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开晚会的礼堂一片昏暗, 没有表演者和观众,只有沙哑的歌声从音响设备中传来。
舞美转换中,少女的周身笼罩着一层浅淡的色彩。
她手中攥着片白色羽毛, 绕过通往后台的隔板,努力辨认着后面的男人。
随后一把抱上来, 眼泪婆娑:“周亦淮, 我怕黑……”
少女纤细的手臂圈住脖颈,羽毛蹭上皮肤, 引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他突然低身,手臂紧箍住她的腰,把脑袋埋进她颈窝。
一股女孩子独有的馨香盈满鼻息。
……
清晨,手机持续响了好久,在挂断的前一秒,周亦淮边擦着头发边点了接听键。
“大早上洗澡啊, ”周之矜见他面容泛红,只穿件短T, 露出宽阔结实的肩膀, 打趣道, “没记错的话, 现在是早春吧。”
周亦淮没接话,沉默地找衣服穿。
“昨天冷不丁跟我提重磅消息,害我激动的, 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着, 我可是算好时间打过来的,”她啧了一声, “还不说吗?”
手机被翻了个面,视频那头只剩下漆黑, 过了有一会儿,才听见男生闷声说:“你谈的恋爱比我考过的试都多,你激动什么?”
“不一样。”周之矜立刻否决,弯起眼角,“我知道阿淮一定是认真的。”
所以她就只是随便玩玩。
手机画面重新出现,男生穿着白衬衫西装裤,正在打领带。周之矜感叹:“阿淮长大了,这模样骗小姑娘,一骗一个准啊。”
空气陷入两秒的静谧。
“她不喜欢我。”
周之矜掏掏耳朵:“什么意思,你单恋?不能吧。”
周亦淮低头答:“字面意思。”
他把对方的无数次避嫌行为一一陈述,总结道:“她不想和我扯上关系。”
周之矜:“那你准备怎么办?”
“没想好。”周亦淮套上外套,“现在时间特殊,我不好影响她。”
“说不出国也是为了她?”
“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周亦淮疑惑,“我要是想出国早就走了,至于待到高三吗?而且我高三才认识她……”
说到这儿,他突然卡了一下。
但凡是高一高二,他都有直言不讳的底气。
可是为什么偏偏高三才认识。
他拎着书包下了楼,圂囵一通吃完早餐,听着周之矜碎碎念:“我觉得你还是先搞清楚人家的想法。女孩子嘛,很多都是口是心非的,确定她怎么思考的最重要。还有,你平常说话要温柔耐心一点,不要冷冰冰,不要痞里痞气……”
讲究还挺多。
周亦淮边含含糊糊地应,边上了司机的车:“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个屁!
周之矜在心里呵呵两声,“那要是人家最后也不鸟你,你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
放弃。
不可能。
他就没做过认命的事。
周之矜啧啧调侃:“怎么,不撞南墙不回头?”
周亦淮仿佛叹了口气。
附中校门已至,他顿了两秒,低声反问,问她,也是问自己。
“南墙,不就是用来推倒的吗?”
/
陆时宜答应今天百日誓师结束后,和江老师一块儿去医院检查眼睛。
这天整个下午都是空出来的。
行方广场的树木下,学校放了个桌子在那里,放置红色布条和油性笔。
写完心愿之后,可以将布条挂到树枝上。
陆时宜排了挺久的队伍,终于轮到她写时,却不知道写些什么。
恍惚想起,之前去故园寺祈福时,她落笔的内容。
于是她将愿望重复又写了一遍。同样的话说两遍,会不会更灵验呢?
不过可能会被很多同学看到,于是这一次,她把姓名全去掉了。
其他同学为了赶时间回去换礼服,都只是往低矮的枝桠上随手一挂。
以她的身高,能伸手碰到的地方都已经挂满了,垫脚也不行。
她放弃尝试,打算回班找个男同学帮忙。
刚转身,一个高大的身影横在她身前,出声:“我帮你?”
陆时宜眼睫颤了颤,慢了一拍才回答:“谢谢。”
那一刻连心脏都好像变得轻盈。
周亦淮很高,她费劲力气都够不到的地方,他轻而易举把树枝拨下,准备将丝带绕圈。
本来到这儿也应该结束了,不想他又顿住,偏头克制音量问:“你这里面没写什么违反校规校纪的内容吧?”
陆时宜一懵:“什、什么?”
他这是什么意思。违纪,那不就只有……
早、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先将自己吓了一跳。
他那望过来的眼神锐利,简直让人瑟瑟发抖。
说实话,写这些内容的不在少数。类似某某某我喜欢你,再类似高考之后就在一起这种话,层出不穷。
可是,这问题,他怎么会扣在她身上?
难不成他看出什么来了。
不能吧。
陆时宜摇头,坚决否认:“没有。”
好在他的教养使得他做不出偷看具体内容的行为,只是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给丝带打了个结。
他们男生不比女生,早上上学时就可以穿着西装礼服过来了。
陆时宜看着他,颇有些恍惚。
身姿颀长挺拔,宽肩窄腰被衬出,显得腿更加长了。
打了领带,很正式的一身。
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英俊。
她慌乱地移开目光。
这时背后有人叫她,回过头,看到了吴媛媛。
媛媛已经烫好头发,化好了妆容,招了招手喊她:“陆陆到你了,快来!”
住校生不比走读生,可以由家长装扮,或是有女孩子直接约了凌晨的化妆室。
所幸江老师实在太贴心,直接为几个为数不多的住校生请了化妆师。
媛媛透露:“那可是我哥的化妆老师!”
明星的啊……一次得多贵。来都来了,少化一个,会不会亏本。
这么想着,她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陆时宜没化过妆,此刻在办公室里看着化妆师排开一箱子的工具,险些打退堂鼓。
这些,难道都要往脸上抹吗?
那脸皮,不会成为墙皮吗。
化妆师要给她化眼妆,江老师突然出声:“眼睛还是别下功夫了,她受过伤。”
对方捧着她的下颌左右端详,点点头:“眼睛本来就大,睫毛本来就长,确实也不用花什么功夫修饰。”
最后只给她夹了睫毛,睫毛膏都没涂。
陆时宜全程闭眼,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等到对方合上箱子,她刚要起来,又被按了回去:“急什么?发型还没弄呢。”
还有发型?
她婉拒:“不用了,我不卷头发。”
可能名气大的化妆老师都有自己的想法,她压根没听出本意,只说:“那当然了。你这种长相,有更适合你的发型……”
讲完,她大手一挥:“先去换礼服。”
吴媛媛捧着盒子,咧牙一笑:“带啦。”
附中的办公室自带卫生间,以便老师不用和学生抢。
五楼本来就只有一个十九班,女生还很少,学生那头的卫生间足以。
裙子近乎及地,白色,腰间系了一条黑色丝带,下摆有点蓬。
太多年不穿,她觉得浑身难受,像有无数小刺在在扎。
幸好肩膀那里是有衣料的,否则她真该临阵脱逃。
化妆师给她弄的发型是半侧编发,最后给她戴了闪钻的发卡。边戴边感慨:“头发真多啊,哪像我们,发际线逐步后移啊……”
这话她不知道怎么接,幸好江老师笑了笑说:“你们先回班吧,待会儿广播就要宣布进场了,我还有个事儿要吩咐。”
陆时宜提着裙摆,跟在媛媛后面跑。
眼下她其实很纠结要走哪一侧楼梯下去。
她,也很想让他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从老师和媛媛的反应来看,应该,是令人赞赏的吧?
可是,她也不太习惯自己这样。
她,好像有美丽羞耻症。
幸好媛媛在前面替她做了选择,直接往十九班那侧楼梯跑。
陆时宜抿了抿唇,目不斜视地从班级窗口穿过去,下了好几级楼梯了,才隐隐感觉到遗憾。
以及,抑制不住的脉搏跳动。
快下到四楼了,突然听到楼上有人喊:“陆时宜!”
她顿住,没转身,只是后仰着头往楼上看。
何徐行趴着最上层的栏杆,招着手喊她。
他旁边还站了一个优哉游哉的人。
短短不到五米的直线距离,对视间,却是一片静默。
陆时宜眨了眨眼睛,下意识挪开了视线。
随后又强迫自己看回去,问:“有什么事吗?”
声音都带上了点轻颤。
何徐行快步跑下来,左右看,确认周边没人了,才讲了正事。
“我能不能和你,交换舞伴?”他挠了挠头,轻咳一声。
陆时宜率先怔愣会儿。
如果周亦淮出现在这儿,是因为……
她失去感知:“……你的舞伴,是?”
“淮哥啊!”
周亦淮就那么闲适地半坐在最高的栏杆之上,听到提及自己了,才散漫地歪头,垂下眼睫。
目光交错之下,她觉得自己的心口都被敲出了道裂缝。
“我也知道有点强人所难,”何徐行感到不好意思,“只是我也想了很久,觉得,必须要做这件事。”
对呀,她的舞伴是媛媛。
何徐行,他……
他又开口:“你要是不想和淮哥,我也可以想办法求人,继续换,直到换到你能接受为止。”
“你看……怎么样?”他颇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陆时宜呆了半天,才喃喃说:“可我们,不在一个班啊。”
像是在说服何徐行,又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见她的顾虑是这个,何徐行反而松了口气,“没事,咱们两个班不就是隔壁队伍吗?到时候排队,我站你旁边,我俩左右交换个位置就好。”
是了,这样一通操作下来,不过花费两秒钟。
但她还是犹豫。
只是这次的犹豫,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吴媛媛。
“你问过媛媛的意见吗?”她心里的小人在打架,“万一媛媛接受不了……”
其实不太可能。他们俩虽然天天嘴上互怼,然而,然而。
何徐行这时候才扭头,对周亦淮说:“哥你能不能先回去,我有些话想说。”
她也呆呆地抬头去,只撞见一双好整以暇的眼睛里。
他只留下一句:“我最多只换一次。”
然后头也不回地回班了。
这一声听在陆时宜耳朵里却是嗡嗡作响。
他的意思,也就是说……
如果她不接受他,他也不会同意再换。她,只能和他当舞伴了。
也是,他这样众星捧月的人,被嫌弃地换多次,心里肯定也是会不舒服的。
何徐行开口:“那个……我想说的是……”
陆时宜冷静下来,打断他的话:“不用说了,我知道。”
何徐行顿住,两人在静默的空气中交换了个眼神。
她看着他,颇为不忍,她太懂这种感受了。
“我知道你对媛媛……”点到为止。
有些话不说完整,才最完整。
何徐行沉声:“那你……”
“我同意了。”她视线下移了些,心想,也成全我自己,“放心,我不会帮你去说。这种事,合该你自己去。”
终于。她紧张,但也松了口气。
“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她疑惑且纠结,“为什么你不挑明?”
“她心态不平稳,很容易受干扰,我不想……”何徐行闭了闭眼,缓声袒露另一个主要原因,“我配不上。我所拥有的一切,对她来说,不过尔尔。”
他紧绷着:“我的家庭情况……我们来自同一个地方,或许你能懂我。”
怎么不算是天壤之别呢。
她垂眸,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却听见他很小声。
“可我还是……还是想争取。”
陆时宜猛然抬睫。
回班后不久,江老师拎着一个小箱子赶过来了。
她把箱盖打开,里面是琳琅满目的小玻璃瓶,只有药瓶那般大小。还有信笺和姓名贴。
江老师拿着瓶子说:“大家都写一封信,不管是是写给谁,家人、朋友、老师等等,都可以。写完之后塞进这个‘时光胶囊’里,贴上姓名交给我,放入箱子里保存。等到你们进入大学后,我再把青春邮寄过去。”
她说:“但愿那时候,大家都没有遗憾。”
信纸是附中特制的,印着校名校徽,古典韵味十足。
东西拿到手后,只剩唰唰的笔迹声,以及,隐约可听见的啜泣。
陆时宜构思好久,都觉不对。最后索性脑袋放空,想哪儿写哪儿。
她落笔:
来到附中后我其实一直很害怕,可是只要想到你,就不会了。
时间本像荒芜无垠的宇宙。然而相遇之后,我的人生好像拥有了数轴。
虽然你听不到这些话,但没关系,我会祝福你一直站在人声鼎沸里,鲜花簇拥,掌声包围。
在日记里也习惯撒谎的人,此刻却出尔反尔地想说。
周亦淮。
很高兴认识你。以及,
我想我应该承认我喜欢你。
她把信纸规整地折叠好,塞入小玻璃瓶,贴上自己的姓名,交了上去。
除了这个场合,她好像也找不到其他,能说真话的时刻了。
这会儿,广播里刚好传来声音:“请各班有序排队……”
通往运动场的路上,架起了一道“成功之门”,红毯直抵。
花篮围了一路,高一高二夹道相迎,一个个挥着手:“学长、学姐加油!”
距离高考还有一百天呢,陆时宜却有了一种,一切要结束了的感觉。
无端想叫人流泪。
家长们都坐在看台上,看着气球放飞,边拍照感慨:“青春真好啊!”
所有学生都身着盛装,绿茵场被各种颜色包裹着。
热忱年少,赤心闪耀。
各种领导、教师讲话过后,是学生代表领誓。
人选自然毋庸置疑。八省联考,他的成绩她至今不知道,只听说被系统屏蔽了。
被屏蔽,就意味着进了全省前五十。
她现在,和他还有些距离。
熠熠发光的少年,将麦克风调高到能和自己匹配的地步,从容地打开文件夹开始念。
那些誓词听起来高阔辽远。可她在台下仰望着他,只觉得。
从未有一刻像这般,她的青春,如此风华正茂。
宣誓到最后,是喊出自己的名字,留下落款。
她却恍然未觉,一不留神说了:“宣誓人,周……”
幸好及时反应,赶紧把他的名字,改口成自己的。
接下来就是舞会。
在吴媛媛还无知无觉时,陆时宜和何徐行交换了个眼神。
她,有点心虚。
提着裙摆,她飞快地和何徐行交换了个位置。
少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陆时宜站到十九班的队伍里,突然想到了,之前谁说的来着,“要是恰好能和喜欢的人合作跳一次,此生无憾了”。
她的余光往旁边瞥,心想,这话也不对。
正是因为曾经距离拥有只有一步之遥,才更遗憾。
“在这个日子,在附中,让我们一起共同奔赴一场青春华尔兹!”台上教师喊着宣布,“请大家面向自己的舞伴!”
身后突闻媛媛一句惊叫:“怎么是你啊!”
陆时宜在心里叹了口气。对不起啊,媛媛。没事先跟你打个商量,是我的错。只不过,让我任性一回吧。
陆时宜还在跑神,忽听得少年一声:“把裙摆提起来。”
她一懵,条件反射照他的话做。
做完才眨眨眼睛,想问他要干什么。
“自己没察觉到吗?”周亦淮喉结滚了滚,出声提醒,“鞋带散了。”
她低头一看,果然。两条白色的带子在地上拖得老长。
还没想好怎么处理,是先蹲再提裙摆,还是先提裙摆再蹲下?
目光却只看得到周亦淮泛着光泽的头发,像圆润的小栗子。
脚背一紧,她才忽地认知到。
他,竟然蹲下在给她系鞋带。
周亦淮不可避免地看到细白的脚踝,顿了一顿,收回目光。
不过几秒,他就退回到原位。
广播里的音乐开始播放,漫长的前奏声中,视野里只剩下一个人。
他的细微表情,全都尽收眼底。
女孩子颤巍巍地垂下眼睫,扑闪扑闪得像蝴蝶振翅,在人心里掀起一场狂风海啸。
周亦淮只觉得,刚才她望向自己的那一段时刻,眼睛比她头上的水钻还亮。
对比起班上其他女生,她的妆容可真称得上是浅淡。
这条裙子露锁骨,半侧编发顺着脖颈松松垮垮地垂落到胸前,微微遮挡了一部分。
谁都不知道。
在楼梯上看到她之前,他也曾想,没关系,她不愿意当他的舞伴,他可以迁就她换。
而就在看到的那一刻——
去你大爷的换。
谁换谁是傻逼。
周亦淮眉头微蹙,看着脸色有些沉。
陆时宜看他如此,还以为他不太乐意,抿了抿唇刚要开口。
只见他卡了音乐的节拍,左手置于背后,右手从上往下画了小圈圈,然后鞠了个躬。
再然后,朝她伸出了手。
她看着他,从垂眸到撩起眼皮,直直地看向她。
短短一瞬,似乎,已经进入了一场梦。
这时候她已无暇顾及太多,只是照着原定的流程,屈了屈膝。
把手交给他。
再在他的引领下转小圈,裙摆飞扬。
随后将手掌搭上他的手臂,感受他肌肉的纹理。另一只手掌与他的相握,毫无阻隔地领略他的温度。
很烫,很热。
那温度似乎要穿过皮肤,到达血管,引起血液的战栗。
她一时不适应,有些瑟缩。
周亦淮忍住想让她别做小动作的话,只是搂着她肩膀的手有些发紧。
女孩子的胳膊很纤细,背部一碰全是凸起的骨头,彷佛再用点力就要折断。
他们离得如此之近,近到他都能数得清她有多少根睫毛。
身高差的缘故,他望下去时,只觉得那睫毛长度吓人。
陆时宜手都快打颤,她庆幸自己上了妆,否则脸上一定涌上潮红,让她无所遁逃。
就在愣神的这一秒,她还不小心踩到了他的鞋尖。
本来就是几天速成,哪里比得上其他同学一学期的学习成果。
而且她最近视野出现了一点小盲区,左眼的余光无法延伸了。
陆时宜又慌乱又懵,下意识道歉:“对、对不起啊,疼吗……”
周亦淮:“你那点重量,还指望人疼?”
她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委屈巴巴的,周亦淮刚想叹气安抚,却听她又是一句道歉,然后断断续*七*七*整*理续地开口。
“我不会说话,你别在意……我、我不会再踩着你了……”
周亦淮能怎么办。他这会儿只想揉揉她的脑袋。
他妥协,低声接过她未尽的话语。
“怕什么?踩也没关系。还有,性格是天生的。”
他往后退时,给她留下了更大片的空地,“看到没,像这样。”
他说:“你不用改,我会为你让步。”
22
跳完舞, 各班解散,进行自由活动。
不少人都带了相机,到处抓着熟人拍合照。
吴媛媛的拍立得放在宿舍, 还好不远,她跑着去取了一趟。
回来的时候气喘吁吁:“罗珊也太奇怪了吧, 竟然没参加这个活动, 反而在宿舍睡大觉。我进去的时候没注意,声音大了点, 被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两个人拍了几张照片。
陆时宜一回头,看见何徐行眼巴巴地看向这里。
她终究心软,向他招了招手,对媛媛说:“我给你们俩拍一张吧。”
“谁要跟他拍啊。”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身体很诚实,两人肩并肩, 贴得很紧。
拍完放下之后,她目光往前面一扫, 看见周亦淮往家长方阵那边走。
其实她想和他留下一张合照。可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算得上是奢求。
家长方阵前排的那个, 是他妈妈吧?
好年轻, 好漂亮。
虽然在电视上见过很多次,但在现实中见到真人,仍然被惊艳。
想来也是, 能生出周亦淮这样的孩子, 父母二人的基因自然不会差。
正盯着美人看得出神,对方却似感应到她的目光, 歪了歪头和她对视上。
然后,就那么温柔地朝她笑了下。
不, 可能不是朝她。
陆时宜往四周看去,满是熙攘的人群,也许只是看到了熟人。
但她仍然莫名有种被抓包的心慌,赶紧低下头。
幸好,有班上其他同学来找她拍照,让人躲过了这次自我尴尬。
再一扭头看过去的时候,周亦淮已经捧着向日葵花束,站在十九班的人群里了。
谢一程张望了一圈,刚好和她对上视线,又见她没在忙碌,便喊了她一声,问她能不能过去帮忙拍照。
那是一台单反相机,很重,她被塞的时候,没做好准备,差点摔下。
“你小心点!”周亦淮差点要松开手上那一大束花,要去扶她。
她没用过这种东西,但也知道很昂贵,好一点的买起来动辄上万。
是该谨慎点。
她抿了抿唇,刚想要道歉,只见周亦淮一把从她手里提起相机,单手,那随意模样也没看出来有多小心。
“拿着。”他不由分说把花塞到她怀里。
陆时宜投去疑惑的目光。
这是,他妈妈送给他的啊。是能,就这么给她的吗?
然后她就发现她想多了。
周亦淮接过了摄像师的活计,没功夫去抱这束花。
她只听得谢一程喊:“阿淮你不和我们拍了吗?”
他边动作边回:“不拍了,到时候把和我路扬一样,随便p上去。”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有点风你就飘啦?!”
“滚蛋。有风没风,我都自由。”他找好角度,正经严肃地在拍,嘴上却不是这么回事。
陆时宜抱了个烫手山芋,哪也不能去,只能站在他身边等他们结束。
“阿淮你好了没有?”谢一程催促。
“行了。”他把相机扔回去。
吴媛媛过来找她,说拍立得的相纸还剩几张,要给她全部拍着用掉。
她犹犹豫豫地扭头转向周亦淮:“我把这个,还给你?”
“让你拿着就拿着。”
“……哦。”
她只好以捧花的姿势,对准镜头,媛媛问她准备好了没,她刚要回答。
不想,旁边这人屈起胳膊,将手臂搭在她的肩上,没用什么劲儿,就只是搭着,手指自然垂落而下。
她的身高,好像对他来说,恰好是能搭把手的程度。
还没问要干什么,周亦淮先语气散漫地开口了。
“拍吧。”
拍吧?
陆时宜呆愣住,吴媛媛也怔住。
但她还是听话地按下快门,并且连按了好几下。
几张相纸“欻欻”吐出来。画面颜色偏暗,人物五官没那么清晰,是拍立得独有的老旧感。
周亦淮拿走了其中一张,并评价:“不错。”
之后他就走了,后面浩浩荡荡地跟着好几个男生,也没管花的事儿。
她想叫住他,声音却不足以让他听见。
那帮男生实在太能吵了。
叽叽喳喳,讲个没完没了。
江老师给她预约了医院下午四点的号,这会儿快三点十五了,两人约好三点半在办公室见。
陆时宜和吴媛媛说了一声,自己回宿舍换下礼服,顺便卸妆。
因为之前被提醒过,所以知道罗珊在,她特地把动作声音放得很小。
她把花束放在自己桌上,再将拍立得相纸倒扣,然后进了卫生间。
正换着衣服,却只听得“啪”一声震耳欲聋的关门声。
罗珊好像是走了。她松了口气。
再出来时,她已经换回了校服,发型有点难拆,但对行动没影响,她暂时先不管。
临走时,她思索着那张相片的搁置。
不能是任何显眼的位置,这样她的心思未免也太过明显。
她想到她的日记本。那里面也夹着有关周亦淮的一张照片。
现在这样,也算首尾呼应了吧。
日记本被她塞在枕头下面,陆时宜掀开去摸,半天没摸到。
咦?
她有时候半夜失眠,会悄悄打个手电筒,把那张照片以及自己记录的内容看一看,然后才能睡着。
照理说,就放在枕下,不可能挪动位置啊。
她把被子掀开,又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难道她把它转移到书包里,自己忘了?
书包放在教室。
江老师也已经在等她了,她不能浪费时间。
陆时宜把相片揣校服兜里,匆匆赶回教学楼,先回了自己班上一趟。
这会儿在外面拍照的人群陆陆续续地回来了,有的坐在班里学习,有的在办公室问问题。
先翻了遍书包,没有。
眼看快到三点半了,她只好先放下心中疑惑,爬上五楼。
周亦淮把章今微女士送到校门口。
她弯着眉眼,晃了晃拍了舞蹈视频的手机,说:“我还头一次见你愿意和别的女孩子接触。”
周亦淮也不忸怩,觉得没什么不能说的,他挽了挽白衬衫的袖子,笑笑道:“也不是别人啊。”
章今微微愣,挑了下眉。
他说:“追到了就是您儿媳妇了。”
“……”她沉默了会儿,看过来的眼神里又有惊奇又有斟酌,“现在还有点太早了吧。”
“早么?”周亦淮抬头望天。
然后忽然感叹:“只是我的美好愿景,实际上……”
他又接着说:“路漫漫其修远兮。真到那一天,应该已经毕业了。”
章今微盯着周亦淮笑,“行了,知道了。你有分寸就行,我可不搞什么恶毒拆散的戏码,追不到人也别想赖我。”
她顿了顿,笑容微敛一点下去,吩咐道:“但你自己最好别当一个渣男。”
“……”
周亦淮送走自己妈妈以后,转头就接到了路扬的电话,想想这家伙应该已经快从岁和回来了。
“怎么,你被淘汰了?有什么事不能回来再说?”他调侃道。
“草,你别咒我啊。”路扬先骂他两句,然后才想起来打电话的目的,“有大事!”
“嗯。”
“我面试的时候碰见一个初中老同学。”他报了一个名字,“你还记得这号人吧?”
“记得,怎么了?”
“我那天不是说要找人脉问问沈江屿的事吗?正巧碰到了,我就随口问了一句。”
周亦淮听到这个名字率先皱了皱眉:“他有问题?”
“不是他有问题,是我妹有问题!”
“什么?”
周亦淮边听边往回走,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人说沈江屿中考失利没上附中,转而去了分校,就安棠那边的附中分校,你知道吧?”
“说重点。”
不知为何,一股无名的惊慌涌上周亦淮的心头。
路扬:“别急啊,听我说!沈江屿再失利,也轮不着去分校啊,一中它不香吗?”
周亦淮单手插兜,脚步加快,低沉的声音带着思量:“他是为了高三来附中的名额吧。”
提及这个,他仿若抓住了什么关键点,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拿到名额的不是他?”
很多之前忽略的东西像放电影一般从脑海中一帧一帧滑过。
路扬刚说这事和陆时宜有关系……
住在安棠的何徐行说陆时宜和他家离很近……
而他,为什么到了高三才认识她……
当所有思绪串联成线,他好似找到了突破口。
“所以,”周亦淮声音冷静,分析得出结论,“陆时宜和沈江屿是高中同学,拿到来附中名额的是陆时宜,对吗?”
“对!”路扬并没有等到卖关子的机会。
这人聪明起来也真是可怕。
他都还没吊两下胃口呢。
不过……
路扬嘿嘿一笑,“不止如此,还有件事儿你肯定想不到。”
“说。”
“你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我第一次见到陆时宜,就觉得很眼熟很投缘。”他回忆道,“当时还以为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周亦淮伸手揉了揉眉心:“讲重点!”
他语气已经不耐了。
像是真相揭开的暴风雨前兆。
“重点就是,我们确实见过啊,所以我一开始就对她抱有亲切感。”
“见过?”周亦淮不可置信。
“是啊,见过,高一的时候就见过了。”路扬重复,轻轻叹气,“而且你也见过。就那次附中学农实践,我们去的是她家。”
周亦淮心间微微震颤,彷佛一瞬,记起了好多事情。
“我把她空间发的照片又仔仔细细地看了,才发现她旁边站的是她外婆!当时从安棠回来,我还和我妈闹着要吃外婆做的点心,太好吃了,我念念不忘好久……”
路扬还在碎碎念,周亦淮却兀自挂了电话。
走得却是越来越快,最后直接狂奔起来。
耳边簌簌,衣服盈满凉风得鼓起。
他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遗憾、心疼……都不是,此刻想抱一抱她才是真的。
诚然,他印象里有这号人。但好几年没消息,他早就抛之脑后,人的模样也记不清了。
拿到那一个名额有多难,他并不了解,但依稀可以窥见。
她做到了。
而且,现在能长成这样,真的很好。
周亦淮只想赶回去,揉揉她的脑袋,抱抱她,问问她累不累。
还有,她……还记得他吗?
一路奔到十八班。
吴媛媛才坐下来没多久,打开笔盖字都还没写一个,就听见窗户被粗暴推开的声音。
“人呢?”
额……这场景怎么有点熟悉?
这才早春,少年额上布着细细密密的汗,声音又沉又急。
说是找人聊天她不太相信,说是去找人干架倒是有那么几分意思。
不过,周亦淮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吧……
吴媛媛呆了下,解释:“江老师要带她去医院复查眼睛,现在这个点,应该从办公室出发了?”
周亦淮拧了眉:“眼睛最近怎么样?”
“一般般吧。好像视野出现了一点局限……”这么讲着,吴媛媛也很担心,“不然我去办公室看看她们走没走,没走的话就陪陆陆去检查吧?”
说着,她把笔搁下,和周亦淮直奔五楼办公室。
门口又堆了群小纸箱,清扫阿姨还没来得及处理。
刚迈腿跨过,就听见里面传来高声的叫嚷:“陆时宜她算什么好学生!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她,就凭她装模作样?她干得这堆事,哪件拿出来不让人恶心?”
门口两人听见名字,且语气又冲内容又不友好,赶紧往里面走。
吴媛媛纳闷了,这声音,好像是罗珊?
接下来是一道更熟悉的声音,舒佳,她反驳道:“有你恶心吗?随便偷人家日记本!”
江老师和老张的工位前围了大概有七八个学生,罗珊站在中间,拿着本本子,表情激动到狰狞。
陆时宜垂着头,头发遮了半张脸,几乎见不到有什么血色。
她这副样子,局促、惊慌、害怕、难堪,恐怕都不足以完全形容。
周亦淮大步走过去,推开挡着的人群,直接来到陆时宜身边,问:“怎么了?”
他不是在问其他任何一个人,而仅仅是弯腰问她。
但他的出现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陆时宜大脑已经完全放空,想不到要怎么办了,她看着眼前人,最后一丝自尊几乎要被碾碎,眼眶里氤氲出泪意。
她紧紧咬着唇,校服的衣摆已经被她扯得皱成一团。
舒佳想过去抢回笔记本,却被一把推开。
罗珊并没有给她逃避的机会,直接就道:“周亦淮,你来得刚好!陆时宜,你敢说,你不喜欢他,你没做过这些事情吗?”
她不敢。
她也,无法反驳。
周亦淮闻言先是一怔。
喜、欢?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她,而她在接触到他的眼神后,像刺痛一般移开。
“什么事?”他喉头有些艰涩。
罗珊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向所有人又展示了一遍,在此之前,已经有了一遍公开处刑,她说:“你那些丢失的条形码,全被这个小偷偷走了!”
条形码这个事儿一开始只是小范围传播,最后八卦着,全年级都知道了,主要还是他这个人就在八卦中心。
“她就是这么当语文课代表的,利用职务之便,净干这些事了!”
周亦淮眉头紧蹙,看着拿着久违的条形码,还没说什么,罗珊继续。
她把笔记本合上,又翻到扉页,“还有,这本子眼熟吗?这印章眼熟吗?”
这般操作之下,本子里夹的照片掉落下来,罗珊捡起,嗤笑:“你总不该忘了自己拍的照片吧?当年你是特等奖,我是三等奖,这本子我也有一本,绝对不会认错。”
“她连这种东西都偷。”罗珊质问舒佳,“你还维护她?”
“你!”
周亦淮对上女孩子无措地眼睛,心乱如麻。
他收敛神态,厉声打断:“不关她的事,是我送给她的。”
已经没有问的必要了。
周亦淮拿回笔记本,攥住女孩子的手腕,轻声对她讲:“别怕,我们走吧。”
周遭窃窃私语一下子暂停,事情走向太离谱,大家都摸不着头脑。
他们只是来办公室问个题,没想到老师还没回来,却意外吃上了瓜。
“你怎么可能送给她?”罗珊不信。
周亦淮只觉得好笑:“我为什么不可能送给她,我……”
“都堵在这儿干什么?!”老张一声吼,把人群吓得抖着退了几步。
江老师也跟着进来,看了眼时间,三点半过一分钟,她还松了口气,没迟太久。
这会儿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江老师一眼看到了人群中几乎快碎掉的小姑娘,她皱眉走过去,“怎么了?”
没有回应。几乎要把自己缩成一团。
她深知这不是个说话的好时机,于是说:“老师先带你走,好不好?”
陆时宜终是迟缓地点了点头,眼泪不要钱地往地上砸。
江老师歉意地对老张颔首:“我先带小姑娘去就医,麻烦您帮忙处理一下这事。”
吴媛媛跟在后面:“仙女,我想陪着陆陆一块儿。”
她犹豫了下:“行。”
周亦淮脸沉得厉害,一言不发地要跟着去。
吴媛媛拦下他,语气并不怎么好:“我想陆陆现在不想看到你,你先解决这堆破事再说。”
她讲完就要跟上步伐,想到什么又回来伸手:“日记本还给她。”
周亦淮顿了下,终究无力地递上。
吴媛媛重重地看了一眼他,内心也是疑惑,陆陆她怎么就喜欢上他了呢?
毫无预兆啊。
江老师开车带了两个人去的医院。
取号排队,问询检查,医生看了片子,又用裂隙灯观察一番,眉头越皱越紧。
“住院手术吧。”医生摇摇头说,“视网膜脱离,再等段时间都要失明了!这么年轻的小姑娘呀。”
他说着,拨通电话:“喂,现在还有床位吗?我这边有一个比较紧急的小姑娘,对,要做外路手术……”
这诊断一出口,三个人俱是一愣。
江岁宜很快冷静下来,问医生更详细的情况,以及会不会影响到以后的生活。
吴媛媛也吓得要哭,但还是抱着陆时宜的手臂,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陆陆,没事的啊,一定没事的。”
陆时宜只是笑笑,还反过来安慰她。
也好,总算不用立即回去面对这一切了。
当晚,江岁宜就先交了住院押金,把人送到了病房,顺便通知了她的父母。
护士为了防止她用眼,给她两只眼睛都罩上了纱布。
她,暂且不用看见了。
江岁宜看了静静躺着缩起来的小姑娘,叹了口气,出去了。
吴媛媛追上去,一直忍住的泪终于滑落:“仙女,怎么办啊?”
“你先回学校吧,”江岁宜说,“晚上我先陪护,她现在这样,做什么都不方便。”
“我不要。”吴媛媛抹了把泪,“我要在这儿陪她。”
江岁宜:“你回宿舍给她收拾点衣服,得住一个星期,不能不换吧。”
吴媛媛这才点头。
江岁宜打了个电话,回头说:“我让贺迟晏送你回去。”
吴媛媛又想哭又想笑。这种情况下见到偶像,不知喜悲。
她被送回学校时,还没下晚自习。
先回班收拾两人的书包。
路过其他班时,私语声阵阵,像是在讨论下午的闹剧。走到她班,却寂静得可怕。
周亦淮就坐在陆时宜的位置上。就那么坐着,没有表情,没有动作,只是沉思。
吴媛媛装作没看见。她知道,这事不能怪他,但就是忍不住迁怒。
她收完东西,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周亦淮就这么跟着她,问:“她怎么没回来?”
吴媛媛不说话。
她不说话,他就一直跟着她。
她往高一楼那边走,找到那个小学弟的班级后,把蒋驰叫了出来。
蒋驰对她有印象,挠了挠头问:“学姐,有什么事吗?”
吴媛媛问:“你打不打算负责?”
“啊?”
“你打不打算负责?”
“负啊……”蒋驰懵。
“行,备好医药费吧。”
她也不多讲废话,背着两个书包掉头就要走。
周亦淮感觉有什么东西戳着嗓子眼,颤着嗓音问:“她怎么了?”
蒋驰也缓过神来,插了一嘴:“陆学姐出事了吗?”
吴媛媛只觉无力,她压着怒气:“你那个球,到底是怎么打中别人眼睛的!”
“我……”蒋驰充满歉意,“当时球不小心飞出去,本来该砸中学姐的背……但是她好像听见什么声音,突然转头,就不小心……”
这几句像针扎一样戳进周亦淮的皮肤,他是个多聪明的人啊。
不用怎么回忆,画面连篇浮现。
当时,是有人叫了他的名字。她回头的方向,也是朝向他。
是他,害她受伤了。
可今天下午的事,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那堵南墙本身就不存在。
真正阻挡他的,是他的漫不经心,是他的毫无察觉。
吴媛媛泪意又上涌,她吸了吸鼻子,转头要下楼。
周亦淮心中的预感已经大不好了。
他又问了一句:“她,到底怎么了?”
吴媛媛的泪已经憋不住了,她越想越难受,索性直接顿住,回头,三两步走到人面前,抬头瞪他。
“视网膜脱落,差点失明,住院等待手术,”她抽了抽鼻子,寇口裙依五而尔期无二八衣追肉文补番车文越讲越担心,“之后还能不能正常高考都不一定。就算能考,耽误这么久,她还可以吗?”
“她为什么要受这么大罪啊呜呜呜。”
“她可以。”他说。
“她可以个屁!现在都看不见了。”吴媛媛爆哭。
“我会对她负责。”
“你负哪门子的责?”她仰头把眼泪逼回去,“你千万别去见她。一见你,她就要哭,她这眼睛还能哭吗……”
他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
周亦淮没回班,绕着操场走了好多圈,晚自习下课铃响了,他才如梦初醒。
好半晌,他打开手机,从班群里找到江老师,拨了语音通话。
那边接起,应该是在病房,响了几下脚步声,才说话:“周亦淮,怎么了?”
他开门见山:“老师,她……现在还好吗?”
虽然没讲称呼,但江岁宜一下子就悟了。
“明天做更详细的检查,暂定后天手术。”江岁宜如实回答,想了想,又说道,“整件事情的过程我已经听张老师说了,跟你没关系,你不用想多。”
“有关系。”周亦淮执拗道。
江岁宜已经领略到这小孩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的本事了,她揉了揉眉心,表示很无奈地让他:“你说有,那就有吧。”
两秒静默。
良久,她才听到对面一句轻声解释。
“她是我,很喜欢的人。”
江岁宜怔住,不知作何反应。
她叹了口气,“好,我懂了。但我现在仍然不赞成你有任何行动。且不说今天这个事情对女孩子的伤害来说有多大,不是说陆陆不坚强,但是愈合期一定很长。再者说,她现在身体情况,也不能经历什么大的情绪波动……”
讲了一堆,她才问:“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
大概就是,现在最好不要出现,不要见她,不要跟她说话,不要对她造成二次伤害。
可他,对于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江岁宜一顿,沉默了一瞬。
“你今天说的这话,我就当没听到。以后要是有机会了,你自己讲给她听。”
少顷,她思考着问:“你还有什么其他的话,要我带到的吗?”
“没有了。”
还能有什么呢。
周亦淮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她那么怕黑,现在看不见,一定吓死了吧。本来就那么胆小一个人。
一时无话,江岁宜都准备挂断语音了,那边却传来很郑重的一声。
“可是,老师。”周亦淮喃喃。
她“嗯”一声,“你说。”
“我想见她。
“很想,很想。”
“求你。”
23
陆成拥和姜珮瑶赶回来得很快。
下午陆时宜被妈妈用轮椅推着做完检查, 回到病房后,发现隔壁床位的那位奶奶已经出院了,新来了一个姐姐。
眼科病区几乎全是老年人, 年轻面孔并不多见。姜珮瑶就和对方的妈妈聊了起来。
了解之后才知道,这位叫喻婉月的姐姐是附中学姐, 现在在时和大学就读, 因为高度近视导致视网膜脱离,才回了宁宜做手术。
两边一对才知道是校友。
校友见校友, 对方很热情地找她聊天。她本来还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这么一来,也被治愈了不少。
在得知她的情况之后,喻婉月担忧道:“医生说我们这种情况得静养差不多一个月,我是无所谓,你马上就一模了吧, 这可怎么办啊?”
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晚上,姜女士在陪护折叠床上翻来覆去很久, 跟还没睡着的她商量:“佳佳, 不然你回二中读书吧?”
“离家近, 不用住校, 而且你在那边读了两年书,也很熟悉环境了。”姜女士分析利弊,“眼睛是关乎一辈子的事情, 至少这段时间得有人照顾你。在附中, 我们放心不下。”
她循循善诱,安抚道:“你健康平安就好, 我和你爸不要求你一定要考上名校。再不行,休学一年也可以。”
陆时宜终是点头了。
姜女士立马打电话去沟通商量。
她在病床上翻了个身, 想,不只是为了让父母不担心。她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回附中面对他和其他同学。
翌日早上十点做手术,这天下大雨。
一大早,她就被推去护士姐姐那里剪睫毛,护士还问:“你这睫毛是自己的吗?真漂亮,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漂亮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哭。
那天跳舞,周亦淮紧紧盯了一会儿她的眼睛,调侃:“你这真睫毛吧,长度要戳死人。”
她羞怯地想要避开,动作幅度一大,对方拽着她的手就越紧,就着她扭动的方向给她捞回来。
“你跑什么?”
以为这是开始,没想到这是结束。
“是自己的。”她回护士姐姐的话。
剪完睫毛、洗完眼睛之后,她回病房等待医生叫。
手术做了两小时,其中疼痛寻常人想象不到。局部麻醉,她清醒地感知到医生如何在她眼睛里动用工具乃至最后缝针。
被送回病房的时候,她痛得脑袋都要炸开,病服全部湿透。
午饭一口也没能吃下去。
她躺在床上,动一下,痛一下,于是只能保持同一种姿势。
下午,关系比较好的同学过来探望她。
她看不见。虽然只做了一只眼睛的手术,但睁开另一只眼睛,势必要牵扯到这一只,疼痛难忍。
病床靠窗,雨声不停敲打,夹杂其中的还有媛媛的哭声。
“什么?你不回附中了!”她趴在病床旁边哭。
舒佳:“呜呜呜我以后见不到你了。”
陆时宜安慰她们:“没关系,高三很快就过去了!假期我们也可以约着见面呀。”
“只是有点遗憾,不能跟你们一起走完最后一百天。”
媛媛哭得脑子都发懵了:“陆陆,你还想考时和、岁丰吗?”
她微微弯了弯唇:“现在这样大概也考不上了。”
本来她就希望渺茫,现在,更没戏了吧。
“呜呜呜呜我不考宁宜大学了。”吴媛媛哽咽,突然掷下一句,“我陪你去岁和!”
何徐行:“那我也。”
随后又是一阵痛哭:“老娘偏不信考不上了!”
一同前来的还有学弟蒋驰,差点没给她跪下,自称自己是千古罪人。
她觉得,意外这种事,可能是老天注定,谈不上一定要怪罪谁。
还有路扬,风尘仆仆从机场直奔医院,快乐小飞行员如今也两眼汪汪。
只不过,路扬来了,她就不得不想到另一个人。
他,好像没来。
她如今只能靠耳朵辨认,没有他的声音,只有五个人。
不知是该失落,还是该庆幸。
实在太疼了,她强撑着说了会话,现在特别想吐。但她不好意思让这群朋友失望。
突然,她听见他们的手机同时震动了一声,于是问:“怎么了?”
媛媛快速回答:“没事,班群发消息呢。”
路扬附和:“啊对对对。”
舒佳:“那我们就先回去了,陆陆你好好休息。”
“好,路上小心。”她说。
他们走的时候,喻婉月刚好从门诊检查回来,认出是附中学弟学妹,还笑着点头打了招呼,躺回来时,还问:“这六个,都是你的朋友吗?”
陆时宜已经疼到没法思考,只轻轻嗯了一声。
周亦淮快步走到护士站,急切地问道:“33床疼得直冒汗,能不能给她喂止疼药。”
护士说:“开止疼药得要医生批,流程走下来至少半小时,我现在打电话。”
“半小时?半小时她人都快半死过去了!”
护士也为难,这不是得按规定办事吗?
年轻人,遇点急事就奋不顾身了。
“那我问问,其他床位有止疼药的病人,愿不愿意先借33床?”
“我去借,”周亦淮冷静下来,“谁有?”
陆时宜疼得睡不着时,护士姐姐带着止痛药过来了,一颗药都要独立包装。
“吃了药,过会儿就有效果了。”护士说,“我待会儿再来帮你挂个水。小姑娘疼成这样,怎么也不早说?”
“……”
“也就49床刚批了止痛药,拿到还没吃,愿意给你,否则还要遭一会儿罪。”
这药果真管用,没多久她就酝酿出睡意。
一群人出了医院,雨势还很大。
“我们现在,回学校吗?”
周亦淮踢了踢脚边石子:“不回。”
路扬忍半天,在医院看到好好的姑娘半死不活地躺在那儿,他就想骂人了,现在出来,终于憋不住。
“阿淮,我把你当哥们,但我也真是把她当妹妹!”他怒气上涌,“现在搞成这样,你以后不见她了,连带她看见我都难受!”
“我临走之前,有交代过你照顾她吧?”他这两天也对学校风言风语有所耳闻,“你就是这样……我早该想到的,你这家伙,就是伤女孩子心的命!”
周亦淮没回答,拎着包,转而问何徐行:“安棠那边有什么灵验的寺庙吗?”
“有一个,故园寺。”
“好。”周亦淮迈步进入雨中,把帽子往上一扣,向后招了招手,没回头,“老师问起来,就说我翘课了。”
故园山本就难爬,雨天尤其。
周亦淮登上顶,终于瞧见寺庙正门。这种天气,还是工作日,来爬山的人很少。
木鱼声贯耳,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捐了香火。
和尚让写功德簿,正翻着页,他却*七*七*整*理叫停:“师傅,能不能倒回前两页?”
那一页,赫然写着他的名字。
怎么可能?
他们一家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根本不信这个。在此之前,他也没去过任何一座寺庙。
他现在,只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再看两眼。
这个字迹,这个字迹……
和尚打量了他两眼:“施主功德无量,是我寺常客,佛祖自然会保佑您。”
常客?可他分明是第一次来。
和尚说:“您包上的这个挂坠,非真心不可求,想必您必定虔诚。”
这个挂坠,附中学生会的抽奖礼。
他只是看陆时宜包上那个挂坠可爱,这才学着她随便一扣。
也就是说……
他喉间微涩,拨通了老张的电话。
“臭小子,翘课还有理了是吧?什么事!”老张一开口就是批评。
“想请您帮我个忙。”
嗯?今天这么深沉。
老张:“什么忙?”
“我想请您找团委老师问一问,学生会在元旦跨年那天有没有搞过抽奖活动?”
刚要骂他几句有毛病,想想还是算了:“等着。”
没多久,老张回了条消息:[没有。]
周亦淮嗤笑自己够傻逼。
下山的路,他走得浑浑噩噩,傍晚湿漉漉回到医院,往病房里面一看,人已经安详地睡着了。
那样漂亮的眼睛,如今却被纱布阻隔,不见光明。
喻婉月从卫生间出来,撞见他这副鬼样子,惊诧道:“你不是中午才来过吗?”
“嗯。”
“她爸妈和我妈出去吃饭了。她挂完水,听了会英语听力,才睡着,你别吵着。”
“嗯。”
然后他就在病房门口站着,好一会儿才走。
回到家,把章今微女士吓了一跳。
“妈,我想转学。”开门见山。
章今微也不惯着他,让他先滚去洗完澡再来详谈。
“什么情况?”
他把事情从高一时初见说起,到她日记本曝光,再到她如今住院治疗、准备回二中上学。
“周亦淮。”章今微女士叫起大名,神色严肃。
“我不是不能找关系帮你转。但你想清楚了,还有半学期高考,她想不想见你,你会不会影响她?你所认为的陪伴,是不是她想要的?”
他摇头:“我不知道。”
“还有,你能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只喜欢她一个人,如果不能,凭什么拿两个人的前途作赌注?”
她起身,丢下一句“自己好好想想”,要回房间,身后却传来少年的声音。
“妈,我能。”
第二天起来,周亦淮果不其然感冒了。
他们几个人又商量着翘掉晚修去医院探望陆时宜。
临走前,吴媛媛先去了一趟小卖部:“听说陆陆昨天疼得一口都没吃下去,我要多买点给她吃呜呜呜。”
刷的是周亦淮的卡。媛媛如今对他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利用起来也是半分不客气。
东西太多,老板娘结账的时候还问起她:“这几天怎么没看见你朋友?”
提及这个,吴媛媛又是一阵悲伤,解释说人住院了。
老板娘从温箱里拿了好几盒热牛奶,裹之以隔热棉,交代:“快点送过去,应该还能喝上热乎的。”
又叹气道:“供应热饮还是她提醒我的……”
周亦淮却彷佛抓住了什么要点:“什么时候?”
老板娘迷糊:“什么,什么时候?”
“供应热饮。”
“这我哪记得清?去年冬天一个晚上吧,她问我能不能给牛奶加个热,说是给朋友喝的,我这才受到的启发……”
“那天我看她蹲冷柜前面,对着两瓶冰镇汽水左右为难……”
周亦淮只觉得自己的感冒又加重了。不仅堵塞了鼻子,还堵塞了大脑。
他迫切地需要找点什么东西转移注意力。
于是从柜台拿起一根扫完码的棒棒糖,随手拆了,嘎嘣嘎嘣咬着。
吴媛媛怒:“你干嘛?这是给陆陆的!她现在都吃不下饭了!”
老板娘边扫码边碎碎念:“吃不下吗?不然我给她煮锅饺子?我看她好像挺喜欢的,跨年那天还……”
“你说什么?”
等到他又了解到她为他做的一桩“秘事”后。
口中棒棒糖的甜味演变成苦味。
出校门经过行方广场,三天前百日誓师的丝带还在枝头挂着。
周亦淮脚步一顿,抬头望了望,轻轻松松够到最高的枝桠。
这样,算不算窥探她的隐私。
算不算自私?
她要是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生气就生气吧,也不差这一件了。
他解下自己亲手系上的丝带。
这两日阴雨连绵,油性笔的字迹都被模糊。
只是那样坚定的几行字,即便再模糊,在他心里,仍旧清晰得不像话。
他从没见过这么直击人心的文字:
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一起去岁和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
周亦淮喉咙轻咽,把它重新系回去。
这个笨蛋!
/
陆时宜拆完纱布出院的时候,好多人都来送。
她的眼睛里全是术后的血珠,不太能见光,姜女士给她配了副墨镜。
江老师给她把时光胶囊带过来了,因为她说她还有些话想留给以后的自己。
她避着众人,悄悄在信纸上又补道:
未来的61,你好。
如果你看到这里,
如果你还没有放弃,
那请你最后勇敢一次,
不要对不起现在的我。
然后郑重塞回玻璃瓶。
她没再回附中,东西是姜女士在媛媛的帮助下合力收拾的。
出院之后,陆时宜又在家躺了两个星期,姜女士禁止她玩手机和看书写卷子。
每天只能靠盲听习题讲解和听力,在脑海中构建画面。
直到两次复诊,医生断言视网膜已经完全贴合回去,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她才被放回学校学习。那时已是三月下旬。
二中是她学习两年的地方,可如今半年没见,却已经如此陌生。她学籍已经转至附中,如今在这里,只算是借读。
沈江屿对于她的回来表示欢迎,而她却隐隐有些愧疚:“如果当时是你去就好了,现在我这样,浪了那个名额。”
“不重要了。”他却笑笑,“你信吗?就算不去附中,我们也能赢。”
能吗?
陆时宜进入了无涯苦海。
一模她没考,加之她有一长段时间没能认真学习,且还不可以过度用眼。她现在对自己的处境,很担忧。
时间已经很紧很紧,她现在什么都想不了了。
只是有时候眼睛累了,她趴在教室外面的栏杆上,看着外面的日落时,会想起他。
周末她和沈江屿照例在书店自习,一切都好像回到了还没去附中之前。
她也会觉得恍惚,难道在附中的那半年,是一场梦境?
家在安棠的何徐行,周末也会过来书店,大部分情况下,媛媛也会一起来。
她进度落下太多,遇到的不会的题,只能骚扰一起学习的这几位。
这边刚问完媛媛一道题,媛媛挠着头又去问何徐行,最后四个人面面相觑。
媛媛咳了两声:“我去卫生间,转换一下思维,说不定一下子就想出来了。”
“那你干嘛带卷子啊?”陆时宜疑惑。
“额……”媛媛眨巴眨巴眼睛,“我坐马桶上时再瞅两眼,那会儿思路会比较开阔。”
“……”
吴媛媛关了隔间门才发现,草,竟然是蹲坑!
她把试卷撑在墙壁上,拿出手机拍照,再点击发送:[江湖救急!]
两秒钟后,她接到了周亦淮的语音电话。
冷静下来后,她才反思到自己之前对待他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是糟糕的迁怒。
两边说开了之后,现在已经能融洽相处。
吴媛媛蹲着听完名师讲解,把不理解的点一一问清,才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去。
“陆陆!我会了!我给你讲!”
一通详细解答后,陆时宜狐疑,难不成卫生间真的有奇效?
四月的时候,她报名的添翼计划通过审核,高考完去时大参加笔试面试。
二模全市统考,她考了二中第二,第一是沈江屿。据媛媛的消息,她这个排名,在附中大概是七八十名左右。
三模出奇得简单,很可能是为了让学生有一个好的心态,她重返第一。
高考前,还发生了件事。
她搬家了。
外婆家那一片农村,全部拆迁,改为修建故园湖风景区。
她莫名其妙,成了大家口中的“拆迁户”,拥有了五套安置房。
当然,何徐行家同样如此。
陆时宜不知为何,替他松了口气。何徐行他现如今,应该算配得上媛媛了?
高考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她已经没有多大感觉了。她还是在二中考。
对于题目难度已经失去感知,旁人问考得怎么样,好像只剩下一句:“还行。”
“考试结束,请考生停止答题……”
高中就这么结束了。好快呀。
人声鼎沸,奔跑、笑闹,陆时宜平静地走出教学楼,看着天边的那轮夕阳,接过姜女士送的向日葵花束。
无尽的夏天要来了。
不知怎么想到,百日誓师的那一束,在宿舍应该已经腐烂了吧?
考完是六月九日,她睡了一天,然后奔赴岁和参加添翼计划的笔试面试。
6月11日,那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
时和大学占地面积很广,有专门的带队老师负责接手他们这群高中毕业生。
果然是万里挑一挑选尖子生的考试,只考语文和数学两门,但难得透顶,语文考积累,数学到了竞赛水准。
面试环节更是无法准备。
陆时宜拿着自己的简历,准备进入面试教室,紧张得腿都在打颤。
不想,在走廊尽头一转身,撞上了周亦淮。
他应该刚面试出来。
他,竟然也来了吗?
也是,他肯定也在附中的推荐名单里。
算了一算,他们,已经有快四个月没见了。
四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能改变很多事,很多人。
至少,周亦淮看见她,并没有停留。
没有言语,没有表情,他就只是淡淡地走了过去。
他好像,已经不记得她了。
时间真是个猝不及防的东西。
她抿了抿唇,反而冷静下来,进了教室。
老师拿着她的资料,拧着眉琢磨了一番,问她为什么一模没有成绩。
她将自己受伤的事和盘托出。
“你的履历是我见过最丰富的,不是说你拿了多少奖……”面试官笑了笑问,“从县中走到省重点,受伤后又不得不回到县中,今天却仍然能站在中国最好的大学面试。我想问你,支撑你的信念是什么?”
陆时宜一下子怔住。
太紧张了,她近乎凭着本能去回答。
“有人和我说过。”她考虑不了那么多,“我们只有一生这么长,要说完自己的故事再长大。”
“我能力有限,或许不能改变时代。但至少,我想在现实世界,做一个热血的漫画主角,用力给人间留下点印象……”
结束了。
她的眼睛没有办法进行体测,于是在其他同学集合于操场时,她免测,流浪于校园。
喻婉月学姐早早和她联系上,要带她逛时大。
坐上校内班车,看向窗外风景时,陆时宜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刚才的那一切,眼眶发热。
他真的,和她再无关系了。
她拿出手机,看着Q/Q消息列表,已经滑落最底端的,他的名字。
盯了好半天,终于下了决心,颤抖着,删除了好友。
喻婉月学姐请她吃饭。
中途,服务生递来了一张抽奖二维码,说今天是十周年店庆,扫码即可参与抽奖。
陆时宜抽中了蛋糕。
这可真是叫人震惊,毕竟她是个运气不好的非酋。
她犹疑地望向喻婉月,喃喃:“学姐,不会是你故意送我的吧?”
喻婉月连忙摆手否认:“我哪有这种本事!”
陆时宜想了想,也对,她也没和学姐论及过生日。
这天大学附近好多店铺都在搞抽奖活动,她来时两手空空,去时却是满手礼物。
添翼计划结束,她没回宁宜。
转头去了外地探望父母,顺便当旅游散心。
查分前几天,时和大学官网公示了降分录取名单。江老师给她打电话时,她正在阳台晒太阳。
“陆陆,你拿到了!”
她怔住,没反应过来拿到了什么。
“十五分的降分!”
陆时宜呆住。
“怎么没反应?高兴得都不知道说什么话了?”
“真的吗?”她火速跑回屋子,打开笔记本电脑,进入官网查看,“降这么多吗?”
“不信你自己看啊!”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想哭,也想笑。
这天她迎来了父母头一次不吝啬的夸奖。
她却不敢自视甚高。只是降了15分而已,谁也不知道高考考得怎么样。
同样关注这个消息的还有她的朋友们,媛媛简直要飞过来找她一起蹦:“啊啊啊啊你太厉害了我的宝贝!”
“没有没有,还得看高考分数。”
媛媛:“拿到这15分,以你平时的成绩肯定能上时大了呜呜呜!”
高考出分是在6月24日上午。
等在电脑前的所有高考生都如坐针毡,陆时宜也不例外。
离官方的时间点还有一段,班上却已经有不少人查到了成绩。
她做了好多思想准备,才认命地一按鼠标。
成绩跳了出来,她先去看省排名:224.
总分:675.
这个裸分排名去不了时大。
可算上降的15分……
她在网络上找到公布的一分一段表。
加上降分,她已经进入全省前一百了!
喜极而泣是什么感觉,她如今算是体悟到了。
手机消息叮咚响个不停。
她挑着回复。
最后才点进被她屏蔽已久的附中群聊。
“小道消息,周亦淮是状元,是不是真的?!”
“淮哥呢,来个人艾特一下!”
“我来我来!老张分享的图片!”
陆时宜点进图片。
总分:719.
语文:125.
数学:150.
英语:147.
物理:98.
化学:99.
生物:100.
排位:你已进入全省前20,具体情况请于27日查询。
“草!太牛了!”
“艾特@Z”
“出来出来!”
陆时宜放下手机。这样就可以了,她放心了。
下午是毕业典礼和拍毕业合照。
名义上,陆时宜还是附中的学生,她该回附中参加。可实际上,二中毕业典礼也在同一天。
再三思量下,她选择待在二中。
媛媛很遗憾:“你是不是担心大家说什么?没有的事!罗珊那时候受了处分,大家都对她不齿,而且周亦淮他……”
提及这个名字,她烫嘴般地停下,小心翼翼地问:“陆陆你,还喜欢他吗?”
陆时宜没有正面回答。
她听着聒噪的蝉鸣,抬手挡住了烈阳,笑了笑说:“你还记得,我做手术那天下了一场大雨吗?”
“记得。”
她走到树荫下,“那场雨,早就晴了。”
喜欢他的雨,放晴了。
媛媛理所当然地觉得她不喜欢了。
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看向隔壁坐着的男生,她好像开的免提……
陆时宜迈步走入二中礼堂,想。
可是啊,谁都不知道。
雨停了,爱意不会停。
我的世界并不黑暗,因为他就是晴天的太阳。
陆时宜没想到,同样的问题还有人问第二遍。
台上表演时,沈江屿坐在她旁边,见她看得心不在焉,问道:“是不是比不上附中表演的节目精彩?”
“啊?”她回神,“没有啊,都挺好的。”
“那你是……”他欲言又止。
想了想,还是问了:“是还喜欢他吗?”
陆时宜猛地抬头,又是疑惑又是惊讶。
这件事,都传到二中了吗?
沈江屿看她这表情,笑笑解释:“因为你在故园寺祈愿的时候,我见你写了周亦淮的名字。”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他并不像媛媛那般好糊弄,她没法说假话,也没法说实话。
“好了,下一个是我的节目,这回可以专心点了吧?”
陆时宜关了手机,乖巧点头:“表演加油!”
沈江屿唱的歌,是运动会她在看台听的那首。
“不敢回看,左顾右盼不自然的暗自喜欢。”
……
“任由着,你躲闪,我追赶,你走散,我呼喊,是谁在泛泛而谈。”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泪流满面。
表演结束,老师们订了包间,大伙儿去吃散伙饭。
中间她一直没看手机,直到大家在饭桌上议论纷纷,言辞间,她好像听到了无比熟悉的名字。
她以为是对状元的讨论,不想,越听越不对劲儿。
刚打开手机,新闻就已经给她推送。
[6月24日17时许,宁宜大学附属中学门前,刚结束毕业典礼的学生陆续走出校门,罗某突然从手持的外套中拿出一把刀,劫持了一名女学生,要求自己女儿的班主任出面,在同校男同学的挺身而出下,人质得救,但救人的周同学受伤,送往医院治疗。据悉,罗某是因女儿高考成绩不佳……]
陆时宜的心越看越沉。
她颤巍巍地点开报道的视频,来自于附中门口的监控。
事实也正如新闻所说,男人从外套中取出刀,一个健步抵在了女生脖子上。
周围全是学生以及学生家长,尖叫声音不绝于耳,女孩子被吓得直接哭了出来。
谁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保安出来和男人打商量,递水等一系列动作做尽了,却干扰不了分毫。
警察在来的路上,歹徒却等不了那么久了,女孩子的脖颈已经见血。
然后,那个身影从校门里面跑了出来。
她怎么也不会认错的身影。
他说过,“我生当刀锋,不惧荆棘”,可是周亦淮,你不是真的像刀锋一样,无坚不摧。
她不敢看了。
陆时宜浑身发冷,心脏像被捏成了碎片,点进Q/Q,所有和附中有关的群聊都在讨论这件事情。
她从联系人里拉出很久很久没说过话的路扬,发去了问询消息。
没回应。
这天她浑浑噩噩地回到家,一直没敢睡。
凌晨的时候,才收到了路扬回复的消息:[已经没事了,不用害怕。]
然后就没有其他的话了。
也许是近几天的情绪大起大落,她的脑子里持续不断地嗡鸣,像滋啦滋啦的雪花电视机。
她想发些什么话给周亦淮,找了半天,没找到他的联系方式。
恍惚间,她终于想起。
他的联系方式,已经被她删除了。
于是,他们俩彻底成了两个不相关的人。
她只能祈愿。
她喜欢的人,求他平安顺遂。
周亦淮醒来后,在医院躺了很多天。
路扬攥着手机急匆匆来问他怎么办:“我怎么回我妹啊?你这副鬼样子,还能见人吗?”
周亦淮也愁。
本来是打算毕业典礼那天说清楚的。
然而意外总是出现在无法想象的时刻。
第一,他没料到,她选择不参加附中的毕业典礼。
第二,他没想到,附中门口能出现持刀劫持事件。
第三,他考虑过的,她可能不喜欢他了。
“这罗珊也真是的,她自己先把我妹搞成那样,她爸又把你搞成这样。你们俩跟她家有仇是吧?”
“可能是吧。”
“那我到底怎么回啊?”
“自己想。”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
然后,路扬就被来换药的护士赶了出去。
周之矜给他打视频时,问他都成这样了,还撞不撞南墙了。
他坦然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解释说:“根本不存在这堵南墙。”
“啊?”周之矜惊讶,“那你现在是谈恋爱了?”
“谈个屁。”
“周亦淮,说话文明点。”周之矜睨了他一眼,“怎么讲?”
这从头到尾解释起来,也挺麻烦,浪费他的心力。
要说他们俩本来是双向奔赴;要说中间出了些差错,他无意中伤害了这个女孩子;要说,这个女孩子……可能现在不喜欢他了。
他现在,根本讲不了这么多话。
“总之,墙没了,现在隔的是山,是海。”
周之矜挺无语:“你装什么文艺小清新啊,整一个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上网上多了吧……”
“……”
周之矜:“我看你是身体坏了,脑子也坏了。”
周亦淮突然朝她一笑。
虽然还是病恹恹的,但少年如三伏天的烈阳,炽热存在。
现在不喜欢又有什么关系?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重新开始呗。
“我可学不来网上的那些自怨自艾。”他稍微扭了扭头,“什么山海难平。不信。”
他说:“所爱隔山海,那我就寻舟渡海,开路过山。”
古人流传的那么多美好精神都被现代人吃到狗肚子里了吗?
“愚公移山、精卫填海懂不懂?”
周之矜:“……”
她这弟弟才是把语文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些成语运用的场合,能是这种情况吗?
那天之后,网络上关于他的消息越来越少。
作为状元也没有接触什么采访,只知道他目前无碍。
报考时,她望着第一志愿的名字,在心里期盼,希望我们还能遇见。
陆时宜换了新手机,拥有了一个新的号码。
首次启用热点时,要设置一个密码。
她的热点名称,就是直白的61,她名字的谐音。
暑期媛媛来找她玩儿时,借用了她的热点,问密码时。
她说:“9468944824。”
媛媛还笑她:“你设置得这么复杂,一堆乱码,自己记得住吗?”
怎么可能记不住呢。
陆时宜庆幸,吴媛媛习惯用的是26键输入法,但凡她换成9键,就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发现——
9468944824,输入出来,是“周亦淮”这三个字。
九月,她如愿进入了时和大学。
十几天的军训,周亦淮都没来。
她的眼睛暂且经受不了高强度的运动,所以也只能坐在旁边看着别人训练。
近乎到了九月底,才正式开学。
她以为她与周亦淮再难有交集了。
直到那天,她乘上了校内公交,看到了他的昵称,大着胆子,输入了密码。
标志着加载中的圈圈转了两下,显示连接成功。
博尔赫斯说,世界只是一些影影绰绰的温柔,人还是原来的人,河还是原来的河。
她的温柔,从连上他的WiFi热点开始。
——上卷完——
现在
我真是疯了?
他这句话的主语是不是错了。
做出“强吻”这种事来, 怎么着也该是她疯了……
不过他后面为什么又动手摁住她的脑袋啊?难道是不小心?
他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陆时宜忐忑不安地坐着,不敢多想,手紧紧攥着膝盖上的裤料。
“那个……”
“陆时宜。”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然后俱是顿住停下。
周亦淮做了个“请”的手势,说:“你先。”
这让她本来已经准备说的话戛然而止。
她要说什么来着?
总之, 今天发生的所有已经超出了她预料的范围。
她的脑容量不够用, 只能一件一件解决。
“你刚说的还债……怎么还?”
其实连热点这个事,可大可小, 他要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应该也不会计较。
可她,好像还是希望他计较一下。
周亦淮很轻地失笑了声。
他琢磨着诱导:“这取决于我们的关系有多熟。”
陆时宜呆了呆。
她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
他们的关系……他们还有关系吗?
周亦淮也没催她,就那么好整以暇看着。
她咽了口唾沫:“周、周亦淮。”
他嗯了一声,挑了眉:“原来你还认识我。”
“……”又是一句让她无法接的话。
“既然这如此,”他眼眸一瞬不动地盯着她, 指了指自己的唇角,“那刚才对我这样, 也没搞错人是吧?”
就这一下, 她被他眼神弄得心里很慌, 耳尖唰唰窜上薄红。
怎么还是绕到这个话题来了。
她还没拖延到想好解决方案, 只能瓮声回:“对不起啊……我就是,就是,发烧了导致脑子不太清醒, 出现了幻觉。”
其实是贼心助长了贼胆, 但冲动完了,面对留下的烂摊子, 她无力承担。
陆时宜视线下移了一些。
她后来想过,当时罗珊给她扣上的是“偷窃”罪名, 并非其他。
日记本里,也从来没写过他的名字,真要辩解也不是不能。只是那时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难以反驳。
不过他这么聪明,肯定猜到了她的心思。
所以现在能心平气和坐她旁边,应该是觉得她已经放下了。可刚才这么一亲……
她要晕眩了。
令人奇怪的是,周亦淮点点头,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这么拙劣的借口,他竟然也会信?
过关得如此轻易,是真的认为她不喜欢他了吗。
“吃药了吗?”他语气温和。
“嗯。”
“眼睛还好吗?”
“啊?嗯,好了的。”
突如其来,他郑重地道:“对不起。”
对上她疑惑的目光,他说:“很抱歉,当时间接造成你的受伤,没有保护好你。”
他这是,怎么得出的结论?
陆时宜喃喃:“那是意外……”
“也很抱歉,在你最难受的时候,没有在你旁边。”
他大概并不擅长这么煽情,说得有些别扭,不太自然。
但听在她耳朵里——
原来他没有讨厌她。
“不用,不关你的事,”陆时宜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过去的都过去了。”
“嗯,”于是周亦淮顺势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加回好友?”
她怔住。
他晃了晃黑色物件。
陆时宜拿回自己的手机,懵懵地扫了他的二维码。不止Q/Q,如今还多了微信。
她再次拧着膝盖裤料,如坐针毡,随后欻一下站起,“那个什么,我还要帮室友拿快递……”
周亦淮随之起身,“走吧。”
咦?他是什么意思,也要去快递站吗?
“天不是黑了么。”他说。
陆时宜控制自己不要多想。
本来是并肩走着,直到他说:“你在前面。”
两人就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她一开始会时不时回头看看他还在不在。
可每次回头,他都是同一副样子。插着兜,英挺的眼眸直对上她的视线。
她最后都不敢看了。
这种场景是何等的熟悉。路灯摇曳的夜晚,一前一后隔着距离,在附中时她不止一次跟在他的后面。
只是如今,前后顺序调换了一下。
没来由的,她鼻尖有些发酸。
终于又回到快递站,令人没想到的是,唐婧的快递竟然如此之重。
明明看着很小一个。
周亦淮朝她伸出手,指节修长,小拇指关节处的小痣仍然清晰可见,“我帮你拿。”
“啊?不用。”
她以为只要不说,别人就不能看出来她拿的东西很沉吗?
周亦淮叹了口气:“讲点道理。你的眼睛,不支持你拿重物。”
陆时宜慢吞吞“哦”了一句,轻声反驳:“也没有明确的规定,多少千克才能称之为重物啊。”
“那边有秤,不然我们去称一下?”他失笑,“你要是想理论,也不是不可以。”
陆时宜:“……”
总之,最终是他拿上了那个快递。
然后他让她选:“你想走我旁边,还是我走你后面。”
为什么只有两个选项?
她好像,更习惯看他背影。
她觉得他跟在她后面实在太奇怪了。
回程,仍然是走的是小路。只是到了宿舍楼那边,一定会有人群。
周亦淮到了大学还是一如既往有名,开学没几天,校园表白墙都上了好几轮。
他和女生走在一块,肯定会引起讨论。
陆时宜抿了抿唇,指着他手上拿的东西,说:“没多远了,我自己拿就可以,不耽误你时间了,谢谢你。”
她刚探出手,就听见了头顶上的笑:“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啊。”
刚平稳的心跳一下子又乱了套。
她抬眸,他那双眼睛无奈极了:“是不是又要说,和我一起走很危险?”
“……”
她那种语气那种眼神很会骗人,至少曾经他觉得,这样就是不喜欢一个人的表现。
“这很让人为难,陆时宜。”
“什么?”
“我在思考怎么配合你。”
她耳根一热。
这般对话,好像又回到了他们关系最熟的那一小段时间,可以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似乎,那些时间隔阂未曾存在过。
可是……
她抿了抿唇,又重复提醒了一次:“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嗯。”
“我已经康复了,也很久没和路扬联系了……”所以,不用对她有愧疚和亏欠,也不用因为朋友的原因特别照顾她。
大概有几秒钟时间的静谧。
“那正好,重新认识一下?”他打破尴尬,弯起唇角,“我是周亦淮。”
声音低沉而清晰,倏然引起人轻颤。
“你呢?哪个陆,哪个时,哪个宜?这次问清楚了,不会再搞错了。”
他好像完全没听懂、领域到她的弦外之音。
陆时宜觉得自己腿脚沉重。
脑袋更沉重。
她快要没有办法思考了。
他知不知道,再这*七*七*整*理样下去——
她要自作多情了。
然而。然而。
她还没在脑海里然而个所以然出来,就又听见周亦淮自问自答。
“陆地的陆,顺颂时宜的时宜是吧?好了,我知道了。”
“……”还能这样。
她一抬头,就撞入了那双兴致勃勃的眼眸。
她好不容易才强行拨回正轨的心跳,又轻而易举地被弄乱。
看吧,他就是有让人一次又一次喜欢他的本事。
这么久过去了,他依旧是那个,会因为写错她名字,而会忍着刺骨寒风,在雪地里拨弦,为此诚恳道歉的少年。
而这,并不是她有多重要,只是因为他是个赤忱的人。
“行了,思考好了。”他义正词严,“就你这情况,还妄想把这个快递运回去?叫你室友下来接。”
所以在她快纠结死的时候,他却在一心二用?
嘴上说着重新认识,脑子里仍在想解决方案。
周亦淮这会儿站直了,一副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的模样。
她自然也不想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于是语音通话给唐婧,商量着:“唐唐,你这个快递有点重,能不能到宿舍楼下接应我一下?”
“啊啊啊啊对不起陆陆!”那边停顿了几秒,好像是查看了购物软件后才发现,“那是我买来锻炼的哑铃!我这就下去!等我!”
哑铃……
难怪。
就在等待室友下楼的那两三分钟,他们二人一直无言。
陆时宜心里还是一团乱麻,她急需独自冷静一下大脑。
只是余光瞥见周亦淮,他还是停留在原地,似乎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昏黄灯光映照下,他轮廓有些模糊,脊背却格外挺直。
她沉默着,没想到他也同时沉默着。
他在想什么呢?
想她这姑娘怎么这么麻烦,还是在想她是不是还对他心存幻想?
她观察不出他此刻视线的集中点。
陆时宜开了口:“你刚都听到了,我室友已经在下楼的路上了。”
周亦淮转了转手上的表,看了眼时间,嗯了一声。
“所以……你可以回去了。”她看着灯下重叠的两个倒影,语气认真。
她不想连带他又成为校园里的谈资。
这样的事,有过一次就够了。
就算考入时和,她好像也从来没有奢望能和他再有什么,只是期盼偶尔能擦肩而过见一两次面就好了。
今天连他热点是一时冲动,再亲人嘴角更是冲动之上的冲动。
她已经无比后悔,自己做出了如此不经脑子的决定。
他还能如此和她讲话,她真该怀有感激之情了。
周亦淮恢复面无表情,目光盯了她几秒。
然后直截了当地问:“非要这么生疏吗?还是你讨厌我?”
“没有。”陆时宜惊讶。
她只是不知道周亦淮把她当成什么在相处。
有些事,对于两个要做陌生人或是泛泛之交的人来说,还是太超过了。
“我……”她沉沉开口,“与之相反才是。”
她怕他讨厌她才是真的。
周亦淮忍住想捏她脸的冲动,接过了她的话。
“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这么早说。但是,过往经历告诉我,意外永远发生在想象不到的时刻,吃一堑,长一智。人长了嘴就该说话。”
他真是贯彻他口中的理念,顺嘴一般讲话不带停的。
陆时宜只好愣愣地听着,“说什么?”
他打着商量:“今天这些你听着就好,可能有点突然,但你不用发表什么看法或做什么决定。”
她不,一直都在听着吗?他压根没给她开口的机会,语句之间没有停顿,她找不到插入点。
彷佛有了预感一般,她下意识收敛呼吸。
周亦淮眼睛直直地盯着她,深邃而专注,下颌却微微紧绷。
他声音不大,语气也并不激动,非常平静,平静到好像在讲今天天气很好。
“你刚才说,过去的都过去了。好,我尊重你的想法,只讲现在。”
“你听好了。”他说。
“现在的周亦淮,很喜欢现在的陆时宜。”
哄睡
陆时宜跟着唐婧后面回到宿舍, 关上门,脑袋还处于宕机状态。
宿舍里另外两个室友下午没课,都回家了, 一个本地人,另一个早就买好高铁票走人了。
唐婧一边拆快递一边问:“陆陆, 你明天有安排吗?”
等半天没有回应, 她拿着裁纸刀一抬眼,发现对方还没进来, 背靠着门,眼神空洞在发呆。
“陆陆?你怎么啦?”
陆时宜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进来坐下,欲盖弥彰地开了电脑,解释说:“没事,我突然想到有个作业明天截止, 还没交。”
“哦哦。”唐婧点了点头,“我刚问你明天假期有没有安排?”
“有啦, ”她老实回答道, “高中的几个朋友约着聚会。”
“好吧, 本来还想和你一起出去玩呢。那你玩得开心!”
陆时宜应完话, 用邮件把作业发了出去,然后趴在桌上沉思。
周亦淮那番话什么意思啊?
喜欢,是她想的那个喜欢吗。
天知道他讲出那句话的时候, 她腹腔都快沸腾到炸开了。
可是根本毫无预兆啊。经历过那种事, 他还愿意搭理她,她都很意外。
而且他们好久没联系过了, 不可能莫名其妙突然产生这种情感呀。
还是说,这个“喜欢”只是“讨厌”的反义词, 是想做朋友的那种中性词?
还有什么过去的,现在的……听在耳朵里,她只觉得自己逻辑混乱。
对着桌子磕了两下脑门,陆时宜放弃了挣扎,收拾东西去洗澡。
她的大脑有固定的存储,超过容量,她实在处理不了。
躺在床上,她看着通讯录里新添加的好友,辗转反侧。
要不要去问一下吴媛媛?她好像是她的交际圈里现在唯一有对象的人。
可是,毕业时,她明明也跟她表示,自己不喜欢周亦淮了。
现在这算什么,精神分裂?
心里的小人在打架,她想了想,放下手机,还是算了。
就在这时,旁边的手机震动个不停。一般这种情况都是班群消息,她复拿起手机。
不是群通知,而是Q/Q空间提醒她:
他把她空间半年可见的每一条说说都点了赞。
戳开微信朋友圈,也同样如此。
周亦淮他到底想干嘛?
手机又响了一声,这回是他直接发消息。
Z:[明天有空吗?]
她要怎么回?是该秒回,还是稍微等会;是问他有什么事,还是直接如实说没空?
这道题对于她来说实在太难了。
好在出题者又添了一句附加说明:[不是说要给我还债?]
她不用纠结了。
蹭人热点这种事,她已经在表白墙上看到解决方案了,无非请人吃饭或是喝奶茶。
于是她回:[对不起,明天有事不在学校。]
虽然有点遗憾,但她仍然觉得,留出点时间让自己清醒清醒,也挺好。
抠着手机壳等待回复时,心跳还是抑制不住。
她只好暗暗骂自己,又怂又没出息。
Z:[后天呢?]
陆时宜:[也不在。]
空气安静下来。
她上下翻着这通对话,恍然意识到,这好像在抬杠。
于是指尖落向屏幕,打字:[同学聚会,这几天都不回学校了。]
“抱歉”两个字留在聊天框里还没发出来,只见他又问:[高中同学?]
陆时宜:[嗯]
Z:[我不算吗?]
这,这要怎么回?
可是不回,下次讲话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了。
她正纠结着,只听见手机又震了一声:[好,知道了。明天什么时候离校?]
知道了。知道什么了?
他如今怎么这么会自问自答。
不过最后一个问题倒是没难度:[早上八点。]
她还得去高铁站接人。
Z:[嗯]
Z:[那请我吃早餐?]
陆时宜心里重重一跳。
吃、吃早餐?
陆时宜怔了下,然后回:[好的。]
但这么轻易地还完债,是不是之后两人之间就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了?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会儿聚会的小群聊也在发消息。
群里一共五个人,她,媛媛,何徐行,舒佳和沈江屿。这里面除了舒佳,都在岁和上大学。
舒佳千里迢迢从宁宜飞过来和他们聚会,他们索性订了酒店。
订房任务交给了吴媛媛,她最终敲定了一间民宿,上下层,三房一厅。
眼下群里正在讨论怎么住。
吴媛媛:“我不管,我们三个女生要住一起!男生随便。”
舒佳:“咦,情侣不需要住一块?何哥没意见吗?探头.jpg”
吴媛媛:“佳佳你少看点小说!”
沈江屿给她发私聊:[明早一起吃个早餐,再从学校走吧?]
他也考上了时和大学,他们俩现在是校友。而且与她通过添翼计划降分录取不同,他是正儿八经地裸分上的。
陆时宜又开始头疼了。
她才答应了周亦淮一起吃早餐,这下怎么回沈江屿的消息。
思考半天,她决定实话实说:[不好意思,明天有早饭搭子了。]
大概以为是和室友有约,对方也没多问。
沈江屿:[那好,我们八点在三号门集合?]
陆时宜松了口气:[好]
床上的台灯亮着,凌晨了,陆时宜望着床帘的顶部,清醒到睡意全无。
她静静地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事,从连上周亦淮的热点开始,一切就好像走向了她不可控制的方向。
她必须做点什么缓解缓解。
明天总不能顶着黑眼圈去吃早……
不对,总不能无精打采地去和朋友聚会吧?
于是她打开了校园树洞。
好巧不巧,眼下正发布了一个晚睡留声机活动——
【在评论区留下想听的音乐类型,你将会收到有缘人一对一的美妙歌声。】
这个活动,她进校后就有所耳闻,听说唱歌的都是人美声甜的女孩子。
但它总是神出鬼没地发布在凌晨,陆时宜这种早睡党,从来没赶上热乎的。
今天这一趟失眠,也没白费。
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戳着虚拟键盘评论:[哄睡曲]
把手机放在枕边,她平躺着,把注意力集中到猜曲目上。
哄睡……儿歌吧。会是哪一首呢?
虫儿飞?
等了没几分钟,手机震了震,应该是来了。
好奇心驱使,陆时宜拿起来看,一条音频通知。
这种一般都是由树洞账号代发。
她插上耳机,点了进去,舒缓的吉他声传来,伴随着温柔舒服的……
男声?
而且,这个声音,她大概永远也不会认错。
周亦淮。
还没等到她思考个所以然出来,歌词随着音乐已经在继续。
“想你时你在脑海,想你时你在心田。”
“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
“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我一直在你身旁从未走远——”
这哪是摇篮曲,这明明是抒情歌!
他,怎么回事?
他,怎么也还没睡?
他弹奏得很缓,唱得也很慢,低沉的声音,的确像在哄睡。
那边好像不在宿舍,在一个空旷的地方,似乎还伴随有一些细碎的风声,听起来很治愈。
陆时宜由一开始的手抖,到逐渐平静下来,点击循环重播。
她熄灭灯光,闭上眼睛,听着音乐心想。
怎么就刚好,这份音频是给她的呢。
他之前也有给其他人唱过吗?
这似乎,是一种并不太美妙的想法。
第二天闹钟将她叫醒,不想他久等,她赶紧洗漱,收拾东西出发。
还没正式入秋,天亮得早,假期的六点半,这个点也没多少人早起,安静的校园只有落叶的细碎响声。
刚下去,就在寝室楼外看见那挺立的身影。
他站在花坛边,一只腿抵着墙壁,穿着灰色卫衣,下身是一条黑色运动裤,清清爽爽的。
也没玩手机,两手插着裤兜,就那么无欲无求地低头看地面,时不时抬眼观察这栋楼的动静。
终于视野里出现女生的人影,他抬脚向这边走了过来。
宿舍楼门外还有好几层台阶,陆时宜还未走下,就看到周亦淮到她面前,头发里隐隐氤氲着晨曦。
她反而因为在台阶上,看向他时带上了点居高临下的意思。
周亦淮双手插兜微仰头看她。薄薄的眼皮之下,一双眼睛专注又有神。
他用下巴指了指最近的食堂的方向,“走吧。”
本来还有点困的陆时宜一下子清醒了。
食堂才开门没多久,眼下里面也没坐多少学生。
既然是请他吃,她就让他选,自己跟在他后面小步挪动。
他点好餐,转过身,问她还有没有想吃的。
她一看满满当当的盘子,摇头。
正要刷卡结账,这人已经率先一步伸手,支付成功。
陆时宜动作忽顿:“不是,我请吗?”
他就那么挺不要脸地应着,带着点笑意:“哦,忘了。”
“……”
照这种情况进行下去,她恐怕越来越还不完债了。
“下次吧。”他把筷子放她边上,再把奶黄包推给她。
还有下次,她顿了下,哦一声。
不知道说什么,陆时宜只好往嘴里塞东西。
女生比起高中来,脸皮也没厚多少,还是经不起逗,就这样耳廓都能红上一红。
素着一张脸,头发带着有点卷地散着,嘴巴鼓鼓的,衬得脸圆润紧致,还是那么乖巧。
周亦淮撕开吸管包装,戳进椰奶里,又推给她:“别噎着。”
然后扣着鸡蛋敲了两下,慢条斯理地剥着,问:“怎么起这么早?”
这话总该她来问才是吧?
她汲了两口,咽下糯甜的奶黄包,小声回:“你不是比我早?”
“嗯,”他把剥完的鸡蛋放到她碗里,“怕你久等。”
陆时宜低头,“那你可以发消息告诉我。”
周亦淮没吃,就懒散地靠着椅背,点点头。
“吵醒你不太好。”
他开了瓶牛奶,拖着声音说:“毕竟那么晚才睡。”
“……”
她一下子脸爆红。
陆时宜用筷子戳着鸡蛋,咳了一声:“你也看树洞吗?”
“一般不会看。”他一抬眼皮,对于她主动提起倒是挺受宠若惊。
就这样感知到她的害羞,他倒是觉得挺爽的。
啊?
“恰好昨晚失眠了而已。”
周亦淮喝了口奶,随后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机:“放心,没给别人唱过。”
“……哦。”她也没问啊。
只是心跳仍然在一瞬间乱了节奏。
她又欲盖弥彰地咬了下吸管,垂下眸子。
这个角度,刚好就能看见他半耷拉在小臂处的卫衣袖子,经脉迭起。
移开视线,又咳了一声:“我吃好了。”
周亦淮停下转手机的动作,看向她放置在一旁的书包,点了点头问:“都有谁?”
“啊?”
“聚会的高中同学,都有谁?”
这个问题颇有些猝不及防。
毕竟他昨天晚上知道以后并没有多问,她还以为他并不在意。
以至于现下她有点反应不过来,只好回答:“就是吴媛媛、舒佳、何徐行他们。”
周亦淮点了点头,又问:“就这三个?”
是要问,这么详细的吗?
陆时宜轻点手机看了眼时间,七点二十,还早,没到约定时间。
她犹豫了下,回答:“还有一个人,但你应该不认……”
识。
尾音还没落下,有个男人推开食堂的透明帘进来,与此同时和正在抬头的陆时宜对视上。
他并未多想,第一反应是对偶遇表达欣喜。
于是向她招了招手,笑得开朗。
然后目光才瞥到那个脊背挺直的背影上。
同时,周亦淮注意到陆时宜视线停顿,抱着胳膊,散散漫漫顺着她,扭头望了一眼,那个半生不熟的男生。
——沈江屿。
近乎瞬间的认出,让周亦淮眉头微皱。
较劲
陆时宜此刻有点尴尬。
拒绝人早饭邀请, 还被当场抓包什么的,而且沈江屿还知道自己喜欢周亦淮……
不敢再想。
沈江屿向这边走过来,自然而然地坐在她旁边, 然后很淡地冲周亦淮点头:“好久不见。”
陆时宜左望望,前望望, 不知道他们俩竟然是可以说“好久不见”的这种关系, 氛围莫名其妙的古怪。
依稀记起来,沈江屿好像是提到过, 初中时他和周亦淮打过篮球。
这都多少年过去了?的确是好久不见。
周亦淮也朝他点点头:“不用我请你吃早餐吧?”
沈江屿:“……”
“既然都碰到了,就不用待会儿三号门见了?”沈江屿起身准备去买,对陆时宜说,“吃完一起走?”
这个提议十分合理,陆时宜说:“好啊。”
周亦淮目光从他离开的背影,转向对面坐着的人, “聚会还有他?”
“嗯。”
“那加我一个?”
陆时宜愣了一下,“什么?”
“我也算你们高中同学, 不能去?”他眉梢一扬。
可他们系, 不是很忙吗?传说中时和的卷王院系, 五步一状元, 十步一竞赛金牌。
传说中的不疯魔,不成活。
可他看起来好像很自如。
正想着要怎么回答,沈江屿已经端着碗粥回来了, 她直接把难题抛给对方。
沈江屿接话:“民宿已经订好了, 多一个人恐怕不好住。”
周亦淮:“我可以回学校。”
“哦对了。”他又转向陆时宜,“路扬说很想见你, 要不再加上他?”
这下她是真的拒绝不了,“那我问问群里其他人?”
大家听说周亦淮和路扬要来, 自然俱是惊讶,不过都表示欢迎。
三个人结伴走出校门的过程中,气氛沉默。
好在一出校门,就发现吴媛媛已经拉着何徐行等在了外面,一见到陆时宜,就扑上来熊抱。
人多,自然就没那么尴尬了。
一行人去高铁站接到了舒佳,三个女孩子会面,拉着转圈圈。
之后就是去民宿放行李整顿。女孩子们在楼上,吴媛媛和舒佳逮到机会就拷问她。
吴媛媛:“你们俩这是啥情况啊?什么时候联系上的!不是说不喜欢了吗?”
舒佳受不了这股酸劲儿,模仿她当时的语气,说什么那场雨早就停了。
“这什么意思?旧雨重落?”
陆时宜:“……”
问题太多,她不知道先回答哪个,于是躺在床上装死。
舒佳来挠她腰,又摸她腿:“呜呜呜好软的触感!还不说!”
“其实你回二中之后,周亦淮就……”吴媛媛啧了一声,“但我不好说,你自己看现在的感受吧,我不能影响你。”
舒佳也道:“哼哼哼,我看他就是对你有意思。你让他多追一会儿,听到没?”
陆时宜怕自己多想,没吭声。
三个女生在楼上打闹,声音楼下男生听得一清二楚。
周亦淮岿然不动地坐着玩手机,何徐行摸着鼻子听自己女朋友哈哈大笑,沈江屿垂眸深思。
路扬突如其来接到聚会通知,还在郊区进城的路上。
舟车劳顿过后,下午大家也没什么心思搞太累的活动,就游了个湖。
晚上他们一行人去餐厅吃饭。
路扬是最先到的,一见到陆时宜差点没哭抱着叫妹妹,颇有种“故人,姑苏林黛玉”之感。
周亦淮眼神不善地扫过去,路扬悬崖勒马,挠了挠脖子,指着桌子说:“大家坐啊。”
国庆期间,到哪儿都是热热闹闹的。
七个人围着坐了一圈,聊近况,聊学业。
路扬惊:“妹!你竟然学医去了?这么厉害!”
“也不太算,基础医学不能做医生。”
陆时宜听到这声学医,不由得微偏头去看周亦淮。当初他还开玩笑说,就她这么胆小,肯定不会学医,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干了这行。
这一偏头,竟直接撞上了周亦淮的目光。
他落座的时候径直向她旁边,距离近,又不近。
他大概也想起来了吧。
陆时宜心重重一跳:“我不厉害,他们两个裸分上时大的才厉害。”
她靠添翼计划才降分录的,无法转专业,而且……
“是吗?”
她本来目光都移回去了,这下子又不由自主看过去。
周亦淮侧头看向她,显得有点专注,顿了顿,缓缓继续,“我一个本科生,哪敢和未来博士生相比啊。”
那种自嘲式地轻笑,在过近的耳边,真是叫人脊背都窜上麻意。
她这个专业,要本硕博连读八年,周亦淮竟然知道?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也没说啊。
沈江屿学的是生物,跟她学的课程有一小部分重合。此刻抿了口杯子里的柠檬水,抬头对陆时宜说:“之前问你要课表,还没发我。”
是有说过这件事。
陆时宜怕又忘了,戳了戳手机,打算从相册里找出来直接发他。
周亦淮叩了叩桌子,反手拿起手机,打开相机,给她的相册课表界面拍了张照,随即无辜地笑,“其实我也挺感兴趣,你不介意吧?”
吴媛媛在她旁边,扯她衣角。她不动声色地挪开一点,咳了一声:“没事。”
这一挪,旁边男生清爽的气息毫无阻隔地传来,陆时宜怔了下,发现这无异于故意接近。
耳尖一红,立马又打算回去。
哪知,周亦淮往后靠,手搭在她肩后的椅背上,低头过来耳语:“现在店里放的这首歌叫什么?”
她压根就没关注过背景音乐。
此时他一提,她暂停动作,竖起耳朵去听。
是首最近大热的歌,听起来耳熟,细想名字却又不知道。
正打算用手机搜一下再回答他,对面沈江屿说:“要开始了。”
“什么要开始了?”路扬从和何徐行的闲聊中抽身,扭头问。
“比赛。”
他们一开始选定这家餐厅,也有这方面因素。这天晚上会举行一个酒蒙子挑战,俗称酒鬼挑战,仅限成年人参与。
十杯鸡尾酒,喝不下去或呕吐算挑战失败,最快喝完的可以赢取奖励。
这会儿,活动的主持人已经来到大厅中央,宣布:“酒蒙子挑战现在开始!报过名的人可以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周围起哄欢呼声不绝。
何徐行和沈江屿都上去了。
“陆陆你什么时候参加的?”吴媛媛见她站起来,震惊道,“你能喝吗?”
陆时宜摇摇头:“没关系,我就凑个热闹,一两杯就下来了。”
她没喝过酒,是试一试,也是壮壮胆。
路扬也同样震惊:“你深藏不露啊。”
“草,你站起来干嘛?”路扬一歪头,周亦淮没什么表情,也起身了。
大厅中央设置了一个长桌,摆放着大片的鸡尾酒。选手可以随意走动,在规定时间内喝完即可挑战成功,速度最快者拔得头筹。
台下,路扬托着腮咒骂:“周亦淮这狗玩意儿凑什么热闹!”
吴媛媛和舒佳探头问:“他酒量不好啊?”
“何止不好,他烟酒不沾!而且他大病初愈!”路扬憋着气,搓了搓手臂,“草,我怀疑他得倒贴钱。”
这活动有个规矩,就是吐在店里或是别人身上,吐一次,倒赔一百块。
路扬往手机里一看余额,翻了个白眼。
得,舍命陪君子吧。
参赛的大学生们聚在一起,为数不多的其中一个女生过来问陆时宜:“姐妹,你酒量如何?”
“……没喝过。”
女生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我也不怎么会,陪我男朋友来的。没事,重在参与重在参与。”
沈江屿看向她,小声说:“一两杯就行了,别逞强。”
陆时宜点头。
女生一见这互动,颇为兴奋地“呀”了一声:“这是你男朋友吗?挺帅的啊。”
陆时宜摆手:“不是不是,他是我朋友。”
沈江屿就只是笑笑。
底下吃瓜群众倒是看热闹看得起劲。
“卧槽,这个男生?”女生往身后瞥了一眼,见到了懒洋洋靠后边站的周亦淮,“今天什么运气啊,出门遇见帅哥,长这么帅,女朋友在哪里?”
“没有。”她声音不算小,没想到周亦淮听到了,还礼貌地回了他一句。
女生“哎呀”一声,正准备说什么,就听见他打断,下巴往旁边点了点,“还有,他们俩就只是朋友。”
“啊?”
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女生咳咳两声,表情意味深长。
随着服务生“既然这样,我数3、2、1,现在开始吧!”的指令发出,桌上的酒瞬间被拿空一小半。
这酒看着颜色是挺漂亮,像饮料,喝起来却直冲脑门,陆时宜很快退场,自行宣告失败。
吴媛媛赶紧去扶她,问她有没有事。
路扬则是抵着脑壳,无奈:“阿淮疯了吧,他能这么喝吗?”
陆时宜这才想起来,周亦淮他才伤愈没多久。军训都没来参与,现在能这样吗?
仅剩的那两人像在较劲儿,速度都不相上下,一杯接一杯,看着吓人。
其他参赛者在到处走动,喝着歇着,哪像他们两个,停都不带停。
陆时宜撺掇路扬:“你要不去把他拉回来吧。”
“我不敢。”路扬摆手,“我怕他一发起酒疯来,六亲不认。”
她见周亦淮已经在垂头喘息了,不由担心,犹豫了两秒,还是走了过去。
有人提醒:“放弃比赛之后,不能反悔哦。”
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说:“我就是来陪人。”
她看着左右两个人,沈江屿和周亦淮,独领风骚。
就剩最后一杯了,两人似乎都有点力不从心。
沈江屿率先从桌上拿起。
周亦淮还未紧随其后,就见那只细白胳膊攥住了他的卫衣袖口。
“别了。”女孩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轻,也有些颤。
他现在意志有点不太清醒,哑着声“嗯?”了一句。
她不知道他之前酒量怎么样,但都他这个样子了,能不能对自己身体有点数!
“你别喝了。”她又小幅度拽了两下他的袖子,“不是受伤才痊愈吗。”
周亦淮一怔,没反应过来。
再往旁边一瞥,沈江屿最后一杯都快见底。
他想想,也觉得挺幼稚。
于是忽然笑了一声,非常听话:“好啊。”
声音低低的,平白还添了一股温柔劲儿。
“听你的。”
陆时宜可能也是受了点酒精的诱惑才上来的,此番听到他一口同意,也愣了一瞬。
曾几何时,她连劝他不要喝冰镇橘子汽水,都得想尽办法。
如今,这么容易的吗?
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说一句话。
遗憾,好像被弥补了点。
嘈杂的环境中,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但我走不动了,你扶着我回去好不好?”
周亦淮好声好气地在和她商量,眼睫轻垂间,的确窥见一丝倦态。
陆时宜怕他不适,就撑起他的胳膊,让他把力量往她肩上堆。
这会儿沈江屿已经喝完了最后一杯,主持人正宣布他获得胜利。
他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拿着三百元,只是笑笑。
扶周亦淮回来也就几步路的距离。他回到座位上闭眼坐着,酒精后劲儿上头。
陆时宜觉得自己刚触碰到他手臂的掌心都在发烫。
路扬蹲在他面前看他头时不时点两下,笑得快晕倒,转头问:“你们说,我把他这副样子拍下来,他明天会不会追杀我?”
“你试试啊。”吴媛媛怂恿。
陆时宜侧着头观察他。
原来他喝醉了是这种样子,冷白的脖颈泛着红,下颌线绷紧,喉结时不时滚一滚。
阖着眼,意识昏沉,也不讲话,也没表情,好像还挺可爱。
沈江屿回来,把一堆乱七八糟的小奖品往桌上放,“你们自己挑着想要的拿。”
其中有一个联名款的手机壳,还挺好看,在场只有陆时宜是这个型号的手机。
吴媛媛把手机壳塞给她:“正好你原来这个壳已经有点发黄了,换吧。”
“啊……”陆时宜不是不想换,只是她手机壳里面装了东西,没办法当着一堆人的面换。
那根羽毛,加上周亦淮写下的“周”字,随着她手机以及手机壳的更迭,一直保留到现在。是她为数不多的念想。
“我回去再换。”她说。
吴媛媛也没多想,点点头说起另一个事:“周亦淮这个样子,没法一个人回学校了吧?”
路扬接腔:“你们那儿还能住得下人吗?不能的话,我带他去酒店。”
“我们三个女生睡楼上一间房。”吴媛媛掰着手指,“剩下两间房,四个男生凑活凑活?”
何徐行没意见,众人看向沈江屿。
他淡淡点头:“没问题啊。”
路扬扶起周亦淮,见他眼睫动了动,心里暗骂了一声,狗玩意儿装得可真像。
想是这么想,成全还是要成全的,他一扭头,“妹!来帮我一下!阿淮太重了!”
沈江屿却已经走了过去:“不用女生,我来吧。”
路扬摸了摸鼻子,“也行。”*七*七*整*理
回到民宿,大家去轮流洗澡睡觉。
陆时宜洗完,让吴媛媛去洗,趴在床上捧着手机,脑子却在发呆。
想了想,拿出新的手机壳,把旧的里面的东西塞到新的里面去,再合上。
手机振动两下,捞过来一看,是周亦淮给她发消息。
[睡了没?]
她抿抿唇,回:[还没。你怎么还不睡?]
Z:[店里的音乐,知道是哪一首歌了吗?]
嗯?
他现在还是清醒状态吗。怎么会突然提到这个。
是因为酒喝多了,失眠?
陆时宜:[不知道。]
她又戳了两下键盘:[你是睡不着吗?]
没两秒。
Z:[我知道是哪首,要听吗?]
Z:[#音乐链接# 对方给你分享了一首歌曲。]
Z:是有点睡不着。
陆时宜点开链接,歌名却率先猝不及防地将她的视线定格住。
《喜欢你》。
虽然知道他只是好心告诉她歌名,她那颗心还是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趴在床上,脑袋枕着手臂听了一会儿,心跳还没从急促中缓过来,他又发来一条。
Z:[没睡的话,下来聊会儿?]
聊聊
陆时宜等着吴媛媛舒佳睡着了, 才轻手轻脚套了个外套,左右张望出了房间。
从楼梯下来,已经看到周亦淮坐在最底下一阶等她了。
他没带换洗衣物, 穿的是何徐行的黑T,两人身高差不多, 但何徐行胖些, 他穿着就显得很宽松。
楼上楼下都在睡觉,很安静。
陆时宜小心翼翼坐他旁边, 隔着些距离,背靠着墙壁。
两人又一次默契地同时喊了对方的名字,然后同时一怔。
她裹紧外套问:“聊什么?”
周亦淮刚洗完澡,头发上满是潮气,若有若无还飘着些酒香,他没有回避, 直白地说:“聊聊我们。”
我们。这是个多暧昧的词。
明明已经告诫过自己不要自作多情,可就是忍不住。
就像高中那次集体舞时, 他为她让步, 她就想要多想了。可结果呢, 那天的后续, 对她来说是灾难。
她垂眸,嗯了一声,迫切地想找些事情做转移注意力, 于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手机壳的边角。
周亦淮问:“还记得那天在宿舍楼底下, 我跟你说的话吗?”
陆时宜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那个“喜欢”吗?
她张了张嘴, 小声应了一句嗯。
周亦淮沉默了一下,直击要害:“你不会没当真吧?”
这谁敢当真!
一个暗恋很久的男生, 在很久没有联系的情况下,突然冒出来说我喜欢你。任谁,都觉得不作数吧?
“可能是有点不是时候。”周亦淮撑着膝盖,“本来准备循序渐进,但见到你没忍住。但既然说都说了,那我——”
陆时宜觉得自己脑子运转得,快要冒烟了。
心跳像是反方向行走的钟,弦都要被拧断。
她打断:“你先别说,我、我要想一想。”
他是不是还没清醒过来?
没可能,高中都没喜欢上她,反而到了大学,突然就变了呀。
她搞不清他态度的转变原因。
不知不觉中,手机壳已经被她抠了大半掉下来。
是因为存在愧疚弥补的心思吗?
“要不我们还是保持点距离,你冷静一下吧。”她犹犹豫豫道。
“我也没想过你会立刻同意。”
追女孩子的确需要耐心。不能因为她曾经喜欢他,就抱有什么会很轻易的想法。
他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反而凑近了些,打着商量,“你先知道就好。”
一切心理活动都被按下暂停键。
她现在什么都思考不了。
“明天以后,我没什么理由待这儿,索性后面也不打扰你和朋友玩了。所以,还是想现在就讲清楚。”
当他靠过来的时候,身上的气息盈满她的鼻腔,让她下意识收敛呼吸。
那双眼睛,像鹰一样直直地盯着她。
“就允许我先追着呗?”
他说:“我以前没经验,这事儿还得学一学,你稍微包涵我点儿。”
这要她怎么回答!
这样的场景明明是她从暗恋的那一刻,就可望而不可求的。
可真正发生了,她怎么那么,惶恐?
惊讶,不知所措,疑虑且纠结。
甚至有点耿耿于怀。
想问为什么他后来一次没有和她联系过;想问为什么面试的时候像是不认识她一样。
久旱的人被不明不白地递来瓶水,是喝,还是不喝?
不喝会渴,喝了却又害怕不干净。
“我……”没法回应。
楼下的房间似乎有了窸窸窣窣要开门的声音。
陆时宜瞬间站起来,拔腿就往楼上跑。上台阶中途掉了拖鞋,她又哼哧哼哧重新下来。
无意中对上那双兴致盎然的眼眸。
她好像读懂了他的意思。
——灰姑娘的水晶鞋?
逃也似的进了房间,她小心翼翼关上门,整个人蹲在门口发懵。
好不容易等急促的喘息声平静下来,蹑手蹑脚来到床边。
两双眼睛从被子里移出来,亮晶晶地看她。
沈江屿出来上卫生间,看到周亦淮半敞着腿坐在阶梯上,被吓了一跳。
“你干嘛?”他皱着眉,看对方松垮地靠着扶杆。
“透气。”周亦淮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站起来。
抬腿一走,见着裤脚边,落了两个白色的东西。
一片羽毛,一张小碎纸片。
东西谁掉的不言而喻。
周亦淮挑了挑眉,把纸片翻过来。黑色笔迹“细胞胞期”,红色笔迹在旁边写了“周”。
想到她刚才摆弄手机壳的动作。一瞬间,他好像懂了。
他把东西揣走,在心里叹了口气。
笨蛋啊笨蛋!
陆时宜被舒佳和吴媛媛往床上一拖,躺在她们二人中间。
“鬼鬼祟祟!”
“出去做什么了?”
“没什么啊。”陆时宜脸又热了起来。
“没什么脸红什么!”吴媛媛捏她脸,轻轻扯了两下。
舒佳又要来挠她痒痒。
“别别别!”陆时宜求饶,“这里隔音效果不好,不要吵着下面了。”
吴媛媛顿悟:“你下去见谁了?”
“……”有恋爱经验的人果然不一样。
她和盘托出,没有添加任何猜测和情感偏向。
“我靠!这么直球的吗!”舒佳往她这边爬,手臂撑着,一脸兴味地看她。
她说:“可是很奇怪啊,明明他以前对我没感觉。”
吴媛媛沉吟:“其实……”
想了想还是算了。她转换话题:“所以你是怎么想的?要同意吗?”
陆时宜把被子往上扯了扯:“不知道。”
“有一点想,可是,又有点不想。”
吴媛媛躺回去,脑袋枕着手臂,望着吊灯说:“那就先这么相处着呗,看看他的诚意,反正是他追你,你妥帖受着就好了。”
舒佳赞同:“对呀对呀。”
她们俩很快困得又睡着了,陆时宜却清醒得不行,两眼直瞪瞪地看天花板。
又不敢翻身吵着人,只能在心里数羊。
她反思自己,是不是很别扭啊?
可她,好像改不了这个性格。
/
第二天的游玩,陆时宜紧紧挨着吴媛媛和舒佳,完全不跟男生群体讲话。
几个男生好像都没怎么察觉到。
只有周亦淮讳莫如深,闲散地跟在人后面。
这天是去游乐园。
这里面大半的刺激项目譬如过山车、跳楼机,都是陆时宜的眼睛无法承受的刺激,她只能玩平地项目。
大家找了个协调项目,鬼屋。
何徐行和吴媛媛这对情侣自然是要走一起的。
剩下两个女生,舒佳问陆时宜:“陆陆你怕不怕啊,我走你旁边保护你。”
怕鬼是次要,怕黑才是主要。
不过里面会有灯光营造恐怖效果,应该还好,她点了点头:“没事,我不怎么怕,你害怕了抓住我。”
周亦淮听着她们俩讲话,瞥了眼鬼屋的门,状似无意地对路扬讲:“我有点怕。”
路扬:“……”
他刚想骂骂咧咧说,你这狗逼怕个屁!
随后一瞥陆时宜望过来的眼神,咳了咳嗓子,大声假笑损人:“哈哈哈哈阿淮你怎么回事!这么大人了居然还怕鬼啊哈哈哈哈!”
唯恐人听不见。
舒佳这会儿品出点味来了,她提议:“那不然我们一起走?”
设定是闹鬼的医院,进去之后,环境的确如想象般的暗。
进了间手术室,里面有面镜子。镜子上有线索,正当几个人专注往上面看时,里面突然出现了一道披头散发的白色身影。
路扬突然爆出一场惨叫:“卧槽这是玩意儿!”
他一个弹跳飞速离开,撞到站在门口的沈江屿,谁知门后又爬出个女鬼,他惊叫着把沈江屿拉了出去狂奔。
陆时宜本来在观察手术台,一回头舒佳也不见了。
只有周亦淮站在镜子前不动,像是被吓傻了。手术室顶端的绿灯一闪一闪,格外吓人。
思及他刚说怕,她也没细想,挪动到他旁边,喊:“周亦淮?”
这个场景意外熟悉。
她突然想起,高中时某一天,去他班上帮老师叫他的时候也是这般。那时候他们在看电影,场景昏暗。她叫他,他却开玩笑说他不在。
可是这回。
他说:“我在。”
镜子里面的女鬼似乎要跑出来了,陆时宜没空再想,她拉着他的手就要往外跑。
不过刚跑两步,就被他拽着停下了。
“你的眼睛,不能剧烈运动。”他说。
“啊?”
他抬了抬攥在一起的手,心情挺不错地问:“你担心我啊?”
“没……”
她感觉被攥住的不是手,而是一颗滚烫跳跃的心脏,稍微一拉扯,就能出现坠落的心悸。
周亦淮笑了笑,回头拿笔解出了镜子上的题,撑着台子对女鬼姐姐说:“嘿,这样可以了吧?”
这样子怎么也不像怕鬼啊?
陆时宜原地怀疑中。
他始终没松开她的手,跟女鬼讲完还声音缓慢地对她说:“我害怕,你继续保护我?”
“……”
绿色灯光继续诡异地闪烁着,墙壁上出现了血色字样。
周亦淮倒是不受影响地低眼看她。
长睫忽闪忽闪,好认真地在思考他是不是真的害怕。
他只好很配合地虚弱下来,眉头紧皱,被吓到的样子,整个人往她那边凑。
陆时宜半撑着他。
刚从这间手术室走出去,走廊上又出现一个女鬼,跌跌撞撞地追人。
这下子陆时宜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拉着人,把他塞进了医护人员换装的衣柜里,再自己躲进去,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狭小空间里,连彼此的喘息声都可以互相听到。
陆时宜蜷缩着身体,听外面的动静,以便判断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周亦淮从口袋里摸出那根羽毛,往她手背蹭了两下。
她缩了缩,“你干嘛?”
问完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她着急地去翻自己的手机壳,空空如也。
一抬头,径直撞上男生的视线。
陆时宜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事情。
“早知道——”周亦淮顿了顿,“那天在附中礼堂,我就该问你叫什么名字。”
陆时宜心一跳。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叫她没法闪避。
他们俩,一个漫不经心,一个不敢上前。
“六十一。”他喊。
不是陆时宜,是六十一。
她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好像还没人这么喊过她。
“我后悔了。”他声音压低,“我不该说不打扰你和朋友玩儿,厚着脸皮也应该留下来才是。”
陆时宜耳根子红成一片。
“出、出去吧。”她实在受不了他这样,“现在安全了,他们应该在找我们了。”
周亦淮是什么感觉?他只觉得很爽。
早知道表个白能有这效果,他从高中醒悟的那一刻,就应该直接上。
何至于此啊。
“笨蛋,他们自身难保。”他伸出指尖,轻轻戳了两下她的额头。
陆时宜摸着额头,在想他为什么如此驾轻就熟。
她完全不知道,他这种很久不见却依旧熟稔的行为,是怎么做出来的。
为什么毫无芥蒂呢。
为什么突然就喜欢了呢。
为什么说不提以前,就真的完全不提了呢。
陆时宜眼下被困于一方天地,视野中的黑暗让她胆子平白大了不少。
她忽然义正言辞:“周亦淮。”
“嗯?”他很快接上。
“你别……”她觉得再这么跟他待下去,她的心脏得超负荷,她推开柜门,走出去,想了想又换了说辞,“不许在没有预告的情况下,对我这样。”
此话一出,两人均是一怔。
陆时宜猛然反应过来。
她在说什么啊!
难道有预告,就可以这样做了吗!
这明明就有逻辑bug啊!
周亦淮果不其然笑出了声,是那种抑制不住的笑。她怀疑他笑成这样,已经走掉的女鬼马上就得回来追人!
“不好意思。”他边笑边说,“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
陆时宜装作没听见往前走,转角碰到女鬼,又忍不住回头确认周亦淮害不害怕。
她在心里吐槽,别扭死你自己吧!
可偏偏她也不敢戳破自己的心思。这种折磨中带着甜蜜的感觉,真叫人醉心。
从鬼屋出来之后,她松了口气。她悟了,她怕的不是鬼,也不是黑,怕的是周亦淮。
其他人又商量着去玩跳楼机。
陆时宜摆手说自己在下面买好饮料等他们。
周亦淮也不去。
沈江屿如是。
路扬嚷嚷着:“都不去就没意思了啊。”
周亦淮:“我恐高。”
你恐个屁的高!
路扬心里在骂人,脸上却笑嘻嘻转过来问沈江屿:“你不会也恐高吧?”
沈江屿:“……”
等他们都上去了,陆时宜打算去买饮料,却被周亦淮拽回长椅上,“我去。”
她用眼神表达疑惑。
“休息一会儿。”他指使。
“不用,我……”
刚要拒绝,只听得一声“昨晚睡得好吗”,瞬间让她住口。
他怎么就知道她会睡不着?
烦死了!
介绍
国庆假期一晃结束, 夏天也就这么悄悄溜走了。
早上几个室友的闹钟轮番震了好几趟,终于有了第一个爬起来的人,其他人才陆陆续续半梦半醒地穿衣服。
“我恨早八!”唐婧哀嚎。
“加一!”向星璇揉着头发从梯子上爬下来。
说来也奇怪, 高中明明起得比大学还要早得多,可偏偏那时候很适应, 现在却完全不行了。
起迟的后果就是四个人往教学楼夺命狂奔。
向星璇作为本地人, 一开学就拥有一辆小电驴,平时其他人都轮番蹭她的车上课。
这会儿校车被挤爆了, 向星璇骑车带着陆时宜,唐婧和许嘉闵扫了共享单车。
说来惭愧,每逢这种时刻,陆时宜永远都是能蹭上小电驴的。
……因为她不会骑自行车。
她现在也勉强算个小富婆,在犹豫要不要也买辆小电驴,但又怕学不会。
向星璇安慰说:“你先学骑自行车啊, 学会了一上手就能骑电动车了。”
许嘉闵:“今晚没课,我们可以教你!”
陆时宜搂着向星璇的腰, 感受风从耳边呼呼而过:“不行啊, 今晚社团有活动。”
是摄影社, 喻婉月学姐拉她进去的。第一次见面, 总不好缺席。
“好吧,那后面再找个空的时间。”
大一上的课专业性没那么强,公修课很多, 这节是高等数学。
百人大课, 阶梯教室里乌压压的人头。
一寝室的人从后门进去的时候,只剩下后排的座位, 而且还没有连座。
向星璇拉着陆时宜在两个连着的座位上坐下。唐婧和许嘉闵坐后一排。
陆时宜打开书和笔记本,准备复习一下上节课学的内容。
还没翻到, 旁边的椅子就被人拨下,伴随而来的是一声问句:“这有人吗?”
陆时宜偏过头,惊讶:“沈江屿。”
她朝四周看看,确定这个课的推荐选课人群并不包含生科院,“你怎么会选这节啊?”
“听说教你们高数的教授讲得好,就改选了。”他笑着解释,并坐下了。
正式开学几周之内有退课改选的权利,高数这种基础课程跨院系选也没什么问题。
“哦哦,这样。”这个教授的确讲得好。
校园内部都会流传一份“选课建议”,哪门课哪个老师讲得好,给分高,挂科率低,“建议”上都写得明明白白。
陆时宜点点头,刚想和他说一下他们的学习进度,不经意间就见前门走进来个人。
她话音倏然一顿。
一般卡点来的人谁不是偷偷摸摸从后门进,也就周亦淮,单肩挎着包站在前门。
他上高中时就这样了,听说卡点卡得特别准,老张都没办法奈何他。
按理说,这种情况下有人进来,大家最多也就抬眼看热闹看个一两秒,现下却是半数以上没能移开眼,还伴随着窃窃私语声。
一出场,就能成为人群焦点的人呐。
陆时宜抿了抿唇,默默收回想说的话。
周亦淮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抬脚往后面走过来。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棒球外套,长腿三两步一跨,很快就来到后排。
整个人身上飘着一股“谁也别来烦我”的气息,起床气体现得淋漓尽致。
与他气质不符的,就是黑色包上那个橙色的柿子挂坠,看起来有点可爱。
陆时宜指尖稍稍蜷了蜷。
没想到他还留着,虽然他并不知道那是她送的。
周亦淮经过他们这里时脚步停了停,随后将包放在他们后排的位置,坐在了唐婧旁边。
上课铃声还有一分钟才打,陆时宜给自己手机开了个免打扰,防止社死。
没想到宿舍小群里消息一条接一条。
【世界首富女团】
塑料Rap担当唐唐:我去!震惊了!坐我旁边的是谁啊!没看走眼吧?!
全能ACE星星:唐唐你矜持一点,别把人吓跑了哈哈哈哈!
广播体操舞担闵闵:@门面主唱陆陆,是不是你们省的状元啊?
这么久了,陆时宜看到她们给她塞的昵称,还是不适应。
她回了“是”,上课铃打了,她放下手机。
沈江屿凑过来问她:“你们学到哪儿了?”
陆时宜把书翻到相应位置,指给他看。
沈江屿点点头:“比我原来那节课快一点。”
快一点,就意味着他可能会跟不上这节课的进度。陆时宜宽慰他说:“没关系,陈教授不怎么喜欢点人回答问题。”
她又补充了句:“听不懂的话,我下课给你讲……”
后排传来笔啪嗒掉落的声音,很响的一声。
话语戛然而止。
余光顿了顿,终究是没往后看。周亦淮,应该不需要吧。
陈教授讲课不喜欢用ppt,就靠传统黑板手写纯讲,讲完定理,把例题一撂,开始讲思路讲解题过程。
底下学生在飞速记着笔记,一时间安静得只剩笔的唰唰声。
“你们班比我带的另一个进度稍快了点,所以接下来我们讲书后习题,下周再讲新课。”陈教授拧了玻璃杯喝了两口茶,“找两个人上黑板解一下。”
一瞬间众人头快埋到桌子底下。
当然也有踊跃的,陈教授从前排选了个主动举手的,这会儿目光暼向后排,随便就指到了沈江屿。
刚好遇上课间休息十分钟,陈教授出去接水,摆摆手说等上课了再上台解题。
早八数学课,有多困可想而知,阶梯教室里趴成一片。
陆时宜把草稿本拖过去,正打算小声跟沈江屿讲下思路,后排就扔过来一个笔记本。
阻止了她的一切行为。
回头一望,周亦淮神态自若靠在椅背上看过来,转了转笔,下巴点了点:“写了答案,自己看,别吵着人睡觉。”
说完,就真的很困一样,扔了笔,整张脸都埋进了胳膊里。
沈江屿:“……”
他表情挺不自然的,翻着周亦淮那本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标了章节和题号。
陆时宜也瞧了瞧。
好家伙!他竟是把高等数学书后每一章节的课后习题都做了。
往后稍微翻翻,还没讲到的内容他也做了,已经自己学到反常积分了。
好卷啊……
看他平时吊儿郎当,私下里都成龙卷风了。
陆时宜空下来有时候会做做课后题,但题量太大,很浪费时间,她也只会挑着做。
这么一想,比起高中,她确实松懈不少。
她恍惚想起,周亦淮高中时好像跟她说过,他把数学书上的题做了得有十来遍,现在她是真的相信了。
最可怕的就是这种,有天赋的人还努力。
陆时宜回了神,对沈江屿笑笑。
向星璇在桌底下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她看手机。
全能ACE星星:陆陆你和你旁边那位帅哥什么关系啊?看你们俩一直在说悄悄话。
陆时宜直接回:高中同学。
塑料Rap担当唐唐:朋友们,谁跟我换个位置?我坐状元旁边快窒息了。感觉他心情不太好,但做题做得飞快……
广播体操舞担闵闵:但他挺乐于助人的,还告诉陆陆旁边的男同学答案。
全能ACE星星:难道不是因为他要睡觉?
塑料Rap担当唐唐:可是我觉得他不困……上课一直聚精会神盯着前面看。
陆时宜冒出了个可怕的想法——
他不会,是在看她吧?
她晃了晃脑袋,关上手机,开始做题。
不能再想,不能再想。
陈教授端着玻璃杯回来的时候,铃也打了,他一挥手让人到黑板前解题。
陆时宜课间做完了,眼下她回头,伸手把笔记本还了回去。
周亦淮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没睡了,他往桌子前面趴了趴,轻描淡写地跟她讲话:“你一般几点来?”
陆时宜要转回去的肩忽地顿住。
这要怎么回答。
说一般七点四十,倒是偶尔起迟了会卡个点?
这段话太长,她要是能讲完,宿舍小群该艾特她了。
她犹豫着没说话,转了回去,拿起手机给周亦淮发送了条消息。
打完字她放下,同时周亦淮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以小范围听得极清楚的音量,震了两下。
唐婧目光在二人间转着。
首先旁边这位帅哥主动找人说话就很奇怪,而且这一发消息一进消息实在巧合。
正准备等观察后续,帅哥看了消息嘴角一弯,往左上角又前进式趴了趴。
然后啪嗒啪嗒打字:[怎么,认识我很丢人?]
幸好陆时宜开了静音免打扰模式,不会引起注意。
她等了片刻,才捞起手机。
看了消息却又不知道怎么回了,只好两个字解决:[没有……]
[既然这样。]
陆时宜都没把手机放回去,在等他一并把话说完,再思量怎么回复。
哪知这人的后半句是倾身过来,用嘴巴说的:“那,以后这课帮我占个位置?”
他、他……
陆时宜说不出来话了。
虽然她已经莫名其妙听了他的表白,但如今发现自己心理素质还是不够强。
幸好这时候上黑板解题的人已经回来了,陈教授开始出声。
陆时宜将手机锁屏,身体往前挪了挪。
就算她要给他占位置,恐怕也不能占自己旁边的。这样听下去,她估计期末得挂科。
恋爱真的影响学习。
这个想法一出,她率先被自己吓一跳。
恋爱?
暗恋,算恋爱吗?
应该不算吧。
沈江屿坐了回来,她很快收拾好思绪,继续仔细听课。
大学上午就两节课,但两节课占一上午。
这堂大课上了两个多小时,下课的时候着实让人脑袋都痛。
陆时宜还有节专业导论课,一下课就收拾东西准备去另一间教室占座位。
正收着呢,后面隐隐有声音传来,就算在闹嚷的教室里也格外明显。
是道甜美的女声:“嘿你好,周亦淮,能加个微信吗?”
后几排不少收拾东西的人都停下动作,悄悄看了过来。
而后,周亦淮那道声音响起,淡淡的:“不好意思。”
就是说嘛,他怎么可能没人追。
那可是周亦淮。
陆时宜拉好书包拉链,站起身来。
没想到那女生又来到沈江屿旁边,同样的话又问了一遍:“你好,能加个微信吗?”
然后沈江屿也像个复读机一样答:“不好意思。”
“……”
沈江屿有课,先行离场,与她分道扬镳。
和室友们刚走出教室,女孩子八卦的天性就藏不住了。
唐婧的注意点集中在一件事上,她神秘兮兮地问:“陆陆你和周亦淮是不是认识啊?他找你说话了耶。”
另外两个人的眼神一下子变亮,都很好奇。
实在难以撒谎,她点了点头回应:“也是高中同学。”
“咦?那你们高中挺牛逼的啊,出这么多考上时和的人才。”向星璇感叹,“难怪他还告诉人题目答案。”
嗯……要怎么解释他们俩并不是一个高中的呢?
太复杂了,还是不解释了吧。
“不过他怎么会上这节课啊?太奇怪了。他们院那么卷,到我们这儿来简直是降维打击啊。”
“可能正因为这样,期末能将我们按在地上摩擦,这门课成绩得封顶了吧。”
“陆陆你有这人脉干嘛不早说?这多有面儿一件事啊,要是周亦淮是我同学,我早宣传出去了。”许嘉闵说。
当然是因为她对他,并不只是存了高中同学的心思啊。
唐婧:“但是这样也好。否则肯定有很多女生来找你要他联系方式,给还是不给,都挺难做人的。”
确实也有道理,可并不因为这个。
陆时宜想了想说:“其实,我们国庆才联系上,之前都不怎么……”
熟。
话都还没讲完,背包后面的挂件被若有若无地扯了一下。
她停了下来,条件反射回头。
男生碎发搭在额前,单手拎着包,另一只手则攥着她的猫咪挂件。
她上大学后还是背的高中那个书包,习惯了加上念旧,挂件也一直留在上面没取下来。
于是就给了人可乘之机。
“六十一。”他喊了一声。
“嗯?”
“刚才说好的事别忘了。”
周亦淮手放开,用懒洋洋的调笑语调说道。
“哦。”
这会儿又有两个男生从教室里跑出来,往他肩上一勾,笑嘻嘻说:“周亦淮你怎么回事啊?给你占了位,跟没看见似的,头也不回往后面坐是吧?”
难怪,陆时宜总觉得前排有人时不时回头看。
听这熟稔的语气,可能是他室友。
既然占位了,为什么又要让她占?
一位男生的视线移了过来,兴致盎然:“不介绍介绍?”
另一位插科打诨地笑笑:“别问,问了就是女同学。”
她忽略掉一点尴尬,不知道要不要打招呼。要不还是算了?
正思考着,周亦淮把他们的胳膊从自己肩膀上挪开,朝她点了下头,“那我先走了,还有课。”
错身经过后,向星璇说:“为什么他们院的,都来选我们的高数课,期末我们是不是要完蛋了?”
许嘉闵叹了口气:“刚刚讲半天,我还以为人家是为了陆陆才来选这课的,结果是存了虐菜的心啊。不过听语气,确实和陆陆蛮熟的。”
唐婧又接着刚才的话题问:“哎陆陆,你刚才说你们俩不怎么样?”
“……”
女同学。
陆时宜摸了摸自己的书包挂件,其实就是不怎么熟吧?
她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赶到另一间教室,刚坐下来拿出手机,时间还没看到,先一步瞅到周亦淮的消息。
一条接一条,让她没有反应的空隙。
“怎么介绍你这件事,的确有点难到我了。”
“比做题难多了。”
“说直白了怕你不开心,毕竟好像还得经过‘你允许’。”
“不然你给我个提示?”
对诗
晚上的社团聚会定在校外饭店, 不是很远。
本来打算自己走过去,向星璇说要出校门修手机,顺便用小电驴带了她一程。
跟她挥手告别时, 向星璇还打趣:“帮我留意一下你们社有没有帅哥,要个微信什么的!”
也就是开玩笑。向星璇知道, 以她的性格做不出来主动要微信这种事。
到达包厢的时候还早, 人没来齐。喻婉月已经到了,拍了拍旁边的空位, 向她招了下手:“这儿呢。”
幸好有熟人在场,否则她断然适应不了这种场合。
在场的大多是学长学姐,也有和她同级的,但都不怎么熟,喻婉月给她介绍了一圈后,她就埋头吃饭。
接下来还要转场去唱歌。陆时宜想说要不自己先溜, 但喻婉月说:“别走啊,待会儿还有帅哥。”
她左右望望:“人没来齐吗?”
喻婉月:“有晚课的会迟点来。”
其实她也不是很想看帅哥。但想到向星璇的话, 她决定再等一等。
她找了个靠门口的角落待着, 托着腮看别人唱歌, 随时准备离开。
中途喻婉月出去接人, 一个学姐挪动到她旁边,问陆时宜:“学妹,我朋友想加一下你微信, 托我来问问, 你看行吗?”
说着她眼神示意*七*七*整*理到右边,那里坐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 嘴角勾着微笑。
陆时宜有点为难。
此刻喻婉月不在,她不知道拒绝别人会不会把关系闹僵, 只好点头说行。
慢吞吞调出二维码。
学姐歪头调侃:“自己来啊,这也要我帮你?”
那男生往这边挪动了下,到达一个可以扫到码的位置。
她拿着手机正给人展示码的时候,包厢门一下子就开了。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她习惯性地偏头去看,于是就这么对上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再往上,英挺深邃的眼眸。
关门的那一瞬间,光影在他脸上切割变化,衬托得他低头时的表情更冷淡了些。
陆时宜睫毛颤了颤,感觉心跳忽然快了。
伴随手机“滴”的一声,那名男生说:“加了,你通过一下。”
她迅速收回视线,一副很忙的样子,在操作手机。
大脑却是一片模糊。
周亦淮怎么会来?
他也加入摄影社吗?好像也不奇怪,他本来摄影技术就很好。
喻婉月把人拉到中央介绍了一下,然后周亦淮就走到另一边的空位坐下。
一个不算近也不算远的距离。
他背靠在靠垫上,随意支着长腿向外微分,在和喻学姐讲话。
他们俩又是怎么认识的?
陆时宜没再往那边看,只盯着播放mv的屏幕出神。
那边喻婉月和周亦淮开玩笑道:“怎么,不去管管?”
“管什么?”
“小陆被人搭讪呢,你没看到啊。”喻婉月朝他递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嗯,看到了。”但没有下一步行动。
喻婉月:“咦?”
周亦淮没什么表情,很直白地说:“这不是没资格管吗?”
“……”
啥?
这会儿有人唱到那首,周亦淮那天的哄睡歌曲,她情不自禁往他那儿看了一眼。
正欲收回视线,就见他心有所感似的往这边径直看过来,害她下意识躲避。
拿着麦克风的人正在吐槽:“你一句‘爱有什么好讲的,爱自有天意’,害我单身二十年!”
在场人笑作一团。
陆时宜却感觉那道目光还没移开,她低头揪着膝盖的裤料。
口袋的手机很快震了两下,是周亦淮。
“躲什么?想看就正大光明看。”
“别扯你那裤子了,马上要破洞了。”
“……”
陆时宜觉得这包厢里,空气都变稀薄不少,让人多少有点喘不过气。
她借口去卫生间,暂时逃脱了一会儿。
靠在洗手池那边时,她给喻婉月发消息,称自己还有事,要先回去了。
喻婉月给她回了一个ok。
正准备拿了包就走,手还没碰上门,里面已经率先推开了。
周亦淮背着她那单肩粉色挎包,一手关门,一手抄着口袋,“走啊。”
陆时宜还想问什么,他又抢先一步:“不是回学校有事?”
两个人并肩走在回学校的路上。
等红绿灯时,因为秒数太长,不知道和旁边人说些什么,陆时宜掏出手机打发时间。
不巧,刚在ktv加上好友的学长给她发消息,问她怎么忽然回去了。
正打算礼貌回复一下,周亦淮站她旁边,低低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还挺受欢迎啊六十一。”
陆时宜觉得他可真是双标。
他自己的受欢迎程度,是一点都不提。
她这哪儿能和他相提并论啊。
她低着头啪嗒啪嗒打字,哪成想这人轻飘飘又落下一句:“过马路还看手机,不是好习惯。”
然后就像念广告词那般出声:“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陆时宜抿了抿唇,索性关上手机。消息也不回了。
周亦淮看她秀气的眉头皱起来,一副我不想理你的模样,忍不住就被逗笑了:“这么听话啊?”
这下她知道了,他就是在逗她玩儿。
“真是有事才回学校吗?”他问。
想违心回答说是,但又听得他缓声说:“刚从实验室出来,就去KTV了,还没吃晚饭——”
陆时宜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提议:“那要不回食堂再吃点?”
“一个人吃饭多无聊啊。”周亦淮看向她,“不然你陪我一起?”
其实她一点也不饿。吃饭的时候为了不多说话,一直在埋头苦吃,现在还有点撑。
不过,她对上他的目光,最终还是很轻地点了点头。
时间太晚了,食堂里压根没什么人,人群零星地散在各个角落。
店家也大半关门了,只有少数几家还营业到九点。
周亦淮点了烧烤,要等着做一会儿。
陆时宜想起之前说的要还债,说这顿她来请。
周亦淮顿了顿,用下巴点了点一楼最里面的小超市:“请我喝饮料就行了。”
她点了点头,也行吧。
超市实在很小,大约最多十平方米,摆了个冰柜,几层货架上有果切和零食。
比起附中那个超市,也是五分之一都不如的。
他们两个人进去,几乎已经要将空间填满。
陆时宜撑着膝盖往冰柜里面看,没歪头,问他:“你喝什么?橘子汽水吗?”
边问已经边开了柜门。
橘子汽水在冰柜的最下层,她蹲下来准备伸手去取。
一时没等到回话,她疑惑偏头。
男生靠在货架上朝她笑:“我想喝牛奶。”
刚触碰到凉意的手顿时缩回。
牛奶?
心里念叨着客随主便,她关了柜门,转身寻找哪里陈列着牛奶。
刚拿了盒牛奶下来,这人又提意见:“还要热的。”
虽然夏天已经过去了,但现在也不过是秋天,况且他从来就不是个会喝热饮的人。
喝热牛奶,是故意为难她吧?
不过,这场景——
有一瞬间,陆时宜感觉好像画面和在附中超市时重叠了。
只不过,那时候,她小心翼翼地将橘子汽水塞了回去,再客气地问老板娘牛奶可不可以加热。
而如今,一切都是周亦淮主动提的。
陆时宜抬起头,面前的男生脸上依旧挂着笑,垂眸好整以暇看着她。
没穿附中校服,都是错觉。
她慢悠悠移动到阿姨那边,问这边卖不卖热牛奶。
阿姨转身就从保温箱里拿了一盒给她。
她付了钱,把牛奶递给周亦淮:“你要的。”
他接过去,又问阿姨有没有油性笔。
这两个人看起来实在奇怪,但阿姨也没多问,她从柜台下面抽出根笔:“给。”
周亦淮道了声谢,取下笔盖,笔在手指上转了一圈,往牛奶盒上写了两个打字。
促销!
那个感叹号被特意加重加粗,看起来略微有点狰狞。
随即他将笔盖合上,脸上的表情像是战士挥刀入鞘时的满意从容。
陆时宜看着他这一系列匪夷所思的动作,睫毛颤了颤,想问什么却没问出口。
周亦淮拿了根吸管插进去,汲了两口问:“你喝什么?”
油性笔留下的黑色字迹在眼前挥之不去。
鬼迷心窍般的,陆时宜说:“冰镇橘子汽水。”
空气安静了两秒,周亦淮点点头,哦了一声。
他转身,单手开了冰柜,粗略往里面一扫,把橘子汽水一瓶接一瓶拿出来。
……这么多?她喝不下啊。
没必要吧。
要开口阻止时,又见周亦淮把旁边的可乐、苏打水、雪碧等一股脑全取出来。像是要把那一层清空。
她惊讶地丧失了语言系统。
这是在做什么?
一些念头飞快地遁入脑海,仿佛碳酸饮料溢出来时,咕噜咕噜往外汹涌的泡沫,令人措手不及。
做完那些之后,男生继续下一步的动作。
他把橘子汽水塞进那层冰柜的最深处,然后再把可乐等饮料置于外面,一眼看得到的地方。
最后喝着他那盒热牛奶走回来,手指在盒身轻点了两下,撩起眼皮子看她。
“不好意思啊,橘子汽水没了。”
演技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好,如果她没有见证他全程的操作的话。
可这个人呐,也就这么没脸没皮地当她没看见。
他挑了挑眉,说:“所以,只好委屈你喝我的同款了。”
声音那么平静,却又漫不经心,殊不知,在她心里掀起一场铺天盖地的海啸。
陆时宜接过他递过来的牛奶,抿唇喝了一口,觉得自己耳根在发烫。
至少比手上这盒牛奶烫得多。
等到烧烤全都做好,他坐着吃时,她还仍陷思绪沼泽。
就抱着那盒牛奶,小口小口汲取,也像在汲取呼吸和勇气。
这个时间点,这个场景,吃的,喝的,一切都和那年附中相像。
对面坐的还是同样的人。
只是这一次,不需要小心翼翼,不需要费尽心思。
她好像站在了,曾经自己的对立面,看着对方小心翼翼、费尽心思。
牛奶喝在嘴里全是甜味,陆时宜莫名有一点舍不得喝完了。
等到周亦淮吃完,把她快送到寝室楼下时,才想起什么,扬了扬下巴问她:“这回我能过去吗?”
他好像还是对她“一起走很危险”这种发言,耿耿于怀。
“……”
一时之间她没有说话。不过,没说话就等同于默认了。
周亦淮一路走到她宿舍楼下的花坛边,然后停下来,轻声叫:“六十一。”
她抬起头。
“没什么想说的?”男生把肩上挎的包还给她。
陆时宜反应慢了一拍,疑惑:“嗯?”
是有点想问的,但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问他一切是巧合还是故意,是故意的话,又是怎么知道那年她在附中超市里做的小手脚,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应该是故意的吧。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几乎把她当时的操作全部都复刻了一遍。
那时候的遗憾,在今天,好像都消弭了。
“没有吗?我有。”
他稍稍思考,垂眸看向她:“不是语文课代表吗?考考你。”
“啊?”她已经不是语文课代表,很久很久了。
“对诗。”
这是哪里跳跃过来的话题?
“巴山楚水凄凉地,下一句。”他站直身体,好像还得聊上一会儿。
最近在备考英语四级,老听到室友开玩笑,陆时宜差点脑子不清醒,脱口而出接上一句:“Responsibility。”
不过语文素养还是将她拯救回来,她咳了一声,接道:“二十三年弃置身。”
“但使两心相照?”
“无灯无月何妨。”
陆时宜:“……”
怎么开始超纲了。不是课本里的。
这好像是,情诗?
这似乎是他突然兴起,以至于自己也有点词穷,“枕前发尽千般愿?”
还是情诗。
算了,陆时宜配合道:“要休且待青山烂。”
“入骨相思知不知,上一句?”
怎么还变换句式?答上句可比下句难得多。
“玲珑骰子安红豆。”她还是配合。
到这儿他该是真的想不出来了,手往兜里掏了掏,摸出张小纸片,声音又低了些许。
“那,宁复畏潮波,上一句?”
那张小纸片到了陆时宜手中,她看着遗失很久的“周”字,先怔愣了下。
一时间没回答。
然后面不改色将之塞回手机壳,“上一句是……”
她望向他:“是,周亦淮不知道。”
背上包就往宿舍楼里跑,遇见宿管阿姨,还红着脸叫了声“阿姨晚上好”。
周亦淮反应过来的时候,人连背影都没了。
他笑了声,也叹了声。
陆时宜爬完楼梯回到宿舍,抬头看着宿舍楼外的月光。
长淮亦已尽,宁复畏潮波。
可是周亦淮,你不知道啊,我在见到你名字的第一刻,就知道了。
回礼
临近期中考, 陆时宜和室友一起去泡图书馆,几个人坐了一张大桌。
唐婧的手机给电脑开了热点,在用电脑浏览课程资料。
陆时宜抱着水杯去接了水回来, 就发现唐同学掩面痛哭。
几个姑娘出去走廊说话。
“草,是哪个狗东西, 又偷着连我热点!”
唐婧戳开热点, “我明明已经换了新的密码了!”
图书馆里开热点的人那么多,没道理只盯着她一个人啊, 而且次次能连上。
向星璇问:“你设密码,用的是生日之类的吗?”
“不是啊。”
众人刚要往别的方向猜,就听她又说:“是和前男友的纪念日。”
“我靠你居然有前男友?”大家全都惊了,“没听你提过啊。”
“嗯……”唐婧突觉自己嘴快暴露了什么,但眼下说都说了,“高考后暑假谈的, 上大学前分了。”
陆时宜设身处地想了想,问:“你前一个密码也是纪念日吗?”
“前一个是在一起的纪念日, 后一个是分手纪念日。”唐婧眨巴眨巴眼睛。
“那么, 前男友现在和我们是校友吗?”
“额, 对啊。”
剩余三个人对视了一眼, “有没有一种可能,连你热点的是前男友呢?”
“……”
“我现在就把狗男人揪出来,太傻逼了, 害我上个月寸步难行!”唐婧拍了拍衣服就要站起来去揍人, “分手了也不用这么报复我吧?”
其他两人都说这男生的做法太不是人,要过去一起抓他。
只有陆时宜犹豫着提出自己的观点:“还有没有一种可能, 你前男友其实是旧情难忘,故意连你热点, 让你发现后去找他呢?”
“啊?”
“啊??”
“啊???”
三脸懵,面面相觑之后,向星璇先出了声:“好像有点道理。”
“确实是幼稚男人会做出来的事。”许嘉闵赞同。
“不过,”向星璇转向陆时宜,“你是怎么想到的啊?”
要怎么说呢?说自己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吗……
也不算吧。她可没有让周亦淮发现,故意来找她。
虽然他最后还是找来了。
“我就是突然想到了。”她说着赶紧转移话题,“所以唐唐和前男友是怎么分手的呀?”
“对啊,”向星璇冲她眨眨眼,拷问道,“你做了什么,让人家旧情难忘啊?”
唐婧脸突然红了:“也没什么啊……就是在一起后,某一天他突然亲了我,我觉得挺吓人的,就把人甩了……”
向星璇拖长音调“哇”了一声:“舌吻?”
唐婧卒。
陆时宜悄然想到,不会是因为她当时亲了周亦淮,他就发现喜欢上她了吧?
不能吧。
有点离谱。再看看。
“那你赶紧跟对方联系一下啊,就算余情未了,也不能乱连热点。”
唐婧可怜兮兮:“没法联系,我当时把他全方位拉黑了。”
“……”你个渣女。
傍晚,一行人出现在饭店包厢。
说是赔罪,但不知道为何变成了联谊。总之,旧情难忘的人,恐怕不止一个。
向星璇:“不会吧不会吧,你这么轻易就同意复合了?”
唐婧小声说道:“你们还不懂吗!大学的对象一半都是从高中带过来的,要把握机会!而且我也没同意啊,就说一起吃个饭解除误会。”
“……”
对面也是拖着全寝室来的,整体看上去还不赖。
向星璇、许嘉闵和唐婧在使用眼神交流:怎么不早说对面带了室友?
唐婧在桌底下摊手,表示:我也不知道啊。
她们几个都没化妆整顿,就乱着头发直接从图书馆出来的。
陆时宜没空理此时的暗流汹涌,这边她正在回复消息。
周亦淮:“赏脸一起吃个晚饭吗?”
她说:“下次吧,今天有事。”
周亦淮:“哦?谁约你,沈江屿?”
……?
跟沈江屿有什么关系?
“不是,我室友的前男友请我们宿舍吃饭。”
那边秒回:“前男友?”
不愧是状元啊,这抓重点的能力。
陆时宜斟酌着回:“可能过了今晚,就是现男友了。”
安静了两秒钟。
“他一对四?”
还是这么敏锐。陆时宜叹了口气:“不是,四对四。”
“哦,那什么时候回来?赏脸一起吃个夜宵?”
陆时宜犹豫半天,回了个好。
“吃饭啊,陆时宜,怎么一直玩手机?”
已经介绍过一轮,对面男生点了她的名字。
她收了手机,在心里叹了口气,朝对面笑了笑,提起筷子。
“男朋友吗?”他问。
“不是……”
“我们陆陆哪来的男朋友哈哈哈!天天三点一线,醉心学习!”向星璇可能看出来对方对她有点意思,就提了一嘴。
对方只是笑笑。
这场饭局到最后果真演变成联谊,最后要一起玩游戏。
陆时宜看了眼时间,小声和唐婧说要先回学校。
“有什么事吗?”她问。
这要怎么说?
她翘了饭局去和高中同学吃夜宵?
最终还是只说了高中同学约着见面。
“哪个高中同学这么有面子?”向星璇插了一嘴,“不会是周亦淮吧?”
“……”
幸好她们也没多问,就这么放她走了。
回学校的路上,她收到了唐婧的消息,意思是刚饭桌上有个男生想要加她,她把名片推给对方了。
不过她说:“不通过好友也没事,对我没影响,看你自己心意。”
陆时宜给她回了个表情包,最终还是没同意。
上回她在ktv通过的那个学长,后面是来约过她几回,她都婉拒了。
久而久之,对方也明白她的意思。多了一个躺列人员罢了。
回去的路上经过篮球场,这个点球场上没几个人,黑灯瞎火的,愿意摆弄风骚的早在下午就打过一轮了。
陆时宜至今还对篮球有阴影,排球也是。
幸好她因为眼睛做过手术的缘故,被送到了体育保健班。巧了不是,保健班学的是基础体育舞蹈,华尔兹。
她路过的时候往球场随便看了一眼。
就这么一眼。靠在篮球架下跟人聊天的人,如此显眼。
橙红色的球砰砰往地上砸,再弹回来,彷佛有什么魔力似的,位置却动也不动。
跟周亦淮聊天那人好像是他室友,陆时宜还有点印象,当然他对她显然也有印象,还朝她点了点头。
周亦淮转头看过来,对视了几秒,才直起身,绕到围栏这边蹲下跟她讲话。
“这么早?”
男生头发还湿着,脸上、脖颈上也都是汗,心情看起来倒是挺愉悦。
陆时宜不动声色看向他那条发带。好像,是她送给他的那条。
“嗯。”她撇开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少年人的荷尔蒙气息令人脸红耳热。还好是晚上,她的表情应该不足以让他看清。
周亦淮抱着手上那个篮球,问:“现在吃夜宵好像有点早?”
她轻轻“啊”了声,不太自然地回道:“我先回去学一会儿。”
“你现在身体能打球了吗?”她又问。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
秋季的早晚都挺冷的,而且不是大多数男生打球的时间点,她有点好奇。这么想着,她也这么问了。
他室友走过来,笑着回答:“那还不是因为他人气高吗?白天打个球,得被围观个好几圈。”
不得不承认,有些男生打球是为了吸引女生注意。但周亦淮打球,只为了自己开心。
他淡着神色给了对方一手肘:“那我回去洗个澡,待会再联系你?”
这顿夜宵是非吃不可吗。
陆时宜想了想,“不然算了?”
“你耍赖啊。”
“那——”她顿了顿,问,“你先大概说一下有什么事?”
“没事不能约你吃夜宵?”
他笑容好像淡了些。
也不是不能,就是,她怕她扛不住啊。
“哈哈哈周亦淮你算了吧,人家女生不乐意,你干脆请我吃吧。”他室友把手搭在他肩上,跟她搭话,“你好啊,我是陈奕昭。”
她点了点头:“你好。”
“是有点事,”他改口倒是挺快,“你还记得摄影社拍的照片吧,洗出来了,喻婉月让我拿过来给你。”
“好吧。”她点了点头,指了指宿舍方向,“那我先回去了。”
回到宿舍,她做了一套四级听力,就收到了消息。
匆匆下楼来到食堂,周亦淮换了身衣服,一件宽松的黑色卫衣,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手里还拎了个袋子。
推给陆时宜时,一开始她还没注意包装,只顾着看里面的照片。
讲真的,她拍照的技术实属一般,不过照片洗出来也就留个收藏。
正翻阅着,她忽然发现:“这张不是我拍的。”
“嗯。”周亦淮勾了下嘴角,“我拍的。”
是时和大学的正门,一如当年他拍的那张附中校门。
鬼使神差地想要将照片翻到背面,还没行动,就又听见抱着胳膊的人问:“这袋子怎么样?”
她重新审视了外包装。
这袋子……
周亦淮懒洋洋地叹了口气:“你觉得眼熟吗?”
眼熟,十分眼熟。
“像是学生会,会送的那种礼品袋吗?”他直白地问。
他大喇喇地敞着腿,靠在椅背上,眼睛却是专注看过来。
目不斜视。
陆时宜睫毛颤了颤:“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周亦淮叹了口气,眼皮也没抬,“这不重要,六十一。”
“不然你以为,那个挂坠能在我书包上挂到今天,那条发带我能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戴出来?”
他点了碗小馄饨,慢悠悠讲:“是你送的,我才这样。”
空气安静两秒。
陆时宜哦了一声。
他顿了顿,接着说。
“送我这么一份礼物,迟了这么久才发现,还给我机会回礼吗?”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