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吻
接下来两人都过得很忙碌, 约见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教学楼。
陆时宜逐渐找到了一点谈恋爱的感觉,除了周亦淮逗她的行为更加无所顾忌之外,好像和之前也没有什么不同。
摄影社要交“作业”, 随便拍些什么照片视频。
经由这件事提醒,陆时宜想到周亦淮高中拍的那些, 不由考虑, 不然她也来留下些什么?
比如,初恋记录。
以后回忆起来, 应该会很有意思吧。
不过她又不想让周亦淮知道后取笑,要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拍到二人同框可真是艰难至极。他太敏锐了。
于是好几天过去了,她那些素材加起来恐怕都没有十秒。
逮到机会是在周五。
上完高数课之后,所有人都走光了,旁边这人还无知无觉地在睡。
他最近太忙了,几乎都是天快亮了才睡, 满脸倦意。
以前他趴桌上睡觉喜欢把脸全埋在胳膊里,她偷偷看过好多次。
如今却是落下一只手臂, 脸朝向她。
唐婧回过头来刚想问“陆陆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回去”, 陆时宜就动作很快地在唇上抵了根手指。
不用问了。
室友们给她回了个ok的手势, 麻溜地跑路了。
陆时宜摊了本书看, 心想半小时后再叫他。
时间一到,她犹犹豫豫地伸出指尖去戳他,很轻的力道。
没任何反应。
又加重一点去推, 还是没动静。
男生碎发搭在额前, 露出来的大半张脸棱角锐利,鼻梁高挺, 眉目分明。
他好像有点起床气,睁开眼的那一瞬间, 会不会带上点不耐烦?
陆时宜心软了。他累成这样,让他多睡会怎么了?反正下面也没课了。
陆时宜无声地笑着,光是想到这些,内心就充满轻快和愉悦。
她也趴下,侧目看了会儿他,视线从上到下落到他的五官上。
想到什么,又坐起来,拿出手机,点开摄像头,录制。
先入镜头的是她自己,然后挪动到一旁睡着的人身上,再将手机固定到一个能录全景的位置。
陆时宜望向周亦淮,没来由地觉得他这样有点乖。可能是因为他睡着了就不会逗她玩了。
他虽平时散漫,可却拥有一颗温柔的心。
极少人能窥探到。
但她能。
她看向一旁还在持续录制的视频,再转过头去,盯着一动不动的人。
初恋第一次记录,是不是得大胆点?
她琢磨了两秒后,缓缓凑近,到达一定的位置后,又倏地停下。
眼前放大的这张俊脸,一时叫人无从下手。
她想起了刚在一起的那天,这人毫无预兆地贴上唇角,说“这算哪门子的亲”。
嘴角不算的话……
陆时宜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盈满胸腔的勇气又让她往前探了探。
直至两片炙热唇瓣相贴。
交缠的呼吸让她一下子怔愣住。
她如临大敌般地退开,不可置信地摸上自己的唇,再没了那种触感。
那种,柔软地几乎要飘至云端的感觉。
这儿是不是人类最软的器官?
还是说,只单单是他一人?她没试过其他的,无从得知。
然而她的胆量已经泄了堤。
在她思考的那几秒钟里,男生终于有了些反应。
漆黑的眼眸睁开,还带着没睡醒的迟钝和懵然,又缓缓闭了眼。
陆时宜赶紧手忙脚乱地按住手机,掐断。
周亦淮直起身子,目光描摹了她的样子后,视线往旁边逡巡一圈,声音压低问:“人都走光了?”
陆时宜此刻尚有几分做贼心虚,不过见他对刚才的事情毫无察觉,勉强松了一口气。
回神,点了点头:“下课好久啦。”
周亦淮度过最初的清醒期以后,主体意识逐渐回笼,眯了眯眼,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下。
他那副混蛋样又回来了。
陆时宜:“你干嘛老对我这样,欺负人。”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嘀咕:“刚才睡着了的周亦淮就不。”
周亦淮本来听到第一句就想笑,再听到第二句,直接笑开,理所当然道:“我有几副面孔,你不知道?”
他捞过陆时宜的手,将之往他脸上放:“来,你好好研究一下,告诉我答案。”
陆时宜还没反应过来,手就摸上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脸上一瞬间就要烧了起来。
“嗯?几副?”他就是故意的。
陆时宜移开眼,呼吸下意识收敛着,脑袋一时没转过来弯,不知怎么的,磕跘地回了声:
“我、我不知道,我再想想。”
话音刚落,她抚着他下巴的手就开始震颤,他笑得连肩膀都在发抖。
陆时宜猛然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这不就是变相承认,她觉得他有好几种样子吗?
接下来她要怎么回答?!
周亦淮显而易见地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轻咳了一声,喉结上下滚动,等了须臾,才说:“想好了吗?”
随即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她的回应。
陆时宜烫到般地收回手,别开脸:“再给我两分钟。”
“让你把记忆结成冰?”他接得很快。
什么跟什么呀?
她在这儿拖延时间,他却跟她扯周杰伦的歌词。
陆时宜:“……”
呜,他怎么就那么得心应手。
周亦淮划开手机,打开计时器,设置两分钟,然后放到她跟前能看见的地方,轻声补了句:“诚实守信,做人的基本准则。”
在数字跳到1之前,陆时宜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比了个“三”。
周亦淮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地低声哄着人问:“展开说说。”
怎么还有论述题?!
她刚才那都是瞎扯的!
当代做题的基本准则,不会猜一个也得答上去。如果遇到简答,空白的纸面胡扯也得写满……陆时宜作为一个好学生,深谙此道。
她先比了个“1”,支支吾吾地答道:“第一个。”
手指头调转方向,点了点自己:“我的,男朋友。”
温柔细心还缠人的那种。
虽然偶尔有点欠。
周亦淮本来只是想逗着她玩儿,好叫人答不出来染上愠意,害羞到红脸颤着睫毛才有趣。
结果这会儿听着人说他是她男朋友,心里突然就软下来了。
有点后悔。
又有点庆幸,还有点想听听她还能再说出些什么。
他颇为受用地点头,忍着笑意说:“继续。”
陆时宜不知道自己过没过关,抬眼瞧了一下,他好像没反应,于是又说:“第二个,大杀四方的高考状元……”
他仍然点头。
可她已经编不出来了。
陆时宜垂眸看了眼,自己的书包已经收拾好了,心里有了点底。
“第三个,”她反手抓上包,飞快地站了起来,下了教室里的阶梯,几乎是落荒而逃,“我们无与伦比的阿淮呀!”
迎着风,脸颊都在发烫。
周亦淮先是怔了下,随即笑出了声,在空旷无人的教室里格外明显。
他把包甩到肩上,脑海里仍然是她的那声称呼。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主动这么叫他?
他出了门,看见楼梯一闪而过的衣角,仍然止不住笑,心都在发烫。
陆时宜到了车棚,系上围巾,掏出钥匙,插上给小电驴解锁。
钥匙上挂了扣,方便和其他的区分。
周亦淮送的钥匙扣。
挂了一个亚克力Q版小人,小人是他自己。
这个人有时候也挺自恋的。特地去找了美院的同学,约了急稿,再送订做。
陆时宜收到这个东西的时候,还愣了一下。
他送这种可爱的东西就挺奇怪的,更别提Q版小人还如此眼熟。
用探寻的目光看过去时,周亦淮没脸没皮地说:“睹物思人,懂不懂?”
这会儿摸着钥匙,又想到刚才那声称呼,耳朵在帽子底下烫得厉害,心脏又开始不消停地剧烈跳起来了。
她摇了摇头,启动车子。
校园里限速,她这车买的时候,就让商家调限了速度。
于是现下就慢得可以。
周亦淮不慌不忙地骑着自行车追了上来。
他气定神闲地跟在她旁边,还分了神扭头问她:“明天和我约会?”
陆时宜是断然不敢转头的。
她骑术本来就差得可以,再分心,恐怕都得当着他的面儿摔了。
“明天有约了。”余光都不敢暼一下。
“和谁啊?”周亦淮话语连珠,“第一个,第二个,还是第三个?”
陆时宜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他什么意思,脸热到几乎想摘了帽子。
“有第一个那么亲近的关系吗?”
“有第二个那么才华横溢吗?”
顿了一下,继续发问:“有第三个那么喜欢我们宝宝吗?”
陆时宜是真的要摔了。
“周亦淮!”她目不斜视地喊,“你不要和我说话了。”
他猜,她现在一定觉得自己生气了。
可是,她那哪叫生气,她那顶多叫撒娇。
没办法,真没办法。忍不住。
周亦淮笑得无声。
“男的女的?”他问。
“是媛媛,她来找我玩儿。”陆时宜答。
“哦。”显然他也并没有多放心,“就她?”
“可能还有她男朋友吧。”
“我不能去?”
“你室友和我说,你们明天有活儿干。”
明明忙得要死,还说什么约会。
“哇噻,六十一,你窥探我行踪啊,有问题,很大的问题。”他的语气真的很让人打。
她才没有!
都是因为刚上课时候,看他睡得太沉迷,她才问了两句。
但也不好解释。
明明是他先问她的行踪,现在倒好,被倒打一耙。
陆时宜不服,小声辩解:“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意思是,她都是被他带坏的。
就聊这么几句的功夫,宿舍到了。
停好车,周亦淮牵着她到楼下,摸着头哄人:“我明天是真没空,你玩得开心,别由着吴媛媛动手动脚。”
陆时宜:“?”
周遭依旧是人来人往,路过的人还是时不时投过来两眼。
“记得想我。”他抬起手,又往她脸上捏了捏。
“嗯。”她点了点头,自然而然地伸手。
伸手干嘛?
哦,要抱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被迫养成了这种习惯。
她想捂脸。
周亦淮将人拉进怀里,目光垂落到她掩映在围巾里、若隐若现的唇瓣,喟叹了一声。
算了,不要操之过急。
就这么抱了两分钟,陆时宜告别他,上楼。
开了门,三个人齐齐望过来,熟悉的,姨母笑。
唐婧在收拾东西,听她说,要和男朋友出市玩,两天特种兵旅行。
向星璇姨母笑更深了,问:“你们俩住一间房吗?”
“咳咳,对啊。”唐婧说,“我们贫穷的大学生,没钱开两间。”
陆时宜脑子还没缓过劲儿来,闻言道:“没事,我借你呀。”
向星璇和许嘉闵笑喷了看过来:“陆陆,你怎么回事啊?这么迟钝!”
陆时宜:“……”
不是,她只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而已。
她们说话都拐弯抹角的,不怪她。
“我开始替姓周的某位同学担忧了。”唐婧停下收东西的动作,叹道,“就陆陆这小脑袋瓜,进度一定快不了。”
“我也觉得。”许嘉闵托腮问,“除了抱,还有什么别的没?比如,接吻什么的。”
向星璇:“问过了,没,什么都没。”
“周亦淮忍者吧哈哈哈哈!”
陆时宜坐下来,一副“我听不见”的样子,却兀自想。
哼,明明有,今天有的,还是她主动的。
但她才不告诉她们,让她们打趣。
开了电脑,看见社团的群消息,她才想起来要交作业。
这段时间她拍了不少东西,这会儿一个个挑出来,将文件打包压缩,给喻学姐发邮件。
然后开始写论文。
周六,吴媛媛和何徐行快中午才到,她接了人,就直接带他们去吃饭了。下午再逛逛学校。
吃饭的地儿环境不错。但假期出来的人多,楼下已经坐满了,他们被排到楼上。
这私房菜馆设计得巧妙,二楼靠木制栏杆的座位,往下一瞧,就能看见楼下设置的假山水石。
吴媛媛挽着她的手坐在一边,让何徐行坐另一边,她问:“怎么就你一个啊,我还以为今天能敲诈某人一笔。”
陆时宜把先上的小零食塞到她嘴里,“吃东西,吃东西。”
欲盖弥彰得有点明显,吴媛媛笑得一脸暧昧:“我都还没说什么呢。”
陆时宜可怜巴巴看了她一眼,瞥了眼对面,何徐行正在为女朋友抛弃他暗自神伤。
她狠下心说:“你再讲,我可要问他向你表白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了?”
吴媛媛一点都没被威胁到,“嗯嗯”两声,“你问我我都告诉你,作为交换,那你也告诉我,周亦淮都说了些什么。”
何徐行瞳孔地震。
陆时宜也瞳孔地震。
吴媛媛像没看见,继续道:“他当时原话怎么讲的来着,他说——”
旁边和对面的两个人都来捂她嘴,硬生生把人按倒在软座沙发上。
“你们干嘛!”她咯吱咯吱笑。
陆时宜突然有点懂,向星璇为什么说逗她这种性格的才有意思了。
她明明也是想和吴媛媛开个玩笑,谁知道媛媛一点没被打趣到不说,反而要把自己逼得跳脚。
确实没意思。
呜,难过。
首次调侃别人,失败。
陆时宜脱了外套放在一边,手机震了一下,她去看消息。
邮箱提醒她,喻学姐给她回了邮件。
[没眼看没眼看(?ò?ó?)]
陆时宜:“?”
这什么意思啊。
是她拍得有问题的意思吗。
不过她没什么时间细想,因为吴媛媛拨通了舒佳的视频电话,“陆陆你是不是还没和佳佳说你谈恋爱的事儿啊?”
陆时宜迟疑地点头。
吴媛媛给了她一个“太好了”的眼神,“那你先别说话,我逗逗她。”
陆时宜:“?”
视频一接通,舒佳看着排排坐的两人,哭了:“你们俩又聚在一起了是吧,可恶!”
吴媛媛跟她闲聊了一会儿,突然提到:“陆陆最近喜欢上了肌肉猛男,你那边有什么好苗子可以介绍吗?”
“她?”不可置信的语气。
她会喜欢肌肉猛男???舒佳觉得自己三观都要崩塌。那画面,不敢想象。
“对啊,就是她。”吴媛媛面不改色地点头,继续瞎扯,“人的口味是会变的,她现如今就喜欢那样的。”
陆时宜在桌上扯了扯吴媛媛的裤子,意思是:你干嘛骗她呀。
吴媛媛递了个安抚的眼神给她:别急。
舒佳顿了顿,“有是有,最近认识了一个体院的,那个谁你们知道吧?之前在大运会上拿过奖牌的,全国亚军呢,人也挺帅的,陆陆你搜搜看?喜欢我把他微信推给你。”
陆时宜:“……”有所耳闻,但的确不想认识。
吴媛媛倏然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我录屏了哈哈哈哈哈,马上把这段发给周亦淮看。”
陆时宜:“!”
舒佳:“???”
“什么意思啊?陆陆跟周亦淮在一起了?”舒佳大惊失色,“我就知道媛媛是在玩我,顺着话讲,又被套路了?”
“你跟人家女朋友说,要介绍帅哥给她认识,看人家怎么对你下手哈哈哈哈!”吴媛媛持续在笑。
舒佳:“……”
还没说出什么来,网断了。
吴媛媛“咦”了一声,摸了摸鼻子,道:“不好意思,这几天流量用多了,限流了。”
陆时宜拿过手机,“没事,我给你开热点。”
解锁,一瞥,她怎么在用WiFi?
再瞥一眼,怎么是周亦淮的热点!
他昨晚好像又熬夜了,今天更是一早就被叫到了实验室。
他怎么会在?!
几乎在她发现的同时,电话就打了过来。
一接通,就传来了与现实环境同样的嘈杂。
他真的在。
陆时宜探着脑袋往楼下找人,几乎一低眸,就撞入男生好看的眼中。
“笨蛋,这儿呢。”他笑,抬手挥了挥。
很明显的,脸上还带着倦意,但视线却极度强烈以及炙热,如有实质。
陆时宜:“周亦淮……你疯了吧。”
都不用睡觉的吗。
又是怎么找来的。
他边举着手机边抬头,漆黑瞳孔就那么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对,我是疯了。”
看到喻婉月发过来的视频,他是真的要疯了。
陆时宜却觉得这话未免太熟悉了。
好像第一次亲他嘴角被他按回来的时候,他也是说的这句话。
“那个……”对面何徐行稍微打断了下,“淮哥问我要定位,我发他了。”
吴媛媛十分机灵地让了个位,挤到了小何那边。
也几乎是话音刚落,陆时宜就冲下了楼,下一秒就跌进了气味熟悉的怀里。
周亦淮表情复杂地将人搂紧。
很无奈。
“你吃了吗?”她问。
周亦淮垂下眼,看着这与视频里一般无二的脸,眸色渐深:“没,赶着过来,忘了。”
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突然收到喻婉月的消息:[喂,你不行啊,还让我宝主动?]
附带了一个视频。
他好奇地打开,却见着此生难忘的一幕,真是要命。
陆时宜拉着周亦淮的手上去坐下。
吴媛媛边笑边叹:“请客的人来了。”
周亦淮没说什么,只淡道:“随便点,你们自己看。”
“那我们就不客气啦。”
吴媛媛和何徐行坐着研究菜单,誓要敲诈一顿大的。
周亦淮说去趟洗手间。然而没过几秒,手机震动传来消息:
[后门,过来。]
陆时宜:“?”
有什么事情要避着对面两个人说吗?
她没有多思考,听话地起身找路。
这菜馆在一条浅巷的尽头,入了冬,树木落叶打着圈儿地落下,彰显几分寂静萧瑟。
陆时宜经过满载人的桌子,绕过后台,路过后厨,拉开冰凉的防火门。
周亦淮长腿交叠倚在对面的墙上,斜立着,有一下没一下转着手机,却是目不转睛盯着这边。
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他收了手机,手肘抵了抵墙壁,站直。
正要发出“你叫我来干嘛”这样的疑问。
周亦淮两步上前,扣着她的腕骨将她往旁边一拉。
另一只手横过她的后背蝴蝶骨,转瞬就把人押在了石壁上。
陆时宜仰着脸,仍旧没反应过来。
他的视线实在太炽热,她下意识垂眸闪避,问句仍是没说出口,腕骨却被松开。
原本抓着她的那只手先来到脸颊,掐了两下她的软肉。
她刚想伸手揉一揉,就被他敏锐地发现,厉声喝住:“别*七*七*整*理动。”
什么还没问出口,就见男生忽然低下头,须臾间靠了过来。
放在脸颊上的那只手下移,抵住她的下巴,背后的胳膊也下移,勾住她的腰。
然后毫无预兆地,亲上了她的唇。
身体僵直,瞳孔焕然且不说,她条件反射地往后退。
可是身后是他的手臂,再往后,是墙壁。
竟是半步也退不得。
嘴唇上的触感与那天她碰到的似乎完全不同,更热,更软,更叫人身体窜上电流。
他像是只给了她两秒的缓和时间,随即不由分说地追了上来。
没什么经验,好像也在试探。
先啄一口,再吸两口,复吮三口。唇齿厮磨的声音在寂静小巷,听起来格外明显。
猜不到他下一步要往哪里下口,陆时宜只能承受着,细白手指蜷着抵在他身前,紧张无措到颤抖。
他舌头好像舔了她的牙齿。
“呜。”从喉咙里咽出的一声喊。
像猫爪子挠人一样,勾得人心更痒了。
周亦淮并不算温柔地吻。
陆时宜呼吸剧烈而急促,胸膛起伏着,根本难以招架凶狠。
脸上似乎也一片燎原,烧成了过敏状。
她下意识将人推了推。
周亦淮微微松开,靠在她脸颊旁喘气,指腹揉过她的唇瓣,热气喷洒在她颈侧。
语气听起来很危险:“你自己先要亲我的,不准躲。”
下一秒,唇齿城门被迫开放。
咬破
舌尖探入, 陌生的领地被探索。
大脑一瞬开始缺氧,真的要晕过去了。
陆时宜被动地承受着,双腿无力到下意识攥住他的衣角, 唯恐自己站不稳要跌倒。
他什么时候知道是自己先要亲他的?
……他赶过来就是为了报自己的“先亲之仇”吗?
口腔中舌尖被强势攻占,交缠到发麻, 她被刺激得突然清醒了几分, 一下子想到——
喻婉月给她发的那条邮件:[没眼看没眼看(?ò?ó?)]
该不会是,她打包的时候, 不小心把恋爱记录放进去了吧?
好像没有别的能解释了。
呜呜呜,喻学姐,你害苦我了!
意识出窍,在眼前肆意漂浮。口腔内潮湿感明显,似湍湍的流水。
“嘶。”周亦淮的喉咙里飘出来一声。
陆时宜已经半阖的眼睛睁开。
她刚才好像不小心咬到他舌尖了。
眼睫上已经挂上了生理性水珠,迷蒙视线中, 周亦淮稍微退了退,将她颊边的碎发别到而后, 呼吸出的热意在她脸上逡巡。
他说:“想什么呢, 专心点。”
话音刚落下, 周亦淮又低头过来亲她。
鼻尖相抵, 脸颊互触,呼吸相闻。
心跳砰砰得像经过一场酣畅淋漓的乒乓球赛,球在桌上剧烈弹跳。
她反驳的话全变成说不出口的呜咽声, 像只淋了雨的可怜小猫。
这么冷的天, 身体却烫得宛若发高烧。
手揪着衣角已经无力挽救她发软的双腿,不自禁往下掉了几厘米后, 她别无他法,只好像落水之人抱紧仅剩的浮木一般——
伸手勾住了他的后颈。
却换来更加凶狠的掠夺。
头颅被迫仰得更高, 嘴张得更开,胸膛起伏更明显,呼吸更急促。
周亦淮明明刚开始也不得章法,满是生涩,却在短时间的探索中,似冲破什么桎梏一般,迅速找到规律。
难道这玩意儿实践起来,也有天赋之分吗?
也不知道这样亲了多久,陆时宜真的快喘不过气窒息了,周亦淮才终是退出了她的口腔。
继而,在唇瓣外侧辗转流连着含吮,一下一下。
终于被放开,陆时宜心跳仍旧快得要命,只一双眼睛水润润地抬着看他,缓缓地喘着气,好像还有点抖。
整个人看起来都呆呆的,像是被欺负完全失了反应。
陆时宜也昏昏沉沉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应该格外凄惨。
耳朵烫得不像话,脸同样也是。
她好想给它捂上。
周亦淮竭力维持表面的镇定平静,面无表情地用指腹擦过她下唇,觉得不够,又蹭了一下。
陆时宜无意识往他划过的地方舔了舔。
他靠着来,抵着她的额头很轻地笑:“还想亲啊?”
陆时宜:“!”
真是要命了!
她说不出来话,只将手肘屈起,搁在他胸前推了推,拒绝意味很明显。
他也真的没有多游刃有余,紧张这种情绪在当下并不分人。
周亦淮抚住她的后颈,把人拉进怀里,深呼吸:“好,不亲了,我抱一下。”
他抱的姿势很屈就她,躬身弯腰,整张脸都埋到她的颈窝里,喉结不停地滚动着。
她不敢乱动,只觉得好热。她浑身发热,他也不遑多让。
沉默了一会儿。
陆时宜为难且羞涩地问:“……疼不疼啊?”
她真不是故意咬他的。
“嗯,有点。”他低着声回。
陆时宜大脑仍然一片空白,软乎乎地道歉:“对不起啊,我没经验,下次一定……”
他很敏锐地抓住要点:“我还能有下次啊?”
陆时宜:“?”
她懵了。难道没有下次了吗?
可这话她问出来,跟多迫切想和他再来一次一样。
陷阱!
明摆着的陷阱!
周亦淮很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还以为表现太差劲,以后不给我机会了呢。”
他手在她颈后轻轻拍着,像是安抚。
“哪有。”陆时宜细细喘着气,小声到几不可闻道,“周亦淮也会有表现差劲的时候吗。”
“别说了妹妹,很丢脸的。”
妹妹。
哪里来的妹妹?
他好似是说顺口了。
陆时宜听着这声称呼,心尖又开始颤动。
“妹妹。”周亦淮随即也反应过来,在她颈间耸着肩,笑得更狂妄了,“以前没想过,这便宜怎么就被路扬先占了呢。”
可他叫出来和路扬完全不一样啊。
路扬叫得嬉皮笑脸又玩笑十足,而周亦淮叫出来就像……
“我的情妹妹。”他笑。
陆时宜已经平静好的呼吸又乱了,脸上又似火烧。
这人又逗着她玩儿!
她伸手推他,“出来好久了。”
“嗯。”推不动。
他们两个人连环失踪这么久,任谁都知道是一起出去“鬼混”了……
待会儿回去可要怎么解释啊。
陆时宜欲哭无泪。
周亦淮主动退开,扣着她的下巴,又往她唇上吻了一下。
“干嘛呀。”彼时她眼睛里满是水色,说什么都像在邀请别人再欺负几下。
她现在的模样,就这么被放回去才要命。
周亦淮边帮她整理头发,边问:“怎么会把视频发给喻婉月?”
果然!
陆时宜后悔,闷闷答道:“不小心把它混进社团作业里了。”
“哦。”他很轻地笑,“那怎么会拍这个?平常怎么没看出你胆子这么大,趁我不注意,尽干坏事啊。”
“……”
她觉得自己是被冤枉了,委屈到磕巴,有些难以启齿:“就……记录一下……初吻……呀……”
“妹妹。”周亦淮挑了下眉,很严肃地提问,像是兴师问罪一般,“你管那叫初吻?”
陆时宜垂眸,不敢对视:“不、不是吗?”
他扣着她的双肩,逼迫她与他目光相接。女孩子眼角的绯红晕成一片,就那么巴巴地看着他,唇好像都有点肿了。
怎么这么可爱呢。他在心里叹。
“不是。”周亦淮斩钉截铁地否认,又在她唇上碰了碰,“记住了,刚才那个才是。”
陆时宜微囧,点头。
周亦淮颇为受用地捏了捏她的脸,“好了,你先回去。”
“不一起走吗?”她指了指门里面。
他挑眉,意思是:你确定?
“很明显的,妹妹。”他顿了顿,在她颊边抚了抚,眼神逡巡了片刻,低声笑道,“你要是不怕害羞,也可以。”
他一声一声“妹妹”叫得让人实在腿软。
仿佛上瘾了一般。
陆时宜进了门,迟疑地回头往后看了一眼。
可是,就算不一起回去,媛媛她肯定也猜到了吧?
他知不知道,有一个成语叫欲盖弥彰啊。
等陆时宜进了门,周亦淮靠回原来那个墙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转了一圈。
划开屏幕,给吴媛媛发消息:[多吃,少问。]
这么容易害羞,真要被人拷问得没有下一次了可怎么办?愁。
他摁灭手机,等着心跳恢复平稳的低音,抵着墙静了一会儿,才推开门进去。
陆时宜回到座位落座。
菜全部都上齐了,吴媛媛和何徐行已经动了筷子。见她回来,媛媛嚼着东西,不好意思地笑笑:“太饿了,就先吃了,没事吧?”
她摇摇头,“没关系,你们随意。”
陆时宜准备了无数搪塞的说辞,竟然一句都没用上。吴媛媛竟然没有一丝八卦的欲望,埋头苦吃。
呀,不合理呀。
她紧张了半天,刚路过洗手间,还对着镜子观察了下自己。
……好像,挺明显的。像涂了一层口红。
难道是真的饿到头昏眼花了?
打开手机,想叫周亦淮回来。暼到他发给她上一条消息的时间,再瞅了眼现在的时间——
救命!!!
他们在外面蹉跎了二十分钟!
不能想,不能想。一想,脑海里就全都是画面,甚至接吻的触感都回来了。
陆时宜飞快地丢了手机。
吴媛媛忍着笑,故作正经地问:“咦,周亦淮人呢,不吃了吗?”
说曹操曹操到,周亦淮回来了。
他万分淡定地问:“下午去哪儿玩?”
吴媛媛眼睛里满是戏谑,不过这时候念着陆时宜脸皮薄,不好开太过的玩笑,于是说:“就去你们学校逛逛。放心吧,不会霸占陆陆太久的。”
这叫什么话。陆时宜耳尖还是红了。
何徐行和她同款摸鼻手势。
周亦淮一个眼神过去,他接受到信号:管管你女朋友吧。
何徐行:“……”他也想啊,他配吗。
“吃菜,吃菜。”他讪笑着。
至中途,何徐行挠着头,迟疑道:“淮哥,你今天辣菜一个都没吃哎?我记着你能吃的,特意点了几个。”
时间有点长了,不太确定,他还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我没记错吧?”
空气安静了几秒,一时无话。
陆时宜缓缓扭头,在这极近的社交距离,她观察到周亦淮的唇好像有不甚清晰的小伤口,不仔细看真就看不出来。
顿时一惊,眼睛睁大。
这、这不会是……她弄出来的吧?
周亦淮没什么表情地盯了人片刻,淡声吐出几个字,作为解释:“口腔溃疡。”
“哦,那刺激的东西是得少吃点,你还是吃不辣的吧,溃疡发作起来真挺疼的。”何徐行表示很是理解,转头还说,“陆时宜,待会我们逛的时候正好去药店,买个西瓜霜?”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带来了多大的杀伤力,吴媛媛在桌下疯狂掐他大腿,他迷茫地扭头看了她一眼,没得到提示,回过头继续讲道。
吴媛媛管不了他了。一个人窝在角落里,独自笑撅过去。
陆时宜被讲得快无地自容。
她梗在原地好几秒,看周亦淮还优哉游哉地扬起下巴喝水,随即笑开:“好啊,麻烦我们陆陆了?”
我们陆陆。
他对她到底是换了多少个称呼?
六十一,宝宝,妹妹,陆陆……所有已知的,随意切换,全被他喊了个遍。
她避着人,无奈地用手推了推他。
明知道口腔溃疡是骗人,还要顺着人家的话来逗她,太可恶了。
可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抓过她的手,顺势就牵住,没松开。
吃完饭,一行人往学校走。
至里面后,兵分两路,周亦淮再回去忙碌,陆时宜带着吴媛媛和何徐行逛学校。
分开以后,吴媛媛被拉链封上的嘴终于解开,拍着何徐行的背,笑个不停:“我服了你啊,还西瓜霜,我看你需要瓶眼药水洗洗眼睛。”
何徐行无语:“……”他哪里知道。他女朋友八百个心眼子全长对别人爱情的指点上了。
时和大学很大,坐校车加上走路逛了得有两个多小时,才勉强转完一圈。
陆时宜把人带到校内一家咖啡馆坐下。
吴媛媛感叹道:“以前也真是没想到,你会和周亦淮在一起。虽然他人是挺不错的,但总感觉,他配不上你。”
可能在朋友眼里,多好的人,都无法与闺蜜相配吧。
陆时宜眉眼弯弯:“那我就不一样啦,我一早就知道,你和何徐行有戏。”
何徐行:“?”
“挺明显的呀。”她看着何徐行说,“你当语文课代表,就是因为媛媛吧。”
“嗯。”何徐行这会儿倒是转过弯来了,“你难道也是,为了淮哥啊?”
陆时宜点头,“一开始是。”
吴媛媛:“这要是被仙女知道,得伤心了,俩课代表一个都不是奔着她去的。”
“……”陆时宜补救道,“当然也有仙女的因素在啦,我好喜欢她的。”
想到江老师,她又想起了周亦淮拍的那些记录视频,于是说:“你们怎么都瞒着我呀,偷偷摸摸给我准备惊喜,害我好想念附中。”
提到这事,吴媛媛噗嗤笑出声:“你可别提了!周亦淮偶像包袱太重了,你都不知道他相机里拍了多少条废片,我猜他给你看的一定是完美版本。”
“啊?”
何徐行深有感触,道:“就比如,我记得他有条拍的是我们爬梯子摘枇杷,他尝枇杷的视频。结果因为那枇杷太酸了,咬了一口,表情可能稍微有点扭曲,他立马不动声色把视频掐了,重来。”
“哈哈哈哈哈对啊!我有印象!”
陆时宜对这段也有印象,只不过没想到还有前戏。脑海中浮现出他们说的画面,突然觉得好有意思。
他干嘛掐掉啊。
对她来说,无论他展现出什么样子,她都一如既往地对他抱有滤镜。
甚至觉得可爱。不完美也有不完美的可爱。
“不过也正常,”吴媛媛说,“任谁面对很喜欢的人,都想表现出自己更好的一面吧。”
很喜欢的人。
这段时间,从别人口中得知的,和周亦淮表现出来的,无一不昭示着,他真的好像很喜欢她。
陆时宜微微垂下头,嘴角悄悄扬起。
吴媛媛猛然反应过来:“咦?明明是在吐槽他,我怎么感觉被秀了一脸恩爱?”
陆时宜:“哪有。”
又玩了一会儿,陆时宜请他们吃了顿早晚饭,把他们送到地铁站时,天还没黑。
橙红色的夕阳坠在天边,慷慨地将温柔的光洒向人间。
一如他们之前差点逃掉晚自习去看的那抹落日。
还没从站台出来,陆时宜手机震了两下。
Z:[把人都走了?]
陆时宜:[对呀。]
陆时宜:[你忙完了吗?]
他却没再回消息,而是直接打来了电话。
“六十一,陪了他们那么久,也稍微陪一陪我呗。”语气怨诽。
“嗯?”她什么时候不陪他啦。
“现在,和我约会吗?”他问。
“啊?”她在原地没动,无意识地用脚尖在周围画了个极小的圈,“你在哪儿呀?”
那边顿了顿,似有脚步声以及万分熟悉的报站提示声传来——
“回头。”
约会
陆时宜猛地回头, 毫无防备地对上了周亦淮的视线。
他正倚在售票大厅的大理石柱边,面向她这边的安检队伍。与全身一席黑格格不入的是,左手上抱的暖色系小花束。
几支微光玫瑰和洋甘菊绑在一起, 小巧而精致,单只手轻松拿下。
陆时宜快步走过去, 喜形于色:“你怎么来啦!忙完了?”
周亦淮把人往自己这边捞了捞, 陆时宜双手张开抵在他胸前,仰着头看他。
眼睛睁得很大, 亮晶晶的,嘴角带着不自知的笑意。
他搂着女生的肩,莫名想起他第一次在地铁站等她时的样子,不自禁唇角弯了一个弧度。
而后忍不住,彻底偏开头在笑。
陆时宜微微皱眉:“怎么啦?”
“还记得高三带你去看落日的那天吗?”他问。
“嗯。”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是他第一次跟她说那么长段的话。
“当时某人跟我走在一起, 鬼鬼祟祟,跟玩谍战似的。”他叹了口气, 屈起指节往她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 “我还真以为自己多不受待见。”
陆时宜捂着额头, 心想那还不是怕被你发现。
“那个时候又不熟。”她小声嘀咕。
周亦淮眼神在她脸上逡巡, 气定神闲地逗她:“那现在这样,就是熟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何种姿势依偎在他怀里。
地铁站里人来人往,过路者少不得对俊男美女投来几分打量的目光。
他却并不松手。有时候, 成大事者在一定程度上必然具备厚脸皮, 而显然陆时宜觉得自己不行。
她试图从他的臂弯空隙钻出去,很遗憾, 失败。
于是只好附和他说:“熟了。”
周亦淮点了点头,憋笑捏了捏她红着的脸, 打量道:“是啊,都熟透了。”
一语双关。
陆时宜这才反应过来这个人又犯混蛋了,恼羞成怒般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哎。”他就这么恬不知耻地应着。
“……”
没办法,陆时宜转移话题:“我们去哪儿?”
“老样子。”他用下巴点了点站台,“地铁,跟我走。”
陆时宜拿着小花束,跟着他进了站。
这个时间点人竟然多成这样,平常不应该是如此才对。
她被迫陷在周亦淮的怀里,在他身躯的掩护下开始搜索原因。
“咦,今天奥体开演唱会。”陆时宜很快获知原因,是一个大热歌手,今天至少汇集七八万人。难怪挤成这样。
她艰难地侧过身体,脑袋触碰到周亦淮的下巴,对他说:“下次还是骑车出去吧,我载你。”
“哦?我们六十一已经能载人了?”他揣摩道,“也不知道是谁,以前连自行车都不会骑。”
陆时宜不服气:“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不能对我抱有刻板印象!”
人少有人少的好处,人多也有人多的妙处。譬如此刻,女生乖乖地被他抱在怀里,脑门时不时随着惯性蹭上他的唇瓣。
周亦淮喉结滚了滚,真是要命。
两个人隔着极近的目光看向对方,眼神热切而隐秘,呼吸也交缠。
陆时宜产生了一股不可言说的念头,他不会想亲她吧?
她睫毛颤了颤,有点不好意思地迅速移开视线低头去看旁边人的鞋尖,还小声提醒道:“人很多。”
周亦淮“嗯”了一声。
她转移话题:“今天媛媛说,你拍的那些记录,有很多废片。”
他轻微皱了下眉,“怎么连这个都跟你讲啊。”
“我都不知道呀。”陆时宜抓着他的肩膀,“我想看那些。”
“不行。”
“我想看。”她表情执着地盯着对方,眼睛一眨不眨,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就差没攥住男生衣袖摇两下了。
虽然和撒娇本身也没多大区别就是了。
“真的不行。”周亦淮笑得无奈,往她鼻子上刮了两下,“很丢人的妹妹。”
陆时宜默了下:“我不嫌弃你,我保证。”
“我删了。”他闭了闭眼,面不改色地胡扯。
“周亦淮!”
“哎。”依旧是不太要脸的模样。
陆时宜鼓了鼓脸颊,斜睨了他一眼。
不说话了。
这样就是生气了,周亦淮开始逗人:“六十一,我发现你挺有意思的,正儿八经的男朋友在眼前你不看,非要看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做什么?”
陆时宜依旧不说话,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像较劲。
他捏着她的下巴,眯了眯眼,顺着上面的话继续说道:“我问你,你是喜欢以前的周亦淮多一点,还是眼前这个多一点?”
陆时宜:“……”
她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哪有人跟自己吃醋的?
“不好回答吗?”他故作严肃,“那换种说法,十七岁的周亦淮和现在的一起掉水里,你救哪一个?”
陆时宜实在绷不住,本来生气就是装的,现在全然破功。
能想出这种问题来,他多半是个鬼才。
她想了想,回答:“十七岁的那个。”
得出这么一个答案,本来漫不经心、好整以暇的人顿时挑了眉。
“为什么?”周亦淮手指勾了下她的头发,语气听起来颇有些咬牙切齿,“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对吧?”
冤枉。
她学着他之前的样子,垫了脚用手指敲他脑壳:“笨蛋,你这个假设有bug。十七岁的你淹死了,我现在的男朋友要去哪儿找?”
到底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他呆在一起呆久,她也会用他的逻辑反驳了。
但仍旧不够熟练。
这番挑逗意味的话以及动作出来,她脸也突然红得要命。
原来叫喜欢的人“笨蛋”是这种感觉?
周亦淮投降:“好好好。你就救以前那个吧,我不吱声。”
陆时宜刚想再说几句,忽闻旁边传来一声笑。
扭头一看,是位拎着相机包的女生。
女生笑得明艳,见她转头,有种被抓包的尴尬,掏出叠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塞过来:“xxx演唱会了解一下,有空来玩哦~礼物见者有份。”
陆时宜惊讶地低头一看,自制小发卡、明信片还有卡套。
她摆摆手,不想女生十分热情:“拿着吧,我爱豆是娱乐圈红娘,接了礼物你们肯定长长久久。”
“……”
周亦淮失笑,淡定地接过,还道了声谢。
女生姨母笑:“不用不用。”
她转过头,对陆时宜说:“妹妹不要害羞嘛,你男朋友看起来好喜欢你的。”
一这么说,原本脸就红的人更燥了。
很快到了奥体中心站,地铁一下子空了一半。
他们很快也出了地铁站,周亦淮边走边研究那个发卡,片刻,他伸手往陆时宜头发上一戴。
观察须臾,点头:“还挺漂亮的。”
陆时宜摸了摸头上忽然多出来的东西,对刚才的事情还耿耿于怀:“我还是想看。”
这回周亦淮倒是松口了:“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吗?”她眼睛一瞬亮了起来。
“等价交换。”
“?”
“你跟我说说,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有些模糊的猜测,但一直都不确定。早就想问她,但害怕提起那些事让她不开心。
陆时宜愣住,被他牵住的手有些发紧。
周亦淮见她不说话,很快转了话锋:“骗你的,亲我一下就好。”
她抿了抿唇,说:“就……高一。”
到了现在,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不太习惯和别人分享这种情感秘事,尤其还是喜欢很久的人。
他如果想知道,她也并不吝啬。
陆时宜回想了下三年前,一瞬间的心动好似在昨日,历历在目。
“嗯……可能称得上是一见钟情?”她顿了顿,还是有点羞耻,“我那段时间挺不自信的,而你恰好出现在那个时候,给了我鼓励。”
“我以前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男孩子。站在光里,却仍旧能窥见在黑暗角落的他人。”
越说越不好意思,越说越窘迫。
周亦淮心里软得不行。
又突然想到:“那你来附中,有没有我的因素在?”
“……有。”更囧了。
好像没有比她更傻的女孩子了,一个人默默努力,走了好远的路,才到了他面前。
周亦淮是真的恨当初的自己漫不经心且眼瞎。
同时又觉得自己幸运到无与伦比。
“那我什么时候能看到你的记录?”陆时宜又恢复开心。
“寒假吧,那些都留在宁宜了。”他说,“寒假约会的时候给你看。”
对哦,他们不再是高中生了,不用经历一个漫长的假期,等下学期再见。
周亦淮又来带她看日落。
这场约会本来就很即兴,没什么规划,他们就是漫无目的地瞎逛。
在湿地公园里吹吹江风,趴在栏杆上看太阳消失,月亮出现,和隔壁的大爷大妈们闲聊。
又拐入夜市一条街,随便买了烤串,啃得津津有味。
周亦淮问她味道怎么样,陆时宜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说:“他家是整条街口味最好的。”
“你怎么知道,尝过其他家的了吗?”
“老板说的。”更无辜了。
周亦淮突然开始笑,肩膀发抖,索性最终直接埋到了她脖颈,连带着她的胸腔都开始震颤。
“傻宝宝。”他往她耳朵上亲了一下,声音压着说,“他的话能信吗?”
又在夜市打靶气球,周亦淮连击一排全中,老板的脸黑成炭。
陆时宜抱着一堆礼物,逛吃逛玩。
走着走着,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奥体,歌手的音响设备不错,隔着老远都能听到音乐。
没买到票的歌迷们在外面的马路以及草坪上聚集蹲守着,手里的荧光棒还能受到场控,黑夜亮如白昼。
陆时宜戳了戳周亦淮,表示自己也想去听。
他们坐在柔软的草坪上,听着周围震耳欲聋的跟唱应援声,空气中都是热流。
旁边坐着的女生看见她头上别的应援发卡,好奇地过来搭话:“姐妹,你追星,你男朋友都不吃醋吗?竟然还陪你过来?!”
“啊?我其实……”
“怎么会。”周亦淮礼貌微笑,“我没有那么小气。”
陆时宜:“?”
真的吗。那刚才那个问掉水问题的男生是哪里冒出来的神经病?
女生嘀咕:“是哦,你长成这样,确实犯不着担心。”
话音刚落,场馆内就换了首歌,场外沸腾一片。
女生激动地喊道:“哎呀嘛,这是求婚必备曲,绝世情歌啊!!!”
这话果真是一点错没有。外面的马路、草坪上,已经有好几位男士,伴着背景音乐声,下跪求婚。
周围皆是一片起哄喝彩。
女生悄摸挪过来问陆时宜:“你男朋友不会不知道吧?这多好的机会啊……”
她的声音显然不算小,至少周亦淮听得明明白白,他淡定地说:“不好意思,还没到年龄。”
“???”
陆时宜恍然觉得自己脸不受控地烧了起来。
什么意思啊。到了年龄,就有什么不一样的了吗。
看热闹太过放纵的结果就是,演唱会一散场,陆时宜就傻了眼。
好多好多人。
六七万人一同涌出来,他们被堵在路上,顺着人流龟速移动,几乎寸步难行。
她被牢牢牵着,转头问周亦淮:“我们怎么办?”
这架势,能打到车才有鬼了。走到地铁站,恐怕也停运了……
她腾出另一只手,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十一点半了?!
门禁了。
陆时宜人傻了。
她为什么觉得,好像才出来一会会儿?谈恋爱的时间真是光阴如梭,诚不欺我。
现在赶回去和宿管阿姨求情,还来得及吗,阿姨会心软吗?
周亦淮指腹落在她唇角,眼神在她脸上落了片刻,声音低着:“没办法。”
“开房吧。”
留宿
附近的酒店早就被粉丝订满, 热闹到连只蚊子都挤不进去。
何况他们出门时根本就没带身份证。
开房显然是开不成的。
天知道刚才周亦淮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她震惊成什么样子。
麻了,真麻了。
好在下一秒看到他戏谑的目光, 她知道了,又是在逗着她玩儿。
于是沿着人行道一直往前走, 直至马路空旷了, 周亦淮腾出手来打车。
陆时宜也趁拿出手机,向室友打听试探。
一整晚她连手机都没怎么拿出来过, 此时宿舍群里艾特她的消息已经爆炸了。
全能ACE星星:[陆陆你今天和朋友住外面吗?]
广播体操舞担闵闵:[还是出去刷夜了?]
全能ACE星星:[阿姨要关门了!]
广播体操舞担闵闵:[人呢?看到回个消息!]
在她长久的失踪之下,这两个人已经快认为她遭遇不测了。
陆时宜赶紧回复,且询问现在还有没有回去的可能。
全能ACE星星:[你但凡早一点说让阿姨留个门,都是有可能的,现在没可能了]
陆时宜揣摩现在的状况,没身份证, 没住处,今晚露宿街头吗?
塑料Rap担当唐唐:[咦, 乖宝宝陆陆也会错过门禁吗?]
全能ACE星星:[唐唐你和你男朋友现在在酒店怎么样了(坏笑]
塑料Rap担当唐唐:[盖着棉被聊天]
全能ACE星星:[大惊失色.jpg]
广播体操舞担闵闵:[@塑料Rap担当唐唐, 我也觉得陆陆很有问题]
陆时宜:“……”她装死。
大学城附近, 有很多地方是供学生刷夜学习的, 待会儿随便找个店面蹉跎一晚好了。她如是想。
“手怎么这么凉?”周亦淮叫到车,捞过她的手捏了捏,然后很自然地揣到自己兜里。
她还想问为什么他手这么热乎呢。
“一直就这样。”她回。
周亦淮把她另一只手也抓过来, 实施热传递。
脑门上突然染上冰凉, 抬头一看。
漫天细雪纷飞,在沿途路灯照明下穿扬飞舞*七*七*整*理。
“岁和下雪的频率真的好高。”陆时宜感叹, “不像宁宜,有时候一年都下不了一次雪。”
她仰起头看雪的姿态天真娇憨, 周亦淮情不自禁往她脸颊上啄吻了两下。
然而毫无见好就收之意。
雪花落到哪儿,他就亲到哪儿,脑壳、眼角、鼻尖、嘴角甚至下巴,无法预判,也无终止。
她立刻就想将手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捂脸。
“怎么还这么害羞啊。”周亦淮攥住她手心,指尖往她虎口压了压。
陆时宜义正言辞地强调:“这是在马路上。”
“没人。”
“……没人也不可以。”
“不是在马路上就可以?”
“也不是。”
“懂了。除马路之外一切没人的地方都可以。”
周亦淮点了点头,下了定论。
“……”他的逻辑总是出其不意到让人无法反驳。
计程车司机打开打来电话,周亦淮简单应了几声,牵着她的手走过去。
有人的地方,他就会收敛,不会肆无忌惮地和她开玩笑。
左手被牵着,陆时宜用右手在手机上搜索有什么刷夜的地点。
但很快就搜不下去了。
周亦淮在玩她的手。先是很克制地捏了捏,后来发现她没有抗拒反应,又揉了揉她的指尖。
再折了折指节,使之屈起弧度,然后从大拇指挨个试到小拇指。
他没想到有人的手能软到这种程度,担得起一句“柔若无骨”,一时玩得不亦乐乎。
最后扒着她的手心在研究。
陆时宜看了眼前面的司机,他很有眼力见地并未与他们闲聊,可他也是能看见他们这边动静的吧?
脸不可遏制地热了。
她往回缩了缩,这人还低下头来小声告诫她:“别动。”
他在她耳边说:“我刚才充当算命先生给你看了一下手相。生命线,流畅没有断点,身体健康,运势很好。”
陆时宜:“?”
他怎么还会看手相?真的不是乱编的吗。
可是他说得一本正经,又格外认真。
陆时宜本来是不怎么相信这种有些玄乎的东西的,这下也想要相信了。
“感情线嘛,”周亦淮继续着古板算命大师的样子,镇定自若地评价道,“很完整,流酥纹很少,性情稳定。你很会爱人,重感情,情感真挚,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就很难改变,当然,与之相对应,你也会被人……”
好像说得很有道理。
他顿了一下,顺理成章地接道:“嗯,也就是我,长久而持续稳定地爱。”
陆时宜不自觉地被呛了一下。
他好自然。
她要不要说点什么接上?可是说什么都好奇怪!
脸大概已经热成暖宝宝了。
终于到了目的地,可周亦淮没把她往校外的什么自习室、咖啡馆带,反而往一个小区走。
陆时宜有点懵:“我们去哪儿?”
“有套房子在这儿,”周亦淮掀眼皮,似笑非笑,“不然真打算露宿街头?”
那他前边说“没办法”还说得如此顺口?
很快,她又反应过来。这跟“开房”好像也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脑子顿时有点乱乱的,她压制着心跳问:“你之前有住过吗?”
他点头表示肯定:“刚开学那会儿,身体没恢复太好,住过一段时间。”
“后来呢?”
“后来就没怎么过来了,”周亦淮抬手按下电梯的上行键,转头看向她,“住外面见你不太方便。”
他完全会错了重点,她明明想问后来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耳尖又染上热意。
这会儿两人进了轿厢,陆时宜默默往角落站了站,盯着楼层数,睫毛颤得厉害。
周亦淮眼下也在思考和纠结,这个时间点,这个地方,好像确实有点暧昧了,若再做出点什么亲密举动,担心她要多想。
在心里叹了口气,也没把人拉过来,就倚着墙静静地看着她紧张。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默。
陆时宜回过神,反应过来其实没什么好担忧的,他向来是个很有分寸的人。
到了楼层,周亦淮率先走出去,挡住电梯门,回头说:“走吧,就这儿了。”
怕她实在害羞,他体贴地说:“我还有作业没做完,待会儿出去做,你一个人在这儿不害怕吧?”
陆时宜走出来,看着灯光投射到地上的他的影子。
众多疑惑涌上心头,譬如什么作业不能在家里做,譬如他一瞬间好像突然变得很正经。
明明应该感到安心,但同时又很无措。
周亦淮拿了钥匙开门,开了灯,然后走进去,把东西依次放下,再去拿拖鞋。
一抬头,看见女孩子呆呆地站在门外,好似很是拘谨。
周亦淮很坦然地问:“怎么了?”
陆时宜摇摇头,换了鞋进来。
周亦淮开了冰箱,发现还剩了瓶可乐,问她喝不喝,陆时宜继续摇头。
他们俩之间的氛围倏然变得很古怪。
他把她带到卧室,边走边说:“等下我给你换下床单,再找件衣服,今天淋了雪,洗个澡,防止明天不舒服感冒。”
拧开房门的那一瞬间,灯都还没打开,陆时宜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轻轻勾住他的衣角,轻声问:“你是不是不开心?”
周亦淮顿住,转而放弃门把手,捏了捏她的脸:“没有,怎么会这么想?”
“你刚都没有牵我。”她颇有些委屈,控诉道,“你、你就这么直直地走进来,都没有怎么回头看我。”
以前暗恋的时候,他不回头,她只觉得再正常不过。可是一旦关系不一样了之后,她好像变得更贪心了。
刚才那一段时间里,明显觉得相处模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有点矫情,但勇气还没消失殆尽,她抬起眼,依稀可见潋滟水光,攥着他衣袖的手又紧了紧。
声音又软又带着恳求:“周亦淮,你管管我好不好?”
要命了。
周亦淮低声叹:“我哪有不管你。”
“你就是有。”
女孩子的直觉总是很敏锐的。他一下子收敛,没有表现得过分亲近,就是因为时机特殊,怕她不自在。
哪知道这样也不行。
周亦淮没说话,垂落下的视线映在陆时宜的眼底。
对视的两秒间,陆时宜不自觉放开了捏着他衣服的手。
她往门侧靠了靠,一双眼睛却固执地望向他。
两个人不知道在这儿站了多久,他还是没反应。
于是她撇开眼神,有些难过。
不想,头顶落下一声可以称得上是咬牙切齿的声音:“这可是你说的。”
陆时宜刚一偏头,对上了他无可奈何的眼睛,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瞬间又回来了。
她愣了愣,下一瞬间,人就顺着背后的门被推了进去,顷刻间靠在冰凉的墙壁上。
双唇被堵住,没开灯的房间一下子被舔舐的静谧水声包裹住。
陆时宜看不见,黑暗环境使她下意识害怕颤抖,也下意识全身心相信眼前这个人。
她的纵容,交换来了他的得寸进尺。
温柔而又冷静的亲密只持续了短暂地一会儿,随即凶狠和进攻接踵而至。
陆时宜能感受到,周亦淮一手撑着墙,一手抵在她的后背保护着,防止她因磕碰受伤。
她承受不住猛烈,只能张开嘴,让舌尖探进来攻城掠地。
还是在抖,不知道是因为怕黑,还是因为冷,或是因为别的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周亦淮从唇瓣吻到耳侧,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
陆时宜有些吃痛地往旁边缩了缩。背部像是触碰到什么东西一般,硌得慌。
下一秒,灯被打开了。
陆时宜被亲得舌尖发麻,大脑缺氧,懵着脑子看向他时,才发现,他眼睛里满含一种她不敢细想的东西。
灯光一落下,冷静自持的周亦淮又回来了,仿佛刚才的失控只是错觉。
他轻轻地往她唇上再落了几下,灼热气息盈满她的鼻腔,在她耳边低声:“别对我抱有太高的信任,真的。”
而后直起身,揉揉她的脑袋,舒了口气道:“我去换床单。”
陆时宜并不需要做什么事。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心跳仍剧烈跳动着,屋子里的设施一览无遗。
窗帘拉着,飘窗上摞着高高低低的书,放得并不整齐,甚至有几本像是看了一半,倒扣在上面。
床边,一盏落地灯静谧地立着,再旁边是一张长而宽的书桌,一些小东西随意地堆在上面。像极了他高中时候的书桌,有一种整齐又凌乱的既视感。
周亦淮将新的被套换好,又打开衣柜,看了半天,很抱歉地说:“这边留的衣服不多,你随便选一件?”
陆时宜觉得这房间的暖气蹭的一下开得有些太高了,导致她耳垂红得要滴血。
她都没敢细看,随便扯了件黑色的圆领T恤。
周亦淮又把人带到洗浴室,耐心教她怎么调节水温,再分别告知洗护用品。
最后再柜子里翻翻找找,终于取得了一条新的毛巾,慌乱地交代好一切后,他退了出去。
“我走了。”周亦淮走到玄关,一边准备换鞋一边嘱咐,“早点休息,有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没事也可以。”
陆时宜迟疑地问:“那个……作业一定要今天写完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肯定道:“嗯。”
那,是一定要出去写吗?
还没问出口,周亦淮想开了双臂,笑了笑:“不过来抱抱你男朋友吗?”
每次告别的必备仪式。
虽然腹诽,但仍旧很听话地过去环住他的腰,脑袋在胸口埋了一会儿。
就这么一会儿,周亦淮退开,捏了捏她的脸,“不要给陌生人开门知道吗?”
她捂脸点头,又不是小孩子了,谁不知道呀。
周亦淮关上了门。
陆时宜靠着墙喘了会儿气,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理,就是觉得空落落的。
她快速地洗了澡,也洗了贴身衣物,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左右为难。
很糟糕,她并没有找到吹风机在哪儿。更糟糕的是,她下面没衣服穿,是空的。
还好他的T恤是最大号,足以遮掩住大半。
呜。
难道要就这么睡他的床吗。
救命。
陆时宜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才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上了周亦淮的床。
头发没干,不敢睡。
她打开手机,想问问他去哪儿了,又不知如何开口。
意外发现宿舍小群正热闹。
塑料Rap担当唐唐:[呜呜,我和男朋友盖着棉被纯聊天,他聊睡着了,我怎么办?]
全能ACE星星:[他不会是不行吧(瞳孔地震)]
广播体操舞担闵闵:[真的啥也没做吗?你确定他睡着了?!]
塑料Rap担当唐唐:[咳咳,也不是什么都没……]
全能ACE星星:[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怕和上次一样太过激进,然后你就要和他分手?]
广播体操舞担闵闵:[赞同星星]
陆时宜心想,刚才周亦淮那样,不会也是害怕她觉得他太过分吧。
可其实她不会的。
她对他的包容……可能已经到了一种无法想象的程度。
她谨慎地换了个看手机的姿势,觉得这事儿和谁都不好讲。
正巧这时候路扬给她发消息:[妹!!!救我!周亦淮那狗东西又找我打游戏了!]
路扬:[你管管他吧!他不怕英年早逝,我怕啊!]
熬夜打游戏?
所以,果然写作业什么的都是借口。
陆时宜犹豫了半天,闭了闭眼,拨通了周亦淮的电话,几乎是瞬时的接通:“还没睡?”
她小声:“找不到吹风机在哪儿,头发没干,不敢睡。”
那边传来一声懊恼的叹。明明平时那么有条不紊,到这一刻也显得手忙脚乱。
对方耐心地告诉她放在哪里。
她却并不就这么打算挂了,沉默数秒后,她呜地一声,“周亦淮,我怕黑,你回来吧。”
这个时候,大概没有人能平静说出“不是有灯吗?怕黑开灯就好了”这种言论。圣人也不行。
周亦淮显然不是圣人。
他呼吸不畅地说:“好,我回来陪你。”
没挂电话,脚步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明显,急促、迅速。
短短不过十几秒,就传来敲门声,电话那头问:“我能进来吗?”
还带着急遽起伏的喘息。
事实上,他就坐在安全通道里,有一下没一下点着脚触发感应灯,然后不发一言地打游戏。
陆时宜抿了抿唇。
他明明有钥匙,还要问这种话。
她低声:“要密码才能开门。”
“嗯?”
“唱首歌吧。”
周亦淮失笑,极为顺从地唱了首耳熟能详的儿歌:“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我要进来。”
陆时宜也不知道说什么,红着脸道:“开了。”
周亦淮拧了钥匙,迈步进屋,环视一圈后走向卧室,敲了敲门问:“我能进来吗?”
里面传来一声“嗯”。
他推了门进去,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保持规矩,可上下滚动的喉结还是略有出卖。
陆时宜往上拽着被子,姿势看起来十分别扭。头发半干不湿地落在肩后,衬得耳垂红得不像话。
周亦淮叹了口气,转身出去,拿到吹风筒,再往里面走。
他找到床边的插座,让她转个方向,帮她吹头发。
她移动的姿势看起来十分别扭。
周亦淮以为她太过紧张,暂且没有多想。
他还没给女孩子吹过头发,担心弄疼她,提前打了招呼:“难受就和我说。”
陆时宜恨不得把脸全埋进被子里。
这个距离,加之还有风,他能清晰闻到她身上袭来的潮香,这让他清晰地意识到,她用的是他的沐浴露和洗发水。
真是要命。他今天第二次感叹。
陆时宜头发很长,耗时很久,周亦淮拔掉插头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像在历劫。
是真没办法了。他声音有些哑地交代:每日更新po文海棠文废文,吃肉停不下来肆尔二2五久乙丝奇“怕黑,灯就别关了,我睡外面,有事叫我。”
他抱了多余的被褥出去。
去洗漱的时候,猛然意识到,她刚才那般奇怪的姿势,不会是因为里面没穿吧。
他呼吸更不畅了。
今天要命的次数恐怕有点多。
他躺到沙发上,勒令自己闭眼。
陆时宜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声响归于平静,心里安定了些。
可明明头发已经干了,她还是睡不着。大脑强烈地告诉她,周亦淮正在几道墙之外睡觉。
失眠自然也有妙计。
她打开手机,点击音频播放,再将之放在枕边,平躺下来,扬声器传来周亦淮的声音,慢慢的,她陷入了睡眠。
一觉睡醒是在凌晨四点半,她蹑手蹑脚地从床上起来,先把已经被暖气烘干了的衣物穿上,再移动到客厅。
现在天仍然是黑黢黢的,她不敢开灯,只借着手机微弱的灯光照明。
沙发上的男生闭着眼睛,呼吸平缓,腿悬在外面,伸展不开。
就这样竟然还能睡得着?
陆时宜替他感到憋屈。
她没把手机灯光往他脸上晃,所以也看不太清他现在什么表情,她慢慢蹲下来,就想陪他一小会儿。
一小会儿过去了,她刚想站起来,却一下子被躺着的人扯进怀里,毫无防备地往下倒。
周亦淮及时调整了一下,使得她坐在了他的身上。
黑暗中,呼吸相闻,即使再看不清,陆时宜也觉得他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扣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带着困倦的声音问:“没睡着,还是醒了?”
平地一声雷,在她脑海中轰然炸裂。
她虽是坐在被褥上,但好像能清晰地感觉到被子下面另一个人身体的结实硬朗,让她耳根子发热。
挣扎了下,没挣脱,反问:“你呢?”
周亦淮开了手机电筒,叹息:“别乱动,这么黑,摔了怎么办?”
随即又回答她上一个问题:“没睡,有点认床。”
陆时宜顿时开始愧疚。
她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不自觉地开始提议:“不然,你去床上睡吧?”
“我已经睡醒了。”她补充道。
周亦淮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没说话。
愧疚感更深一步,她想哄哄他,所以一时冲动之下,抚上他的胳膊,贴住了他的唇瓣。
和他那次睡着的感觉完全不同。
周亦淮没想到她会主动,怔了一下。
她还是如此生涩,贴上来之后就没了下一步反应,几番犹豫之下,她舔了舔他的唇角。
寂静的环境之下,仿佛心跳都激烈得吓人。
睁眼对上他好整以暇的目光,陆时宜一时间脸色爆红,慌忙想要退开。
周亦淮哑然失笑,评价道:“六十一,最近胆子好像大了不少。”
“我没……”
“有”字还没说出口,周亦淮就扣着她的后颈重新压了过来,堵住了她所有的话。
这回亲得很温柔,没有深入,只是细细地吮吸着。
暖气真是热得吓人,陆时宜在宁宜常年冰冻的手脚,此刻都汗涔涔一片。
终于被放开,周亦淮摸着她湿润的眼角,低声问:“真的要让我进去睡吗?”
“嗯。”
事实就是,她本意是让他去睡,而她不用了。然而不知怎么的,最后她竟牵着他进了房间。
等她重新躺下,且旁边还多了一个人的时候,身体才后知后觉地僵直住。
怎么会这样?!
陆时宜谨慎地往外侧挪了挪,中间隔的距离愈见宽阔,但心跳仍砰砰迅速。
太热了。
房间里静到掉根针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没敢侧过身体去看他睡了没,只好一个人睁眼对着黑暗,睡意全无。
手臂探出去凉一会,再缩回来暖一下,如此循环往复,好像为自己觅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睡不着吗?”静谧被打破,传来一声低哑的问询。
尾音微拖着,懒懒散散的调子,是要逗人的前奏。
陆时宜只觉得要东窗事发了。
初恋
“没, 就睡了。”她迅速闭上眼睛,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周亦淮侧身扭头的声音格外明显,听在陆时宜耳朵里跟催命符一样。
少顷, 他问:“六十一,你刚是不是睡的现在我这边?”
陆时宜又僵住。
他怎么又知道了!
周亦淮鼻息里飘出一声笑:“全都是你身上的香味。”
陆时宜:“……!”
他在心里继续叹气。明明用的都是同一款洗护用品, 怎么平时他用着就没什么味道呢。
女孩子究竟是什么神奇的生物?
陆时宜犹犹豫豫地提议:“要不, 我们交换位置?”
周亦淮不答反问:“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嫌弃我啊?”
她疯狂摇头:“没有。”
“别往那边挪了。”周亦淮手垫着脑袋,在黑暗中注视她的背影, 持续叹气,“都快要掉下去了。”
陆时宜一动不动。
“过来点。”
她有些心虚地移了一下下,几不可见的距离。
“再过来点。”
她继续小幅度挪动。
眼看中间隔的太平洋变成了大西洋,周亦淮笑得肩膀发抖,声音却还是很沉稳。
“还不够。”
陆时宜拒绝不了他,又顺从地龟速移动。
照这样下去, 她迟早要滚到他怀里。左右不过花些逗人的时间罢了。
但周亦淮不想等了。他稍一用力,陆时宜就感到自己的腰被搂住, 然后极迅速地贴上一具热量超标的人体肉墙。
一瞬间, 鼻息间全是他的气味, 叫人忍不住心颤, 呼吸下意识屏住。
他没什么后续的动作,只是一直在说很混账的话。
“喘气,连这都忘了?”
“让我看看, 我们陆陆是不是脸红了。”
“好像是红了。”
陆时宜:“……”
这么黑, 能看清才怪,他莫非是透视眼?
她把脸整个埋到他的肩膀上, 反正不给看了,但露出来的耳朵也好热。
某位调戏成功的同学笑得不行, 安抚得亲了亲她的侧耳:“好了,不动了,睡觉吧。”
这样怎么睡?
她人都在他怀里!
陆时宜把脑袋释放出来,悄悄抬眼看了身侧的人睡没。
四目相对。
她极速又埋了回去。
“你不想睡?”周亦淮哑着声问。
埋得更深了。
他微微垂了眼,呼吸间全是她头发的香味,喟叹一声:“那聊聊吧。”
陆时宜小声:“聊什么?”
“月底有一个给附中高三录视频的任务,赶寒假前在学校标志性建筑前面拍。”他边说边拍着她的背,像哄婴儿睡觉一样,“到时候校友都会聚在一起。”
她很快反应过来:“就像是我们以前在礼堂看到的那种吗?”
所有考上高校的学长学姐,给高三的学生予以祝福和鼓励。
“嗯。”他另一只手掐了把她露出来的脸颊,“你要去吗?”
陆时宜想了下,点了点头。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太敢面对附中的同学,总觉得自己会饱含他们的探究和争议。
可是,附中又同时给予了她非常非常美好的回忆。
而如今,她美梦成真,突然就释怀了。只是对那个私自公开她日记本的女生,还是无法原谅。
她皱起秀气的眉头,心里还是有点不安,问:“当时你走进办公室,罗珊拿我的日记本对你说那些话,你是什么感觉啊?”
那时候天都快塌了,她压根不敢看他的表情,只觉得自己百口莫辩。
周亦淮沉默了下。
陆时宜更不安了,忍不住揪了揪他胸前的衣料。
“很难说清。”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耳垂,收了漫不经心地姿态,很认真地回忆道,“有点惊讶,因为一直觉得你对我避之不及,你喜欢我,我并没有料想到;还有点懊恼,自己没弄清楚的情况下,让你在那么多人面前手足无措,你那么胆小害羞,遇到这种事肯定吓坏了吧,所以想赶紧带着你走;还有更多的,是庆幸。”
“庆幸?”
周亦淮没有多大反应,似乎觉得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因为我那时候已经喜欢上你了,所以有种被惊喜砸中了的感觉。”
“情感太复杂了,全都串在一起,可能显得有点面无表情,当时没吓着你吧?”
陆时宜大脑一片懵,只机械地摇了摇头。
“那时候就已经喜欢了吗?”她不可置信。
虽然从他记录的百天视频里,可以窥见他的喜欢。可她一直觉得,是从她离开附中之后才开始的。
周亦淮见她眼睛瞪大睁圆,忍不住亲了亲她眼角:“看不出来吗?我以为表现挺明显了。”
她继续摇头,嘀咕:“我哪敢往这方面想。”
他眼睫蹭在她皮肤上,有点痒,她止不住抖了抖。
周亦淮顿了顿,然后笑:“那时候要不是江老师把你带走了,我下一秒肯定向你表白。”
陆时宜:“?”
“都惦记那么久了,发现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我,难道不应该直接告白吗?”他抚顺她的头发,细心地别到耳后,“但当时意外太多了,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做。那天去办公室找你,是因为路扬发现了,你是两年前我们社会实践遇到的女生。”
他忍不住控诉:“六十一,你辛不辛苦啊?装得硬是和我一点都不熟,我当时还怀疑你压根不记得我是哪位了。既然是旧相识,怎么不来认识我呢?”
陆时宜瘪了嘴角,睫毛颤了颤,仿佛被问到了心底最深的秘密。
良久,她才小声说:“因为你太耀眼了。”
就像太阳一样,被无数行星围绕。太过炙热的东西,有时候人是不敢靠近的。
她微微仰起头,抵住他的下巴,情绪有些低落。
“我只不过和你有过一面之缘。而且再见时,你明显已经不记得我了。”鼻腔里不知为何又添了一丝酸涩,“我在人群里不出众,没有自信,没有勇气,生怕和你多说一句话,就暴露彻底,和其他女生一样被你拒绝。”
周亦淮低睫注视着她,思忖片刻。
“现在该有了。”周亦淮低下头,去吻她的唇角,“我给你明目张胆的偏爱。”
“我们陆宝,是天下最聪明,最可爱,最漂亮的女孩子。”他抵着她的鼻尖笑,“我还抱起亲还来不及呢,谁拒绝谁有毛病。”
“反正我没毛病。”
陆宝。他怎么又挖掘出了新称呼!
本来还有点伤感,他这么一说,她只顾着害羞了。
周亦淮若有所思:“既然一直都在意我的动向,那你见过我主动带其他女生出去散心差点逃掉晚自习吗?见过我主动加别的女生联系方式吗?见过我主动和别的女生拍合照吗?”
陆时宜感觉自己脑子都快炸开了。
好像都没……
他自问自答道:“你肯定没见过。这些事不光高中没对其他女生做过,初中也没。”
想了想,为了自己的清白,还得再添上一句:“小学更没,幼儿园就别提了。”
所以,他这话的意思就是,她是第一个,也是……初恋。
陆时宜心尖一颤,说不清是不想让他再持续输出下去,还是自己本来就蠢蠢欲动,她往上摸索着探了探,贴到了他的唇上。
然后她就被自己不经大脑的动作吓到了。
不敢进行下一步动作,火速挪动,将脑袋埋到了他的脖颈。
慌忙间,看到他的眼睛似是暗了些许。
后脑被一双大手按住,周亦淮沉沉叹了口气,妥协道:“以前没想过是什么时候喜欢你的,刚给我提示了,现在知道了。”
陆时宜不成调地发出一声呜咽,意在询问。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的那一刻,大概就开始了。”他后知后觉地说,“因为在那之前,我从没主动问过其他女生。”
陆时宜被这一句震麻了。
问名字,这么早的吗?不可思议。
她很小声地发出一声疑惑:“啊?”
周亦淮皱着眉,很懊恼地开口:“所以我现在无比后悔。”
“嗯?”她快跟不上他的脑回路了。
“我在反思,我以前是不是有点过于优秀了。”
陆时宜:“?”
他的逻辑向来比较剑走偏锋,她暂且摸不清他这一通夸自己是什么目的。
只好静静等待着。
“以至于,我的小姑娘都不敢靠近,平白等了这么久,你说令不令人生气?”
“……”真不知道怎么接他这话。
她被这个转折搞得有点懵,但同时又有点想哭了。
其实也没等多久啊。
陆时宜缓慢地眨了眨眼,“反正都过去了。”
“是啊,要不是你现在我怀里,真想穿越回去给自己一拳。”周亦淮低低地笑着。
陆时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总归周亦淮断断续续地哄了她挺久。
给她洗脑:你是最好的,最漂亮的,最无与伦比的。
她差点都要小小的自负一下了。
应该是五点多睡着的,一睡就睡到了中午。手机开了免打扰,接收不到任何信息,也没人来叨扰。
直到免打扰在十一点自动关闭,铃声接连响起,炸得她脑袋疼。
揉了揉眼睛,找到手机,一接通,许嘉闵就特别着急地问:“陆陆你没事吧?怎么才接电话啊。你去哪儿了到现在还不回来,我们都急死了!”
向星璇的声音也插入进来:“群里艾特你,一点音讯也没有,差点以为你出什么大事了?刷夜到这个点不合理吧!”
陆时宜被喊得半点睡意也没了。
她想坐起来说话,却发现自己被一只胳膊拦着,动弹不得。
“……”这才想起来,旁边还睡了个人。
陆时宜稍微一偏头,对上一双好整以暇的眼睛,带着明显促狭的笑意。
“我……”一开口,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
怎么会这么喑哑?!
难不成因为昨晚聊多了?
她状似无意地清了清嗓子说:“我没事呀,不小心睡着了,没看见你们的消息。”
电话那头传来两句狐疑的拟声词。
“陆陆,你嗓子怎么了?”向星璇问。
“你这状况,怎么和刚才唐唐接电话时,如此类似?”许嘉闵质疑。
陆时宜脸倏地一下红了。
她本能地去看周亦淮的表情,他很轻地挑起半边眉梢,看起来带着谴责,又有点不好糊弄的质疑。
“六……”他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她慌忙捂住嘴,然后手指迅速抵上唇,做了个“嘘”的姿势。
周亦淮把她的手拨过来,将掌心摊开,用食指在上面写字。
“……别。”她痒得想收手。
“陆陆你跟谁说话呢?”
“没谁。”
“嗓子……就是可能有点着凉。”她继续咳了咳,心情一瞬有些复杂。
陆时宜一边回答电话里的人,还要分出神去关注周亦淮往她手心里写了什么字。
我。
难。
道。
向星璇松了好大一口气,提醒道:“下午要去见导师,你还记得吧?”
“嗯嗯。”陆时宜含糊地回应着,“我马上就回去啦。”
见。
不。
“好,那你回来吃午饭吗?”向星璇说,“我们点了好多外卖,带着你的份儿了。”
陆时宜继续应着。
周亦淮漫不经心地继续写。
得。
人。
吗。
我、难、道、见、不、得、人*七*七*整*理、吗?
陆时宜感觉自己脸又烧了起来,她迅速偏头,不再看他的表情。
周亦淮也不逗她了,就静静玩着她的手。
“好好好,那我们等你回来。”挂了。
万籁俱寂。
陆时宜略显迟钝地扭头通知说:“我得回学校了,下午要去见导师。”
“没、谁?”
“着、凉?”
“马上回去?”
周亦淮抬眼,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这就用完就扔了?”
陆时宜沉默片刻,可怜巴巴地对视着。
哄人好像得拿出点实际行动,她迟疑了一下,慢慢靠过去,晃了晃周亦淮的手臂。
还是无动于衷。
别无他法,她凑上去,轻轻啄吻他的嘴唇以及下巴,动作生涩且惶然。
然后退开来,喘了口气说:“我没刷牙,下次,下次补给你。”
眼睛一眨不眨,脸色爆红的样子,别提多可爱了。
至少周亦淮觉得这副样子,没有人扛得住。
“那能怎么办?”他叹了口气说,“原谅你了。”
“毕竟我没有女朋友活不了。”
礼物
期末周来临,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焚膏继晷学习,躺平似乎已经成为上辈子的事了。
图书馆一座难求,通宵自习室夜夜灯火通明。
陆时宜忙于各种作业以及实验报告, 对自己男朋友的约会请求表示没法同意。
就算见面了,也是图书馆一日游。周亦淮只会比她更忙。
谈恋爱, 真的影响学习啊。她感叹。
可能是近墨者黑, 她又想到,按照周亦淮的逻辑, 少不得要曲解她以上这句话为“学习,真的影响谈恋爱”。
忙得晕头转向时,吴媛媛来问她寒假什么时候以及怎么回宁宜,她这才意识到可以抢票了。
铁路有学生优惠,她初步计划是不乘飞机,但现下有了男朋友, 还得问问他。
月底,在时大的附中同学拉了个群, 商量时间地点, 要给高三学生录制视频。
群内投票, 高票当选的日期是12月31日下午。
这个日子……
她忙成这样, 有一部分也得归功于此。
30号夜晚,大家从图书馆回来已经很晚了,洗完全都爬上床。
眼看距离零点只剩半小时, 她为了卡点发祝福, 强撑着没睡。
“咱们跨年什么安排?”向星璇打着哈欠问。
唐婧:“我可能要……”
“打住,把男朋友抛到一边行不行?远离组织是要受到谴责的。”
唐婧转移火力:“那你问陆陆什么安排?”
累到意识模糊的陆时宜:“对不起啊, 周亦淮明天生日……”
“可以原谅。”
“好双标哦。”
许嘉闵:“那你拉他过来和我们一起跨年呀。”
“喔……”
没声了。
陆时宜一觉睡醒,发现手机还被自己握在手里, 划开一看,编辑好的祝福词还在聊天框里,没发出去。
睡觉误人!
这会儿又不是整点,又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再发出去,好没有仪式感啊。
她转念一想,没卡上0:00,那就在卡在23:59,为了防止忘记,这回她给自己设置了一个闹钟。
如此,应该万无一失了。
下午,宿舍全体都在化妆捯饬,陆时宜趴在桌上背待会录视频的稿子。
许嘉闵说:“我们订好位置了,今天通宵,陆陆你和周亦淮说了没?”
“啊?什么?”
“昨晚不是说好拉他一起跨年的吗?我们带了他的份儿。”
什么时候说好的?!睡觉真的误人!
宿舍制定的计划,行程非常满。
首先得去餐厅吃饭,差不多了在人流最多的岁和广场集合,和数十万人一起放飞气球,散场后肯定赶不及门禁,所以他们选择提前订了一直到天亮的KTV。
“话说,今晚在广场上卖气球应该很赚吧?来年我们批发一波试试?”
“……”
快到附中小群里约好的点,陆时宜背上小包出门。
向星璇靠着宿舍落地镜上下打量着她,意味深长:“今天好像有些超乎寻常的隆重。”
陆时宜镇定:“因为要辞旧迎新。”
所以穿了一件新的红色复古娃娃领羊毛大衣,还难得穿了件收腰的丝绒裙子,肩上背着白色帆布包。
向星璇眼睛里满是戏谑,不说也能猜得到她在想什么:你看我信吗?
陆时宜不自在地整理了下围巾,快步出门:“我来不及了,先走了啊。”
背后在喊:“六点校门见!”
群里商量的拍摄背景是标志性建筑“悬日塔”,参与者有二十来个人。
塔楼矗立在“情人坡”的草地之上,周围陆续有同学到场,校友全聚在一起聊天。
陆时宜和他们都不熟,周亦淮还没来,她先自己坐在草地上张望着。
聊天声不偏不倚地落入她耳中:“我看群里有周亦淮,他也来吗?”
“何止!你再在成员列表里翻一翻,还有那位被广播告白的陆同学。”
“你们见过她吗?在附中的时候,都没什么印象。”
“名字在排名榜上看到过,人不认识,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大美女秦灵追周亦淮都失败了,不敢想象她得漂亮成什么样子……”
陆时宜没想到还能吃上自己的瓜。听着她们的讨论,有些汗颜。
落单太久,旁边聊着的几个女生见状过来和她搭话:“姐妹,你附中哪个班的?现在在哪个系?”
“十八班,基础医学。”她答道。
“哦哦,我应用数学的。”其中一个女生闻言大喜,掏出手机,打开社交软件,熟络地说,“咱们加个好友呗,以后常联系呀。”
旁边的朋友调笑道:“不好意思啊同学,这人就是喜欢美女,你不要惶恐。”
陆时宜握着手机的指尖一紧,讷讷道:“好啊。”
扫码添加一条龙服务,女生抬眸,刚想说留个备注,就见陆时宜站起身来,往远处轻快地小跑过去。
朋友盯着手机:“你有没有觉得这位的Q/Q头像有点眼熟啊……”
女生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人:“……恐怕有点。”
朋友一拍脑袋,翻到群聊成员,点开头像大图,瞪圆眼睛:“这、这不是陆时宜吗?”
“要不你抬头看看呢?”女生的语气饱含深意,“稍微磕一下cp吧。”
“……”
这边,陆时宜抬头看着周亦淮问:“媛媛问我们怎么回宁宜,走铁路的话就要抢票啦。”
周亦淮答非所问,尾音慢悠悠拖着:“哟,今天终于想起来要理我一下了?”
陆时宜默了一瞬,这人就屈起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看你想选哪种,我不就妇唱夫随么。”
又一次被他的语出惊人吓到。
她眨了眨眼睛,提议:“那要不高铁吧,还能看看沿途风景。”
周亦淮想了想,从背包里取出身份证,交给她。
“嗯?”
“帮我抢票啊。怎么,打算和我分开坐?”
“喔。”
陆时宜接过身份证,首先打量了他的照片,喃喃:“好偏心啊,为什么把你拍得这么好看?”
“……”
再往下,看到身份证号,陆时宜点开手机app,往里面添加用户,边操作边小声喊他:“周亦淮。”
“嗯?”
“生日快乐。”
他眄她一眼,“我以为你忘了,看到身份证号想起来了?好像也就在附中元旦那回提到过一次。”
陆时宜摇了摇头:“不是。”
她抓着他的衣角,有点不好意思:“比那次知道的早得多。”
周亦淮低声问:“怎么做到的?”
他在初中就吃过亏,生日被宣扬出去,光是还礼物就花了不少功夫,上高中就学聪明了,没多少人知道他生日。
她稍稍撇开眼,“就——”
“有一天傍晚,我去小卖部买东西,你那时候刚好和同学打完球请客,我在你后面排队付钱,你突然转过头来,说让我久等了,很抱歉,所以要请我。”
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可是在记忆里还是如此清晰。
那天的紧张、悸动,今日好像也能同频共振。
“然后,你由于消费的数额太大,被附中‘防盗’,输密码的时候我看见了。密码是身份证后六位,当时就知道是31号了。”
明目张胆地偷窥,说出来还是很羞耻。
周亦淮怔了一下,他毫无印象。
她从来不主动告诉他这些,好像所有的一切她自己知道就可以,他不必知晓。
周亦淮指腹划过她脸颊,垂着眼睛问,“七分之一的概率,又是怎么知道是12月?”
“路扬说漏嘴了,我听了一耳朵。”她被蹭得痒,忍不住鼓了鼓脸颊。
大概有几秒钟的沉默,周亦淮敛起散漫的眉眼:“所以,不是新年礼物,是生日礼物?”
“嗯。”她回想了一下,“饺子里的硬币和糖算新年礼物吧,希望你开心一点。”
周亦淮很难说清当下是什么感觉。
很复杂。遗憾,无措,惶然……以及庆幸。
她应该还有好多事情没说,幸好,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去挖掘、去听。
陆时宜也觉得当时做这些事时傻不拉几的,不过少女心事细腻敏感,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周亦淮的心忽然软得一塌糊涂,他调动记忆,隐约记起了一些:“那天晚上我们班好像是在看电影,有个女生来帮老师叫我,是不是你?”
他越想越觉得是。
陆时宜一愣,没想到他还有印象。她点点头。
“你骗我说,‘周亦淮不在’。”她鼻子倏然有点发酸,“我都不敢拆穿你。”
空气寂静片刻,周亦淮呼出一口气,把人拉到怀里亲了亲侧脸。
“都是我的错,我们陆陆受委屈了。”
他这么说,她又突然有点囧。貌似也不关他什么事。
“欸欸欸,那边的两位——”有人在远处喊,“干活了!”
陆时宜从他怀里退出来,一扭头发现附中的那群人站得整整齐齐,眼神若有若无往这边瞥,就差没磕上瓜子了。
于是她更窘迫了。
拍摄过程很顺利,就是挨个在镜头前面说一些鼓励奋进的话,最后再来个集体版。
之前问她加好友的那位女生,笑盈盈地指着他们说:“让他们俩拍一条吧,咱们附中门面啊,放在时和也是,传回去妥妥招生简章。”
“这个提议好!”
“不错不错。”
两个人站到镜头前,陆时宜手足无措,她压根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无稿发言,于是偏过头眼神问询:怎么办?
周亦淮笑了笑,主动接过了话:“嗨,你们好。今天是12月31日,距离上一届高考结束已经过去……嗯,数不清多少天了。”
陆时宜:“……”他的开头真是令人无比熟悉。
他也没收敛,还是那副调侃说今天天气真不错的模样:“高中不好玩吧?很辛苦吧?不想再重新经历一次吧?”
“没事,上了大学就轻松了。”周亦淮深深地感叹,“是不是所有人都是这么讲的?确实,作业爱做不做,考试爱考不考,反正还能补考、重修,最多延毕。”
陆时宜小动作在扯他腰侧衣服。哪有人的加油视频是这么讲的啊?
周亦淮给她递了个安抚的眼神,继续:“可是让我选,我一定选高中。问我为什么?”
“因为志同道合可抵岁月漫长,情之所钟可致所向披靡。”
陆时宜:“?”
情、之、所、钟?
他指代的对象一定是学习。
“我们的人生从来不是被某一天或是某一场考试决定的,而是由无数普通的每一天和每一场考试塑造的。”他突然正色地撂下一句,停顿些许,又说。
“你风雨兼程,就绝不会空手而归。”
“走慢点吧弟弟妹妹们,审视改善自己,留心家人朋友,别留遗憾。希望你们最后都能见到想见的风景,以及,人。”
周亦淮歪过头,对她笑:“还有什么要补充?”
额。陆时宜:“加油吧!”
他比了个暂停的手势,“结束了。”
陆时宜松了口气,扭头一看,对上了一脸姨母笑的女生及她的朋友:“……”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远离人群。
周亦淮跟几个主要的负责人说了几句话,就在告别了。
“今天你生日吧?咱们老同学出去聚一聚,我请客,带上你女朋友?”
他这生日日期实在特殊,听说过的人很难忘记。
周亦淮看了眼陆时宜背身蹲在草地上画圈圈的动作,含笑婉拒:“不了,下次再说。”
那人也不为难,拍了拍他的胳膊调侃道:“行,过二人世界去吧。”
周亦淮走过来,“走啊。”
走去哪儿?他这个表情,不言而喻:约会。
陆时宜一刹那想起了室友的交代:“我和室友今天说好了出去跨年。”
他当即给她表演了一个笑容消失术。
“还答应了要带上你。”她及时补充。
多云转晴。
他都不问去哪,就点头说好。
陆时宜看了眼时间,快到六点了,于是道:“我们先去门口集合,坐车一起去吃饭。”
一共六个人,宿舍四人加上其中两位的男朋友。
打车分了两辆,每辆三人,情侣自然不能拆,分配到陆时宜这边的是向星璇。
她神色平静地坐在了副驾驶,拉着司机师傅闲聊,别提有多自如。
不复以往的打趣,反而促使陆时宜不太自在。
她快速地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有点自虐心态?
“六十一。”
正出神,周亦淮却叫她。
向星璇仍然和司机聊得起劲儿,已经从城市布局聊到小孩教育,他们这种外向的人社交起来真是厉害。
陆时宜扭头,小声地问:“怎么啦?”
“我突然想起来,既然你知道今天是我生日。”他说得自然而然,“有没有什么礼物?”
陆时宜:“……”
是有的。本来是想等一个好时机再给他,现在,算吗?
可他都问了,说没有也太扫兴了吧。
她正在天人交战时,周亦淮率先自问自答了:“哦,原来没有。”
听起来好像有一点失落,还有一点怅然。
颇有一种“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的感觉。
陆时宜想,算了,早给晚给都是给:“有的。”
她慢吞吞从帆布包里取出一个袋子,递出去。
周亦淮接过,瞧了半天,有些不可思议地问:“六十一,你可真能藏啊,忍这么一路。”
陆时宜:“……”
他打开的时候多少有点“近乡情怯”。
上一次不知道礼物是她送的,拆的时候态度漫不经心,这次可谓是“提心吊胆”。
陆时宜其实也不太冷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是一条米白色的羊毛围巾,整齐地叠着置于袋子里。
还没打开,边角就窥见了一个Q版人物,和他送她的钥匙扣极为相似,就是简笔画版。
周亦淮望向她,“你自己做的?”
“也不算吧……”她犹豫着陈述。
她不太擅长织围巾,就从网上买了工具,按照教程几乎就是流水线工作。
尾音还没落下,在前面陷入深度聊天的向星璇突然扭头插话:“老天,这还不算自己做的啊?你天天在宿舍勾线,背书勾,看ppt勾,听听力也勾,忙活了半个多月,都有肌肉记忆了吧,我都看累了好吗?”
陆时宜:“……”
她是怎么做到一心二用的!
怎么能和司机聊得火热朝天的时候,又同时能分出注意力给他们?
她神情霎时僵住。
哪只向星璇压根没打算多管,话一撂下,立马又兴致冲冲地转向司机:“哎呀,要我说,小孩不做作业就应该好好……”
周亦淮笑了声,喉结一滚:“辛苦我们陆宝了。”
他怎么叫这个!
啊啊啊啊啊啊!向星璇她能听得见啊!
周亦淮从袋子里取出围巾,瞬间摸出了里面还包裹着件有实感的东西。
他目光移来问询:还有?
隔着围巾,手上依旧摸得出轮廓,方方正正的东西。还挺有份量。
“什么?”
瞧着陆时宜手指不自觉蜷缩的样子,他又蠢蠢欲动开始逗人。
不知为何,倏然想到那天听演唱会时,那个粉丝说的“求婚”,于是他笑了声:“这触感……户口本?”
好在陆时宜现在已经能适应他的玩笑了。
……好吧,适应不了。
怎么可能是户口本!户口本怎么可能在她手上!这时候要户口本干什么!哪有这么厚的户口本!
她一抬眸,看见向星璇捂着嘴在窃笑,一副“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底”的眼神,好似已经快憋不住了。
头皮一麻,顿时觉得更无措了。
“周亦淮。”她声音小得几不可闻,但暗含“威胁”。
他已经摊开了围巾,一入目,唇角的笑顿时僵住,须臾间抿成一条直线。
如此熟悉的封皮。
——她的日记本。
快乐
吃完晚餐到达广场上时, 人群翻涌聚集,夜景五光十色,一时间有些光怪陆离。
陆时宜感觉自己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人, 躁动得如同海洋。摩肩接踵,寸步难行。
她忽然觉得室友的提议很对, 在这种日子批发卖气球, 真是个好商机。
身边人走着走着就散了,蓦然回首, 只有周亦淮留在身边。
围巾已经被他戴上,衬得人愈发清朗俊逸。但外套领口却敞着,有种不太搭配却又很和谐的感觉。
环境喧嚣,感官也被带着陷入一种兴奋之中,陆时宜微微挣脱周亦淮牵着她的手,打算掏出手机拍几张照片。
人群真的太拥挤, 过程很费力,举高手机之后连拍摄键都按不到。
周亦淮顺理成章地换了种姿势, 把人扣在紧实的胸膛上, 防止她摔倒和走散。
陆时宜尝试了半天手酸了, 于是歪头:“你帮我拍两张照片, 好不好?”
周亦淮:“那你让我看看日记?”
她就是这么害羞,反正不允许他当着她的面儿翻阅,一定要是她不在场的时候。
周亦淮对于自己要礼物要早了的事情表示十分后悔, 东西在手边却不能翻阅, 他是忍者?
“不行。”陆时宜很坚定。
周亦淮:“你不看着我,不就不知道我在看了?”
陆时宜:“那是掩耳盗铃!”
周亦淮:“那你现在这样, 算不算欲盖弥彰?”
陆时宜:“……”
在熙攘的人潮里,必须要贴得很近才能听清彼此的话语, 耳边热气擦过,陆时宜觉得痒得不行。
正被呛得说不出来话时,旁边有人拍了拍她的手臂。
回头,是一对爷爷奶奶。
陆时宜弯下腰问有什么事情的。老奶奶说自己不识字,想请她帮忙在气球上写上愿望。
她说:“好啊,要写什么?”
奶奶:“就写,‘我和老伴要永远在一起’。”
心头突然涌上一阵热流。
这里繁华熙攘,却能容得下世间所有的长情陪伴。
帮完这个忙之后,周亦淮虚虚抱着她,“我们也去买两个?”
一开始说是要买的,但陆时宜觉得漫天要价太过夸张,不想当冤大头。现在妥协了。
至于要往上写什么,她暂时没想好。
旁边女孩边写边喊:“希望来年暴富!”然后她拍了一把男朋友:“你呢?”
男朋友答:“希望你暴富,然后养我。”
女孩:“……”
陆时宜揣摩了一下,往旁边偷看。
周亦淮很小气,不给。
她佯装愤愤不平:“为什么不给我看?!”
“五十步笑百步。”这人笑得意气风发,捏她鼓起的脸颊,“你给我看了吗?”
寿星说什么都是对的。
陆时宜偏偏好奇:“那你刚才切蛋糕吹蜡烛的时候许的什么愿?”
“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哦。”
她把下巴塞进围巾里,抬手拉了下衣领,眼睛往旁边转,还是没看清。好气哦。
想了想,好像没什么要实现的了。现下时和岁丰,父母康健,暗恋成真,于是落笔: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手机闹钟在这一刻响起。差点忘了,给周亦淮的生日祝福还没发出去,于是赶紧发送。
做完一切后,人群里突然有人开始倒数:“十、九、八、七……”声音越来越大,气势越来越恢弘。
数到一的那刻,伴随欢腾的“新年快乐”呐喊声,无数只气球被放飞到天空中,承载着天下永不停歇的真诚。
绚烂的灯光映衬在每一张脸上,兴奋的,怅然若失的,充满希望的。
大屏上字幕滚动,礼花和彩纸漫天飘扬,周边还有嘈杂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求婚。
陆时宜却一瞬失去了所有感觉。
因为她被一股力量带着往旁边拉,不过霎时,她就转移到了周亦淮的怀里,被牢牢地摁在胸口。
他抬手揉她脑袋,躬身折颈地低下头来,在她唇上咬了一下。
陆时宜:“!”
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
咬完以后他也没挪开,就鼻尖相贴地与她平视着,柔软蓬松的额发下,眼神专注而沉溺:“我喜欢你。”
“啊?”陆时宜惊讶。
怎么突然说这个?
但不论他说多少回,心脏还是会雀跃,耳尖还是会泛红,难以相信的感觉还是存在。
好像少女时期的所有期盼,都能逐一视线。
“刚往气球上这样写的。”他眉梢都染着笑,“明早不知道会被哪位环卫工人捡到。让我们来想想,对方会不会疑惑一下,周亦淮和陆时宜是谁啊?”
她脸颊更热了。
好久,才慢吞吞地回了一声:“会,吧?”
陆时宜的目光在拥挤的人潮和他精致的眉眼之间逡巡着,小声说:“好不真实啊。”
一年之前的同一天,她抱着手机给所有熟悉的人发了新年祝福,只为了让他囊括其中。
一年之后,她对着他笑意清晰的眼睛,在沸腾的人海里听他说喜欢。
周亦淮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指腹擦过她唇角,在心里叹了口气。
今天看到那个日记本,他就有点控制不住了。哪有人这么傻,要讲自己的弱点全部对捕猎者娓娓道来。
要多喜欢他,才会愿意把伤口重新揭开一次。
周亦淮垂睫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饱含认真地喊她名字:“陆时宜。”
这种时候叫大名,好庄重。
她抬起眼,对上他漆黑的眼睛,心神恍惚地听他开口。
“一个人偷偷喜欢我这么久,很辛苦吧?”
陆时宜摇头。其实也没有,因为她在喜欢他的同时,也在变得更好。
“要是觉得不真实,那就每天都来问一遍。”
“你可以向我反复确认问题的答案,而我会一遍又一遍认真回应你说,‘周亦淮爱你’。”
细碎光影在他瞳孔里倒映着,喧嚣世界远去,好像只剩下两个人。
一年。
十年。
二十年。
答案都不会变。
零点过后,人群逐渐散去,但堵得厉害,没个把小时根本走不出去。
宿舍群发消息,说在KTV集合。
走到红绿灯那边,突然窜出辆自行车,撞到护栏上,骑车的男生摔得四仰八叉。
陆时宜刚好在旁边,顺便扶了一把车,然后拍拍手就往前走。
谁知男生顺着就追上来,隔着马路中间的一道护栏就问:“能加个微信吗?刚才谢谢你啊,请你吃饭。”
陆时宜连忙摆手:“我也没干什么,不用了。”
“要的要的。”男生腿着地,蹬着自行车慢慢往前,就一直跟在她旁边。
被握着的右手突然被攥得很紧,耳边轻飘飘落下一句:“他当我死的吗?”
陆时宜轻轻咳了一声。
人这么多,挤得肩膀都靠在一起,可能就是恰好没看见吧。
她飞快扭头,不好意思地对男生说:“抱歉啊,实在不行。”
手心的力道好像还是有几分发紧。
又红着脸补充道:“我男朋友他……他不让我随便加其他异性好友。”
救命!
这种话到底是怎么说出口的!
男生的面色看起来有点尴尬,他笑笑,道了别之后,飞快骑车走了。
“……那个。”陆时宜盯着旁边看起来若无其事的人看了一会儿,斟酌了一下,浅浅吞咽完开口,“你累了吗?”
周亦淮偏头撩了眼皮看了她几秒,情绪不明,不动声色。
“你的关心,是我独一份的,还是其他哥哥也有?若不是独我一份,那这关心不要也罢。”
陆时宜:“……?”
哭笑不得。
现代男版林黛玉?!
看清男生眼里的玩世不恭后,她就知道又在逗她玩儿呢。
陆时宜假装镇定,稍稍往围巾里埋了点下巴,睫毛闪了闪,小声:“一个人我都关心不过来。”
哪还能有别人。
周亦淮完全没抓住她话里的要点,转而恍然有所悟的样子,问道:“你叫过路扬哥哥吗?”
陆时宜又没跟上他的跳跃思维:“……没。”
都是对方主动一口一个“妹妹”的叫,她哪里有这脸皮。
周亦淮表情有些耐人寻味,“是么。”
她非常诚恳地点头,耳尖和鼻头都被冻得红红的。
“那家里有没有哥哥类的亲戚?”
“……没。”
她辈分实在太小,比她年龄稍大一点的,都排到了叔叔舅舅辈。
周亦淮抬手轻敲了下她的脑壳,然后手指顺带往下掐了把她的脸,压着笑意,散漫道:“那你叫我一声哥哥听听?”
这要是同意,他岂不是赚翻了。
陆时宜:“……啊?”
她完全怔愣住。
他翘首以盼。
“不要。”
“为什么不?”
“没为什么。”
“那日记本可以看吗?”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他们好像复读机,兜兜转转还要回到最初的问题上去。
好在室友订的KTV很近,跟着人群走了一小段就到了,她赶紧往女生群里扎。
一群人都还没从跨年的兴奋中走出来,抓着麦克风闹。
陆时宜不太擅长唱歌,在这种场合也不会主动表现,听着听着就垂下头,在阴影里一动不动。
周亦淮从她“小鸡啄米”的时候,就已经发觉了。太可爱了,以至于盯了半天,过了好一会儿才把人扶躺下睡。
他拿出手机,心猿意马地想给她拍张照片,这才看到她一小时前发的消息。
给他生日快乐的祝福词,卡了23:59,难怪当时偷偷摸摸。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语音文件。
周亦淮有点好奇。
屋内太吵,他从包里找出耳机,调至最大音量,下载后点开。
嘴角不自觉勾着笑,他倒是想听听这位胆子比芝麻小的姑娘想说什么话。
好长时间的沉默空白。
就在周亦淮疑心是不是打开方式出了问题时,忽闻歌声:
“对所有的烦恼说拜拜,对所有的快乐说嗨嗨~亲爱的亲爱的生日快乐,每一天都精彩~”
“看幸福的花儿为你盛开,听美妙的音乐为你喝彩,亲爱的亲爱的生日快乐,祝你幸福永远幸福永远~”
最后,音频里传来她小声一句询问,像是对别人说的:“怎么样?”
好像是她舍友的回应:“好听死了。”
然后她心满意足地掐了。
是什么人有女朋友这种祝福啊?
是他,周亦淮。
这么可爱的人,这么好听的声音,给他唱生日祝福歌。
哈哈。他简直快爽疯了。
周亦淮侧目看了会儿她睡颜,然后默默取出她的日记本,心想这下应该算是她看不到的时刻了吧?
总之,应该可以光明正大地翻了。
他借着屋内不太明晰的灯光,缓缓打开封皮。
扉页,一共有两种痕迹。附中的奖章,以及她给这个日记本取的名字,《欲言又止》。
欲言又止?果真贴切。
他停顿了几秒,往后面翻。
这本本子已经挺旧了,从他第一次拿到手,再转赠给她,再由她留存至今,仔细算来,也有四年,纸页不可避免地晕着黄色。
但字迹却无比清晰,直击人心的清晰。
「08/01 好久不见。」
「08/02 你不喜欢雨天,谁又能成为你的太阳?」
「08/20 一、三、五、七、八、十、十二月,是哪个?」
「09/11 我的座位号0102,他的是0103.」
「09/13 “生当作刀锋之不惧”」
「09/30 拜托你轻声呼唤我的名字。」
……
「12/31 生日快乐。然后,我会把概率变成百分百,只希望你快乐。」
「01/01 我喜欢的不是雪,而是站在皑皑白雪中,鲜衣怒马的你。」
「01/30 所有告别中,我最喜欢明天见,以及下学期还见。」
「02/28 “踮起脚尖,提起裙边,爱的华尔兹多甜。”」
……
周亦淮怔怔地翻阅着,他从没发现文字的力量如此强大,强大到近乎能将人已经逐渐消亡的记忆全数唤回。
他有印象的,没印象的,全都经由她提醒,场景宛若电影放映一般,重回脑海。
原以为自己已经知道的够多,不曾想,竟只是九牛一毛。
好像又跟着她重新回顾了一遍高中生涯,那些全都与他有关的每一天
日期绵延到百日誓师那天,戛然而止。
那天站在办公*七*七*整*理室,对着旁人突如其来地揭穿,他那时候还不知道。
在他尚且没有注意到她的那些日子里,无视的,漫不经心的,对她而言,是一整个青春。
日记至此好像已经结束,后面几页也接连是空白。周亦淮叹息了一声,想要翻到最后一页,他记得,那儿似是贴着两人考试的条形码。
却不想,至中途,也就是空白之后,竟然还有。
大雪
时光胶囊里的小纸条夹在其中。
看到那句“我想我应该承认我喜欢你”, 周亦淮心软得一塌糊涂。
***
「03/02 手术好疼,可是你没来。我在附中留的所有东西都被取回来了,以后好像没办法再和你有联系了。」
「03/24 一模结束了, 但我没去考。可还是很想要追上你的步伐,该怎么办?」
「04/24 二模第二名, 好像还是不够。」
「05/04 今天晚霞真的很漂亮!你会不会也在看?」
「05/21 今天二中拍毕业照, 我是借读生没法参与,附中呢?」
「05/28 三模第一名, 好像有点希望了。」
「06/01 儿童节快乐。」
「06/09 高考结束了,出考场收到花束的那一刻,想起了百日誓师的向日葵,现在应该已经腐烂了吧?和你跳过华尔兹,明明应该已经圆梦了,为什么还是会难过。」
「06/11 “纵使相逢应不识”, 面试的时候见到你了,可你好像已经不记得我了。」
「06/24 求你平安顺遂, 我把所有的祝福都送给你。希望这个世界所有的幸运都向你靠拢, 生如刀锋, 无往不胜。」
「07/14 录取通知书到了, 以后……我们还能再相见吗?」
「09/30 连上你的WiFi热点。」
***
周亦淮合上笔记本,整个人像被揪住一样,拽得发疼。
他看着女孩子的睡颜, 顿了好半天, 呼出一口沉沉的气。
活了快二十年,都没有体会过这种难以说清的感觉。
即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可看到文字,防线依旧被击溃。
但至少没有再错过珍宝。
陆时宜被热醒过来的时候, 包厢内的几个人睡得四仰八叉。
她掀开身上盖的薄毯,坐了起来,缓了几秒,才想起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环视一圈,周亦淮不在。
拿出手机,瞧到时间04:15,这么迟了,他竟没睡?
正想着,门从外面被打开,男生动作很轻地走进。
目光才投掷过来,他就错愕停住。大概是没想到她突然醒了。
周亦淮到她面前,蹲下,仰着头和她对视,眼睛里的神色看不真切。
陆时宜感觉被潮冷的气息围堵着,小声开口问:“怎么了?”
声音软软的,微微拖着,像是撒娇。
头发散在颊侧,有点乱,显得很可爱。
“睡不着。”周亦淮也轻着声回答她,“去楼下转了转。”
她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会儿,倏然伸手,用指腹揉了揉他的黑色外套的领口,湿的,于是歪着头问:“外面下雨了吗?”
“没有,下雪了。”他说,“大雪。”
陆时宜牵起他的手,探了探:“哇,好凉。”
他要收回,却被她连带着放到自己的大衣口袋里:“给你热一热。”
看起来真是乖得不行。
周亦淮笑了一声,问她:“继续睡?”
“睡不着了。”陆时宜摇了摇头,想起什么又问,“很大的雪吗?”
“嗯,特别特别大。”
“那我也想下楼转一转。”
南方人对北方的雪总是有很大执念的,尤其是“特别特别大”的雪。
“很冷。”
“那你去挨冻的吗?”
终究是拗不过她,给人穿戴好围巾,她随手扎了低马尾,跟着他往外面走。
真的下得很大,陆时宜从来没见过这种盛况。
道路被白色完全覆盖,鞋陷进去都有一种拔不出来的感觉,踩上去绵密而清脆。
夜很黑,只有几盏相隔不远的路灯照耀着。翠树负雪,明烛倒影。
雪粒还在络绎不绝地飘,不断沾染上脸颊、睫毛。
宽阔的马路上,除他们俩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万籁俱寂。沿着路边走,看着灯下身影悠悠拉长,陆时宜没忍住偏头暼他。
哪知这个人一直都在看她。刚转过来,就对上他的眼睛。
在漫天飞舞之下,显得格外漆黑。
陆时宜停了几秒,说:“你头发白了。”
声音被簌簌的响动声裹着,小得几乎让人听不清。
周亦淮垂着眼,嗯了一声,拖着尾音说:“你也不遑多让。”
带着点懒散笑意,还有股拽劲儿。
她唇角也弯了下。
在下着雪的凌晨轧马路,多少会被人说是神经病吧。但如果身边有一个愿意陪着发疯的人,好像也不枉年少。
“六十一。”他突然喊道。
“嗯?”
“体育是不是要结课考试了?”
“对呀。”
期末周之前,按照安排,体育就要考完的,就当堂跳一遍这学期学的华尔兹。
她上的保健班,难度很低。
“我带你复习?”他顿住脚步,半转身子,面向她。
“啊?”陆时宜睫毛耷拉下来,想起了附中的那场舞会。保健班学的其实和附中差不多,这也是她并不怎么担心的原因之一,“好啊。”
到时候考前突击一下,成绩说不定会更好。
“陆时宜。”周亦淮收起散漫的表情,看着她低声道:“我的意思是——”
“和我跳舞吗?现在。”
他站在迎风处,神色专注,语气庄重。
陆时宜定定地抬眸,听见胸腔内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周遭落雪声几乎震耳欲聋。
周遭一遍寂静,好像来到了一场隆冬尽头的狂欢,世界隐约只剩下他们两个,于尘埃处无声对望。
她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少女仰望过的星。
良久,她才微微哑着嗓子出声质疑:“现在……吗?”
现在这个时机适合吗?
现在这个地点适合吗?
新年的第一天,凌晨四点半,嘴巴一开一合间,白色的雾气氤氲升腾。
空旷宽阔的马路,来去不见行人。
“就现在。”周亦淮肯定道。
雪粒簇拥着不堪重负的睫毛,陆时宜抬手擦了擦。
她仰头看了看黑夜里蜂拥而至的白,又转头瞧了瞧不远处屹立着的昏黄,再对上那双英挺的眼睛,兀地顿住。
百日誓师时,若不是何徐行为了和吴媛媛在一起,可能她压根没有机会和周亦淮搭档。
那时候,记得有人说过,要是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合作跳一次,此生无憾。
可是,陆时宜想,她的遗憾,好像就刚好从那天开始。
原本其实应该感到满足了,毕竟曾经已经拥有过,但这学期体育课学习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会想到。
“六十一。”他垂下睫毛,略微弯下腰,使他们得以平视,“我想我必须得告诉你一件事。”
“嗯?”
“附中舞会,我是故意选何徐行作搭档的。因为知道你和吴媛媛一组,因为知道何徐行喜欢吴媛媛,所以只要略一说动——”
他隐去半句堂而皇之的目的,只道:“不是偶然,是我处心积虑。”
陆时宜的心轰然一震。
她当时,还觉得他被换搭档,挺不乐意来着。
然而,然而。
“我很抱歉让何徐行当了回工具人,但至少他也达成目的了。”
她又听到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你愿意在这场大雪中,重新当一次我的舞伴吗?”
他眉眼中的少年意气仍是不改,那瞬间她彷佛再也听不得其他声音。
须臾,她弯起眼角,声音有些发颤道:“……愿意啊。”
周亦淮笑了笑,新雪被他踏出清响,他弯腰屈膝行了个骑士礼,朝她伸出了手。
陆时宜给他回了个礼,搭上他的手,小步过去在他的引领下转了个圈。
寒风袭面,掌心都有点凉。可是心好似是滚烫的。
他们俩在一次次肢体的接触、分开之中,看着彼此浅笑。
直到陆时宜一时不慎又踩到了他。这次却不是又慌乱又懵了,而是惊讶过后,眨着湿漉漉的眼睛,甩锅似的看着周亦淮。
“要不,你稍微为我让让步?”
周亦淮抬手揉她脑袋,把雪粒几乎都抖落,“长进不少啊六十一。”
她委屈巴巴。
路灯的光线偏暖,映衬着她白皙而精致的小脸,看起来温柔又甜软。
“知道了。”他突然仰头笑了两声,太突兀了,以至于僻静的道路上回荡得很明显,“这会儿轮到我觉得不真实了。”
陆时宜耳尖本来就有点红了,现在脸蛋儿更是低得不能再低。
但她也能听出来他语气里的落寞,大概也在为从前同频共振地遗憾着吧。
她犹犹豫豫地说:“那你掐我脸一下,看我疼不疼?”
“哈哈哈!”
周亦淮果真是笑了,且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笑了。直至回声久久不散,他才反应过来,轻轻咳了两声,喉结不断翻滚着。
“怎么那么可爱啊?”边说,边亲了一下她的脸,问,“有感觉吗?”
“嗯。”她慢吞吞应了一声。
“那就是真实时空。”
他们这场舞跳得乱七八糟,谁都没有按照教科书式的程度在进行,最后仅仅是凭着自己的心意在胡闹。
想转圈就转圈,想拉手就拉手,想往旁边跑就有另一个人在后面追。
没有配乐,没有精致华丽的妆容,没有很多人围观。
白茫茫被踏出痕迹的雪地,见证过少男少女的灿烂。
寒冷到刺骨的天气,好像也灼烧着温度,让手心、后背都浸润出潮湿,炙热的温度让身体发麻。
直至最后,他靠在灯下,伴随凌乱的呼吸和轻喘,雪意映出瞳孔中的笑意。
就一直看着她笑。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陆时宜彼时什么都想不了,她的大脑、情绪全部都被眼前人带动着,几乎是空白。
周亦淮其实没好到哪里去。不过他理智尚存,视线回到她脸上。
“六十一,还记得舞会结束后,我给你的那束向日葵吗?”
陆时宜回神:“嗯。”
“抱歉,没买到向日葵。”
她歪了歪头,继续疑惑。
周亦淮却没再说话,他把手抄进口袋,看了她两秒,道:“用别的代替也可以吧?”
陆时宜呆呆地抿了抿嘴,没想到他要做什么。
他将手从口袋中拿出来,转而展臂往空中一抛,红色花瓣夹着雪慢慢落下来,包裹着她的四肢百骸。
“最后三支玫瑰。”他眼里的光比他身后的灯还亮,“送给你。”
她愣愣地随着他的动作仰头,再怔怔低头,花瓣飘到她肩膀上,她拾起来瞧了瞧。
震惊、喜悦、羞怯……你永远想不到周亦淮下一步要做什么,所以情绪糅合得复杂。
心脏怦然跳动,她忽然不知所措。
还是周亦淮先平静下来,低敛睫毛,啧了一声,说:“这花的颜色,跟你穿的衣服还挺搭。”
看得出来他现在心情很好,所有五官都带着笑意。
她把他今天的所做所为全都细品了一遍。
“周亦淮。”她看着他的眼睛。
“嗯?”
“你是不是偷看我日记本了?”
“你刚睡着了。”他一副无所谓她知道的模样,逻辑严密,“睡着了就相当于不在场。”
“……”
她不好意思再提这些事,赶紧转移话题,随便瞎扯几句。
后来疯够了,困意又涌了上来,冷倒不是很冷。
她尽量让自己身体保持平稳,嘟囔着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有时候人困极了,恐怕站着也能睡着。
周亦淮把人搂到怀里,遂横抱起来,往楼里面走,“行了,睡吧。”
陆时宜眼尾不断向下垂,闻言伸手环住熟悉的人的脖颈,脑袋蹭了一下,没声了。
就这么抱着人往回走了一会儿,上楼的时候,见包厢里原先睡着的两个女生蹲守在楼道里,互相扯着衣服暗笑。
向星璇:“草啊!!!”
许嘉闵抢过她的手机:“拍得清不清晰啊?”
向星璇换了个着重受力的腿:“我这手机公认的拍照的神好吗?”
她们俩头靠头,在回顾视频全过程。
“绝了,绝了,绝了啊!”
画面里,花样年华的少年少女在雪地里漫舞,氛围感和宿命感真是太强了。
向星璇无比感激自己奶茶喝多了,导致被憋醒上厕所,途中兴起赏雪,哪知看到这一幕。
这是能在现实中可以见到的场景吗?真的不是在拍电影吗!
向星璇内心咆哮,等他们跳结束了,赶紧拉着另一位没对象的人过来一起欣赏。
许嘉闵边看边抱怨:“看现场版的时候怎么不叫我?!”
向星璇:“我那时候哪有功夫叫你!”
正起劲儿的时候,楼下传来脚步声,两人肩背皆是一紧,下一秒对上了男生黑亮的眸子。
刚要开口打招呼,周亦淮比了个“不要说话”的口型。
陆时宜睡得很死,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攥着他胸前的衣料,两人身上全是雪。
抱着人回到包厢,周亦淮先把她的围巾解开,再用纸巾细细把可见之处的雪粒全部擦掉,头发、衣领……
全部工作结束时,往睡着的人的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
向星璇转头小声:“我感觉我好像那个小说世界的npc。”
许嘉闵:“深有同感。”
陆时宜被生物钟叫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出租车上,头靠在人肩膀上。
一睁眼,率先接触到向星璇亮亮的眼神。
她还是像来时那样坐在副驾驶上,只是这回没和司机聊天,而是向后扭头,眼睛在后排二人之间逡巡。
陆时宜坐直身体,往旁边看了一眼,周亦淮也闭着眼。
窗外,马路上的雪已经被铲得差不多,效率惊人。不久之前发生的事,好似一场幻梦。
到达学校,两拨人彼此分别。
一进宿舍,向星璇就逼着陆时宜洗热水澡,面对她疑惑不解的眼神,向星璇道:“你男朋友说你淋了雪,恐怕要感冒。”
边说边把她推进卫生间:“快点吧,我给你冲袋999感冒灵颗粒,出来了就能喝了。”
陆时宜吹完头发,觉得自己有必要再睡个回笼觉,下午再起来复习。
向星璇端着冲剂过来,让她喝下之后,却迟迟守在她面前不走。
许嘉闵也同样。只有唐婧一脸无知无觉的样子。
“怎么了?”陆时宜问。
向星璇:“我这有个视频,转发给你看看?”
陆时宜:“好啊。”
她爬上床,躺下来两秒钟,就收到了文件。
点开,陆时宜愣愣地看了半天,然后坐起来,拨开帘子问向星璇:“我能用这个视频进行其他操作吗?”
“你随意。”
漫天黑夜,白雪纷飞,一红一黑两个身影极尽缱绻。
甚至还贴心配上了背景音乐,剪辑了高光片段。
陆时宜开了夜灯,将视频投稿到自己的个人平台账号。
她反复回看,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撰写文案的,所以全都按着自己的心意来写——
“是日大雪,万径声绝,上下一净。灯烛之影,惟两人而已。
粒粒穿扬,白首不分,掌心相簇,沸腾滚烫。
北风击面,雪漫足下。日生不滞,故人依旧。
舞毕烂漫时,他待逆光笑。”
弟妹
元旦过后, 没几天学校就停课了,正式进入期末周。
所有人都在加班加点地复习,宿舍门禁都暂时取消了, 出去刷夜的人不计其数。
陆时宜把周亦淮的公寓当成了免费自习室。
她其实对这个地方还存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毕竟上次留宿的事还历历在目。
不过考试在即, 周亦淮展示出极明显的卷王属性, 在客厅靠落地窗的位置敲电脑到飞起。陆时宜在离他稍远的位置默默看书做题。
两人极有分寸地相安无事。
她最后一门是14号考完,周亦淮是16号。为了等他, 也为了等吴媛媛他们,她一直没离开。
宿舍里的人一考完就全走了,走之前还用塑料薄膜把桌椅全封起来,防止落灰。
那薄膜轻飘飘的,晚上暖气片一吹,沙沙作响, 有点阴间。
还没适应的陆时宜被惊醒了。
黑漆漆的,宿舍楼外面还有猫叫, 各种因素加在一起, 她脊背发凉, 瑟瑟发抖。
一看手机凌晨一点半, 这个点,卷王好像还没睡,几分犹豫之后, 她叩着虚拟键盘发消息。
周亦淮这边正跟他姐打视频电话。
大意也很简单, 今年过年会回国,他爸准备和他妈领证, 说不定还要再办一次婚礼,周之矜问他有没有意愿做花童。
周亦淮靠在椅子上, 很无语地仰头叹了口气:“要不您看看我多大了?”
“十八?”
“十九周岁了姐,虚岁二十一。我当花童,人家说我像要和爸抢亲的小白脸。”
周之矜:“哇噻,你都这么大了?”
“……”真不愧是亲姐。
周之矜作抹泪状,“没想到一晃你都这么大了,过两年都能结婚了……”
正巧,她尾音刚落下,周亦淮手机一震。
陆时宜:[在吗在吗?猫猫探头.jpg]
他缩小视频框,迅速回消息:[怎么还没睡?]
她的考试都结束了,不需要再复习什么,而且一般这么晚不会发消息给他。有问题。
Z:[失眠?]
陆时宜:[没。]
陆时宜:[你说这个世界有阿飘吗?]
Z:[做噩梦了?]
Z:[马原,刚考完的就忘?唯物主义已经拴不住你了?]
周之矜还在喋喋不休,讲完一堆以后,没得到任何回应,一抬头发现周亦淮拧着眉,神情很专注,“喂,尊重一下长辈行不行?”
陆时宜:[不是,宿舍就我一个人,有点害怕……]
周亦淮当即站了起来,拨回视频通话框,“我有事,先挂了啊。”
周之矜满脸问号:“不是,你一刻钟前不还说自己事儿干完了?”
周亦淮在掐视频前留下一句:“我哄哄女朋友。”
然后毫不犹豫地点了红色的键。
周之矜:“……”
周亦淮挑了个打光好的位置给人发起视频,接通后那头乌漆麻黑,只依稀窥见一双眼睛。
“害怕怎么不开灯?”
陆时宜把被子往上提了提,声音听起来瓮瓮的,还有点像撒娇:“开灯了睡不着。”
这就无解。不开灯因害怕睡不着,开了灯因灯亮睡不着。
“那我陪你聊一会儿。”周亦淮听得心里发软,低声说,“转成语音吧,黑灯瞎火的别看手机了,伤眼睛。”
陆时宜摇了摇头,然后反应过来,他那边好像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于是闷着声道:“想看看你。”
这可真是难得。
周亦淮呼吸都重了一下。
“嗯,那也不行。”他笑,“平时没看够?我是不是该反思一下,出现在你面前的时间太少了。”
“……哪有。”
“听话。”
“喔。”
她讲话声音轻轻软软的,还带着点小鼻音,大晚上的,确实是勾得人心氧。
把手机反扣置于枕边,平躺下来,陆时宜后知后觉地问:“会不会打扰到你复习?”
“不会。”
“那我们聊什么呀?”她翻了个身问。
黑夜里周亦淮的声音听起来微微沙哑,带着点倦意,但听起来很有安全感。
“寒假有什么计划?”
“考驾照呀,走亲戚呀,去医院复诊呀……”
这么多计划,没有一条和他相关是吧?
周亦淮不动声色地继续引导:“这些事全都做完以后呢?”
“做完……差不多就开学了吧。”
周亦淮假模假样地“嗯”了一声,沉吟道:“那你是打算一个多月都不和我见面?”
埋在被子下的唇角偷偷弯了个弧度,陆时宜声音低得温柔:“我也想呀,可是我父母今年都回到宁宜工作了,陪着他们就没办法跑出来了。”
尤其她在父母眼里压根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孩,仍然觉得现在她现在谈恋爱还在“早恋”的范畴里。
“对不起嘛,我还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
周亦淮不太受得了她这样讲话,声音还会拐弯、拖长,绵绵密密地包裹着人心。
但女生还在继续:“到时候我给你打视频电话呀,和见面也没差别的。”
没差别?周亦淮简直想发笑。
就现在这会儿,他就想顺着网线穿过来,把人按在怀里揉一揉,看看为什么那么软。
他继续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陆时宜摸不准他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于是说:“你呢,你和父母说了吗?”
其实她也有点担心的,他家里的情况她也只听以前的同学稍微提起过,一知半解。
刚在一起时沉浸在暗恋成真的喜悦中,还没多想,过阵子回过味来,就忍不住胡乱思考。
万一父母要拆散怎么办?电视剧里的狗血情节被她翻来覆去演练了个遍。
“我家里的情况,比较复杂。”周亦淮咳了一声,“父母暂时是离异状态。”
陆时宜翻身的动作猛然一滞。
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听他提起他的家庭。
她立刻脑补了一副可怜小孩没人要的画面,于是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周亦淮敏锐地察觉到,于是坏心眼地吞回了下一句“不过他们也快复婚了”。
继续大言不惭、语气轻松闲适地说:“我还有个姐姐,不过她跟着爸爸,一年见不了几次面。”
他越是这样声音没有起伏,陆时宜越是觉得他在故作坚强。
“没关系的啊,反正一个人也习惯了,没人陪就没人陪呗。”他说。
陆时宜持续脑补:过年举家欢庆的时候,他一个人独自在角落。
哇,好惨。
高度的同理心以及道德感让她不经脑子地开口:“要不然,你过年来找我吧,我偷偷跑出来,时间不久的话没事的。”
偷偷?
这是搞地下恋呢。
“嗯。”周亦淮忍不住笑,尽量让语气维持正经,“好啊,我就靠你收留了。”
他算是看出来,他女朋友很吃卖惨这一套。
宿舍里的塑料薄膜还在簌簌作响,还好有人讲话,她就不那么害怕了。
不过一想到明天还得在这个环境下住一晚,就有点毛骨悚然,明晚总不能连夜骚扰人了吧?他后天最后一门考试是早八呀。
那动静在寂静的黑夜非常明显,顺着呼吸就传进了周亦淮的耳朵。
“你那儿什么声音?”
陆时宜稍微解释了,然后诚恳地评价说:“真的有点吓人。”
周亦淮默了一下。
他之前其实就不太放心她一个人在宿舍,但邀请她过来,又怕她害羞。
“那明晚过来找我?”他又补充,“相当于住免费酒店。后天考完直接一起走。”
陆时宜迟疑了一下,不过想到他得复习,好像也做不了什么,于是同意了。
他们后来又断断续续地聊了很久,直至她再一次睡着。
第二天傍晚她收拾好东西,关掉水电闸,拖着行李去公寓找周亦淮。
其实这段时间也来了不少次,但带着行李入住还是第一回,第一次来时的那种忐忑又涌了上来。
吃完晚餐周亦淮规规矩矩地复习了两小时,陆时宜抱着沙发上的抱枕老老实实地用电脑看电影。
期间吴媛媛给她发消息:[我考完啦!]
陆时宜电脑开了小窗回消息:[鼓掌.jpg]
吴媛媛:[宿舍是不是就剩你一个人啦,要不要过来找我?咱俩出去住酒店,明天一起去南站!]
陆时宜:[何哥不介意吗?]
吴媛媛:[他敢有什么意见。]
陆时宜摸了摸鼻子,心说:哇,妻管严。
还是敲字回复:[我已经不在宿舍啦,在周亦淮这儿,明天跟他一起走。]
这下轮到吴媛媛震惊:[同、同居……?]
陆时宜:[大惊失色.jpg]
陆时宜:[没有呀,只是借住一晚。]
一时间没有消息再过来,料想吴媛媛应该去忙了,她收拾衣服转头说:“我去洗澡啦。”
周亦淮复习结束,站起来活动两下,路过时听着她电脑里还有声音传来,想着帮她暂停一下。
突然瞥见社交软件的聊天对话框,此时正嘟嘟嘟地往这儿递消息过来。
吴媛媛:[刚被同学叫住了。]
紧接着,又有数行字出现。
吴媛媛:[[回复“没有啊,只是借住一晚”]:???]
吴媛媛:[是你太天真还是周亦淮不行?]
吴媛媛:[算了,你自己注意点,真有什么做好措施。亲亲.jpg]
周亦淮:“……”
他面不改色地想把电脑合上,谁知突然显示这端向对方发送了消息:[不会呀,他现在的女朋友是学习^.^]
[可怜巴巴.jpg]
周亦淮:“?”
他给气笑了,盯着那行字好半天,无语地望天花板。
陆时宜收到消息,就用手机回了,然后再搁置一旁。
吹完头发出来以后,她给手机充上电,准备把电影看完,谁知刚坐下就见笔记本电脑合上了。
她回忆着,咦,关了吗?
正准备重新打开,就听客厅那头男生在叫:“六十一。”
下意识暂停手中的动作,看过去。周亦淮懒懒坐在桌前的椅子上,食指敲着桌子喊她。
陆时宜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呆呆地问:“怎么了?”
“过来。”
“啊?”她虽然不解,但还是很听话地走了过去,“你复习完啦?”
“嗯。”
她走到他身边,想说的话还没有出口,手腕就被他一拉。
再往他身边扯了一扯。
然后陆时宜就霎时跌进了他的怀里,身体的保护机制让她下意识抓到什么东西维持平衡,视野稳固下来,才发现抓的是他胸口的衣领。
在室内,周亦淮只穿了一件宽松的卫衣,被她这么一扯,大半锁骨都漏了出来。
黑色卫衣里的皮肤,好像比新年第一天的雪还白。
陆时宜赶紧松了手,慌乱地移开眼睛。
这一移,她又发现,她竟然坐在了周亦淮的腿上,他一只手还握着她的腕,另一只手扣着她的后颈。
她悄无声息地抬眸去看他的表情——
他的眼神简直称得上是“逼视”。
陆时宜:“……?”
还没反应过来,后颈的手往上挪了挪,插入了她的发间,按住了她的头往前了一小段距离。
两人鼻尖碰鼻尖,瞳孔里只剩彼此的倒影,呼吸好像都在被另一个人掠夺。
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是为哪般?
她完全没有准备,只懵着将双手抵在他的胸前,等着他动作。
可他偏偏不动,明明唇瓣就只差寸步之遥贴上来,可偏偏就隔着那浅浅的距离。
语气不太爽:“上次在这个地方,好像某人说要补给我什么东西?”
嗯?
记忆慢慢回笼,陆时宜终是想起来,好像之前答应了要亲他来着……
可是,怎么亲啊。
他的眼神看起来很热,一触碰到就感觉要烧起来似的,她闭了眼,很快地往前贴。
他那些由浅入深的动作,她只学了个皮毛,在唇瓣附近周旋了一会儿,就觉得大功告成了。
谁知退开之后,这人轻轻挑着半边眉毛:
“打发我?”
她没有啊。明明很认真的。
从她脸上的燎原之势就已经可以窥见一二。
她就这么以一副“我很无辜”的表情看着周亦淮,使人不得不妥协。
“原谅你了。”他轻叹了口气,抚了抚她垂落颊侧的发丝,柔顺,带着盈满空气的香气。
她睁着眼睛继续回视。
“害怕自己会打扰到你,影响我们陆博士的学业成绩,又担心你不自在。”他把头发都别到她的耳后,声音又低又沉,“结果你说我女朋友是学习?”
陆时宜脑子里像炸开了一样。
他怎么又知道了?
他偷看!
她半张着嘴,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谴责的话,就见他的指腹擦过她的唇角,微微低了低头。
“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一个比一个语气重,而且暗含的笑意越来越明显,听起来像是要气疯了。
不至于吧。
她明明就是随便开的一个玩笑……真的没有其他任何意思。
“我让你看看,女朋友和女朋友之间有什么区别。”
“我……”
剩下的话被全数堵在了嘴里,竟是连半个音节都没能发出来了。
他骨子里大概是有一些坏东西存在的,压制得人根本就动弹不得。
腰抵在桌子的边缘棱角上,硬梆梆得令人发疼,她往后退,他也不阻止。
就这么往前追着她吻。
太强势了,她压根就无力招架,只能情不自禁地呜咽出声。
到最后,她腰折到了一个夸张的角度,再往后就要倒了,这才不由自主地勾上他的脖子*七*七*整*理。
然后他就像打了什么兴奋剂似的,扣着人更凶了。
“你、你……”她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喘息的机会,但也没能说出什么有价值的话来。
“我?”周亦淮贴着她的唇,声音放低,“我是你男朋友。”
强调意味非常明晰。
“嗯、嗯嗯。”陆时宜口齿不清地点头。
突兀的铃声响起,她只觉得肩膀都要被搂断了,迅速去推人:“我电、电话。”
讲完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好像放在沙发那里没带过来,那么这个近在咫尺的声音,应该是周亦淮的才对。
就在她身后的书桌上,特别特别近。
“不、不是,你电话。”
周亦淮好像已经放过了她,只在她唇瓣边有一下没一下啄着。
“你帮我接啊。”他笑得很痞,感觉跟高中时年级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混混没两样,“我够不到。”
放开她不就能摸到了!
可他好像完全没想到这个解决方法,就那么不太要脸皮地攥着她。
陆时宜用手往后胡乱探寻着,终于抓住长方型的冰冷物体,赶紧递过去。
他没接,继续亲她:“好人做到底,帮个忙呗。”
陆时宜:“……?”
他在她耳侧低声,她根本招架不住,于是下意识垂眼看手机。
时间太长,自动挂断了。
然后对方又打来了一次。
锁屏那张大图毫无阻隔地映入眼帘两秒。
她虽然拿过几次他的手机,但从来没见过他的壁纸,这次见到了。
是百日誓师那天看起来旧旧的拍立得照片。
她抱着向日葵花束,周亦淮屈起胳膊,将手臂搭在她的肩上,两人对着镜头表情都很淡,但好像又微微扬着笑。
这照片她也有,但没想到他竟用之作了锁屏壁纸。
——他们的第一张合照。
两秒过后,屏幕自动切换到通话界面。
视、视频?
再一看备注:姐。
姐?!
那个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的姐?
陆时宜受惊似的猛一用力推开了身前的人,面对周亦淮茫然的眼神,她脸一热,提醒道:“是你姐姐。”
很久没见的话,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吧。
她仍旧喘得厉害,薄脸皮让她无法用这种姿态在此刻进行旁听,于是挣扎着要从他身上起来,溜之大吉。
可是手腕被牢牢地拽住,完全没法动。
在周亦淮毫无顾忌点了接通的那一秒,她无所遁从,不知怎么的脑袋一热,直接蹲到了桌下的空间,仰着头可怜兮兮地看着男生。
“我了个天啊周亦淮。”周之矜才接触到他的眼神就作为过来人了悟道,“你刚是不是干坏事了。”
随即反应过来,“不对,我是不是影响你干坏事了?”
“嗯?”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他明明能猜到周之矜要说的话,明明也可以转移话题,却在垂眸接触到陆时宜的眼睛之后,生出了陪她“聊一聊”的心思。
“什么?”他好整以暇地问道,是虚心求教的好学生的样子。
“像早恋刚好被班主任逮了个正着。”周之矜还补充道,“而且是在亲亲抱抱时被逮到的。”
陆时宜:“……?!”
耳尖烧了一大片,鞭挞得人像在火上烤。
他们一家人怎么都那么敏锐!为什么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什么魔鬼形容。
要是被他姐知道了,她还有形象可言吗?
她不知所措到脑子里乱成一团被猫咪扯过的毛线。
“是吗。”周亦淮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懒洋洋地接了一句。
看起来像是顺从接受评价,一点都不打算否认了。
陆时宜在桌子底下焦急地用手指推了他的裤腿两下,她自己觉得用了很大的力气,结果在他看来跟挠痒痒一样。
有点有趣。
周亦淮低头笑了一声,不为所动地说:“可能是吧。”
陆时宜咬了下唇,觉得他可真是太难哄了。
怎么刚才犯的一点小错误,现在还要抓着她不放。
也不看看现在的场合对不对。
然而这人还若无其事地顺过桌上的水杯,不急不慢地喝了一口,再平静地放回去。
喉结慢悠悠滚了两下,跟个领导似的。好像难以打动。
她悄悄拉过他的一只手,往他手心写字。
这场景怎么那么熟悉?可谓是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
命运的齿轮总是让人重走老路。
她写了什么?周亦淮分了眼神去看。
知、道、了。
毫无指向性。周亦淮扬了眉,意思很明显:知道什么?
她妥协,继续写:
区、别。
再联系上之前他的话,完整就是:知道此女朋友和彼“女朋友”有什么区别了。
孺子可教。知道就好。
周亦淮收回了视线,又喝了口水。
没一会儿,这个人终于遂了陆时宜的愿,轻咳了一声,对周之矜说:“嗯,我和学习早恋了。”
网线那头静默了两秒,恐怕有点无语。
“学习是我女朋友。”他正色说道。
陆时宜:“……?”
他是真的很讨厌!
并且他还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表示讲的是实话。
“喔。”周之矜也配合地点了点头。
好像是相信了。
方法虽烂,但有用就行。
陆时宜正打算松口气,却听见那边又悠悠地传来声音:“所以我弟妹人呢?”???
什、什么?
“被你藏底下去了?”
哄人
高铁上满是回家的大学生, 整节车厢安静得不行。
陆时宜昨晚噩梦连连,一上车倒头就睡。
原本说是要观赏沿途风景才选的铁路,结果只在进入省内后, 才看到一点点。
睡醒之后,她轻轻拽着周亦淮的袖子, 极轻声地问:“你都和家里讲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顾及他早八要考试,她都没敢问他。
就冲他姐姐和他聊天时的熟悉程度, 怎么也不该是像他所说的那样可怜。
被周之矜不给面子地揭穿后,陆时宜像被闷熟透了一样,心神缥缈,一个没蹲稳就坐在了地上。
周亦淮要过来扶她,被她迅速摆手拒绝。他要是弯腰,不就是对他姐的话不打自招了吗?
他是真的想笑。
她知不知道有个词语叫欲盖弥彰啊?
周之矜还在好整以暇地等待看他怎么说, 他当时只好掐了视频,给人回消息:[她害羞。]
[……???]
没声了以后, 陆时宜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 卷着被子气成河豚。
这会儿她主动提起来, 周亦淮觉得还挺意外的。
“嗯。”男生静静地望了她一会儿, “这不是怕给你压力吗。”
陆时宜:“那他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呀?”
“我姐的话……具体日期记不清了,就我们去心理咨询室那天。”他淡声道,“我妈妈, 是百日誓师那天。我爸不太管我这方面的事, 他没有话语权,我也懒得跟他讲。”
缓慢眨了两下眼, 陆时宜顿时反应过来,所以那天周亦淮妈妈果然是在看她吗?
不是她的错觉。
“怎么会那么早啊?”她对这种类似“掉马”的事情后知后觉地感到局促。
太早了, 会不会给人留下的印象不太好呢。
“担心什么?”周亦淮抬手往她腰上挠了一下,她被刺激得猛缩,往椅背上倒,“我妈妈很喜欢你。”
陆时宜痒得笑了起来,但还是有点疑惑:“那你姐姐怎么知道的?”
“这不是——”
他垂着眼说:“向她请教怎么追人么。”
周亦淮从小到大都没在什么事情上受过挫,也少有做不成的事,长年累月下来,虽然人看起来挺随和,但还是有几分大少爷的拽劲儿,也低不下什么头来。
真要说到向什么人虚心求问,恐怕也就这一件了。
“那为什么是去心理咨询师那天?”她真像个好奇宝宝一样。
“因为就是那一天,我确认,我喜欢上了你。”种种细节不必再提,他只是捡着最要紧的东西说,“心理老师让闭上眼睛,随着她的指令想象画面,我当时满脑子都是你。”
陆时宜觉得这节车厢的空调热气好像开得太足了些,怎么让人好像有点无法喘息,顿了好半天,她才声若蚊蝇说道,“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那你呢?”
“啊?”
“你的画面是什么?”
其实她有在日记本上写过,只是比较隐晦罢了。
正要把答案说出口,这人已经敛起神情,算得上倒背如流:“是太阳,是他的代名词。”
陆时宜:“……”
他的记性是真的很好,很多东西翻两遍基本上就很有印象了。但好记忆体现在这种时刻,就有点令人面红心赤。
粉色倏然从耳根下面窜上来,陆时宜睫毛颤了两下,特别小声地转移话题:“你既然问你姐姐……”
“那她怎么跟你说的?”
男生怕她多想,极快地正色否认道:“我追你的过程中,她可没有起到一点作用,她那点方法也就只能哄一哄她的国外小帅。”
意思就是,所有的门路都是他自己摸索着独创的。
陆时宜:“……”
她稍微扯了扯嘴角,过了几秒,弧度越来越大。
“待会儿怎么回家?”
提起这个,陆时宜就有点心虚,“我爸爸给我发微信了,说来高铁站接我回去,待会儿我跟何徐行一起走,顺便送送他,比较顺路嘛。”
周亦淮微微眯了眯眼,着重强调似的确认道:“何徐行?他没有女朋友的吗?”
陆时宜:“……”
她伸手去牵周亦淮,往他那边凑了凑:“你别不开心啦。”
“我没有不开心。”他的语气可以称得上是坦坦荡荡。
一副深明大义、毫不在意的样子。
“人之常情,可以理解的。”周亦淮顿了两秒,非常平静地说道,“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真的没有吗?”
“没有。”否认得极快。
“哦。”陆时宜看着他的表情研究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于是拿出手机,边回消息边嘀咕,“那好吧,我本来还打算哄一下你开心。”
她打字打得很认真,却被人一把夺过手机,利落地在掌心转了个圈。
“哦?”周亦淮挑起半边眉毛,有点好奇:“怎么哄?”
这么小声,他怎么又听见了?
他在等待时,随意瞥了眼还亮着的手机屏幕。
备注是:附中-202n级6班-蒋驰。
很严谨,很客气。
就是这名字好像有点熟悉。
他随意往下看了看,忽然神色一顿,视线转了方向,落到她身上。
“六十一,你跟这便宜学弟还有联系呢?”
陆时宜伸手去够了两下手机,结果他存着坏心思,故意在她快碰到的时候又抬高,就跟逗小孩一样。
“你干嘛呀?!”
周亦淮将手停高到一个位置,顿了顿,弯着唇笑读。
“陆陆学姐,我把岁和市加入天气预报的城市管理了,我看你那边最近要下大雪,要防寒保暖!听说北方的雪很大,注意出行安全~”
他边念边冷哼:“这小孩文科生吧,说话怎么这样?什么‘希望我们身处不同城市,还能不忘手心击掌的温度’。”
“你跟他击过掌?”周亦淮的语气似乎带上了那么点微妙。
陆时宜:“……没啊。”
“哦。”周亦淮视线回到手机屏幕上,继续念道,“陆陆学姐,眼睛还好吗?等你寒假回来,我陪你去复诊~”
“周末好陆陆姐,最近要期末考了,一直都没时间给你发消息问候,生活和学习还顺利吗?”
“陆陆你是不是放寒假了?!我去找你玩儿!”
明明是很正常的问候,从他的嘴巴里面说出来就哪哪都不太对味。
这位误伤她眼睛的学弟也是愧疚加上好心,她其实难以应付这种情况,每次回得都很简短。
周亦淮把手机放下来,轻啧了两声:“他挺懂‘得寸进尺’的,陆陆学姐、陆陆姐、陆陆,省事儿啊,都知道让自己少打点字。”
怎么感觉,有点阴阳怪气?
陆时宜迟钝地点了下头,犹豫道:“是吧……现在学生都挺懂偷工减料的。”
“是、吧?”周亦淮重复着她的话,哼了一声,充斥了不屑,“学习搞完了吗,就约你出去玩儿?期末成绩还没出吧。”
她哪里知道,她又没问。
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眨巴眨巴眼睛看回去:“应该……?”
周亦淮把手机还给她,神情很淡,通知道:“我不开心了。”
陆时宜:“……”
之前不还说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不要对他有误解。
她攥了攥他的袖子,轻轻晃了晃,诚恳地朝他笑:“哪里不开心?”
周亦淮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掐着她的脸把嘴角弧度扯得更高,低沉的声音里拖着无奈,“你解释一下,你还没发出去的聊天框里,为什么躺着‘好啊,如果有空的话’这样的字眼。他约你你就去,我约你,还得偷偷摸摸?”
陆时宜抬起小手握住他半个掌心,略微用了点力气往下拉了拉:“因为我爸妈见过他呀。”
因为蒋驰是受伤事件的另一当事人,双方父母都见过面了。
“而且,”她把他微微蜷上的手指掰开,“我那是说的客套话,婉拒的都是这样子讲的,直接拒绝显得我很没有礼貌。”
男生还是静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真的没有要去赴约的意思,我保证。”她补充道。
好像是真的不会生气一样,就算他无中生有,她都会耐心地解释。
这么一想,她刚才说的哄人,大概也是认真的。
“六十一。”
“嗯?”
“你打算怎么哄我?”
陆时宜:“……”
“我刚跟吴媛媛临时学了点占卜。”她撩开他的掌心,神秘地说道,“我也帮你看手相呀。”
她仔细观察着他掌心的纹路,生命线,爱情线,事业线……半天,看到什么似的惊讶地“哎呀”一声,然后深沉道:“你好像命里有个大劫。”
“?”
“度过这个劫呢,之后就会一直顺顺遂遂,诸事皆宜。”她思忖片刻,确认道。
“假如没有?”
“那爱情线就会有点坎坷。”
周亦淮若无其事地开口问:“什么大劫?能不能规避?”
“唔……”她皱了下眉头,又小幅度眯了眯眼睛,遂抬起头来,顿时从无到有绽开笑颜。
眼下泪痣仿佛都像带了点笑意的灵魂。
她慢悠悠伸出手,调转方向将食指指向自己,“就是我呀。”
“……”
周亦淮又有点好笑,又有点无语。
哪有人把自己比喻成劫难的?
而且,这就是她所说的“哄人”?
这种形式还是第一次见,挺新奇,也有点冷。
他拿出另一只手,挑眉戳了戳她的脑门,一股闲散的拽劲儿就这么散发出来,浑身上下就写着“我不太满意”。
陆时宜捂着脑门,又摸了摸鼻子,瞳孔无辜地直视着他,“那不然你开口提意见嘛,我暂时还想不出来。”
周亦淮简直称得上是“欲壑难填”。
他拖着尾音,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
“你叫我声哥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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