪,简直是电影场景。
她懵到只能隔着这道玻璃,直直地抬头看,忘记了要做任何反应。譬如,把这个看起来有点不正常的人,赶紧拉里面来。
一分钟后,他把琴扔下,推了门进来。
发丝、衣服上全是雪粒,露出外面的皮肤白里透红。
屋内稍暖和了一些,他沉吟数秒。
也没废话,直接就问:
“对不起。现在还生气吗?”
18
「我会等到弃暗投明的时刻吗。」
——《欲言又止》/61
/
周亦淮回家之后泡了会儿热水, 过后章今微女士给他打了电话,表示给他订了蛋糕,但今晚不能赶回去陪他过生日了。
言辞中有歉意, 但更多是尴尬。
周亦淮了然,开玩笑道:“要不要我去给您送换洗衣物?”
章今微咳了两下, 笑骂了他两句, 让他别瞎想。
瞎想?呵呵。
他爸妈,典型的毛利小五郎和妃英理, 明明相互之间有感情,就是死守面子不复合。
亏他当了这么多年传声筒。
他把收到的礼物全拆了。
到最后,只剩下那份学生会的抽奖礼。
拿的时候没细想,现在存疑,附中学生会还搞这种活动?以前好像没有。
他将东西从袋子里拿出来。一共两样,一个柿子型挂坠, 还有一条运动发带。
的确很像附中送礼的手笔。
再观察便签字迹,歪歪斜斜、潦草无章, 简而言之, 不像是女生写给心上人的。
他没再多思考, 随手将挂坠扣在了书包上。
然后拨通了路扬的电话:“出来, 请你吃饭。”
路扬很无奈:“大哥,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了?外面雪下那么大,我死在半路怎么办?”
周亦淮:“少来。走过来就五分钟, 你要是死了我负责。”
“……”路扬妥协, “行,你等着。”
吧台上摆了几瓶饮料, 电视里游戏音效不停,电子烤架上滋滋声不停, 谢一程被拖过来就是充当老保姆的。
周亦淮坐沙发上,握着手柄灵活地操纵着,通关界面一弹出来,他把东西一扔,站起来舒展了下身体。
“行了,可以吃了。”谢一程拿夹子给肉翻了个面,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框。
眼下路扬正一边吃一边刷手机。这个时间点的空间热闹非凡,各种跨年文案照片络绎不绝。然后他就刷到了陆时宜的。
没有文字,就两张照片。
一张是雪中湖滨的烟花秀,还有一张是人物合照。
“咦?”路扬用手指戳着将照片放大了看,敛了敛眉,“我妹旁边这男的有点眼熟啊。”
谢一程凑过来,“你啥妹啊,又是啥男的?”
周亦淮眉头微动,点开Q|Q空间,却什么也没看到。
哦,他这才想起来,他被对方屏蔽了。
他声音没什么起伏地朝路扬伸手:“给我看看。”
照片里有五个人,四少一老,从站位也能看得出来亲疏远近。
就这么说吧,老人一定是陆时宜的亲人,剩下三个人里就是旁边那个男的走得比较近。
周亦淮挑了挑眉。下午确实听见她说有约,再联系吴媛媛调侃的语气,该不会有些什么吧?
谢一程摸了摸下巴,翻找记忆:“我也觉得有点眼熟。”
周亦淮这才认真去看对方的脸,不得不承认:“应该见过。”
路扬终于想起来,一拍大腿,“这不沈江屿吗?”
这名字太久没出现,以至于突然冒出来的时候,让人愣了几秒,谢一程附和道:“对对对,是他是他,初中约过几次球,打得不错。”
“这俩怎么认识的?”
“他现在在哪个学校?好像不在附中吧。”
一问三不知。
周亦淮就这么听着,也没说话,往下翻着她的空间。
陆时宜不怎么喜欢发动态,一共就三十来条,从上到下一会儿就刷完了。这条的上一条,是那次他知道的日出图。
跟她去看日出那男的,不会也是沈江屿吧?
周亦淮忽然把手机扔回路扬怀里,自己去切蛋糕。
照他以往强迫症的态度,切蛋糕都得算好角度,这会儿却切得乱七八糟,刀刀胡来。
路扬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还乐呵呵说:“这是妹夫吗?不行,我得去朋友圈里找人脉问问,这万一我妹上当受骗怎么行。人多乖一女孩呀。”
周亦淮倏然站起身来,走到路扬旁边,把切好的块儿递给他。他正要感谢呢,一只手抓了奶油就往他脸上糊。
“你大爷的!周亦淮你玩儿阴的是吧?”
随后他们就“打”了起来。
快到十二点,路扬和谢一程瘫倒在沙发上,准备就在这儿过夜了。
周亦淮接到周之矜的视频,走到阳台去接。
先是问了一通父母的消息,随后又问起留学的事儿:“爸说你不想出国了?”
他沉默了会儿:“嗯。”
“也好,”周之矜笑笑说,“国外也没什么意思,我现在就想回国。”
周亦淮看他姐撩了把头发,明艳动人,于是做出一副“你少来”的表情,“你先哄好你那洋人男朋友再说吧。”
细数起来,她ins上发的照片,一个月就得出现一张新的男人面孔,虽然周亦淮自觉这些人都长一个模样。
“……”周之矜说,“工作压力大,玩玩还不行吗?”
她就是个女强人,周敬风把她当公司继承人培养的那种。
周亦淮挑挑眉,长腿一跨,在摇椅上躺下了。
“帅炸了啊,阿淮,学校里不少女孩追你吧?”周之矜啧啧感慨,又问,“谈恋爱了没?”
“没,”周亦淮用一种“我们之间有代沟”的眼神看回去,“国内不给早恋,你不知道啊。”
“是我咸吃萝卜淡操心,”周之矜就笑笑,“我们阿淮披个麻袋都有小姑娘喜欢。”
周亦淮:“……”
“你那边不才中午?”周亦淮说,“睡会儿吧,咖啡续命也不怕折寿,我挂了啊。”
正要点红色按键,周之矜突然严肃地叫了声他的名字。
叫全名一般来说都有要事,他就停下了,问:“怎么了?”
“……没事啊。就想叫叫你。”
周亦淮无语,“这样很吓人的。”
周之矜没说出口的话是:“以前我问你,你回我的都是不喜欢或是不想,可这一次是不给。”
好像有点问题不是吗?
她沉默两秒,认真道:“有了喜欢的女孩子一定要告诉我。”
周亦淮本想敷衍,但她语气严肃,又说不出来别的什么,就道:“知道了。你换新男友不也会艾特我给你点赞?”
“……”
零点的时候,瘫着的人全都垂死病中惊坐起,一瞬间精神抖擞。
与此同时,周亦淮收到了满屏的祝福语,陆时宜的那条混入其中。
看着就像群发的。
这回他倒警惕,没给她立即判死刑,率先看了下她给路扬发了什么。
哦,几乎一模一样。就半句话小有改动。
真够“端水”。
今天在玻璃房中,嘴上说没生气,都是误会云云,可眼睛里水润润的委屈,当他瞎吗。
写错人名字的确是他不对。
现在能怎么办?慢慢哄呗。
陆时宜扶着外婆回家之后,开始琢磨怎么给人发祝福。
太明显了不行,太特别了不行。
最后删删减减好片刻,才慎重发了出去。
发完之后就刷到了路扬的说说。原来他和周亦淮一块跨的年。
她庆幸自己还好没搞特殊化。不然这俩一对口供,她就要完蛋了。
她想,周亦淮,你一定不知道吧?
我为了给你发祝福,给所有熟悉的人都发了一遍。
发完不久,她熄灭灯光躺下,刚准备把手机扔到枕边,却听得它不停震动。
原来是不少同学朋友祝她同乐。
她开了免打扰,又一次准备把手机放回去,却弹出来一个名字。
陆时宜在备注方面是很有条理的,分组也是明明白白,是同学一定会表明学校班级姓名,而只有他——
就保留他原始的昵称,什么都没改。
手比脑子快,她点了进去。
Z:[访问空间的申请,你打算什么时候同意?]
额……
谁年少时不会在空间无病呻吟几下呢?这种黑历史留着纪念也珍贵,她就没删。但要给喜欢的人看到……
虽然他可能也不会想翻到底。
陆时宜默默点进空间,修改权限,半年可见。
然后才睡下。
/
期末是八省联考,和高考流程一模一样。学校全清空,考点散布在宁宜的各个角落。
陆时宜本想着自己可以前进到第二考场,离他稍微近一点,不想,最后甚至都不在一个地方考了。
答题卡最后也不会返还回来。偷撕条形码?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她高三才到附中,学籍复杂,和大多数同学都不在一个考区。
折腾到底,她竟然回了二中考试。
半年没回来,都有点陌生了。
三天考完,附中放两天假,再回学校补课。
沈江屿留在本校考试,生物一交卷,陆时宜和他一起重新逛了二中,走着走着就到了高一时的辩论社。
他感慨:“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很疑惑,你看起来那么胆小畏缩,怎么社团会选辩论?”
陆时宜脑海中也闪现出一堆画面。
一些细碎的瞬间,成慢镜头播放,留下特写。
周亦淮说,我们只有这么短的一生,要给世间留下些印象。
他也写,附中什么样,自己过来看。
他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在她还不是一个出色的人时,就肯定她:我知道你可以。
……
好像也是他,教会了她要少年这个词的具象含义。
虽然他完全不记得,虽然换一个人,他可能也会如此。
但你要知道,喜欢就是没有什么理由的事情。
她想,经过那么长时间的等待,可能她也忘了煎熬的感觉了。可真正到了附中,她发现,还是……喜欢。
沈江屿继续回忆道:“第一次小组比赛,我跟你成了队友,一开始还很担心你。结果到了赛场,你表现得和我的想象……完全不一样。说实话,我当时被你吓到了。”
陆时宜想到当时的场景,笑了。
在那之前,她没在很多人前,说过那么长段的话。
她头一次不那么绵软,反而表现得很强硬,虽然差点紧张得快哭出来,但几乎没有一个人看出来。
无人知晓,只要想到周亦淮,她就不会害怕了。
有些人的出现,堪比生命中引航的灯塔。从此做的每一个选择,全都奔向他。
“我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女生,”他想了想,笑了下说,“就像拥有一个软质外壳,却无坚不摧。”
咦?
开始忆往昔峥嵘岁月了吗。
被夸得不好意思,陆时宜就说:“你也很厉害啊。说起来,要不是你缺考,我可能也去不了附中。”
沈江屿摇了摇头,又说:“我还没问过你,为什么一定拿到那个名额?”
做过同学才知道,她有多拼命。
陆时宜沉默两秒,反问:“难道你不想要吗?”
有自己的因素,也有周亦淮的因素。到最后,她也分不清哪种占比更高。
沈江屿既然放弃去一中或是九中这样的名校,来到二中,一定也是想到二中争取去附中的名额吧。
她扭头去看他,他只是无声地笑了笑。
很难形容这是一种怎样的笑,遗憾、释然……好像都不对。
良久,他说:“曾经想。”
所以现在不想了吗?
还是只因为没有争取到,才与自己和解了?
话题戳别人伤心处,她也不敢问了。
之后他们去二中外面的小吃街逛,坐下来点了份晚餐。
她胃口小,很快结束,等待对方的时间段,她把手机开机看了消息。
还不少。
吴媛媛:[放假两天,有什么安排吗!我和舒佳想去安棠那边玩!]
陆时宜给她回:[好啊,来我家呀。]
路扬:[妹!明天出来玩吗?]
还有一些其他人的,她都一一回复。
这会儿沈江屿也解决完了,她正准备放下手机,却收到新消息。
Z:[没哭吧你?]
陆时宜愣住。
他,这是哪里冒出来的疑问。
于是她:[?]
Z:[你觉得难吗?]
“你会”“要有尖子生的自觉”“我来肯定你”……
他说过的话在脑子里轮番播放,她这才意识到他什么意思。
联考难吗?当然难。
难得她在考试过程中恨不得薅秃头发。
难到她认为平均分不可能及格。压根没做过这么难的卷子,处处超纲,处处灵活。
但很奇怪,她的心态很平稳。
少顷,她回:[难……]
对面又来:[那明天免费散心服务?]
他还补充:[路扬提议的。]
她当然知道是路扬问的,毕竟几分钟前才回复过他的消息。
陆时宜手指顿了一下,打字:[没空。]
是真没空,已经答应了媛媛。而且……如果是路扬邀请,肯定会叫上一堆朋友,她夹在其中很尴尬,算了。
沈江屿已经起身,“我们走吧,晚了你回家不太安全。”
等了两分钟没消息。
帐都结完,已经走到店门外了,才弹出来一条。
Z:[有约会了是吧?]
19
「所有告别中, 我最喜欢明天见,以及下学期还见。」
——《欲言又止》/61
/
补课一周半,最后一个晚修结束, 舒佳从楼下跑上来问,“你们要不要出校门逛!今天烟火夜市, 一定很热闹!”
吴媛媛点头:“好啊好啊。”
这么久了, 陆时宜好像还没有在晚自习后出过校门,于是也说好。
出了门, 她才知道,“宁宜夜晚最热闹的是学校”这种调侃不是假话。
地摊经济在此时发挥到极致,卖什么的都有,烧烤、关东煮、炸鸡……满街的香味勾引着人的味蕾。
一帮女孩子被套圈游戏吸引得走不动路。
陆时宜看着被塞过来的圈圈,连忙摆手:“不行,我不行的。”
舒佳不由分说:“试试嘛, 开心就好啊!我请!”
她带了好几个文科班的女孩子出来,在这项游戏上全部失利, 这会儿全都用一种期盼的眼神望着陆时宜。
搞得她压力很大。
“陆时宜……”其中一位女孩害羞开口, “我看过你在运动会上转呼啦圈, 很厉害的!试试, 没套中也没关系,大家也都没成功呀!”
呼啦圈,和套圈, 虽然都是圈, 但好像并没有什么关联?
陆时宜微微感到无措。
但真让她瞎猫碰上死耗子,套中了好几个玩偶, 正好一人分了一个。
她抱着快有她半个人高的黑熊,跟着大家入座烧烤摊。点完单等待时, 她搅拌着赤豆元宵,听她们闲聊。
聊学习、聊梦想、聊八卦、聊……周亦淮。
他大概经常成为群聊的谈资,大家提及时都是一副自然而然的样子。
吴媛媛啃着冰淇淋,含含糊糊地说:“这哥们太让人嫉妒了。”
“为啥?”
她们都没什么感觉。当人比你优秀一丁点时,的确有可能会嫉妒;但超出一大截令人望尘莫及时,好像就只剩下钦佩。
媛媛:“她妈妈好歹算半个娱乐圈人士,要张演唱会前排门票应该轻而易举吧?呜呜呜凭什么我要靠自己抢!”
“……”追星人的脑回路她们不懂。
其中一位女生笑道:“你也可以问江老师要啊。”
吴媛媛自闭趴桌子:“没脸了。八省联考过后,我再无颜去见仙女。”
一群人点头深表赞同:“阅读理解直接上了新感觉主义,我瞬间成了没感觉的人。”
“加一,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读不懂汉字。”
“没关系,成绩不是等年后开学才能查吗?咱们暂时逃过一劫。”
这么聊着,她们又提到年后的百日誓师暨成人礼,“哎,你们班礼服定了没?”
“没有呢,仙女还没说,”吴媛媛说,“不过应该快了吧。”
礼服?陆时宜第一次听说这个,竖起耳朵听。
吴媛媛兴奋地给她科普:“每届的传统呀。誓师过后的成人礼,千人在运动场共跳华尔兹,可以化妆,可以烫头发,我愿称之为整个高中最放纵时刻。”
“两人搭档那种。”舒佳神秘兮兮地补充,“要是不想和男生有身体接触,和女孩子跳也可以哦。”
有一个女生叹气:“还不是因为我们文科班阴盛阳衰。”
另一个女生接腔:“可是女孩子穿西装也很帅啊!”
“也对哈哈哈哈,女生帅起来还有男生什么事!”
“不过这方面很随意啦!想穿什么穿什么,男生也可以穿裙子,不想穿礼服的话,校服也是可以的。甚至还可以选择不参加,不过一般都会加入的啦~”
这样啊。
陆时宜没听说过高中还可以有这种活动。
不过想想也对,附中培养的*七*七*整*理本来就不是一群会死读书的学霸,他们还都很会玩儿。
“所以,”陆时宜顿了下,欲言又止地问道,“你们都会跳吗?”
活动虽好。可她……完全不会啊。
“对呀对呀,”她们斩钉截铁地回应说,“高二下的体育课,全年级统一都修的这一门。”
既然如此,应该只有她一个人不会吧。
媛媛安慰道:“没关系的陆陆,我和佳佳可以教你!很好学的!”
舒佳附和:“对对对我们教你!我都没见过你穿裙子,一定超漂亮!好期待呜呜呜!”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越说越兴奋。
“这种场合,要是恰好能和喜欢的人合作跳一次,此生无憾了吧。”
陆时宜心头一震。
“啊啊啊没有勇气邀请!”
“可是不在一个班怎么办啊?幻想只能是幻想。”
“换个角度思考,和我讨厌的人一组,我会死的哈哈哈!”
她在心里叹气,原来或多或少,大家心里都藏了一个不能说的名字。
“媛媛,你有人搭档吗?”陆时宜试探地问,“要不然我们俩一组?”
她不想和男生有肢体接触。
其实也不是很想穿裙子。
“好!”媛媛啃完最后一口冰淇淋,“和美女在一起是我的荣幸。”
“哈哈哈哈!”
老板端着不锈钢盘子过来,里面撒着干辣椒面的食物在滋啦啦冒油。
陆时宜把黑熊摆在腿上,小口咬烤土豆片,用吸管汲着玻璃瓶中的橘子汽水。
有女孩子在减肥,吃了两口就放下,托着下巴看她,感慨:“呜呜呜好乖!妈妈心都化了!”
陆时宜一抬头发现对方目光灼灼,微囧。
舒佳一把将手臂横在她身前,揶揄道:“我们陆陆可不是你的小豆泥玩偶。”
众人笑作一团。
正在这时,边上出现了一个男生,将两瓶饮料放在她们桌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请各位美女喝的。”
在场女孩子眼神里皆是充满疑惑。
男生没穿校服,看样子也不像是附中的学生,至少气质上来说不像。
对方调转方向,掏出手机,向陆时宜介绍:“我是宁宜大学大一的学生,在这儿听你们聊了有一会儿了,可以做你列表里的尸体吗?”
这……?
附中和宁大只隔了一条街,这儿有大学生也不奇怪。对方也不是一个人来的,另一桌的同伴已经毫无顾忌地朝这儿挤眉弄眼。
“咦~”
“哟哟哟!”
“要点脸吧!人家成年了吗?”
“妹妹还要高考呢!”
陆时宜没经历过这种事,手足无措地摇头。
“放心好了,高考前我都不会打扰你的,交个朋友。”男大学生说,“有不会的题来问我也可以。”
他这话倒也不算自负。能考上宁宜大学,在学习上还是有点本事的。
她前边的拒绝无效,这会儿压根不知道怎么处理,只好可怜兮兮地转向吴媛媛。
媛媛收到信号,确认她的确不想加,就挑挑眉说:“那恐怕不需要,我姐妹是板上钉钉要去时和、岁丰两所top的!”
这话虽然极度夸张,但效果好使。
男大学生闻言有些诧异,但没多久又笑了:“没事,我向她请教也行。”
“……嘶。”这人横这儿也不是办法,吴媛媛绞尽脑汁另寻办法,灵光一闪胡言乱语道,“实在抱歉啊,她名花有主了,对方是声名远扬的东亚醋王,不太方便。”
陆时宜瞪圆眼睛。
不是,这……也能睁眼说瞎话?
对方果然准备放弃,只多嘴提了一句:“醋王怎么不在?”
啊,那是因为根本没这号人。
陆时宜垂下眸。
吴媛媛才咬了口肉串,又被问住,被辣椒呛了两下抬眼,刚好看到熟人。
“看到没?”她朝不远处指了个方向,“就在那儿!”
看热闹的人群齐刷刷看过去。
并排走的三个男生,个子都很高,中间那个神情寡淡,一手把校服拎在手上,此刻看起来,帅,但不好惹。
女生手一指过去,就让人自然而然地觉得是他。
陆时宜看到人,呼吸都要骤停。
吴媛媛恰在此时开口:“最右边那个。”
指的那个人,是路扬。
听起来有些失真的心跳声慢慢回落。
男生抬头看了一眼,也有分寸感,知道到这儿是极限了。
只是还是疑惑,怎么是最右边的那个呢?
倒也不是不好,就只是,先入为主觉得是中间那个而已。
“也不知道这几天某人怎么了,心不在焉的,难不成联考栽跟头了?不能吧!”路扬摸了摸鼻子,“考神也会失足?”
“我猜阿淮是因为叔叔阿姨的事吧。”谢一程说。
三个人去的章今微老师家吃晚餐,本来晚修前应该回来,不想这人直接打电话告知老张翘课。
作为兄弟能怎么办,陪着呗。
打了一个小时的游戏,中间被未成年人游戏时间限制下线,还要接受周亦淮这个刚成年“老男孩”的嘲讽。
现在回学校拿东西,路扬只想呵呵。
“卧槽,什么情况?”他就这么随便抬头看了一眼,视线在陆时宜和那个站着的人之间徘徊,二维码图标在其中很是显眼,他目瞪口呆,“搭讪啊?”
他嗓门大,几乎让旁边的两个人都抬起眼来。
吵嚷中瞬间留出一拍空白,让两拨人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对上了。
就这么一眼,搭讪的男人走了,路扬屁颠屁颠跑过去,蹭了几根烤串问:“刚咋回事?”
吴媛媛解释:“就一个男大学生,对陆陆有点意思,想加联系方式,就用你作借口把人给拒绝了。”
“哦哦。”路扬说,“是该这样,不能耽误我妹好好学习。没事,我的名号随便用!”
恐怕也是出于他的豪爽性格,吴媛媛才大胆启用他的名头。
这会儿烧烤也吃完了,女孩子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去,陆时宜又抱起那个大黑熊玩偶。
“这两瓶饮料怎么办呀?”有人问。
舒佳:“陆陆拿着,人家给你的,带回宿舍喝吧。”
于是她的熊怀里又多了两个重物。
谢一程和周亦淮已经慢悠悠走了过来,让气氛又显现出几分古怪。
毕竟刚一群女生才聚在这儿聊过当事人八卦。
陆时宜也觉得尴尬。自从联考那天结束,他们好像再也没说过话。
周亦淮问是不是已经有约,她一句“嗯”把天聊死了。
所以和暗恋对象的正确聊天方式应该是怎样的?
她头一次经历,难免表现差劲。
眼下她死死攥住熊,下意识撇开目光,贴着媛媛行进。
等她考虑好这个问题的答案,再去和人说话吧。
“松手。”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陆时宜听话惯了,下意识照做。
黑熊被他一把提起,两秒钟到了他手里,指节用劲儿得有些泛白。
“就这么点力气,不知道求人帮忙吗?”周亦淮懒散道。
陆时宜往右一暼,舒佳拿着的那个比她的大得多的粉猪已经到了谢一程怀里了。
剩下女生的几个小件,一股脑全扔给了路扬。
他们几个,好像都很乐于助人。
陆时宜抿了抿唇,轻声道谢。
“没有报酬的道谢和白干有什么区别?”周亦淮居高临下,语气听起来颇有些混不吝。
“啊?”她难以想象这种话是他说出来的。
他是需要报酬的吗?
正犹豫怎么开口去说,只听得这人笑:“除非这个归我。”
他好像很喜欢冰饮。
额……
也好。
反正她刚还愁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人情”。
她点点头,轻声:“都给你。”
周亦淮突然默了,怎么能这么好欺负呢?这么一来,他只觉得良心受谴责。
不过还是不可能还回去的。
他短促地笑了声,“那我就不客气了。”
进了校门,几个女生走着,又开始闲聊。
“数了一数,春节就放八天!”
“依照附中的惯例,除夕当晚都得赶着写卷子。”
“哎呀,就当守岁啦。”
媛媛回过头来,问:“陆陆,放假我还抽空去找你玩儿呀!那边我还没玩够!”
陆时宜答:“好呀。”
她想了想,问:“你要去何徐行那边吗?”
“不去。”媛媛秒回。
这俩人真的是……
说起来何徐行好久没出现,貌似去准备自主招生了。
陆时宜低着头不语。
和媛媛说话至少能让她自在点,可现在旁边的人,只让她心跳像乒乓球落地弹跳,却讲不出主动的词语来。
周亦淮恰在这时问:“上次你说的约会,是和她?”
“嗯。”
这人倏然沉默。然后,他偏过头去笑。
陆时宜闻声歪着脑袋去看,脖颈上青筋展露无遗,甚至在抖动,嶙峋喉结也如是。
那种笑,声音是从鼻息里窜出来的,包裹着散漫不羁,是气声,甚至隐隐听出了点嘲讽的意思。
奇怪的笑点。
奇怪的情绪。
她眨了眨眼睛,等他笑完全程,还是没搞明白怎么回事。
平复后,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他还没抓住,就已经到了女生宿舍楼。
他把东西还给她,和路扬等人转身离开,也没回头,就那么伸手摆了两下。
“下学期见。”
寒假初始,陆时宜在家夜以继日地写卷子复习。
外婆为了让她放松心情,提议她们去赶集。
这里的集市与城市中大有不同,十里八乡的人汇聚在一起,琳琅满目的小摊位前人来人往。
天才微微亮,她就被叫起来坐车前往镇上。平时寂静的街道上,此刻布满了摊铺,人们在叫卖声中走走停停,笑闹声、砍价声不绝于耳。
外婆把她送到小吃铺点了碗馄饨,再离开去买面粉、种子以及春联等物品,约定好时间在三街交汇处集合。
吵吵嚷嚷的小铺子里,烟火气十足。等待时,陆时宜戳着手机,与何徐行聊天。
这位同乡,好像已经通过冬令营拿到了宁宜大学的降分,现在压力小了不少。
何徐行:[你在早集吗?]
陆时宜:[在啊。]
何徐行:[哪儿呢?]
她报了个位置,问:[你也在吗?]
[是啊,本来就热闹,春节前更甚,我领人过来看看。]
领人?
她没想太多。
老板捧着碗端上桌,陆时宜刚用勺子舀了一个小馄饨,还没入口,一抬眼,就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人潮拥挤的老街上,她于早点店里,窥见了冬日里的太阳。
何徐行朝她招了招手示意。站在他旁边的,是一脸没睡醒样、皱着眉的周亦淮,以及笑得灿烂的路扬。
勺子里的馄饨不受控地坠落到汤里,往外溅起汁液。
几个人走过来,在长桌前坐下,何徐行解释道:“他们都没逛过我们安棠这边的集市,就说要来看看。”
路扬点了单,打了个哈欠:“妹!你们这地方难找啊,从市区过来整整两小时,四点就起了。”
周亦淮耷拉着眼皮:“这么早,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是卡点大王,平时能踩秒绝对不早到,今儿可真是稀奇了。
这早集真有那么大吸引力?
一直生活在高楼大厦里的人,没见过这种场面,也算正常。
陆时宜小心翼翼地偏头去看,周亦淮一脸倦态地靠在店墙边,好像……在看她。
她“唰”一下收回目光,埋头吃。
“说起来,我们上次来安棠,已经是好久之前了。”路扬回忆道,“变化可真大。”
何徐行接:“是啊,还是高一时候了。”
一提到这个,陆时宜心脏砰砰跳,不会想起来之前见过她的事吧?
她既期盼却又不希望他们回忆起来,非常矛盾。
好在这个话题并没有再进行下去。
吃完早点,一行人在闹市中穿梭。
路扬这个城里人看什么都觉得稀奇,也就不计较周亦淮这个神经病不由分说把他带到这儿来的事了。
放八天假,才在家待了两天,就忍不住往外跑,还一定要凑这边的热闹,这实在不像他认识的周亦淮。
他们逛吃逛喝逛玩,在大冬天吃冰淇淋。
街边有间游戏厅,里面都是些老旧的设备,譬如他们上次玩的红白机。
里面全是一群半高不矮的萝卜头,他们几个人一进去,显得格外突兀。
陆时宜以前没进来过,此刻看着“魂斗罗”“超级玛丽”“拳皇”等各种各样的游戏,竟有了些亲切之感。
他们往塑料椅子上一坐,两两分组,开始玩了起来。
中间何徐行和路扬两个人被两个男孩拖走对战,只剩她和周亦淮两人时,她想,这好像约会啊。
虽然他们都没怎么讲话。
陆时宜看了眼时间,快到和外婆约好的点了,纵使依依不舍,也只得对周亦淮说:“我要走了,麻烦你和他们说一下。”
早集结束得也早,不知道他们后续会去哪玩,但总之,今天足够幸运了。
周亦淮:“不再留会儿?”
陆时宜摇头:“我家人在等我。”
他是知道她性格的,于是点头。
“这次,是真的要下学期见了。”他说。
难不成上次是假的?
陆时宜迈步出去,暗中疑惑,迟疑地回头看了一眼,与一道目送的视线对上。
她慌乱地扭头,加速,走出两步后,又慢下来,轻盈而雀跃。
20
「我的画面是什么?是太阳, 是他的代名词。」
——《欲言又止》/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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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七那天,高三正式开学。
到了这种时刻,所有人都收敛了几分散漫, 无形的紧张和焦虑在蔓延。
隔天,百日誓师当天华尔兹舞会的礼服到了。是集体订的, 没花钱, 据说是贺迟晏这位大明星赞助,送他们班的成年礼。
总之, 彻底绝了陆时宜打算穿校服跳的想法。
零基础的陆时宜在宿舍跟着吴媛媛和舒佳学了两天,直到又新增了个舍友。
本来就是四人寝,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两人脸色都不对。
“咱们以后不能在宿舍畅聊了,”舒佳悲叹道,“你都不知道罗珊多吓人。”
“简直称得上是臭名远扬。”吴媛媛点头道。
陆时宜等待她们俩的解释。
“她是中考从郊区考上来的, 类似这样的譬如陆陆你,还有何徐行, 都是很坚韧温柔的人呀。然而她不是。连续两次在附中垫底, 她接受不了, 崩溃过后不想着提高成绩, 反而开始‘红眼病’起来。”
舒佳回忆道:“她喜欢抓人小辫子举报。我高一跟她同班,被她以各种理由在老师面前打小报告。”
吴媛媛说:“咱们还是小心点吧。虽然不至于有什么大事,但被这样搞也挺烦的。”
她们最终把练习地点改到了五楼集备教室, 下晚修后练一会儿, 回宿舍就直接洗漱睡觉,谁也不多话。
提及五楼, 陆时宜好像总是比旁人多出一份期盼,虽然下晚修那个时间段见不到他人。
开学后第一件比较重要的事, 是高考体检。
那天一大早,学校包了大巴车,把高三的所有学生送到医院。
人多,项目也多,就分了班级往各个地方排队。
首先是抽血,男女分了两队,由两个护士姐姐操作。
女生这队的护士大概才毕业没多久,很年轻,手法没有隔壁男生队熟练,进度落后不少。
男生全部都抽完轮到十九班了,十八班的女生还剩下几个人。
陆时宜排的时候就在默默数着,说不定她能和周亦淮同时落座。
可惜护士姐姐不知怎么忽然加快了速度,她提前坐下了。
她从小到大都有点害怕抽血,这会儿压根不敢看针头,就扭头往旁边看。
看什么呢……
看站着的周亦淮紧蹙着眉头。
他这表情是为哪般?
“嘶。”针扎进去,陆时宜收回目光。
护士姐姐抱歉地说:“你这血管太细了,没扎进去,再来一次吧。”
陆时宜没好意思苛责,就说:“没事,麻烦你了。”
她又重新在手臂上寻找起落针点。
陆时宜继续扭头往旁边看。
隔壁,周亦淮已经坐下了。他撩起袖子,露出脉络清晰的青色血管,另一位护士感叹说:“呀,你这手臂就很适合用来抽血。”
陆时宜:“……”她有些哀怨。
护士姐姐的第二次尝试又失败了。
她看着两个溢着血的针孔,欲哭无泪。对方也感到很无措,提议道:“不然你换只手?”
周亦淮那边已经结束站起来了,却迟迟没走。
护士喊住他:“同学,你帮忙按一下这个女生的棉签。”
他两步过来,接过她手中压住出血点的棉签,然后陆时宜才得以伸出右臂。
护士这会儿也急,再失败一次,真是有够人笑话的。
尤其不知为何,临时起意叫过来的男生,目光如有实质,压迫感很强。明明这个女生都没说什么话。
刚准备落针,就听这男生语气严肃:“麻烦,找准了再下手。”
护士:“……”现在学生都这么强硬?
她在这样强烈的注视下,第三次终于成功了。
终于大大松了口气,又给了周亦淮一根棉签,吩咐道:“她两只手都有出血点,好人做到底,你给她按五分钟吧。”
他先把陆时宜的外套夹在臂弯中,然后动作轻而缓地压着棉签,带着人缓慢移动到公共区的座椅上。
护士忽然语塞。这么贴心?
不会随便拉的一个人,恰好是人家对象吧?
哇,现在的年轻人哟。
难怪语气这么冲。
陆时宜直直地展着两条手臂,企图张嘴说话,接触到周亦淮的眼神后,又全都说不出来了。
周亦淮为了方便,让她坐着,自己半蹲在她面前,两手齐用,盯了会棉签,又抬眸看她。
她觉得现在这个姿势,说话可能会徒增尴尬。
他被护士姐姐抓过来做苦力,会不会有点不高兴?
可偏偏自己又不想拒绝。
他按压棉签时,手指曲起,关节会扣在她的皮肤上,触感那样明显。
光感受到都叫人心跳加速。
在这种时候说话,她不知要讲些什么。
她看了眼大厅的时间,然后低垂着脑袋,在心中默数。
“五分钟,应该到了。”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
“嗯。”周亦淮扫了眼挂钟,“到了。”
他把棉签扔进医疗回收箱,回来把衣服交还给她穿上。
陆时宜:“有特别差吗?”
他撞上女孩儿惶然的眼神,目光再挪动到她泛白的嘴唇,不怎么红润的脸颊,点头。
“可能,没吃早饭吧。”说着,她偏过头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不太好看的样子。
抽血不让吃早饭。检查做完了,学校留了时间给他们在附近吃。
“来!排队了!去下一项了!”班长在前面喊。
陆时宜站起来,拉上外套拉链,神色不太自然地告别:“我去啦。”
男女生队伍彻底分开。因为接下来的检查非常私密。
刚穿好的衣服又要脱下,女生们以小组为单位进了房间,几名医生已经在等待了。
“大家应该听说过这一项检查了,理论上要求是全脱,但大家都是大人了,我们也就不为难,可以稍微留一件,懂这意思吧?好了,脱吧。”
女生们都有点忸怩,动作很慢。
医生:“别害羞啊,你有的大家都有,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动作稍微快一点,后面还有很多人呢。”
道理大家都懂,但真经历起来,就是很羞耻。
陆时宜觉得刚才惨白的脸都一下子熟透了。低血糖演化成高血糖。
哪里需要吃什么早饭。
医生挨个过来看,女生们眼神在周围暗中逡巡,气氛古怪涌动。
被检查完之后,陆时宜赶紧穿上衣服,走出房间。
旁边的王伊蕾同样,然后凑过来眼巴巴地看着她:“医生刚才有句话说错了。”
“嗯?”
“不是所有人都有。”她略挡住贼兮兮的眼睛,语气又似哀叹又似兴奋,“你有的我就没有!”
“啊?”
尾音刚落下,陆时宜就立刻反应过来,致命一击,脸色真的爆红了。
她迅速把拉链拉到最顶端。
太可怕了,实在太可怕了。
“哈哈哈哈别害羞嘛!”王伊蕾笑得不听,“不敢想象以后你男朋友该有多幸福。”
“呜呜。”
“好了好了,不说了,哈哈哈哈!”
项目差不多结束时,班里三三两两地去医院外面吃早饭。
吴媛媛还在检查最后一项,陆时宜为了等她,就坐在抽血的那个地方。
“啊啊啊陆陆!”吴媛媛从检查室冲出来,转瞬间移动到陆时宜这边,扑过来埋她怀里,耳尖也全是绯色,“我靠啊啊啊啊!再也不想来这儿第二次了!”
“为什么要一起进去?!就算是同性之间,也应该保持距离、非礼勿视呜呜呜!”
陆时宜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咦?”吴媛媛又蹭了两下。
陆时宜:“怎么了?”
“请允许我收回刚才的话。”吴媛媛猛吸了两口气,“同性之间还是不要保持距离了,非礼可动,嘿嘿嘿嘿,斯哈斯哈。”
“媛媛!”陆时宜听懂她的话之后,赶紧挣脱。
她怎么也这样!
吴媛媛转而去挽她的手,“好啦,咱们去吃早饭吧。”
周亦淮拎着从外面买的一堆东西上来,和何徐行一同搭电梯上来,出了轿厢就看见这一幕。
他们男生检查得快,早早就收工跑了,出来的时候看见她还在排队。
不知道她想吃什么,顺手差不多每样都买了点。
他是真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赧然的,羞涩的,带着愠怒的,但又不是生气。且不久前苍白的脸,突然就红了。
周亦淮分出揶揄的眼光给何徐行:“你羡不羡慕?”
何徐行没懂:“羡慕什么?”
人来人往,周亦淮略微压着声音:“人家女生之间拥抱就没顾忌,你不行吧?”
何徐行的明恋是真够明显,但凡熟悉的人,都不可能看不出。
“……”
老实人何徐行被戳中痛点,难得没好气:“说得好像你抱过一样。”
至于抱谁,暂且没想到对象,索性先反讽一下再说。
周亦淮却是一愣。
/
这学期的第一节体育课,陆时宜发现,十八、十九班排了一节。
附中培养的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学生,运动这方面自然不水。
上半学年结结实实打了一整学期的乒乓球,这学期换成了篮球。
陆时宜不会打篮球。在其他女生都已经能投三分的时候,她还在苦哈哈练拍球。
目光往不远处一暼,就能看见球场上耀眼得会发光的人。她虽不懂比赛,但却感受到了,少年是阵雨过后的太阳。
他没戴她送的那条发带。也是,她那份礼物夹在其中,想必已经被搁置到犄角旮旯了。
这样下去不行,太关注他的话,她这节课连拍球都练不好了。
陆时宜强迫自己转过身,没再注意那边的动静,直到听见一句:“周亦淮你去哪儿!”
她抱着篮球站直身体,听见他的名字下意识回头,还没来得及多瞧一眼,耳朵先捕捉到另一声惊呼:“小心!”
高速飞过来的排球让人来不及闪躲,余光都没看清,那球已经砸上了左侧脸,然后顺势回弹滚落到地上。
事情发生就在一瞬间。
太痛了。
脑袋疼得嗡嗡作响,连半句哀嚎都发不出。
她捂着左眼极慢地撑膝弯腰,爆裂撕扯的感觉简直要将她吞噬,视野中一片白茫茫。
疼到脱力,直接坐下。
“陆陆!”
“同学!”
打排球的高一学弟追过来,看见人变成这副惨样,表情惊恐无措。
声音此起彼伏地在耳边响起,但她由于疼痛应激,两只眼睛都闭上,无法去看都有谁在说话。
直到从篮球场上飞奔而来的少年拨开人群,半跪着,问:“很痛?”
陆时宜认出这道声音,企图张嘴,但实在说不出来话。
缓过来之后,才睁开完好无损的右眼。眼前男生眉头死死拧着,碎发间还挂着细细密密的汗。
更具体更细致的表情她已无暇顾及,因为他轻轻推开她捂着左眼的手。
吴媛媛蹲在旁边,看清全貌后着急道:“怎么办啊!肿这么厉害!”
本来她皮肤就白,这个包块在她脸上实在显眼。
“去校医室。”周亦淮当机立断,扭头先让吴媛媛去找江老师,然后目光回到陆时宜脸上,“能站起来吗?”
疼痛过劲儿了,陆时宜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被他扶着起身。
这会儿要走了,其余围观的人才反应过来,面面相觑。
“周亦淮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又不是我们班的,人也不是他砸伤的,来干嘛的?”
“他们,竟然认识吗?”
陆时宜走着看路都费劲儿,只能右眼眯个小缝,速度很慢。
学弟一直随行,持续碎碎念自责道歉,走在旁边,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跟个念经的护法一样。
她现在还晕乎乎,有耳鸣声作响,听着这发言抑制不住皱眉。
“闭嘴。”周亦淮分出个眼神睨了人一眼。
声音戛然而止。
沉默数秒,可能心里那点愧疚心作祟,他咽了咽唾沫,还是犹豫着开口:“学长,不然我背学姐吧,这得走到什么时候?”
校医室在行政楼,确实离运动场有一段距离。
这方面来说,附中的格局设置得就不合理。
以前怎么就没觉得离谱呢?周亦淮闭了闭眼。
小伙子见人不说话,就当他是默认了,一把挡在陆时宜面前,半蹲下,豪迈地说:“上来吧。”
去路阻碍,陆时宜停下,动了动被周亦淮扶着的手臂,想说不用了。
虽然现在是看不清,但也没到瞎了的地步。
结果只听得旁边人叹了下,然后厉声:“轮得到你?”
这个语气不太好,像是迁怒谴责,她刚想说人家也不是故意的,没必要这么凶。
然后她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腾空了。
他,竟将她一把横抱起来。
垫在皮肤之下的手臂肌肉清晰可感知,她僵得比刚受伤时还严重。
手完全不知道往哪儿放。
眼睛眯开的小缝,只足以让她看到,他急切地绕过了半蹲着的少年,走得又快又稳。
对方用一个懵懵的眼神回视过来。
她只觉得疼得更厉害了,缓缓闭上,眼不见心为净。
刚被放到医务室没多久,吴媛媛和江老师也急匆匆赶过来了。
“眼压很高,都出血了,先冰敷会儿,用消炎的眼药水滴着,”校医说着,问陆时宜,“视力怎么样?有出现类似阴影的东西吗?”
她这会儿感觉不出来,只能摇摇头。
“先观察两天,出现飞蚊症和视野盲区就要重视了。”他说,“这问题可大可小,建议还是去医院看看,做眼底照相和裂隙灯检查。”
江老师操心地要立即给她家人打电话,带她去医院,结果被她轻轻拉住衣角,摇头请求:“不要告诉他们。”
这哪儿行呢?老师不赞同。
“至少先等几天。”她执意。
她爸妈知道了,肯定得放下一切从外地赶回来;外婆年纪又大,不能多跑。她不想让他们担心。
校医也同意,叹气道:“先观察几天再说吧。”
高一的学弟叫蒋驰,临走时往陆时宜手心里塞了纸条,上面写了姓名电话,两眼汪汪:“有什么问题联系我……”
下午的课也不用上了,吴媛媛扶她回宿舍躺着休息。
陆时宜对着一直没开口的人说:“今天……谢谢你啊。”
她知道的。
是因为路扬去岁和参加第二轮体检,要去好多天,走前嘱咐他关照她。
就算没有这层关系。以他的教养,其他任何人,他也会出手帮助的。
现在这种样子太凄惨了,她不想以此去面对。
江老师把手机塞回去,坐下来再问校医更详细的情况。周亦淮就一直站旁边听。
她一回神,发现这学生纹丝不动,挑了挑眉说:“你在这儿干嘛?”
周亦淮回:“我也有责任。”
咦?
她听吴媛媛说了整件事,和他没关系啊。
“什么责任?”
说不出来,他撇过眼:“我说有就有。”
江岁宜没见过这种上赶着的学生,轻飘飘地回:“哦。”
说完又操心:“高三这个阶段了,用来考试的三个,脑子、手和眼睛。这要是不好,可怎么弄啊……”
“会好的。”他坚持。
江岁宜被噎住。不是,你是医生啊你?
“好了也得注重心理健康吧?”她琢磨着,“是得约一下心理咨询室了。”
陆时宜在宿舍躺了三天。
吴媛媛千叮万嘱让她不要偷着学习,等人一去上课,她还是耐不住寂寞。
吴媛媛一回来,发现她桌上又多出三张写完的卷子,忍不住气恼:“陆陆!你的眼睛还要不要啦?”
罗珊在她们宿舍一向不说话,这会儿阴沉沉评价:“假努力。”
吴媛媛没理她。
陆时宜脸上的肿包消了不少,眼下是细碎的青紫,眼眶里还充着点血。但看着比两日前好了不少。*七*七*整*理
陆时宜说:“明天我去上课。”
吴媛媛刚要说什么,被她打断:“这样你还可以监督我适度。”
好像有点道理。
元宵节这天,公布八省联考成绩。晚上八点,可以上教育官网查询。
晚修前,学弟蒋驰摸到高三来,给陆时宜用保温盒送了元宵。
她很想让他不用如此。
但最后还是讷讷接过,道了声谢谢。
距离查成绩十分钟时,安静地班上突然躁动起来。附中不给在教学区用手机,但这会儿大家也等不到下课了。
都偷摸着在课桌底下给手机开机。没过两秒,就要去看时间到了没。
陆时宜本来被吴媛媛督促着闭眼休息,这会儿也难以心静。
“能查了能查了!”
“出来了!”
一阵呼喊过后,是所有学生面对全省排名的欣喜、沉默又或是伤悲。
媛媛看完之后,松快了许多:“我看过上届的名次对照,这个排名够上宁大了。”
陆时宜为她高兴的同时,也问:“我能不能用你的手机查一下?”
这几天她因为眼睛问题,都没碰过手机。
吴媛媛想了想,犹豫着:“给你。”
输入信息,点击确定。网速稍有点卡。
虽说这只是次模拟高考,但她仍然紧张得手心冒汗。
加载完毕,看到省排名的那一刻,她又松了口气,又觉有点失落。
“好啦。”她把手机还给吴媛媛,笑了笑,“还不错。”
这时候班里已经没人在学习了,叽叽喳喳地吵成一片。
忽然咳嗽声连天,抬头一看,江老师站在门口,不过也没生气,清了清嗓子说:“知道大家心急,这回用手机就算了。查到了记得把成绩发我一份。”
然后她走过来敲了敲陆时宜的桌子:“跟我来。”
两人上了办公室,走的是另一侧楼梯。
陆时宜好几天没上过五楼了,现在连作业都是吴媛媛收发,俨然一个代职课代表。
“眼睛还好吗?”江老师关切地问,“还是去医院看看?不想父母回来的话,我陪你去。”
陆时宜只觉得看东西是有点和以前不一样了,不过现在还在恢复期,不好下判断。于是她点头说可以。
江老师叹了口气,柔和地问:“查到联考成绩了吗?”
她继续点头,飞快地报了一串数字。
“很好啊!”江老师先表示了一番肯定,然后又正色,“但你要知道,全省361这个名次,名校任挑,但去时和、岁丰还很危险。”
她知道,所以才觉得难办。
“你想去吗?”老师问。
想吗?想的。那是最好的大学,不管是谁有机会,都想去争取的。而且……那也是他会去的地方。
江老师开了工位的电脑,在键盘上一通输入网址,展示给她看:“除了普通高考,四月份会开始其他类型的招生报名,综合评价、高水平运动队……今年宣布了添翼计划,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她解释:“它是给平时成绩优异的学生一个机会,通过报名审核后,在高考后额外笔试面试,给予降分处理。陆陆,即便只多五分,你的机会也会变成百分百。”
她郑重地点头。
“喊你来,是因为你在学校的推荐名单里。”江老师笑了笑,又严肃起来,“但我必须告诉你,通过这个计划去到的专业,势必要耐得住寂寞深造。”
陆时宜性格偏内向,比起社交,她更愿意坐冷板凳搞研究。她应:“我明白,我愿意试一试。”
“好。”江老师笑盈盈,又聊起别的。
“哦对了,周亦淮最近怎么对你负责的?”
嗯……
“啊?”她不明白话题为何一下跨越至此。
周亦淮这几天,格外耐得住性子,给人做笔记,整理试卷,就差没到人家班上上课了。
晚自习在桌上趴了会儿,被班上闹哄哄的声音吵醒,刚想发泄一下自己的起床气,结果被谢一程提醒查成绩。
恍惚一会儿,才想起来是联考的事。
那姑娘不会又哭吧?毕竟考完她就说很难……
现在眼睛已经不好了,再哭,不是伤害更大?
他烦躁地撩了把头发,站起身,直接从后门出去。
谢一程在后面喊:“阿淮,你不查了啊?”
“查个屁,没空。”
空气中只剩尾音。
下到四楼,窗边哪还有什么人,桌上只有一个保温盒。
吴媛媛正和前桌聊天,听见有人敲窗,回头看过去,给他开了。
“怎么了?”
“人呢?”
两个人默契地同时开口,不过吴媛媛也弄清了他的来意,回答:“陆陆被仙女叫过去啦。”
周亦淮点了点头,正要走,突然又指着桌上的东西问:“这什么?”
“哦哦,就那个高一的小学弟送过来的。”她没当回事,“今天元宵节嘛。”
他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只嘱咐:“让她最近多吃点。”
吴媛媛这会儿觉得他这人奇奇怪怪的。
用得着他说吗?
周亦淮三两步回了五楼,奔到了办公室,看见少女乖巧坐在那儿,表情恬淡,率先松了口气。
正想过去,他们班老张一眼看到他,招手:“周亦淮,过来过来!”
左右老张和江老师是相邻工位,他快步走过去。
陆时宜还不知道怎么回江老师的话呢,这会儿却是一抬头就看见了人。
更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她呆愣愣地答:“没怎么啊……”
耳朵里隔壁的声音灌入:“查成绩了没?”
“没。”紧接着是少年理所当然又有点不耐烦的语气。
“那赶紧查啊。”
“没空。”
老张被整得无语了,一手拍上他的肩:“那你来办公室找我干什么?问我考多少分啊?”
“谁说我来找您了。”周亦淮推开他,“就那个分,多了没有,早查晚查我能少块肉吗?”
“你小子!”
周亦淮微微仰头叹了口气:“要不然您直接帮我查吧。这样您能再我前面知道,免得心急。查完告诉我一声,也省得我费功夫。”
“你满嘴跑什么火车!”
他却是再也没理,直接转向江老师工位,“什么时候下楼?”
嗯?
陆时宜左看右看,最终确认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她又扭头看了眼江老师,想问还有什么事情要和她说。
不想,老师的表情看起来格外复杂,饶有兴味又满是惋惜。
“行了,我这儿没什么事了。周亦淮,你看着点她回班,眼睛现在看得好像不是很清楚,我有点担心。”
陆时宜迟疑。
“还想什么?走啊。”
两人出了办公室,她没看到门口摆了个小纸箱,差点被绊了一跤。
这人把她拉过来,教育道:“小心点!”
然后再也没松开。大手一握,直接环过她整只胳膊。
不知为何,她鼻尖涌上点酸涩——
她好像只有狼狈的时候,才能得到他的宽慰。
心理辅导约在了誓师的前一天。
那天两个友班都去了艺术楼的心理咨询室。墙壁被刷成了通体的绿色,各种画作、沙盘层出不穷。
学生将心理老师围坐在中间。老师温和地开口:“如果准备好了的话,请大家都闭上眼睛……”
“首先,花一些时间,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身体上……接下来我们开始呼吸,慢慢的……”
陆时宜觉得心理辅导可能真的有点用。毕竟她已经失眠挺久的了,但这种冥思好像能缓解她的焦虑,让她有了一种,想睡的感觉。
“最后,让我们来想象一副画面……你是一条长在人海的藤蔓,被风吹着,流浪前进……现在你来到了一片迷雾森林,太阳升起来了……”
“拨开迷雾之后,你看见了什么?”老师温柔地说,“现在可以睁开眼睛,谈谈你的画面了。”
陆时宜已经进入半睡眠状态,并没有如期睁眼。
所以没有看到,对面那排的周亦淮猛地窜起身来,颇有点急吼吼那意思。
心理老师:“这位同学想要分享,来,和大家聊聊吧。”
大家一阵狂笑,晃着腿起哄。
周亦淮难得语塞,他又坐下:“没有。”
“没关系,”老师鼓励道,“你的问题也是绝大多数同学的问题,你说出来,也是帮助大家。”
绝大多数?
不可能。
他,看见了她。
“没有画面。”周亦淮说,“就是没有画面,我才觉得奇怪。”
老师点点头:“那说明你专注当下,意志力强,没有任何东西能动摇你的信念决心……”
周亦淮听了这话只觉得晕眩。
这话反过来的意思,不就是想象出来的画面,能够动摇他吗?
陆时宜这会儿睁开眼睛,只见少年敛了眉目,神色凝重。
他抬眸看过来的时候,眼神似乎有点凶。
难道她最近惹恼他了吗?
没有吧。都没怎么说话。
没关系,路扬百日誓师后应该就能回来了。以后,就不用关照她了。
心理咨询一结束,周亦淮就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陆时宜慢慢走着,从艺术楼的全透玻璃窗,往楼下一看,他一边狂奔,一边抓着手机。
周亦淮一路跑到五楼集备教室才停下,仰头看天喘了会气,才拨打了周之矜的电话。
两遍都没人应。到第三遍,他想,要是还不接就算了。
“周亦淮你要死啊?知道我现在这儿几点吗?知道我已经进入深度睡眠了吗?”一开口就是一通教训。
“嗯。”
周之矜打了个哈欠,忽地察觉他语气不对劲,问:“怎么了?”
她眨眨眼,觉得还有好一阵儿得聊,于是下床接了杯水。
结果那边一直不说话。
“发生什么事儿了?”
又是一阵不语。
“没事我挂了。”
“姐。”
两人同时开口。
“嗯。”
“算了,我还不确定,明天再跟你说吧,你先睡吧。”
周之矜无语:“吵都被你吵醒了,你就跟我说这儿?明天我可不会听。”
“可我现在没法儿说。”
“那你明天就能说了?”
“应该。”
两秒的安静,周之矜也不多言:“行吧。那今天可以先告诉我,是和什么相关的吗?我先做个心理准备。”
周亦淮沉默,在挂断之前,留下两个饱含无力的字。
——“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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