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
陆时宜和何徐行上了陆成拥的车, 两位家长坐在前面,他们二人坐在后面。
好久没见,陆时宜先陪父母聊了会儿, 然后拿出手机琢磨着给周亦淮发些什么消息。
结果手指一动,一不小心, “我拍了拍‘Z’并祝福他和61。”
陆时宜:“……?”他怎么会设置这种“拍一拍”啊。
倏地一下, 薄红窜上耳尖。
她还没想好内容的时候,手机已经率先震动了起来。
Z:[想我了?]
好像才分开半个小时, 这时候说“是的”会不会显得很粘人?
姜珮瑶和她聊完就盯上了何徐行,什么方面的问题都要问一下。
“小何你是什么时候的生日?”
何徐行报了一下。
“哦哦,那你比陆时宜大一点欸。”姜珮瑶弯唇开了个小玩笑,“她还得叫你声哥呢。”
陆时宜听到这个称呼就开始生理性颤抖。
刚才的一幕幕仿若还浮现在眼前。
她究竟是怎样从脖子红到脸,颤巍巍叫出那声“哥哥”的?根本不敢回忆!
为什么那么正常的称谓会那么令人面红耳赤……
她呆着愣了一会儿。
那边还在源源不断地跳出消息,看得出来她的不及时回复引起了多大的怨怼。
Z:[主动拍我又不说话?]
Z:[视|奸我呢?]
陆时宜:“……?”
他朋友圈一片空白, 什么都不发,刚加上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被屏蔽了呢。有什么可视|奸的?!
而且, 这都什么魔鬼用词。
陆时宜:[你好烦呐。]
Z:[这么快就厌倦了?]
Z:[不爱, 就直说。]
陆时宜满脸问号:[我哪有?]
Z:[行。]
Z:[你最好没有。]
Z:[我替你回了便宜学弟, 他有没有恨死我?]
陆时宜看着聊天消息里, 周亦淮以她的名义发出去的“不去,没空,要陪男朋友”, 心还是重重跳了一下。
但唇角还是不自觉地翘起来。
陆时宜:[他没回复呀, 估计还在学校上课呢。]
Z:[刚少发了一句。应该让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陆时宜:[……]
Z:[省略号是什么意思?不爱, 就直说。]
姜珮瑶回头与何徐行说话的时候,刚好看到她在“哒哒哒”打字, 于是问了一句:“车里光线暗,别老看手机,和谁发消息呢?”
“啊,没谁。”她敲下最后两行,“就关了。”
陆时宜:[回去给你打电话。]
Z:[视频。]
陆时宜:[知道啦。]
寒假刚开始那几天,陆时宜几乎都泡在了驾校,天天早起练车,每天都困得不行。
晚上给周亦淮打视频电话的时候,几乎都打着哈切,软着声音商量:“我想睡了。”
他能怎么办,只能迁就。
好不容易花了一个星期考过了科目二,陆时宜终于歇了下来,早上终于赖了会床。
结果被电话轰炸醒了。
她开了静音免打扰,只有特殊的几个人可以打得通电话,她揉着眼睛挣扎着摸到手机,一看,来电的是吴媛媛。
接通之后,媛媛火急火燎地说:“你Q|Q被盗号了,骗子到处跟人借钱,快找回!”
陆时宜一瞬困意全部消失,打开手机,微信已经有不少好友发来提醒了。
紧接着就是登录、验证、修改密码……一系列繁琐的操作过后,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账号。
一登上去,几乎就是要晕眩的程度。
几百条信息,全在早晨五点多发了出去,且几乎都是如出一辙的话术。
要么就是:[在吗,有事需要你帮忙一下,微信绑卡了吗?]
要么就是:[寒假兼职,轻松无压力日入5OO,+我v:ZP2222]
陆时宜私以为大家的反诈意识应该还是挺强的,涉及钱财总得谨慎点,没想到真的有人准备给她借钱。
她怕回复迟了有人会上当,只好挨个解释。
有些朋友的回复很谨慎:[你先把欠我的五百还了!]
[提起还钱你就不吱声了?]
还有些是这样:[哪有五点多就起床的大学生,骗子,我呸。]
陆时宜边笑边说明情况。
直到看到骗子给周亦淮发消息:[在吗,有事需要你帮忙一下]
他回:[?]
周亦淮:[如果是借钱的话,那不好意思,我有的是。]
骗子:[?]
周亦淮:[说吧,要多少。]
骗子:[一……一万?]
周亦淮:[就这么点儿?]
周亦淮:[行吧,看来你最近消费降级得非常厉害。]
骗子:[……]
周亦淮:[微信大号登不上了,要加小号转是吧?]
骗子:[是,啊……]
周亦淮:[嗯,好的。]
周亦淮:[你先回答我三个问题,答对了就转。]
骗子:[?]
骗子:[哦,你说……?]
周亦淮:[你给我设置的备注是什么?]
骗子一扫聊天框上方的备注,心想题目竟然如此简单,回复:[Z.]
周亦淮:[哦。]
周亦淮:[你给我设置置顶了吗?]
骗子退出聊天框再一扫消息界面,清一色的全是各种课程群以及班群,于是笃定回复:[没有。]
周亦淮:[哦。]
周亦淮:[你给我开启特别关心了吗?]
骗子点进聊天设置页面,最后一次扫视,胸有成竹地回复:[没有。]
正当他美滋滋觉得自己可真是机智时,哪知道对面突然甩过来一句:[骗子,一题都没答对,做做功课再来吧。]
骗子觉得自己可真是委屈,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和对方理论的迫切心理:[你懂什么,三题都是对的!]
周亦淮:[哦。]
骗子:[你什么意思,不相信?]
周亦淮:[等我女朋友起床再说吧。]
周亦淮:[现在你可以滚了。]
骗子:???
然后就再无后话。
陆时宜一开始还有点疑惑,哪知嘴角弧度越来越大,最后看一则反诈骗实录都能看得脸热。
他怎么那么敏锐啊?从对方发第一句话开始就能看出来是骗子。其他警惕心高的同学朋友,也至少得到人家问出第二句话。
而他,几乎是把骗子的套路全走了一遍,反套路还窃取信息。
她转而给周亦淮发消息:[戳戳猫猫探头.jpg]
陆时宜:[你是不是很无聊呀?]
竟然能陪对方玩那么久。
Z:[六十一]
Z:[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三题为什么都是对的?]
没设置备注名,不是置顶,不是特别关心。
他这待遇,恐怕连吴媛媛都不如。
陆时宜:[对不起嘛……正是因为你没有备注,才显得特殊啊,否则不是泯然众人啦。]
陆时宜:[置顶课群太多啦,容易找不到你QAQ]
陆时宜:[特别关心,我马上开!]
Z:[我倒是宁愿他在这方面骗骗我。]
好凄惨的感觉。
陆时宜鼓了鼓脸颊,迅速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有空?]
[约会呀 笑脸.jpg]
Z:[我还以为你忘了,大忙人。]
陆时宜:“……”他好阴阳哦。
约会是没约成的,周亦淮又要被叫回大学那边。
貌似是他和寒假留校的同学搞了个项目出了点问题,得回去紧急开会商讨。
也好巧不巧,刚好就是她眼睛复诊那天。
之前暑假复诊的时候,医生就说还有点小问题,得再观察几个月看看情况。
那天是姜珮瑶带陆时宜去医院。
“积液一直没吸收,视网膜还是飘着。”医生看了眼底照相的片子一会儿,终于定论,“恐怕还得再做一次手术。”
姜珮瑶急得不行,上次陆时宜痛成那样,她也跟着难受,再来一次,她揪心。
“一定要做吗?”
医生:“我的建议是。尽快吧,我打电话问问床位紧不紧张,小姑娘正好放假,能趁这段时间修养修养,拖到后面不还耽误学习?”
确实很有道理。姜珮瑶妥协了:“那您问问吧。”
医生打完电话,开了单子:“安排明天上午的手术,今天就可以去办住院手续了,下午去住院部登记报道。”
走出就诊室,姜珮瑶止不住地叹气,陆时宜知道她担心,所以还要反过来安慰她。
“妈妈,没事的,这次没有上次那么严重,后天不就可以出院了?”
姜珮瑶转而在心底叹:傻孩子,那是因为年底病人多,得快点腾位置给其他病人。
她吩咐:“下午我回家收拾衣物和洗漱用品,让你爸来陪你。电子产品就不要碰了,好好睡一觉,明天估计……”
讲到这儿,她又止住了。明天估计,疼得都睡不着。
中午在医院餐厅吃了饭,下午办好住院手续就去登记、找床位了。
眼科病区还是一如既往的中老年人占了大多数,进了病房,三个床位,其他两个床位都是奶奶。陆时宜发现自己的还是靠里面那张,紧挨着玻璃窗。
往下一俯瞰,就能窥见车水马龙的喧嚣城市。
姜珮瑶将她安顿好,自己就打算离开了。
她觉得女儿这几天看手机的频率是真的有点高,以至于她没办法完全放心,于是想了个周全之策,“待会我帮你把手机带回去,留个MP3给你,就听听歌吧。”
今早出门有点急,讲到这个,陆时宜才想起来:“我没带手机……”
姜珮瑶也有点没想到,体贴道:“那要不和你的朋友说一声?好几天可能都联系不上你了。”
陆时宜被特许借用妈妈的手机十分钟。
新设备登录Q|Q、微信实在太麻烦了,她之前被盗过号后,设置了一系列的措施,这会儿反而防住了自己。
如果打电话……朋友的手机号她就记得两个人的。
周亦淮应该在飞机上了,算算时间,可能还没落地。
陆时宜先打给了吴媛媛。
吴媛媛那会儿选手机号愣是选到了生日尾号,前面又全是连号数字,非常好记。
一接通,那边上气不接下气,感觉刚经历过一起酣畅淋漓的运动,“喂,哪位?”
“媛媛,是我。”
“天呐!终于找到你人了!你去哪儿了?失联大半天了。”她好像激动得声音都快要破了。
陆时宜老老实实解释:“上午去医院复诊,情况不太好,现在又住院了。出门的时候忘带手机了。”
“啊?”吴媛媛声音立马高了几个八度,“又要做手术?!天呐!怎么还要受一次罪啊?我我我马上来探望你。”
“不用啦,就住三天。”
吴媛媛有点语无伦次,发表了一大堆话之后,才想起来正事:“你给周亦淮回个电话吧,他联系不到你,已经拜托何徐行去你家看了,我赶紧把他叫回来。”
陆时宜“啊”了一声,说:“他不应该……”
姜珮瑶的声音恰在此时传来:“陆陆,妈妈要走了,你先睡一觉。”
剩下的话再没法多说,陆时宜交代了一句:“我没法看手机啦,周亦淮要是找我,你就跟他说一下,别担心。”
然后匆匆挂了电话,把手机还了回去。
临走时,护士来给陆时宜蒙纱布。术前都得这样来一回,就算只做一只眼睛,也得两只都蒙。
陆时宜换了病号服,躺在床上,听着隔壁两个奶奶浅浅的交谈声,开始闭眼睡觉。
醒过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旁边窸窸窣窣有动静。
床头柜上好像被放置了什么东西,轻轻地,听着分辨不太出来。
陆时宜开口:“爸,你歇着吧,别忙活了。”
脚步声绕到床的另一侧,把帘子拉了起来,随即一声笑飘了过来,好像是被她逗乐了一样。
“过分了啊六十一,让你叫哥哥,你直接给我升了辈分。”周亦淮顺势拉过凳子,在她床边坐下,理直气壮地发出反问,“想搞禁忌之恋?”
陆时宜身体一瞬僵直住。
反应了好半晌,才疑惑喃喃道:“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周亦淮知道她今天去医院复诊,发了消息问情况怎么样,登机前没看到回复,只当是没看到。
出了航站楼,再打开手机,还是没任何回应,他就觉得不对。
所有熟悉的人都麻烦了一圈,最后吴媛媛给了他明确消息。
驶离机场的车没来多远,又掉头回去。
他给小组成员打了车,让他们来机场找他,在候机的时候把问题解决了,然后头也不转地回了宁宜。
“不想见我?”
“我爸爸呢?”
两个人同时开口。
周亦淮笑了笑,说:“傍晚了,他去吃晚餐了。”
陆时宜“哦”了一声,又意识到不太对劲,“你怎么知道?”
“刚上来的时候,和他打了个招呼。”
打招呼?
打招呼和打了个照面有非常赫然的区别。前者必须要双方认识,后者则不用。
明白这点后,陆时宜藏在被子下的手指蜷了蜷,有点惶然,“你、你、你和他……”
周亦淮上下打量了她一圈。
女孩子穿着病服,素着一张小脸平躺着,嘴唇有点发白,纱布蒙住两只眼睛,几乎遮了大半张脸,越发显得乖得不行。
他肯定她的猜测道:“不光是你爸爸,你妈妈我也见过了。”
陆时宜:“……?”
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她一点都不知道。
她怔了怔,把手伸出来,想去拉他的衣袖。
周亦淮先她一步,凑到她旁边,手支着端视她,“怎么了,想要什么?”
一靠近,女生身上特有的香气就若有若无地围过来。他顿了顿。
黑发如瀑散落在脑后,她摇了摇头,小声问:“你怎么会见过呀?”
其实喻婉月说得不*七*七*整*理太准确。
她做第一次手术的时候,的确会趁着没人的时候到医院来看她,但并不是每次都能避开她的父母。
就有那么一回,刚从病房出了门,就撞上姜佩瑶和陆成拥回来。
他还穿着附中的校服,到医院是来看谁的简直是不打自招。
而且姜佩瑶其实对他很有印象。相貌身高在一众来探望陆时宜的同学中非常出挑,很难不记得。
但万万没想到,这男同学还会来第二次、第三次……对她女儿是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吴媛媛把陆时宜的日记本交还过来的时候,姜佩瑶无意多看,却还是扫到了几句,很隐晦,但也好猜。料想这就是描写的那位男主人公。
做家长呢,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何况陆时宜是女孩子,性格又那么软,就算遇到不好的事情,也不太会往家里说。
姜佩瑶当时就有点急,送人下楼的时候说话重了点:
“明天她就出院了,阿姨不太愿意让你来送。你也别怨我这么做,你们年纪都还小,未来也都是未知,在不能保证前途的情况下,做什么都无用,更何况现在距离高考都不到百日。”
“以后她回二中读书了,见不了面,说不了话,可能你会发现,那些自以为的青春期的喜欢,慢慢地也就淡了,没人能保证自己的喜好一辈子不变,尤其是你们现在才这么大。”
“我的女儿我是很清楚的。她看着温软,但也很要强,一路走进附中,是她花费了巨大的努力才做到的,现在遇到了这些,对她来说是个打击,要想重新振作起来,很难。你确定,你是垫脚石还是绊脚石吗?”
周亦淮当时没回答。有些事自己心里清楚了,但说不来可能并不能让别人理解,既然如此,那些看起来不可信的承诺倒也不必做了。且看以后怎么做。
但这些他不可能和陆时宜说,所以现在在思考怎么回答她。
少顷,他还是含糊了一下:“机缘巧合。”
不过这次来这儿过后,恐怕她之前一直捂的恋情也包不住了。
陆时宜微囧,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
她突然就有点不是很想说话,于是把脑袋往下埋了埋。
她这儿安静下来,隔壁两位长辈说话的声音倏然就变得很大。
“……是啊是啊,我孙女都二十好几了,现在都没找对象,一问就回自己不想结婚。”
“现在不比以前咯,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可能还没到时候吧,你看你旁边的小姑娘和她男朋友……”
陆时宜动作顿住,懵了懵。
“多般配啊。我孙女喜欢的小明星都没人家长得好看。”
不说话就得听人家说话,陆时宜尴尬得无以复加。
她现在看不见,于是听觉十分敏锐,别人说的话一字不差全都落入她的耳朵里面。
“周亦淮。”她小声喊。
他配合地凑过来,静静看着她:“你说。”
“你没去岁和吗?”她问。
其实知道要二次住院手术时,她也很害怕的,但要顾及其他人的情绪,她只能说“没事,别担心”。
第一次的时候她以为他不在,所以逼自己坚强;这一次她在了,可又怕他走了。
但是,他已经是她男朋友了呀。
周亦淮语气坦荡:“没去。”
“你不是……”
“没办法,六十一。”他盯着她说,“外面下暴雨,航班取消了。”
陆时宜仔细用耳朵去听玻璃窗的响动。如今这情况,倒真的应了那句“细雨湿衣看不见”。
她侧着耳朵顿了好几秒,抿唇道:“好像没有声音。”
周亦淮没什么反应,贴心地把被角往上掖了掖,然后才坐下来,先“嗯”了一声,然后声音很低地解释说:“因为现在雨势变小了。”
“哦。”
她想把眼睛上的纱布扯下来,反正就几秒钟,对她没什么影响,护士姐姐也不会发现的。
可是手指才碰上,就被周亦淮攥住了手腕,很轻的力道,却极有效地遏制住了她的动作。
“怎么,”这人懒懒地拖着尾音,语气轻松又戏谑,“不相信我啊?”
……没啊。
她完完全全地信了。
只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了,想看看他罢了。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事,看到他就很安心。
陆时宜反手握了握他的手指,轻轻摇了摇,“你的任务会不会完不成呀?”
“不会。”他依旧拽得要命,“有我做不成的事?”
她后脑陷在软枕里,往他那边稍微挪了挪,轻声问:“那天气预报有说雨什么时候停吗?”
雨什么时候停,意思是,你什么时候走啊。
周亦淮知道。
心里下了场雨,什么时候能停。
他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
所以他也不算撒谎。
“没说。”周亦淮单手摸着她的脑门,把碎头发往旁边撩了撩,然后偏了身体,随意扫了眼窗外的蓊蓊郁郁、风和日丽,面不改色地回应,“天气预报罢工了。”
陆时宜微愣,他这话的意思是……
“不过我估计——”他又补充道,“你好的时候,天才会晴。”
周亦淮语气好像有点遗憾,不过又带着点不太明显的笑意。
“这下我得一直陪你了。”他说。
宝贝
姜珮瑶收拾好东西赶来医院, 看见陆成拥坐在一病区护士站和其他病人亲属闲聊,手上还提着给陆时宜买的晚餐,她疑惑:“怎么不进去?东西都要凉了。”
陆成拥下巴往病房那边一点:“同学来探望佳佳, 给孩子留点空间说说话吧。”
“边吃边聊呗,”姜珮瑶瞪了他一眼, “难道我们还能阻止他们讲话。”
陆时宜的几位好朋友, 她平时也是了解的,理所当然认为应该是吴媛媛等人。
话毕, 她就走到病房门口,刚握上门把手,眼睛一抬,投过小窗往里面随便瞥了一眼。
最里面那张床的隔帘拉上了。
奇怪,好像走的时候不是这样。
陆成拥从后面追过来,嘀咕:“那不是怕孩子不自在吗?”
姜珮瑶越发感到怪异, 她推开门往里面走,走到里面脚步倏然顿住。
眼皮重重一跳。
她那内向到跟别人说几句话都得犹豫好半天的乖女儿, 此刻正埋到高大的男生怀里, 被人按着拍背, 像小时候她哄她睡觉一样。
那个男孩子还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头发。
动作轻柔到不可思议。
而陆时宜呢, 也任由人家动作,还小声问道:“我能不能牵你手啊?”
诚然,她被人搂在怀里, 两只手掌屈着, 抵在床沿上。
姜珮瑶觉得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跟着姜珮瑶后面进来的陆成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挨着她的耳边说:“我都说了……”
孩子不自在, 他们大人也不自在。
互相对视一眼,在姜珮瑶的逼视下, 最终是陆成拥出声假意咳了咳。
陆时宜察觉到是谁,僵了一瞬,赶紧坐正身体,试探:“……爸?”
周亦淮也正襟危坐,回头朝两位家长看了过来,礼貌颔首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陆时宜僵得更厉害了。
怎么还有阿姨……?
姜佩瑶把陆成拥提的食盒接过来,将病床上的折叠桌放下,轻声说:“吃晚餐了。”
“嗯。”
陆时宜伸手扯了眼睛上的纱布,刚才她就想拿下来了,反正还没做手术,这纱布也就起一个防止眼珠过度转动的作用。但是周亦淮不让。
她问为什么,他说自己现在不好看。
能让周亦淮对自己产生怀疑的时刻,真的不太多,陆时宜真的还蛮好奇。
于是见到光了以后,她适应了一下,偏头去望他。
“……”
也没有不好看啊。
最多就只能称得上是行色匆匆。
姜佩瑶打开盖子,将筷子递给她,眼神似有若无地暼旁边的人。
周亦淮很识趣:“叔叔阿姨,我就不打扰了。”
然后他回身低头对陆时宜道:“我明天再来看你。”
虽然他今晚肯定是得走的,但没有想到是这么快。
陆时宜有点不舍,但她父母都在场,还撞破了她投怀送抱的画面,再说点什么,父母会不会对他印象很不好?
于是她只能拉着周亦淮的裤腿,示意他,她要和他说悄悄话。
周亦淮很配合地弯下腰,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忍住没有去触碰她。
只是凑了耳朵过去,一副有正事的样子。
“我明天上午九点做手术,你可不可以早点来呀?”她声音很轻,也很小。
还带着点忐忑和不好意思。
大概也是做了很多心理斗争。
周亦淮站直了,蜷在口袋的手揉了指腹又揉,才勉强止住伸出来的冲动。
他垂眸看着她,“好。”
像是很郑重的承诺一样。
周亦淮要走,姜珮瑶主动说:“我送送你吧。”
这场景何其熟悉,上次阿姨说出这句话,下面就告知他“你不必来了”。
但这一次,一路上,姜珮瑶都没有说什么话,好似只是如她所说的那样,就是客气地送送他。
她一路乘着电梯跟他一起下去,电梯楼层显示到“1”时,她突然开口:“有家人来接吗?没有的话,这个点在医院附近很难打到车,我开车送你?”
这句话暗含的意思太复杂了。
态度比之前第一次软化了很多,但也看不出来认不认可他。
问有没有家人来接,也等同于问他是否和家里报备过。
……挺送命的。
周亦淮并不怀疑她仍然记得他是哪号人这件事,她明显记得他就是一年前那个。
他蹙了蹙眉,几秒后,斟酌着回答:“不用麻烦您了阿姨,家里人工作比较忙,但安排了司机过来接。”
“今天比较匆忙,没有准备什么东西。”他态度观察着姜珮瑶的表情,试探道,“明天我……”
这话还没讲完,轿厢里响起了提醒声,金属门一下子就开了。
“不用了。”
姜珮瑶一出口,周亦淮捏着口袋布料的手无端又紧了几分。
“既然都答应她来了,就不能食言了。”姜珮瑶等他迈出去,又重新戳了按键板上的数字,“东西就不用带了,人到就好。有人接,我就不多送了,自己注意安全。”
周亦淮松了口气,带了点笑意,不卑不亢地回:“谢谢您。”
姜珮瑶回到病房的时候,陆时宜正小口小口吞咽着。
床侧的柜子上有一大束花,是向日葵,亮黄色的,很有生命力。
是谁带过来的不言而喻。
冬日,晚餐的点天已经黑了大半,外面华灯初上、万家灯火。
陆时宜向窗外瞥了眼,正在思考怎么和父母坦白。
思考五秒,她决定循序渐进,先从聊日常开始:“爸,妈,今天下雨,来的时候有没有淋湿?”
陆成拥想都没想,笑道:“大晴天哪来的雨啊?我们好着呢。”
陆时宜倏然一愣。
“没下雨?”
“当然,骗你做什么。”
她这才回忆起不对劲来。
譬如他说下雨她要摘纱布看时他的反应,譬如她刚才扑到他怀里时他身上没有一点潮意,譬如他为什么显得风尘仆仆却带着倦意,眉眼都有点耷拉着。
所以……他明明上了飞机抵达了岁和,却又赶了回来。
怎么什么都不跟她说呢。
陆时宜撇下筷子,擦了擦嘴,坐直身体,决定放弃委婉打直球了。
“那个,我——”
姜珮瑶把小餐桌上的东西收拾完,再将之折叠起来,闻声转头对她说:“和他在一起了是吧?”
“啊?”陆时宜顿住,迟疑一秒,很重地点了下头,“嗯。”
姜珮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她此刻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刚忘了问那男孩叫什么名字。
然后再盯着女儿看了会儿,忽然发觉,她已经长大了。
已经独立,有自己的思想,也成长为了超乎她意料的闪光模样。
陆时宜见她长久没反应,以为她并不赞同,心里开始有点慌。
“其实我……”已经喜欢他很久很久了。她想说。
“一年前我见过他,就在这个地方。”姜珮瑶打断说,“那时候你们还都只是快要高考的孩子,太小了,对自己的未来尚且还不知晓,我一直没告诉你,就是持不赞成态度。现在你可以自己做决定了,妈妈并不会阻拦你。”
她猛然抬头。
所以“机缘巧合”是指,他之前来医院的时候见过?
他,为什么又什么都不说。
“只是你要想清楚了,你以后可能会遇到更帅、更好、更适合的人,现在把未来交付出去是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姜珮瑶太了解自己女儿了。陆时宜就是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认定的人就是不会变。
这样的性格说好也好,说不好,也很容易受到伤害。
陆时宜静默了一会儿,说:“以后不会了。”
在姜珮瑶发出疑惑的眼神之前,她喃喃地补充道:“不会再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姜珮瑶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在这个年纪中,非常出挑的男孩。
无论是从哪个方面看。
她叹了口气说:“好了,这么严肃做什么?又不是不同意,现在这个场合不太方便,之后有机会带来家里做客吧。谈恋爱妈妈是支持的,但要保护好自己听到没?”
“喔。”又是点头,唇角勾了一勾,彷佛放下了心头大石。
“行了行了,今天早点睡,明天早上还有一堆事儿呢。”
陆时宜洗漱过后,把纱布重新整理好,安然躺下入睡。
次日一早,护士姐姐来抽血,并让准备手术的病人去检查室小房间剪睫毛、洗眼。
陆时宜醒的时候,周亦淮就已经在了。
她有点后悔让他过来了,剪睫毛,特别是单只眼的睫毛,是真的很丑呀。
两只眼的都剪掉的话,说不定还能被别人夸一句“很酷”。一只有,一只没有,只会让人觉得滑稽。
从病房到那儿要走一小段距离,姜佩瑶下楼去买早餐了,是周亦淮扶她去的。
在门口排着队时,她落在最后一个,扭头小声对周亦淮说:“你待会儿不许跟我一起进去。”
“为什么?”
医院里空调温度开得很高,陆时宜条纹病服里面就穿了件睡衣,越发显得人纤细瘦弱,看着很好欺负。
她说:“因为不好看。”
“好看,怎么会不好看。”周亦淮语气十分理所当然,“我们陆宝怎么样都好看。”
前面还排着那么多人,他说这话时,声音压根算不上小。
至少站在她身前的阿姨就回头瞥了一眼。
陆时宜躁得脸整个红透。
她歪过头,不想被他盯着,“你双标。”
周亦淮:“?”
陆时宜趁机抱怨:“你昨天说自己不好看,就不让我看。”
“真的不好看。”
“假的。”
“那什么是真的?”
“帅。”
这番对话接得太快了,以至于她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周亦淮倏地笑了,他大言不惭:“谢谢夸奖。”
陆时宜:“……”
说不过,根本说不过。
他靠在门边,望着她的眼睛说:“据说,剪了睫毛之后,再长出来的会又卷又翘。”
陆时宜持怀疑态度:“真的吗?谁说的。”
“我姐。”他不带犹豫地拆穿,“她亲身试验过。”
手术过后,她好像还没观察过自己的睫毛。真的有效果吗?
周亦淮低头凑过来观察,啧了一声,“是吧,这只眼睛的的确比那只的长一点。”
猝不及防的靠近,让她猛地一怔,但没往后退,就这么任由鼻尖近乎相贴。
他持续点头作肯定状:“好像是能戳死我的长度。”
“……”
陆时宜最后一个躺到操作台上时,护士姐姐看后面没人了,还跟她闲聊:“哇,你的睫毛好好看,是真的吗,自己的吗?”
这话,好熟悉……
貌似上一次也被问过。
因为还是同一个护士。
只不过之前被问到的时候满是暗恋失败的悲伤,现在却全是面红耳赤的羞怯。
她还没作出回答,门口那边就悠悠传来一声:“真的不能再真了,只此一家,再无其他。”
护士有条不紊,三两下做完工作,回头一看,男生侧身抵住门框,揣着口袋,朝这边欲看不看,侧脸棱角分明。
“你男朋友啊?”她朝她点了点下巴。
陆时宜真的快羞死了。
她让他别看,他就是这样别看的?这和看了到底有什么区别!
“嗯。”她小声回答。
“帅啊,”护士又把她移交给洗眼的另一位护士,说,“眼光着实不错。”
同事也迅速操作起来,她那个位置只能看个背影,具体什么样看不到,她随口接了句:“找男朋友就得找帅的。”
护士:“何出此言?”
同事:“科学证明,每天多看十分钟帅哥,能延年益寿。”
护士:“真的假的?”
同事:“自由心证,反正我觉得我追星以后,命都变长了。”
护士:“……”
陆时宜:“……”
洗完眼睛之后,护士在她脑门粘了块纱布,挡住一只眼,往门口喊了一声:“帅哥,可以接你女朋友回病房了!”
周亦淮装模作样犹豫了一会儿,才一副“看吧,没办法,她让我进来”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过来扶她起身。
陆时宜这会儿无力跟他计较。
走出检查室才两步,就听见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今天再看八分钟帅哥,就又完成目标了!”
陆时宜脚步一顿,差点腿软屈了膝盖。
她用一只眼睛在周亦淮脸色逡巡,喃喃道:“那我岂不是要长命百岁?”
然后这个人突然就笑得连脖颈都在颤,但搀扶着她的手还是很稳。
周亦淮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是啊,所以快点好起来吧。”
彼时刚好路过护士站,姜佩瑶拎着早餐上来,转个弯就碰见了这一幕。
他是懂“得寸进尺”这四个字怎么写的,慢慢放下头顶的手,从善如流打了声招呼:“阿姨,早上好。”
表情转换得也极快。
看见全程、护士站里坐的几位,全部都在憋笑。
九点手术,历时一个多小时,陆时宜终于从手术台上被送了回来。
还是老样子,疼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紧紧地揪着周亦淮的手。
她躺下,连侧过身都不太敢,眼睛里牵动的神经太多,动一下,整个大脑都痛。
睡觉呢,还睡不着。
午饭,也吃不下,没胃口,睁不开眼,嚼东西时也痛。
周亦淮跑下楼买了粥,轻着动作使人坐起来,开始投喂。
可能是感觉有点尴尬,又不知该不该阻止,姜佩瑶索性退了出去,自己下楼去吃午饭。
“不想喝。”陆时宜讲话费力。
声音低低的,嘴唇又白得吓人。
周亦淮极具耐心哄了她几句,无果。
她有点委屈:“这样你就没办法牵我了。”
可能人生病的时候就是患得患失。特别是她现在还算是个“小瞎子”,看不到人,只能通过身体接触的方式,来确保存在。
乖得不行。周亦淮在心里叹。
稍微远离,她要粘人;过分亲密,又要因为病房里还有两位奶奶而害羞。
真要命了。
“六十一。”他拖了长尾音,在她耳边诚恳建议,“你乖乖听话,喝一口,我亲你一下,怎么样?”
她只犹豫了两秒,“那你把帘子拉上。”
周亦淮弯唇看了一会儿她,放下粥,神色自若走到另一头,拉上隔帘,“好了。”
“喔。”
她被喂了一口,然后自然而然地往他那边稍微偏了偏头。
周亦淮轻轻贴了一下,数着数,“第一下。”
……
“第二下。”
“第三下。”
……
“第五十九下。”他重新牵上她的手,“好了,喝完了。”
陆时宜躺下来,收获了耳边近在咫尺的赞扬:“我们陆宝好棒。”
她大脑尚且还疼且混沌着,难以细想到底棒在哪里,不过他既然都这么说了,她应该就是挺厉害的吧?
莫名其妙,她膨胀了起来。
这回手术过后,周亦淮及时找护士开了止痛药,饭后不久吃了药后,她就被催促着睡觉。按照常理来说,吃完药睡一觉醒来,痛感应该就不是很明显了。
还膨胀着的人指使道:“我有点想听歌。”
周亦淮:“哪首?”
“随便。”
“手机播放还是现场live?”
陆时宜抿唇:“上一次手术的时候,手机音乐听够了。”
她这不算正面的回答,答案却也无比明显。
“好吧。”周亦淮戏谑地调侃她说,,“占我便宜啊。”
“痊愈了要付尾款的,知不知道?”
她很轻地“嗯”了一声。
怎么就能这么让人心软呢?
周亦淮垂眼看着她,倏然开始笑,笑够了才通知道,“那开始了。”
即兴套了首歌的旋律,没用原曲的词,他开始自己乱编。
“亲爱的宝贝,亲爱的宝贝。”他低声唱道,“假如有天世界失忆,也会记得你是我的宝贝。”
见面
出院之后, 陆时宜在家里老老实实躺了一个多星期,期间很少看电子产品。
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和周亦淮语音通话。
就什么都不做, 把手机放到枕头边,闭着眼睛和他盲聊。
据周亦淮所说, 陪聊师是个新兴职业, 一般按小时进行收费,就他们俩聊的这个时长, 她可以做好还高利贷的准备了。
陆时宜:“……”
转眼就是过年,康复良好的陆时宜跟随父母四处走访亲戚。
饭桌上必不可少先来一波对她的吹捧如“高材生”“前途无量”。再问点个人私事,如“上了大学有没有谈对象?”
前者她用笑容对之,后者她感觉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不过支支吾吾本身就是一种答案,在众人揶揄的目光中, 眼神清澈的小孩陆澄悄悄贴到她耳边,轻声地问她:“你有男朋友了吗?”
陆时宜在家里辈分很小, 真要论起来, 她得叫这孩子“小姑姑”。
迟疑了一下, 觉得不能骗小朋友, 于是就点头承认。
小姑娘“哇”了一声,指着电视上晚会节目的明星,问:“有这个哥哥好看吗?”
她迟疑:“有……吧?”
饭后, 她被拉着上了麻将桌, 手机放在了一旁。
三个“老手”欺负她一个“菜鸟”,她连着输了好几轮。陆澄小孩子心性, 因为喜欢陆时宜,所以一看到她输牌就委屈得要哭。
陆时宜无奈, 打开手机,找到她喜欢看的动画片,播放,交代道:“澄澄你坐在我旁边看好不好?”
陆澄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好呀。”
她接过手机,搬了张凳子过来,坐在离陆时宜不远的地方,捧着手机安安静静地看。
这集看完了,正要自动切换到下一集,屏幕突然黑了一瞬,转而跳跃到了通话请求。
陆澄讶异了一下,拧着眉头研究了会儿,备注是“Z”,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下意识想扭头叫陆时宜,却发现她好像正面临牌局的关键点,桌上叫闹声不断。
犹豫两秒,陆澄点了接通键。
“六十一,一天没理我了。”她听对面这么讲。
明显就是一个男生的音色。
小姑娘眼珠子一转,奶声奶气地回应:“我不是六十一。”
声音还满是稚气,有着小孩子独有的软糯,但又清亮明媚。
“……你是?”
那边传来衣料摩擦的响动。
“我是陆澄,”她晃着悬空的短腿,又往陆时宜那边看了一眼,说,“陆时宜在打麻将。”
周亦淮很耐心地跟小朋友讲话:“那你帮哥哥看看,她方不方便接电话?”
“好像不方便。”陆澄开启了侦探模式,“哥哥你是不是她男朋友呀?”
又是两秒无声。
随即是一声轻笑,讲话很缓:“你怎么知道的?”
“嘿嘿嘿她悄悄告诉我的呀。”陆澄觉得这个哥哥的声音很好听,就开始想象他长什么样子,比明星还好看的话是什么样子呢?
于是她字正腔圆地请求:“哥哥我能不能和你视频?”
“好。”他又在笑,好像脾气很好的样子,“那我挂断重来。”
两秒后,陆澄接通视频电话,猝不及防和男生对视了。
视频里的人只穿了件黑色的连帽卫衣,随手转着支笔,靠在椅背上,嘴角勾着点散漫的笑。
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亮晶晶地盯着屏幕,一眨都不眨。
好半天,才跳下凳子,短腿哼哧哼哧迈着,一路跑到电视机前,抬头望望,又低头看看,几乎要蹦起来,激动地喊道:“哇!真的比他好看!”
周亦淮看她扎了两个小辫子,满头戴的都是闪闪的头饰,依稀还能看出来某些特征和陆时宜很像,于是忍不住开始想象她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一口一口“哥哥”,想想就挺爽。
他收敛了几分发散出去的想法,看着镜头问:“澄澄小朋友,我能看看你陆时宜姐姐吗?”
陆澄还在手舞足蹈,一时没转过弯来,不由地反驳:“她不是我姐姐。”
周亦淮:“……?”
“她是我……”陆澄努力在回忆大人是怎么说的,那个名词好像是,“侄女。”
周亦淮沉默了两秒,嘴唇向下压了弧度。
本来是懒洋洋歪在椅子上的,这会儿反正坐正了身体,手指关节叩了叩下巴,改口道:“那你别叫我哥哥了。”
陆澄眨巴眨巴眼睛:“那我叫什么?”
她一边回答,一边捣鼓手机,终于找到摄像头的转换,一下子对准了坐着的陆时宜。
在室内,女生脱了外套,穿着件白色的毛衣,神色看起来很严肃,彷佛如临大敌。
周亦淮视线顿了两秒,问,“你平时怎么称呼她?”
“唔,就喊名字呀。”她想也不想回答。
“那你就叫我名字。”他叹了口气说,“我是周亦淮。”
“哦。”陆澄迈了几步,又往那边挪了挪,让镜头里的人被看得更清楚了,“陆时宜又输了。”
小姑娘接二连三地叹气:“她今晚好像还没赢过。”
周亦淮皱了下眉,道:“能不能对准桌子,我看看。”
陆澄爬上凳子,半只腿屈着跪坐下,悄悄摸摸用手机拍,也没人注意她。
片刻后。
陆澄拉了拉陆时宜的毛衣衣角,又用手点了点,指挥道,“你扔这个。”
陆时宜:“?”
少顷,衣角又被扯了下,“这个这个。”
反正她都是瞎打,哄小朋友开心也不是不行。
“然后呢?”陆时宜转头问。
陆澄和她大眼瞪小眼,遂低下头去,扑棱着睫毛问:“然后呢?”
陆时宜跟随她的目光,将视线转移到手机上。
“然后,他说——”小姑娘朝她甜甜地一笑,“你赢啦。”
“啊?”
扭回头一看,刚才都没发现,确实是赢了。
“手机还给你,我不看动画片啦。”陆澄抱着她的腰,贴着她耳边说,“你男朋友要和你说悄悄话。”
陆时宜从桌上下场,喊了姜珮瑶来顶上位置,自己一个人出去接电话。
她套上羽绒服,没来得及没拉拉链,屋里面全是人,她边往外面走边问,“怎么啦?”
半晌没声。
出了屋子,就是楼道,感应灯明明灭灭,她的脸看得并不清楚。
陆时宜疑惑:“怎么不说话?”
周亦淮淡着神情,撩起眼皮,挑了挑眉,“昨天不知道是谁说想我,今天这样,你就是这么想的?”
陆时宜:“……”
他好像有点扭曲概念。
她记得她原话明明说的是,“去年这个时候,放假都还在写卷子,有点想念一起努力的同学们。”
然后,就被他直接缩减句子成想他。
她是真的很想笑,“那我现在不是正在陪你说话嘛。”
她还有点担心,前段时间因为眼睛不好,他天天陪她闲聊,会不会觉得有点烦。
于是正好这几天过年也忙,她就没怎么主动打扰他。
“你我本无缘,全靠我收买小孩儿。”周亦淮冷哼一声。
好吧,她真的被逗笑了。
“澄澄是我小姑姑。”陆时宜踩了一脚,让刚灭掉的灯又亮起来。
“嗯,她跟我说了。”屏幕里的周亦淮定定地看着她,笑得张扬又理所当然,“我难道不是她大侄子吗?”
陆时宜唇角弯得更高了。
他们男生之间挺流行叫“爷爷”“爸爸”等一系列带有地位差异的称呼,奇怪的文化。
这会儿听到称自己为“大侄子”,确实也是挺新奇。
越思考,就越是想笑。
偏偏这位,还是一副少爷的拽样,不知道的以为他在讲什么很装的话题。
周亦淮这时候叫了她一声,“六十一。”
“嗯。”
“你知不知道,自己火了?”
“啊?”
周亦淮提醒她:“自己在社交平台上发过什么,还记得吗?”
“……?”
她回忆了好半天,社交平台,她好像只发过一条内容。
雪中舞的视频。
这段*七*七*整*理时间她很少玩手机,自然也没再上过那个软件,刚发布的时候明明也没多少人看到,现在竟是……火了?
她缩小视频框,点开另一个软件,消息多到差点卡退。
新奇的体验。
评论区清一水的:[求问这是哪一部偶像剧?]
[他们俩不是情侣我就去按头在一起]
[好浪漫啊究竟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这个视频其实看不清正脸,只不过氛围感太足了,加之有营销号转发,不少人都被吸引了过来。
陆时宜看着蹭蹭蹭往上涨的粉丝量,有点犹疑:“要不,我删了吧?”
突然受到这么多人关注,她还挺适应不了的。
索性趁现在,别人还不知道他们是谁,将探究的欲望扼制在摇篮里。
“删了做什么?”周亦淮反问道,“你男朋友见不得人啊?”
“没……”
她小声解释:“我都没问过你,愿不愿意分享出去。万一别人揣测评价什么的……”
周亦淮:“你愿意秀恩爱,我高兴还来不及。”
秀、秀恩爱?!
这算吗?
陆时宜愣着的半天,楼道里的灯又熄灭了,她缓了会儿才如梦初醒地剁了一脚。
“而且,已经晚了。”他神情自若地说,“你已经被附中的官方号转发了。”
陆时宜:“?”
她不自禁咬了下唇,像是听不懂他说的话一样,整个顿住,“我被附中转发?附中怎么会知道那是我?”
不能吧。
“因为我被认出来了。”他装模作样地叹,“毕竟还是个高考第一。”
他,有时候就还蛮臭屁的。
陆时宜手忙脚乱地点进附中的官方宣传账号,竟还发现,它把一年前百日誓师暨成人礼那天的齐舞官摄视频放了出来。
高清摄像头,拍得非常清晰,每张人脸都能辨识出来。
好巧不巧,定格的几个画面里,恰好就有她和周亦淮。
再将之和一年后这段雪中的作比较,评论区直接土拨鼠尖叫。
[这是哪所学校!高中还有这种活动吗?]
[要是能和喜欢的人一起跳,能记一辈子吧!!!]
几秒后,上面这条评论的发出者刷到了大学那段,发出尖锐的爆鸣声:[我靠还有后续!所以这两位是在一起了对吗?]
还有附中的同学过来评论:[这位还是去年高考状元……]
总而言之,种种因素下,官号也火了一把。今年的招生看起来应该要更火爆了。
视频反复播放了好几遍,陆时宜喃喃道:“这届高三马上要开学了吧?”
开学补课,没多久就要百日誓师。时间过得好快,他们已经不是绿茵场上的主角了。
“是啊。”他笑着问,“那要和我一起回去看看吗?”
回附中。
陆时宜一直有这个念头,但每每都有些勇气不足。
但这次他主动问了,她朝他一笑:“好呀。”
大年初七,年味还没安全过去,但高三开学了。
周亦淮来安棠这边接她,好久没见面,他几乎是跑着过来抱她的,要不是顾及她眼睛暂时承受不了剧烈运动,他估计能抱着她转圈圈。
外婆见着他,倒是有印象,告诉陆时宜:“他来看过你。”
她一愣:“啊?”
外婆回忆:“你第一次手术完静养,咱们还没搬家的时候,他来过,和另一个小伙子一起。听他提起说,两三年前来过我们家,你还记得吧,就那回好多学生一起帮忙做饭,难为他还记得路。”
“本来想叫你起来招待一下,结果他说来看看就走,就站在你房间门口待了会儿。”外婆补充说道。
陆时宜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憋了很久,上车的时候才问:“你那时候来看我,怎么都不说啊?”
“怕影响你心情。”周亦淮坦诚地回答,“当时说了也没用,反而给你造成困扰。也没什么,就一直收不到你那边的消息,有点不放心,就和路扬去看了眼。”
何止是不放心,简直是要发疯。如果路扬在,他一定会这么说。
“除了这次呢?”陆时宜打破砂锅问到底,“还有别的我不知道的时候吗?”
一时沉默。
而沉默本身就是一种肯定回应。
陆时宜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但还是讲:“你告诉我嘛。”
“说了不许哭。”他对她真的很容易心软。语气稍微偏向撒娇一点,原则好像就没有了。
“又不是我想控制就可以的。”她喃喃。
有时候情绪一上来,理智就不听使唤了。
“祖宗欸,眼睛能哭吗?”他算是操碎了心。睫毛都还没完全长回来呢。
她就眨巴眨巴眼睛往旁边端视他。
周亦淮只好简略回应说:“去过二中,你和沈江屿经常自习的那家店,也去过几次。”
陆时宜怔住。
为什么她完全没发现?难道是她身上的“周亦淮雷达”消失了吗?
可能是因为,她从来没想过,她还能和他再有交集吧。
“所以,和沈江屿一开始见面,我就看他不太顺眼。”周亦淮把车停到附中附近,拉上手刹,低声道,“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我的确,有点嫉妒他。”
“?”陆时宜下意识辩解,“我和他没……”
“我知道。”他打断。
知道是知道,但有时候理性无法阻止。他那会儿还想过,要真的她不喜欢他了,也没什么关系。
反正一直做好准备,一直准备就绪窥伺机会,抓住就打直球,说不定就能顺位继承男朋友了?
周亦淮仿佛妥协般地叹了口气,“只是有点羡慕他,整个高中阶段都在你身边。”
陆时宜抿了抿唇,听他继续说。
“我没喜欢过其他人,也没和别人谈过恋爱,所以当时自己也很无措,所以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案,还是让你离开了附中。”
陆时宜听着心有点揪紧。
下了车,两个人并肩往学校走,他继续着刚才的话。
“不过吧,我猜,沈江屿此刻一定没有我快乐。”他说出这话时,口气轻飘飘的像局外人,听着还挺拽,手又不太老实地过来掐她脸,“不,是他根本就不懂我的快乐。”
陆时宜:“……?”
掐完以后,他的手指顺势往下巴后面挪了挪,行进至脖颈附近,不由分说地带着人往前一扣。
然后他迅速躬身,凑过来亲她,一开始只是简单地碰了下。
后面却像是忍不住了,唇齿交缠。
虽然还没进学校,但这地方多少也算公共场合吧?陆时宜羞得耳朵发红,想推开,又不太舍得。
进退维谷之下,周亦淮先放开了她。
他就那么风轻云淡地直视着她的眼睛问。
“被你套这么久的话,一直到现在,还没问呢——”
“想我没?”
禁忌
到了附中门口才知道, 因为去年的持刀伤人事件,现在已经不能随意进入校园了。
往届毕业生要想进入,只能由老师领着。
十分钟后, 江老师从教学楼匆匆赶来,跑到北门亲自来认领他们。和门卫叔叔简单沟通过后, 带着他们往回走。
江老师端视了他们一会儿, 突然调侃道:“陆陆今天涂口红了?”
口红?没有啊。
好半晌,陆时宜反应过来老师什么意思, 羞得没边了。
江老师还是笑眯眯的,越看这对越高兴,突然呀了一声,像有了重大发现:“你们俩很有夫妻相耶,都越来越好看了。”
“夫妻相”这个词把陆时宜震麻了。
偏偏旁边的周亦淮从容淡笑,接道:“大家都这么说。”
陆时宜:“……”
哪里来的大家?
这会儿是上课时间, 校园寂静,江老师带他们往办公室走。
这年她还是教高三, 办公室工位几乎如出一辙, 陆时宜恍然觉得, 自己还是那个需要天天来抱作业的课代表。
聊了一阵子, 大课间铃声响了,高三出操,江老师要下去带学生。
陆时宜跟周亦淮牵着手在五楼漫步。
她有点想挣脱:“我们这样, 在校园里会不会有点奇怪?”
周亦淮往四周巡视了一圈, 目光又落回她的脸上,笑问:“哪里奇怪?”
“就……”她停下来, 微拧着眉想了会,“感觉随时会被抓早恋。”
周亦淮眉梢轻轻一扬, 反驳她:“我们已经毕业了。”
“成年了。”
“是大学生了。”
男生接二连三地补充,越说笑意越明显,抬了抬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最后下了结论:“所以,这样非常合适。”
说不过他。
“那好吧。”
没多远,就到了南边楼梯旁的竞赛班,陆时宜下意识地在经过时扭头,寻找熟悉的座位。
她曾经无数次在路过时特地放慢脚步,想多看他一会儿。但现在,他就是身边,挺不可思议。
这么想着,她问出了疑惑:“为什么你们班都不用换座位?”
他位置一直靠窗,陆时宜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瞬间用眼神对焦。
“就二十几个人,没必要。”
“哦。”
值日生大课间不用出操,透过教室玻璃窗,清晰地看见有几个学生在扫地、洗黑板。
负责倒垃圾的学生一出门,目光就与走廊上的他们对上,陆时宜不自禁又想挣脱紧握的手了。
但她不做出动作还好,一做出来,对方的目光立马下移,落到相扣的十指上。
眼神顿时充满八卦和探寻意味儿。
特别直白。
陆时宜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于是轻轻用指甲掐了下周亦淮的手背,让他想想办法。
哪知学妹直接放下了垃圾袋,扬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向他们乐呵呵地招了招手。
“周学长好,学姐好。”
陆时宜:“……!”
她情不自禁偏头去看了下旁边的男生,心里嘀咕着:哇,这么出名,到哪儿都有人认识。
正这么想着,广播里的音乐声忽然暂停,传来了主持人的声音。
“同学们,你们已经步入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了,过不了几天就是百日誓师暨成人礼,光阴如梭,时不我待……前段时间想必大家也在网络上看到了集体舞的相关视频,主人公之一正是我们上一届的高考状元周亦淮……”
陆时宜轻叹。但同时也与荣有焉。
扫地的值日生这会儿也来到了后门口,抬头也是一惊,遂尖叫了一声,召来了教室里其他值日的几位。
有男有女,叽叽喳喳,卫生什么的已经被完全抛在脑后。他们被团团包围,直面清澈而兴奋的眼神。
“天呐!你们竟然回附中了!”其中一人激动得快跳起来,“我能和你们合张影吗?蹭蹭玄学!”
“合影就能上时和大学吗?那我也要我也要!”
最后拍了张大合照。
扫地的女生撑着扫把,告知他们:“之前各个大学的学长学姐拍的加油视频里,你们俩有特写镜头!当时在礼堂放的时候,听取‘哇’声一片!”
拿着抹布的男生也接道:“是啊是啊,学长那句‘志同道合可抵岁月漫长,情之所钟可致所向披靡’,现在是我的座右铭了。”
众人一片哄笑,倒垃圾的女生大胆开口问:“所以,‘情之所钟’是高中就开始的吗?”
被老师调侃也就算了,陆时宜没想到,还能被学弟学妹们起哄。
她不可遏制地脸热了。
“别想了。”周亦淮笑了笑,“我们俩大学才在一起。”
几人拖长音调“哦~”了一声,眼神里满是揶揄。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男生又问:“那是怎么追到学姐的?”
周亦淮开始不要脸:“你高考考个状元没准儿也行。”
“哈哈哈哈哈!”
“首先你得有学长这张脸!”
再聊下去,真的要影响人家打扫卫生了,他们很快离开五楼,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逛。
往小卖部走的时候,大课间已经结束,人群四处奔涌,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快乐彷佛是很简单的事。
陆时宜随便歪了下头,就看见两个穿着校服的人在运动场边走着。
女生迈步跨上了花坛瓷砖,在上面像在练平衡一样。男生在下面,平白比她低了半个头,一直跟在她旁边。
没两步,花坛到了尽头,男生停住脚步,伸出右手自然而然地想要接住女生下来,结果女生自己跳了下来,还拍掉了男生的手。
陆时宜觉得很有趣,就一直偏着头看,直到一只大手强硬地将她脑袋转过来。
“有这么好看吗?”
“没你好看。”
她现在已经能飞速接上他的话,虽然说完还是要害羞一下下。
周亦淮照旧不要什么脸皮,大发慈悲地“哦”了一声,反问:“那你喜欢吗?”
“……”
陆时宜本来就不太好意思,结果他还要追问,就只好微微红着脸,含着点笑意朝他点了点头。
“点头是什么意思?”他依旧不依不饶。
“……喜欢的意思。”特别特别小声。
周亦淮微弯了腰,在她耳边笑了声,语气却依旧正经:“喜欢到什么程度?”
陆时宜一顿,喉咙紧了一下,一时被这个问题难倒了。
他这算是套话呢?还是套话呢?还是套话呢?
“算了,不为难你了。”他懒洋洋地牵着她继续往前走,“反正不说我也知道。”
“不过你要是求我一下,我就告诉你,我对这个问题的答案。”
陆时宜:“……?”
那她宁愿不知道。
“不求。”她往旁边稍微挪了挪,“你稍微注意点影响,现在人很多,会给他们带来不好的引导。”
“是吗?”周亦淮低着声,“确定不是嫉妒?”
陆时宜闻言弯了下唇角:“不确定呀。”
男生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腾出另一只手来掐她的脸一把,“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
“什么?”
喜欢你到什么程度?
“整个世界森林里的老虎全都融化成黄油。”他说。
爱,让那些强大的、目中无人的,全都变成了柔软的、甘甜的。
这句话出自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陆时宜自然也看过,她顿了片刻,小声谴责:“你照搬名人名言。”
反正不是原创。
“你难道不该夸我两句?”周亦淮略显戏谑地对她挑了挑眉,“我这不是配合你文化人的身份吗?”
“……”
“行吧,我就知道,你喜欢高三时期的周亦淮多过现在的我,没关系,我非常理解。”他勾了勾她的手指,轻轻叹了口气,“过段时间我换回附中校服,重获恩宠吧。”
这叫什么话!
逗她真的很好玩吗?
陆时宜耳根一红,迅速移开视线。
小卖部里挤满了人,这个天气竟然还有啃着冰棒的。他们俩一走进去,不少双眼睛齐刷刷地盯上来。
周亦淮倒是很坦然,凑近她耳朵问:“想喝什么?”
皮肤因为袭来的热气,突然变得又痒又烫,声音也像小蛇一样往她耳朵里钻。
“橘子汽水。”可能因为这种东西对他们来说意义非凡,所以默契地想到了一处。
“我让老板娘给你加热一下?”他拖长尾音,眼睛里满是笑意。
陆时宜:“?”这饮料是可以加热的吗?
随即反应过来,他就是在打趣她。
“周亦淮!”
这人装模作样往旁边逡巡一圈,有些疑惑地问道:“好几个周亦淮呢,你喊的是哪个?”
“……哪里有好几个?”
“不是你说的三个?”他故作惊讶,眼神中全是“自己说过的话也能忘记”的谴责。
三个。
其一,陆时宜的男朋友。
其二,大杀四方的高考状元。
其三,无与伦比的阿淮。
“站在你面前的,是无与伦比的阿淮,你就说喊的是不是他吧。”他好整以暇。
陆时宜眨眨眼,否认:“不是。”
“那是哪个?”
“不知道。”
“那你叫声阿淮给我听听?”
“不要。”
他们在货架间徘徊太久,久到大课间早已结束,铃声响起后,学生们飞速赶回教学楼,小卖部顿时变得空空荡荡。
对话一句,周亦淮就随便从架子上拿一样零食,到最后,陆时宜回头看一眼,惊道:“你怎么买这么多?”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校卡,在手中灵活地转了两圈,不答反问:“反正我都买这么多了,肯定要输密码,你要不要,再去买些什么?”
陆时宜一瞬懂了他要做什么。
她慢悠悠地去文具区拿了卷胶带,再慢吞吞地排队到他身后。
大半年过去了,老板娘已经不太记得他们是谁,只是大概觉得有点眼熟,多看了他们两眼。
机器“滴滴”地发出扫描声,电脑上映出价格总额,老板娘扔了袋子给他,提醒他说:“要输入密码。”
周亦淮回过身,垂眸看她,嘴角带着笑:“你来。还记得吗?”
记得是记得,只不过……
她一抬头,就对上老板娘兴致盎然的目光,是那种姨母笑,她一接触到就忍不住迅速撇开。
老板娘边往刷卡机按数字,边笑说:“你们是毕业生吗?我感觉有点眼熟,现在在一起了吧。”
“是啊。”周亦淮站在前面往袋子里装东西,接道,“您还是我们俩的鹊桥呢。”
“哦?”她输完数字,又仔细地打量了两眼,忽然想起,“你们是那个,那个……!”
“恭喜恭喜。”她笑得更加大声,也更加发自内心,“结婚了给我发个请帖啊。”
“您愿意来的话。”周亦淮顺口接下。
陆时宜强作淡定地按下密码,耳尖到两颊已然红透。
走出小卖部,陆时宜脸还热着,小声问:“你怎么都……想那么远了啊。”
周亦淮反思了下自己,问道:“……我看起来,很像一个渣男吗?”
陆时宜认认真真地打量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嘀咕:“有一点点。”
他表情顿时变得很微妙,妥协道:“没办法,谁让我有三个女朋友呢。”
“?”
“一号,博学广识人美心善的六十一;二号,高考小黑马陆时宜;三号,又甜又软还会撒娇的陆宝。”
周亦淮轻轻啧了一声,感叹:“这叫我怎么能不渣啊?”
“……”陆时宜确定了,这是报复,是赤裸裸的回击。
“想不想去高一高二我的教室看看?”他问。
陆时宜高三才来的附中,错过他以前的样子,觉得还蛮遗憾,自然是满口答应。
南方的教学楼都是通过各种复杂的结构,联结在一起,他们从高三楼穿过去,随意地在楼层之间晃。
“周亦淮。”陆时宜抿唇喊了一声,“我好像还没有见过你的学生照。”
排名榜原本是该有照片的,都怪这个人的蓝底证件照在一众同学中显得太格格不入,害得附中取消了照片。
周亦淮眯了眯眼睛,边上楼边说:“我天天在你面前晃,还没看够啊?”
“也没有天天啊……”她先下意识反驳了一下,又想起,“你之前拍的那些废片,都还没给我看呢。”
正上到四楼,往五楼的平台那里,周亦淮停下,长久地叹了口气:“我可总算是见识到,白月光的杀伤力有多大了。”
平台那里有很大的一块玻璃窗,可以窥见对面高三楼的教室,现在是上课时间,那边教室门前的走廊上没人。
被周亦淮抵到玻璃上的时候,陆时宜还在想,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男生手扣在她的背上,让她后缩不得,“不会到了三十岁,你还是喜欢作为高中生的我吧?”
陆时宜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轻轻咳了一声。
“那也行吧。”他终究妥协,“反正马上要亲你的,是现在的周亦淮。”
什、什么?
这话刚落下,周亦淮没什么表情地俯身吻她,一只手臂横搁在玻璃上,圈住她的身体。
舌尖一下一下,有点凶。
陆时宜先是闭着眼睛,后来过了会儿,她想起来现在是什么场合,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他,水光潋滟。
这是学校!教学楼!
虽然以他们的身份,做这些未尝不可,但是禁忌感也太强了些吧?!
她脑袋懵懵的,一时间没想清楚要不要推开他,他就已经得寸进尺了。
陆时宜情不自禁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残存的音节,可怜兮兮的。
正当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响动,尖叫声,呐喊声,吹口哨声,沸腾的、涌动着的人声——
“啊啊啊啊啊啊!!!”
“卧槽卧槽!!!”
肯定不止一个人,而是,一大群人。
陆时宜僵直了两秒钟,猛然意识到,对面的高三楼里,可能有学生从教室出来了。
心脏顿时停了一拍。
明明还不是下课时间呀!怎么会这样……
她开始推面前的人。
周亦淮显而易见也听见了,抬了眼眸,随意透过玻璃窗往对面看了一眼。
五楼竞赛班门前的栏杆上,趴了好几个翘首以盼的学生,目光灼灼地向这边探寻着。
并且,他们还不断呼朋引伴,往教室里叫新的不知情的同学出来看。
简直称得上是大型围观现场。
他没料到这种情况,也是一怔。
知道陆时宜脸上薄,周亦淮压着一股劲儿,松开了她,拉着人就往楼上走,隔绝了目光。
她之前一直背对着,这会儿还想回头看看是个什么情况,哪知周亦淮一伸手,直接捂住了她的眼睛,“别看。”
手很热,她的脸更热。
过了好片刻,她才问:“刚刚……”
“刚刚,”周亦淮沉着声,面不改色地说道,“化学老师做实验炸了,他们没见过世面,震惊呢。”
明示
大一下学期的课出奇得多, 卷王院系更是要到提前开学的程度。
周亦淮先一步回岁和市之前,终于把之前拍的废片留给了她。陆时宜花了一个下午看完,大概明白他为什么不让看了。
譬如有一幕, 高三的某天下午,他们二十班举行了一项活动, 在走廊把瓶盖当足球踢, 看谁能精准踢进垃圾桶里。周亦淮没什么兴趣地随便一踹,可能是用力过猛, 一脚把瓶盖踢飞下了楼。
片刻后,楼下响起了教导主任愤怒的呐喊:“是谁!给我滚下来!不要等到我查监控再把你拎出来!”
镜头穿过栏杆往下一探,好巧不巧,那枚瓶盖落在主任头上的“地中海”区域,被周围茂密的头发团团包住,格外滑稽。
视频里全是幸灾乐祸的声音:“哈哈哈哈周亦淮, 国足需要你!”
然后他果断把视频掐了。
再譬如,某天傍晚, 他正在走廊拍摄落日, 镜头转到对面高二的五楼时, 有个教室的后窗边出现了一男一女, 牵着小手,看两眼风景,就对视一眼。
视频里周亦淮下意识骂了一句:“我还没谈呢, 他们凭什么啊?”
他收了相机, 镜头转到走廊,晚自习来答疑的江老师正往班级这边走, 隔了老远他就开始喊:“仙女,我要举报——”
又掐了。
陆时宜哭笑不得, 此刻深深赞同吴媛媛的话。周亦淮的包袱,可能真的有点重。
不过,他大概不知道:正是少年率性到底的纯真和浪漫,才让人日复一日地爱上。
怎么办呀,才分开半天,好像有点想他了。
陆时宜返校时,本来说好是周亦淮来接她的,结果工作并不繁忙的姜珮瑶女士突发奇想,想要去她的大学看一看,于是顺理成章地送她。他没机会了。
姜珮瑶不急不忙地在岁和停留了两天,最后要走的时候才问:“那孩子呢?你们平时谈恋爱都不见面?”
陆时宜刚喝下去的一口水都快喷出来。
怎么可能不见面……也就是这两天妈妈在,她勒令周某人不许出现。
姜珮瑶淡淡回视她,好像在等她说出什么来,陆时宜只好忐忑地问:“您想见他吗?”
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这种才是最吓人的。
之前是因为她要手术,姜女士为了顾全大局,才没对他们发表什么看法,现在可真不一定。
陆时宜给周亦淮打电话。
十五分钟后,男生从校车上顺着人流匆匆下来,长手长脚的,气质出众,属于是一眼能被看到的那种。
简单打了招呼,三人往校外走,期间几乎都是姜珮瑶在问,周亦淮在答,陆时宜默默隐身。
聊天从天气入手,像是拉家常,然后逐渐加重深度,开始问专业、就业方向、毕业薪资、家庭情况云云。
陆时宜汗颜,觉得局面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好在周亦淮应付长辈很有一套,至少她没有明显看出来姜珮瑶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到了校门口,姜珮瑶停下,“就到这儿吧,我叫了车,马上就走了。”
陆时宜刚想松口气,忽然听见姜女士开口叫她:“你过来,我单独跟你说几句。”
两人往边上靠了靠,她问:“您要交代什么呀?”
“紧张什么?”姜珮瑶笑,“我就是要跟你说,谈恋爱可以,但要记得保护好自己。现在时代变了,年轻人的想法也变了,妈妈是理解的,但是……带着小孩去拍毕业照也太好是不是?”
陆时宜:“……?”
之前上某节大课时,教授闲聊时提起,每年毕业时都有学生带着小孩来拍毕业照,研究生尤其,本科生倒是少见……
想多了,想多了。他们明明还什么都没有。
陆时宜倏然脸发烫,胡乱地点头应下。
姜珮瑶上了车,朝她挥了挥手告别。
她默默回头,看到周亦淮一脸镇定地等在旁边,车开走了,他三两步过来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里。
他好像,也没看起来的那么平静。
“说什么了?”周亦淮低着脑袋问。
“没什么。”她整张脸都埋进他的颈窝,声音听起来有点闷。
“没什么脸红成这样?”
她不说话。这叫人怎么说?
好在周亦淮也没为难她,扶着她肩背的手松开,转而捞起她的手,往腕上扣了只表,“开学快乐。”
然后顺势五指紧扣,拉着她往回走。
这表他也有差不多的老款,在拍摄的纪录片里出场不少次,因为很智能,可以上网,他高三的时候上课摸鱼会拿来看小说。
很隐蔽,摸鱼摸得不漏痕迹。
问他看的什么小说,他回了一个很玛丽苏的名字。
陆时宜震惊:“你会看这种?”
“我姐出的馊主意,让我学着点。”周亦淮不置可否,语气有点欠欠的,“可算了吧。照那男主那样不长嘴,又虐身又虐心,活该一辈子没老婆。”
所以……他就该有了?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老婆?谁啊?
不是她啊。
怎么办,她自从学会了他的逻辑后,好像也变得不会害臊了。
周亦淮又问:“我们走回去?还是坐校车?”
开学这两天,校车总是人挤人,不过陆时宜隐约记起了他们重逢那天,她脑子一不清醒在校车上连上了他的热点,于是选了后者。
车上显而易见没有任何座位,连站着都要挤出位置来。仿若是场景重现,她艰难地掏出手机。
校园网信号还是一如既往得差劲儿。
可用网络列表里,热点名称仍是一如既往得千奇百怪。
【连热点当我对象】
【此网有毒,别碰!!!】
【什么档次跟我用一个网】
她边往下滑边笑,回忆道:“那天我上电影赏析课,看的是《哈利波特》,下课后乘上校车,流量消耗完的室友说,要是厄里斯魔镜出现,她一定看到满镜子的WiFi,她问我会看到什么。我还没回答,就先一步看到了你的热点,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就连了。现在想想,好不道德哦。”
周亦淮的关注点着实奇特:“你会看到什么?”
“……”
转弯,司机急刹,陆时宜没站稳,扑到他怀里,她心里震颤了一下,小声道:“你。”
“嗯?”
“如果厄里斯魔镜在我面前,我会看见你。”她垫了脚,蹭到他耳边说,“结果你就刚好出现啦。”
周亦淮仰了下脖子,喉咙滚了滚:“六十一,我突然发现,有件事好像没告诉你。”
“什么啊?”
半晌,周亦淮垂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说:“是我故意的。”
校车重新起步,下了不少人,周边突然就空旷了不少,陆时宜不好意思地从他虚虚的怀抱里出来,“故意什么?”
“那天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他侧过身,往车后面某个方向大致指了指,“就那儿。”
“你还没上车,在下面排着队的时候,我就已经看见你了。”周亦淮笑了下,声音有点干涩,“当时人太多了,没办法去找你,而且太突然了,我还没想好怎么和你说。”
“听到你朋友的惊呼,知道你会去看热点名称,”他松松*七*七*整*理垮垮地搂着她,垂着眸直视眼睛,“所以是我故意开的热点。”
“我以前和你提过ID,抱了一丝侥幸,希望你还记得那是我。”周亦淮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看她已经惊讶得不像样了,又忍不住笑,“没想到你给了我更大的惊喜,直接连上了。”
他叹了一口气:“相当于给我暗示了?你就算不喜欢我了,但无可否认,我在你心里还留着浓墨重彩的一笔。”
讲到这儿,他又有点臭屁:“那我肯定得去抓这个连我热点的小朋友吧。”
“……”陆时宜完全没想到事情是这样子发生的,她有点鼻酸,“那你还骗我说让我还债。”
害她真的以为,她让他讨厌了。
“要不你再回想回想呢。”周亦淮又开始讲述他的逻辑,“我确定,我当时的原话是'是得还个债',我可没说主语。中华语言博大精深,我的意思,是我还你的债。”
“至于什么债?”他理直气壮地轻哼,“情债吧。绛珠仙草为了还债要流干眼泪,眼泪我还不完,把整颗心留给你吧,你要不要?”
陆时宜咬起唇,听了前半句无端泪意上涌,听了后半句又破涕为笑,然后很重很重地点头:“要。”
他很得意地笑,眼睛亮晶晶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还不回来了六十一。”
“你要爱死周亦淮了。”
他如此笃定。
这下她真的完全哭不出来了,唯一想做的,就是抱着他。
但是没办法,这么个公共场合,她尚存的羞耻心不允许她这么做。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只好将目光重新移回手机。
空洞地盯了好半天,突然发觉好像有些不对劲。
她现在连上的,既不是校园网,也不是【把学习扔进垃圾桶】,而是一串乱码。
热点名称:58744949652676
陆时宜:“……?”她没连过其他人的热点啊。
所以这个……
“周亦淮,你什么时候改ID了?”
他毫不掩饰,伸出手轻轻捏了下她软软的耳垂,反问:“不可以吗?”
他向来不做多余的事,这串数字肯定也有意义,陆时宜问:“你是不是抄袭我?”
一个输入法习惯用二十六键的人,真的会去试着用九键吗。算了,实践为证。
陆时宜默背了这串数字,然后点开微信,打开和周亦淮的对话框,按照九键的规律打出来。
输入法有记忆,到了一半,已经自动识别了,5874494,“陆时宜”。
再往下,整个连着显示出来是——
“陆时宜我老婆”
“?”
她还不太敢相信,不死心地查找有没有其他关联词,很遗憾,没有。
这个称呼……她从来没听过啊。
就在此时,腕上戴的表“滴滴”地发出警报声,是心率过高的提示。
她猛地抬头看周亦淮,他正以一副笑吟吟的样子,好整以暇地抱臂看她进行着一连串的动作。
那只手表像是坏掉了一样,肆无忌惮地“滴滴”“滴滴”……越是想让它停下来,就越是停不下来。
她终于想通了,为什么和她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周亦淮两只手腕都是空的。
老婆。她真的脸热。
救命!
很多时候,他好像都在践行他的话,“你可以反复向我确认问题的答案,而我会一遍又一遍认真回应你说,周亦淮爱你。”
坦荡、真诚,一定要付诸于口,内化于行。
这学期约会的次数扳着手指头可以数得过来,他们实在太忙了,不是在上课作业的路上,就是在做志愿的途中。
陆时宜自从火了一条视频后,也借着流量尝试输出更多有质量的内容,关于学习、友情、爱情、生活,方方面面。不露脸,她做起来还挺开心。
一转眼夏天都快到了。
这天班群发了个通知,有个讲座,当一个小时观众可以加综测分,室友拖着陆时宜去凑了个热闹。
群里说了讲座的名称,“同伴教育”,听着应该是讲大学人际关系或是心理问题的,她也没怎么在意。结果到了现场认真听了开头才知道,这哪儿是讲什么人际关系的,这分明讲的是——
性教育。
平常避讳的、羞涩的、不被提及的,在这场讲座中,被讲得淋漓尽致,PPT上那些名词和图片,叫人根本就不敢抬起头来。
主讲人是一位研二的学姐,很能调动氛围:“大家不要害羞啊,都是学医的,在咱们眼里,不就是器官吗,没准儿将来还能解剖呢。”
这么一讲,好像的确如此。其实这场讲座还是挺有必要的,青少年很缺乏这方面的教育,有些预防艾滋病的知识,也很有用。听着听着,她也没想那么多了,虽然还是有点羞,就一点点。
向星璇中途凑过来问:“陆陆你和那位,有没有试过?”
陆时宜还沉浸,突然抛过来的问题让她发懵:“试什么?”
向星璇朝着PPT点了点下巴,“就这个。”
唐婧:“一看就没有。”
许嘉闵:“很显然就是没有。”
“……”
在这个问题上,她真的有过很深入的思考。
互相喜欢的人,根本就难掩本能想要贴近的渴望,尤其是在这种年纪,有时候亲吻得稍微激烈点,症状就十分明显了。
她还好点,周亦淮就很难说。快到那种地步了,他会主动停下来,把脑袋埋进她的颈间,拍着她的背反过来安慰她说没事了,没事了。
有几次,陆时宜想说:其实可以的。
但是,又会觉得,他都没提过,她提的话,算不算求爱啊。再一联想到姜女士的话,唔,要没脸见人了。
这会儿学姐PPT讲完了,开始发道具进行实践。
陆时宜还陷在刚才发散的思维里,等道具发到自己手里的时候,才瞪圆眼睛。
这这这……这什么啊?
一个假香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袋子,很薄。香蕉一摸全是油,黏在手上,撕开袋子,是特别小的一团东西。
学姐指导:“现在大家可以给香蕉‘穿衣服’了,模拟一下真实场景啊。我先来说一下,套有正反之分,注意一下不要戴反了,后果还是挺严重的,区分的方法就是……”
陆时宜动作慢吞吞,学姐巡视过来了,在注视下,她才红着耳尖弄完,然后飞快地丢在一边,想捂脸,可满手都黏滋滋的,完全没办法。
向星璇在旁边快笑疯了:“这么严肃的科普,你是不是幻视某些场景了,脸红成这样。”
唐婧接道:“我猜是。所以周亦淮真能忍得住?”
许嘉闵:“别逗她了哈哈哈哈,他们和其他情侣不一样。”
陆时宜抽了纸巾擦手,疑惑地问:“哪里不一样?”
那是一种感觉,真要用语言说,其实说不太出来。就是觉得,他们之间的氛围是珍惜的、珍重的,不是一时间荷尔蒙上来,不是像很多校园情侣那样毕业即分手。那是一种长久而稳定的关系,他们都是愿意承担一切风险的人……简而言之,是考虑未来,奔着结婚去的。
虽然说这些都太早。
话题很快被岔开,几个“涩女”已经讨论到看过的片儿哪位身材好了。
陆时宜犹豫半天,用擦干净的手指拾起手机,哒哒哒打字:[我今天上了一节挺有意思的课。]
Z:[什么?]
陆时宜:[同伴教育。]
Z:[心理学院开的课?讲的什么?]
陆时宜隔着手机摇了摇头,觉得她这种试探未免见效太慢,而且她连循序渐进都做不好。
左右为难之下,她选择直接拍摄现场照片——一个身经百战的假香蕉。
但是显然照片会存在视角差,这人大概研究了半天,回复:[心理学院这么抠门的吗?老用苹果香蕉作比喻,怎么不选车厘子?]
陆时宜:[……]
没关系,她还有办法。刚刚她实践操作的时候,向星璇给她拍了一小段视频。
她让向星璇先发给自己,然后再转发视频给周亦淮,静静等待了几秒钟。
其实发完就后悔了,她是在干嘛啊……呆呆地盯着地面,脸越来越红。
桌面上的手机安静了一会儿,随后疯狂震动着。
陆时宜都不敢看。
等到没动静了,她才颤颤巍巍地拿起手机,什么字都还没看到,电话已经过来了。
艰难地咽了下唾沫,陆时宜接起,一鼓作气地通知:“我、我这节还没下。”
周亦淮那边沉闷很久,然后称得上是有点凶巴巴地问她,叫大名的那种,让人心里震悸:“你是不是在明示我?”
可以
那天的事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及, 在她没有立即回答的那五秒内,周亦淮轻叹了口气,低声哄她:“逗你的, 别多想。”
陆时宜顿了下,闷闷嗯了一声。
“课挺实用的, 认真学啊六十一。”他突然带上了点笑, “没准儿哪天就用上了。”
陆时宜语塞,跟个鹌鹑似的, 脸红透了,答了个“嗯”。
又一学期将要结束,万物欢腾的夏天来了。
期末考试周,陆时宜再次把周亦淮的房子当作了自习室。她先考完,然后收拾好行李,直接去了他那边, 等着一起回宁宜。
周亦淮下午还有考试,她太无聊, 就开始帮忙收拾东西, 一切忙完之后实在无事可做, 就随手拿起了卧室飘窗上的书。
这本边角的折痕多, 看着像是周亦淮常翻阅的。
她翻着打发时间,却在书中发现了一张纸条,规规整整地夹在这页纸里。
黑色水笔在一句话下面用直线勾勒——
“我的勇气和你的勇气加起来, 对付这个世界总够了吧?去向世界发出我们的声音, 我一个人是不敢的,有了你, 我就敢。”
纸条上是周亦淮的字迹:
你总说,你的勇敢里有一半是我的勇敢。
可在你身上, 我找到了所有。
陆时宜,
是你赋予我英勇,
前方千军万马都直冲。
陆时宜把书翻回封面,《爱你就像爱生命》。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胆小鬼,很多时候连主动表达爱都做不到,她永远没办法像他那样坦荡,也怀疑自己的性格是否太过无趣。
可是周亦淮一直都说,勇敢有很多种不同的表达方式。横冲直撞的大无畏是勇敢,厚积薄发的有条不紊也可以是勇敢。
陆时宜合上书,还没来得及去看看时间,门口已经响起了脚步声。
回过头,男生碎发浸了水珠,顺势滴落到脖间,滑过凸起喉结,看着像是顶着烈日一路跑回来的。
夏天好像永远和少年分割不开,他这种意气风发的样子,真的叫人千万次心动。
陆时宜走过去抱他,手臂环过他的腰,一动不动地陷在他的怀里。
周亦淮还喘着气,一时间没懂她这不同寻常的黏人举动是源于何处,只弯下身来,把人搂得更紧。
“怎么了?”他语气混不吝,但声音里还带着点忐忑,“我回来迟了,想我了?”
以往这种时刻她都无言默认,或是直接不想承认,可是这回她埋在他胸膛的头点了点,道:“嗯,周亦淮,我好想你。”
反而让他措手不及了。
周亦淮随即笑出声来,她感受到他身体震颤的起伏,他说:“感受到了。”
她垫脚往上蹭了蹭,跨过肩膀挽住了他的脖子,很热。刚进来没多久,空调制冷还没在他身上起到什么效果。
很可惜,这份热暂时停歇不了。
先是她主动往他唇上贴了贴,然后很快就被反手抵到墙壁上,寂静的房子里一时全是令人难为情的接吻声。
那么多次,他已经很有经验了,无论是嘴上动作,还是手上动作,都压得陆时宜喘不太上气。手指扶着她的脖颈,彷佛是节拍器一样,一下一下点着,让人觉得是什么倒数。
身前那么热,身后的墙壁却浸着冷气发凉,冰火两重天着实让人无力招架。
夏天不似冬日,他们穿得都很轻薄以此来抵挡无孔不入的暑气,但此刻弊端也十分明显,身体一切变化,彼此相拥的两人都能感受得到。
绯红色一路顺着耳根往上爬,陆时宜暂时被放开,在沉迷中获得了一丝丝清醒,她调整着呼吸,不太敢看他。
“饿了吧,我点个外卖?”周亦淮率先打破沉默,把因为刚才动作太多迅疾而勾连上去的T恤往下一扯,不动声色道,“刚跑回来出了一身汗,我先去洗个澡,你看个剧等一会儿?”
陆时宜没回答他的话,而是用指腹轻轻攥了攥他的皮肤,又捏了捏。然后才敢抬头看他。
周亦淮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深邃的眼睛里满是炙热,嘴唇也微微张着,在喘息,喉咙接二连三地滚着。
她心脏难以抑制地狂跳,手腕上的表从刚才就开始“滴滴——”实在没办法,她只好在慌乱中取了下来,随手放进了裤兜。
没等到好或不好的答案,他掏出手机,刚要点开外卖软件,就被她强行拦住。
周亦淮顺从地停下来,声音低着问:“怎么了,不想吃吗?”
是那种像是哄人的语气。
彷佛是被勾引了一般,陆时宜直视着他的眼睛,喊了一声:“阿淮。”
他果然愣住了。
喊完之后害羞,却没有后悔,陆时宜也没挪开目光,红着脸强迫自己坚持看他的表情。
一开始的怔过去后,他笑得肆意,发烫的手心捧着她的脸颊:“你叫我什么?”
她没单独这样称呼过他,而且是用这么直白的、热烈的语气,真的让人又惊又喜。
“阿淮。”陆时宜感觉自己的脸要被搓成一个圆球,她又叫了一声,这次更正式一点。
他笑容更大了,“嗯,我在。”
她的鼻尖盈满的全是他的气息,在莫名的勇气之下,陆时宜问:“现在可以用上了吗?”
“什么?”周亦淮还没反应过来,微蹙着眉。
他的手还捧着她的下巴,她像小猫那样往那儿挪了挪,让他捧得更紧实,然后小声提示:“上次课学到的知识,我都还没……”
没忘。
这话还没说出口,他的手拐了个弯,若无其事地捂上了她的嘴。
他呼吸重了一下,两人四目相对,静默了半分钟。
随即他若无其事地说:“我去洗澡。”
然后很僵硬地收拾衣服,不太自然地进入了卫生间。
陆时宜坐在床侧,有些艰涩地想道:呀,她第一次求爱,好像失败了。
周亦淮其实不是真的能忍得住,只是他考虑得要多一些。首先他们俩年纪不大,身份也还是学生,在大多数人眼里都还不算是大人。当然,他可以说,他完全可以为自己的所有行为负责。
但毫无疑问,作为女生,陆时宜承担着所有风险,他的“负责”听起来无足轻重。
陆时宜在害臊和懊恼中,给两人点了个外卖,盯着手机上外卖员的行动轨迹出神半天,最后是被浴室门推开的声响惊动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心虚,以至于手机没拿稳掉在了地上,还好保护壳质量过硬,没发生什么磕碰。
周亦淮拿着条干毛巾准备擦头发,漆黑的眼睛又湿又凉,额发粘连在皮肤上,意外得勾人。
他换的那件黑T很宽松,举着毛巾往脑袋上一伸手,下摆就网上蹭,露出鹅卵石一样平整的腹部。
陆时宜迅速挪开目光,在他出口说话前,接通了外卖小哥的电话,“到门口了?好的,我来了。”
然后,再以几乎同手同脚的姿态,几步走到玄关开了门,极有礼貌地接过外卖道谢。
再次触碰到周亦淮的手时,她下意识缩了下,冰凉。
他不会洗的冷水澡吧?
没敢多想,沉默着吃完这顿晚餐,又沉默着去洗完了澡,她穿着件纯白的棉质睡裙,皮肤被热水水汽蒸出粉色。
就一个房间,安分守己的同床共枕,倒也有过不少次。只是因为这一次,她才被“拒绝”后不久,更加不敢逾越,而更加紧张和焦灼。
中间空出来的一大片位置,像是从前上学时候和同桌划分的三八线。
到了半夜,陆时宜被渴醒,动作小心地起身去倒了杯水喝,再轻手轻脚地回来时,还没躺好,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到另一侧。
身上突然压下重量,黑暗中,周亦淮精准找到她的唇,舌尖探入,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面颊。
夏天本来就盖的是薄被,这一番动作下来,被子已经掉到床下面去了。
舌尖被吮得发麻,她感觉到揽着到自己的腰的手力道重得吓人,就好像……傍晚毫不留情走掉的人不是他一样。
好半晌,他停下来,脸埋在她的颈侧,大口大口喘着气,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陆时宜望着天花板,心想,有事的是他才对吧。
“周亦淮,”她难耐地抬起手来,碰了碰他的腰,很小声地说,“我可以。”
他放在她脑后的手动了动,往前一挪,碰上了她的脸,烫得吓人,他呼吸也重得吓人:“但我没准备好。”
陆时宜:“?”
她喃喃问道:“你难道没看过……吗?”
她羞赧地连那个词都说不出来。
男生应该都看过吧,连向星璇她们都看过呢。
陆时宜的脑门被轻敲了一下,周亦淮声音沉而缓:“想什么呢?没准备东西。”
“哦。”她完全不敢乱动。
凌晨临时去买确实不现实,但是……
“我有。”陆时宜顿了两秒,睫毛轻轻颤了下,先解释了一下是上次参加“同伴教育”发的,然后轻声问了句,“可以用吗?”
她只觉得周亦淮变得更加僵硬,手却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她的脸,“六十一,你故意的吧。”
床头的灯被打开,眼睛无法迅速适应光,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去看他。
周亦淮头发稍显凌乱,眼睛里也布满血丝,总之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太对劲。
“别看我。”他受不了这样的目光。
陆时宜听话地转移视线,再呆呆地起来去找东西,她清晰地记得自己放在了哪里,所以很快。
她把东西递过去的时候,周亦淮翻过来看了两眼,然后眼神在她脸上逡巡了会儿,最后在她脑袋上落下一个吻,声音很哑:“算了,睡吧。”
陆时宜无措地用眼神凝视。
他明明就……
这要怎么睡?都到这儿了还能睡得着吗?
或许她的目光太过直白,周亦淮没好气地解释说:“不然你看看型号呢?”
她一抬眼,眼神真挚:“不对吗?”
“你……”周亦淮把她本来就乱的长发使劲揉了揉,没太好气,“在怀疑我?”
陆时宜:“……没。”
总之,这种情况下,她又乖乖躺了回去,欲言又止。
侧身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想翻过去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那个……”
她轻着声提醒:“老是洗凉水澡对身体不太好。”
“嗯。”他好像就在等她这句话一样,接得飞快,贴上她的耳边,热气不间隔得喷在她耳廓上,“那你帮帮我?”
手背被他灼热的手心包裹着向下,她不敢看,伸出另一只手“啪”一声把灯关上了。
陆时宜脸埋在他肩上,害羞得想哭。他手心烫,那她的就更烫。
一番折腾之后,这个人喘着气开始说胡话:“最近胆子大了不少啊六十一。”
“下次还敢不敢?”
“再叫一声阿淮好不好?”
灯又开了,周亦淮低下头啄吻她,然后帮她擦手,“怎么回事啊,到现在了才羞?”
陆时宜不想理他。
纸巾显然拯救不了她过剩的耻,她要下去洗手,但是腿太软,差点没摔,索性他直接横抱了她过去。
水流声哗哗哗,镜子里面,他明明耳廓也泛红,却还要眉眼笑着说混账话来调动气氛。
陆时宜想了想:“不是我胆子突然变大了。”
周亦淮把人重新抱在怀里,疑惑地“嗯?”了一声。
“是你赋予我英勇,千军万马都直冲。”
她说:“我同样如此。”
她悄悄伸手扯了下他的脸,心想,难怪他老是捏她的脸,的确很好玩。
周亦淮倒是愣了一下,随即笑得不行:“你偷看我东西啊。”
她挣扎着要下来,“不行吗?”
“行啊,怎么不行,”他说,“我整个人都被你看光了,你有什么不能看的。”
第二天,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拿到手机先看了眼时间,解锁后发现自己收到了封邮件。
她做的自媒体账号,有在平台留联系方式,欢迎投稿。
打开看了一眼,随即顿住,发件人——
宁宜大学附属中学。
很正式的一封邀请函,邀请她回学校做这一届高考生毕业典礼演讲。
大脑还有点发懵,她又仔细地看了两眼,依旧没错,称呼正式,内容简明扼要,甚至附件里还加上了她在附中拍的高考蓝底证件照。
一切都显示,就是她没错。
可就是,怎么会是她?
在持续发散思维的那一分钟内,旁边响起了个不轻不重的声音:“好歹看我眼吧。”
怨气十足的。
周亦淮拉过她那只手,慢慢地揉,一边问还酸不酸,一边问她在看什么。
“附中邀请我回去做毕业演讲。”陆时宜回过头,颇有点不可置信,“我吗?”
周亦淮若无其事地反问:“有什么好奇怪的?”
陆时宜认真想了想:“很奇怪啊。”
她本就不算是个纯正的“附中人”,而是高三才中道过来的。
来了之后,她在一群学神学霸里,也排不上什么号,最多称得上一句还不错。
而且,她也没顺利地在附中待完一年。
邀请的人怎么着也不该是她呀?
旁边这位高考状元的可能性都比她高出一大截。
还是好奇怪。
“对自己有点信心六十一。”周亦淮继续揉着她的手腕,“你厉害得不行。”
他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你是不是知道啊?”她问。
周亦淮挑了挑眉,“我怎么会知道?又没有通知我。”
陆时宜想了想,好像也是。附中要是给他发邮件的话,估计也不会来找她了。
“我真的能吗……”她怀疑。
“我相信你可以。”
好像有一瞬间,他们又回到了那个鸡犬相闻的小村庄,他在照片后面给她留了字,告诉她,你可以。
陆时宜望向他的眼眸,那里只有赤忱。
她轻轻点了点头,扬起一个笑:“那我试试吧。”仿若是透过时光给了他答案。
周亦淮把人拉过来抱在怀里,脑袋搁在她肩上低笑。
其实附中给他发过邮件的,内容大差不差,他没有同意,反而回了一封长信,有条不紊地列举出另一个人的合适之处。
一路顺风没什么可骄傲的,更难能可贵的,是逆风翻盘、向阳而生。
“周亦淮。”耳侧传来的声音又轻又乖。怎么会有人把他的名字喊得那么婉转动听。
他应了一声。
陆时宜越发不好意思,眼神飘忽了一会儿,又眨了眨眼睛,才小声提醒道:“你好像有反应了。”
“……”
这人沉默了两秒之后,又突然开始不太正经,逗起她来越发变本加厉:“那怎么办?”
“你再帮帮我?”
正文·完
六月二十四日。
碧空如洗, 天澄地澈。下午一点半骄阳当头,火云如烧。
又一年毕业季,高三学生最后一次集结宁宜附中, 参加毕业典礼和拍摄毕业照。
礼堂内,穿着校服的人群坐得满满当当, 人声嘈杂, 脸上是将要结束高中生涯的兴奋、对晚上查成绩的忐忑以及即将与朋友分别的伤感。
过了今天,他们都将奔向自由、跑向光。
空调才开没多久, 潮湿的黏热感蔓延。
陆时宜赶到时已经座无虚席,她猫着腰在后排找了个位置,然后取了张纸巾,擦了擦手心的汗。
周围全是身着校服的朝气蓬勃的面孔,稚嫩、青涩,从一双双眼睛里, 她好像窥见了一年前她的样子。
这一秒,她觉得自己有点失策, 心想, 应该穿校服过来的。她现在这打扮, 有点惹眼。
陆时宜一边听着旁边学妹们的聊天, 一边拿手机发消息:[你真的不来吗?猫猫探头.jpg]
周亦淮:[你求我一下,我就来。]
他自己不喜欢做演讲就算了,也不爱听这些。每次礼堂召开年级大会, 他不是在睡觉, 就是在聊天打游戏,就没见到他认真过。
在开场时, 给予几秒的眼神,就是最大的尊重了。
“你们说, 我待会儿要不要去告白呀?”一学妹苦恼着问。
她的身边,两个朋友在叽叽喳喳地给她出主意。
“当然去啊,过了今天,以后可能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总要试试吧!勇敢一点,不要留下遗憾!万一就成了呢?”
陆时宜听着,嘴角扬起了一点笑容,有点能感同身受,也有些释然。心想,她好像很幸运。
陆时宜:[算了。]
陆时宜:[反正我只用讲三分钟。]
学妹打定主意之后,朝边上张望着缓解紧张情绪,一瞥眼就看到了格格不入的她,于是凑过来搭话:“同学,你怎么不穿校服啊?”
她尴尬:“额,因为我是上一届的……”
学妹惊讶,三双眼睛齐齐看过来:“学姐你来围观?”
这要她怎么接?
“学姐你是……!”有一位大概觉得她有点眼熟,稍微回忆了下就记起来了,激动得手都捂住了小嘴。
陆时宜回以礼貌微笑。
学妹往四处逡巡一圈,“学长没陪你一起吗?”
又是难以回应的一句话。
她往前排眺望,负责毕业典礼的学生会成员在安排嘉宾往前排就坐,她只能惊讶地“咦”一声,转移话题说:“我好像坐错位置了。”
学妹:“是哦,这是我们班的座位区呢。”
刚低头拾起手机,一道紧劲清越的声音就响起:“求我就这么难吗?”
陆时宜愣了一下。
尚未反应过来,就率先看到旁边的学妹在朝她挤眉弄眼,眼含暗示。
她压下心跳,默不作声地微偏头。
果然,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此时此刻唇角轻轻一个笑。
身后是阶梯式铺开的座椅,是攒动的人头,是数盏挥洒下的顶灯。
这般场景,一如附中初见。
陆时宜站起来,欣喜地去拉他的手,下意识晃了晃,指控道:“你不是说不来吗?你骗我!”
若不是尚存几分理智,知道这个场合人太多,且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她说不定已经扑了上去。
习惯总是被培养出来的。她已经适应了见面拥抱,分别拥抱,短暂分别后见面更大的拥抱。
但周亦淮无所顾忌,直接虚搂上她的腰,在发现她的目光里全是他之后,笑得更为张扬,“冤枉啊祖宗,我可没说我不来。”
周边已经有不少学弟学妹侧目而望,议论和笑声更肆无忌惮了些,陆时宜咳了咳,推了推他。
周亦淮松开她的腰,牵着她往前排走,一路受到瞩目。
陆时宜羞得无以复加,一想到待会儿还要上台讲话,更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不敢对上别人探寻的视线,只好一直盯着在她身前半步的周亦淮。
身姿颀长挺拔,左肩背着个黑包,包上的挂件一甩一甩,看着很可爱。
恍惚回过神来,他已经拉着她在第一排坐下。左右都是领导、主任、老师和各路嘉宾,他们俩夹在其中,很显眼。
但他社交起来很厉害,边逗她玩儿,还能边和长辈们谈笑风生,她实在佩服。
典礼很快开始。在形式上,不管是哪个学校,好像都大差不差。
陆时宜去年没参加附中的,但二中差不多也是这个流程,各路代表变着法儿的登台讲话。听着听着,她好像也穿透时间,弥补了一年前的那场错过。
以至于,即将到她登台,都还沉浸在这份主人翁代入感之中。
“下面有请往届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
心顿时一提。
她不是那种在很多人面前能放得开的性格,进行这一场演讲,要做好多准备工作。
稿子推翻了很多次,也试讲了很多遍,可真正到了这一刻,还是*七*七*整*理无比紧张。
她想,她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到像某人那样处之泰然。不过,好歹也算有一丝丝进步。
周亦淮安抚性地握了握她的手,在她望过来时,歪头一笑。
她瞬间有了直面千人的勇气。
也许是平常看熟悉的人讲话看多了,乍一看到这新鲜面孔,欢呼和掌声明显大了很多。
主持人还在介绍她的“简历”,不知道是谁写的串词,她边走上台边听,头一次发现,原来她也有这么多可以娓娓道来的成绩。
在台上站定,等掌声平息。陆时宜将麦调到一个合适的高度,静静地扫视了一圈台下整整齐齐的身影,开口:“大家好,我是上一届十九班毕业生陆时宜,现在就读于时和大学。”
“很荣幸今天能站在这里。”
她并不平静,一开始声音都有点抖,在接触到坐在第一排周亦淮的眼神之后,她才敛了几分颤意。
“接到附中的邀请时,我也惊了一下。”陆时宜说,“就是会有那种‘怎么会轮到我’的想法。诚然,我并不是站在顶峰的人,不是毕业生里最优秀的那一个,甚至,一开始都不是附中的学生。通过努力,高三才拿到转入附中的名额。”
她很轻地笑:“在来附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依然小心内敛,跟其他校园里风云人物比起来,简直是平凡普通:会为成绩焦虑,会因为没达到自我要求难过,甚至仅仅一个小困难就会将我击垮。但我想,今天我能站到这里,应该也是因为这份曾经的‘平平无奇’。
分享也好,演讲也罢,要想从内心深处打动别人,首要的是引起共鸣。大多数学生都是普通人,要拼尽全力才能进步一点点,要咬着牙才能不被甩下。
面对一直都很成功的人,他们会想:哇,他好厉害。
面对稳扎稳打一路逆行的人,他们也许会想:没准我也可以。
因为太真实了,不是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
这就是附中会向她发出邀请的原因。
“我也迷茫过、徘徊过、自我厌弃过,未来可能还会有这样的时刻,可我不再害怕了。有人跟我说,我们只有一生这么长,要给世界留下点印象,人当是刀锋,应斩荆棘。我不知道怎样才算留有痕迹,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善作善成,唯实惟先。”
“今晚你们查到高考成绩,就会迎来人生一个重要的分叉口,也许会像我上述陈词那样迷茫、徘徊、自我厌弃,可是你们要明白,一个时间段的自己从来不是人生全部的自己。你永远可以保持内敛,永远可以对自己满意。”
周亦淮从没这么认真听过一场讲话。
后排的学弟从座椅中的间隙中探出头来,憋了很久,所以一股脑全问了:“学长,你是学姐的男朋友吗?她说的‘有人’是你吗?”
周亦淮侧目,笑了笑,不答反问:“你嫉妒我啊?”
学弟:“……”就他么离谱。
他将视线重新挪到陆时宜身上,听她一字一句继续道来。
“那就让我们把梦想铭记,不倘佯于此刻,不向世界妥协,迎风踏浪,赤心不改,一起满怀期待,在未来盛放吧!”
“我的讲话结束了,谢谢大家。”
雷动的掌声经久不息。
周亦淮坐在那里,看着她鞠了个躬,缓缓走下台,像是长舒了口气,小步往他这边走过来。
刚落座,她就朝他做了个哭脸:“呜呜呜,我快紧张死了,再也不要接这种活动了!”
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周亦淮没忍住,伸手就往她脸上掐了一下,“嗯,不接了。”
一下结束,他又得寸进尺地再掐了两下:“我们陆宝也太厉害了吧。”
旁边还坐着领导和老师,他这么旁若无人,她不好意思。
她揉了揉脸,心想,如果是他站在台上,应该更厉害吧。她所说的每一句话,踏出的每一步,好像都是朝向他。
“还看吗?”陆时宜问。
各种发言结束后,是节目的表演,质量很高。但他们悄悄溜走,也不是不行。
周亦淮却一反常态,闲散地靠回椅背上,“看啊,不看白不看。去年毕业典礼我都没心情好好看,这不稍微弥补一下?”
陆时宜问:“为什么没心情啊?”
“你又不在。”
他接得飞快,又理所当然。
陆时宜只觉得心里又酸又甜,像喝了罐咕噜咕噜冒着泡的冰镇橘子汽水。
“那好吧。”她也靠回椅背上,嘴角弯起一个笑。她也没看过附中毕业典礼呢,就当弥补吧。
表演者都是这一届的学生,自主报名,择优而上。陆时宜突然想到什么,问:“去年你有节目吗?”
“有啊。”
陆时宜眼睛一亮,没几秒又黯下去,“我没看到。”拍的记录里也没有。
周亦淮:“那有什么办法?”
陆时宜:“……”冷漠。
陆时宜继续问:“你表演的什么?”
周亦淮:“胸口碎大石。”
陆时宜:“……?”
周亦淮:“怎么,你不相信?”
陆时宜把脸转回舞台,不想理这个人。
安静了几分钟,等到她再偏头去看时,周亦淮已经睡着了。
果然啊,明明不感兴趣,留下来,还是因为觉得她想看吧。
节目一个接着一个,很快就意犹未尽地完了,台上的红丝绒幕布重新拉上,学生们都被叫到外面的行方广场拍摄毕业照。
人群混乱地往外挤,也有迟迟不走的,围在了陆时宜身边,一口一个“学姐”的叫,有男有女。
“学姐学姐,你刚提到的‘添翼计划’我也报名了,可以向你问一些情况和经验吗?”
“学姐学姐,我能跟你单独合张影吗?”
周亦淮还没醒,她也就留下耐心地回答他们的问题,刚微笑着和一个学弟合完影,手指就被勾了勾。
扭头一看,周亦淮黑眸眯了下,看着好像不太爽。
他这样子,不会是吃醋吧?
陆时宜主动反过来攥了攥他的指尖,眼神无辜。
周亦淮好脾气地拎包起身,略一仰头,扫了一圈还站在她周边的人,“我去外面等你。”
陆时宜又答了几个学弟学妹的疑,送走最后一个时,礼堂已经寂静而悄然了。
她刚要出去,突然,厅里的顶灯全部熄灭,虽是白天不至于黑暗,但一瞬之间,她还是产生了点儿慌乱。
下意识扶住了椅背,有点不明所以。
就在这时,舞台上的幕布自动缓慢地拉开,顶上的射灯直直地打在台中央。
响动声将陆时宜吓了一大跳,她敛了敛目光,回头朝舞台望去。
红色幕布里若隐若现,音响里传来伴奏,在空旷的礼堂里久久回荡。
还未见到全貌,台上已经有了声音——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顺着少年漂流的痕迹,迈出车站的前一刻竟有些犹豫。”
是合唱,好多好多人的声音。
舞台上不知何时设置了阶梯,穿着附中蓝白校服的人整整齐齐、高矮分明地站了四排,此时此刻,都面朝着她,随着音乐在唱。
一张张面孔,所有都很熟悉。
十九班的同学们。
“不禁笑这近乡情怯,仍无可避免。而‘附中’的天,依旧那么暖,风吹起了从前。”
与此同时,舞台两侧的大屏同时亮起,一张张照片翻阅式地浮现。
教室、运动场、食堂……
学习、做游戏、包饺子活动……
“我曾难自拔于世界之大,也沉溺于其中梦话。”
台上的同学神情各异,有微笑的,有悄悄抹泪的,有笑中带泪的,有随着旋律左右晃动身体的,有将手心置于心口的,也有举起手臂拿袖子擦眼睛的。
头顶暖黄色的聚光灯直直地打下,将每个人都勾勒得耀眼。
陆时宜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可置信。
台上,吴媛媛站在第一排,眉眼恬静带笑,眼角却有泪,她边晃着脑袋,边伸出手臂朝前很大幅度地摇了摇,在和她打招呼。
陆时宜僵在原地,耳朵听着,眼睛看着,却做不出任何动作。
好像,有什么湿润的液体顺着面颊留下来了。
“我曾将青春翻涌成她,也曾指尖弹出盛夏,心之所动,且就随缘去吧——”
这段结束后,是一段渐进式的长间奏。
台上的站位不再固定,他们随意走动着,有互相拥抱的,有四目相对相视而笑的,也有直接坐下来的。
从后台,走出了更多的人。路扬、何徐行、谢一程……她所有的好朋友都在这里了。
陆时宜缓缓笑了出来。
身后响起脚步声,一层一层迈下阶梯。
她好像感知到是谁,缓慢地转身,抬起眼眸看向他。
周亦淮不知何时也换上了附中的校服,此刻扬着眉,意气风发地勾着嘴角。肩线宽阔,polo衫的扣子散了一颗,露出修长的脖颈,刘海稍微遮了点眉。
那股少年气,顺着夏天的风扑面而来。
好像不管看多少次,都如出一辙地叫人心动。
陆时宜眨了眨眼睛,还没说出什么话来,周亦淮就先一步伸出手,将麦克风递到了她的手里,朝她点头示意。
间奏已经结束,最后一段音乐应势而起,这时候没有人在意进没进对拍、在不在调上、破没破音。
她怔怔地看着周亦淮,努力压了压鼻尖的酸意,企图让声音听起来清晰。她抬起话筒,几乎语不成调。
“晚风吹起你鬓间的白发,抚平回忆留下的疤,你的眼中明暗交杂,一笑生花。”
这句结束,她再也忍不住,埋进周亦淮的怀里,台上仍是嘈杂一片,笑着,哭着,闹着。
直至最后一句,“以爱之名,你还愿意吗?”
陆时宜吸了吸鼻子,退出来,在朦胧的视线中望向所有人。
那一刻,她不觉得他们是大学生回校聚会,而是真真切切的,他们就是高三毕业生,此时他们正在经历毕业典礼的最后一个节目。
她,始终都没离开附中,而是和他们在一起,一同走到了青春的尾巴。
尾奏漫长而盛大,不断地在礼堂内回响。
吴媛媛抬起两只手,靠在嘴巴边上作喇叭状,大喊道:“陆时宜——”
后面一个字比一个字喊得高:“你愿意做我一辈子的朋友吗?”
掷地有声,语气坚定。
舞美的光影在陆时宜脸上不断切割变化,瞳孔将少年人所有的真诚都尽收眼底,心脏饱胀而紧实。
周亦淮抬手帮她擦掉了眼泪,动作轻柔,神情专注。
她点点头,哽咽着说:“愿意。”
虽然听不见声,但她点头的幅度吴媛媛看到了,于是大大地咧开一个笑。
这首歌结束,所有人都回到后台,从门后面出去。
陆时宜着急:“我还没和他们说话呢,怎么走了?”
“笨蛋。”周亦淮把人拉了回来,好笑,“他们是有眼力见儿,给我们留出空间,懂不懂啊?”
她还抽泣着,像是不太相信的样子:“那他们在外面吗?”
“嗯。”周亦淮亲亲她的眼角,把水啄干净,“别哭了,待会儿拍照不好看。”
陆时宜先“哦”了声,随即反应过来不对劲,“拍照?拍什么照?”
“毕业照。”
她怔怔地抬起头来,撞进了一双兴致盎然的眼睛。
周亦淮也没给她机会问出疑惑,他卸下黑色背包,从里面拿出了附中校服,手一抬,眉梢扬得可高,“迟了一年,不想拍了啊?那我不给你了。”
她努力憋住,哑着声回:“想拍的。”
她怎么可能不想拍。就是,脑海有怎么也说不出恍惚。她还没缓过神来。
“好了,不逗你了,去换吧。”
礼堂里没有洗手间,她穿过连廊到艺术楼,倏然想起,那年教师节晚会,她就是在这个地方听到他拒绝别人,那时候觉得自己也不敢再有奢望。
可是,一年后的今天。
还是附中礼堂,还是这身校服,周亦淮在这里为她弥补了所有。
寻舟渡海,开路过山,所爱之人就在眼前,她不再有遗憾了。
陆时宜换好校服出来,看到男生靠在洗手池旁的墙边在等她。
她主动去牵他的手,准备去到行方广场上。
哪知道这人借着力道就将她往身前一带,炙热的唇瓣就追了上来。
知道待会儿还有正事要干,他亲得并不激烈,很慢但很深入,莫名让人有点腿软。
在喘息的空隙,陆时宜红着脸小声提醒:“我同学还在等我。”
“这届高三的拍摄都还没结束呢。”周亦淮又吻了会儿,“还没轮到,不着急。”
过了很久,他才稍稍退开,鼻尖相抵,道:“我算明白了,你喜欢我穿校服时的样子,我也不遑多让。”
陆时宜:“……?”
他的呼吸全喷洒在她的脸颊上,这个地方没有空调,暑气一层一层上涌,热得人喘不过气来,“我也喜欢死了。”
唔,救命!
好不容易结束了,他又拉住了她,在她疑惑的眼神注视下,周亦淮咳了一声,指腹摩着她的唇角提醒道:
“口红花了。”
陆时宜:“……”
他们走到行方广场时,这届高三毕业生已经拍到最后一个班级了。
十九班的同学们站在巨大的绿树下乘凉,手持小电扇呼呼吹着风,蝉鸣声阵阵,他们三三两两地在聊天。
江老师搬了塑料凳坐着,和几个附中领导及老师交谈。
都是去年教他们班的任课老师,有的现在在带高一,有的在带高二,能把他们都凑齐请过来,也很不容易。
更何况,还有这么多去往天南海北的同学。
周亦淮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
见她过来了,江老师站起身来,招呼道:“小陆,来得正好!马上就到我们了!”
引导员将十九班的所有人都安排到阶梯台上。陆时宜被安插到了第三排靠中间,吴媛媛说什么都一定要站在她的旁边。
右边是王依蕾,在调位置的时候,她悄悄和陆时宜说话:“我昨天才度过期末周,今天差点没赶上!好险!”
陆时宜偏过头,轻声问:“你们怎么会想到这样啊……”
王依蕾用手挡住嘴,小声告密:“你男朋友,从三月就开始陆陆续续联系我们,当时大家时间都不确定嘛,他中间也做了不少调节工作,就比如我,是被他包机票送回来的。”
陆时宜抿了下唇,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道谢。
“谢什么啊,大家都是朋友。”王依蕾帮她整理了下头发,“而且我们都很爱附中,也爱这个班级,所以才愿意回来。去年那张毕业照确实拍得不好看,尤其是我,眼睛闭起来就算了,表情还狰狞,还好现在化妆技术进步了,重新拍大家都没有遗憾啦。”
她顿了顿,接着道:“相比之下,还是周亦淮更辛苦点吧,反正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校领导的。唉,一时之间,我都不知道该羡慕你们俩中的谁。”
陆时宜不自觉笑了下,抬眸望向站在摄影师旁边的周亦淮。
男生有一下没一下转着手机,大爷似的坐在江老师原先坐的塑料凳上,挑着眉望她。
她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可能就是觉得,早知道刚才让他多亲会儿了。
前后排都有同学喊她用手机拍照留念,她也没能往那边看多久。
终于固定好位置,摄影师:“大家都看镜头啊!来,三,二,一!”
咔嚓。
“再来一次。三,二,一!”
结束了,刚要散场,坐在第一排的江老师向周亦淮和何徐行招招手:“喂,那边两位编外男同学,你要不要也加入进来?”
所有人都在笑,学生是,老师是,领导也是。
江老师又回头,笑得温柔又漂亮:“我们班也成了几对情侣是吧?给你们机会呢,严肃点。”
于是大笑变成了憋笑。
周亦淮也没客气,理直气壮地站她旁边,手臂搭在她肩上,指节微屈,轻轻地把人往身侧带了带。
懒懒散散,又漫不经心。但这般亲密的姿态,明显人一看就知道是恋人。
夏日的下午五点左右,天气又闷又湿热,阳光还很炽烈。风一吹,连心跳都加快了些许。
“六十一。”正出着神,听见旁边人叫。
陆时宜下意识偏头,撞入他的眼睛,“嗯”了一声。
“你之前写,希望我们还能拥有一个夏天。”他垂眸看向她,低声说,“这是我欠你的夏天。”
“以后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夏天。”
“高三十九班的陆时宜同学。”
在摄影师的喊声中,他低头在她颊侧轻轻落下一个吻,“高三二十班的周亦淮喜欢你。”
毕业照拍完之后,大家四散分开,有的去操场上散步,有的去小卖部买水,也有跟着老师后面去办公室聊天。
周亦淮和一群男生去小卖部,吴媛媛拉着她往江老师办公室走。
“我们之前都没有毕业旅行,周亦淮说今年补上。”吴媛媛攥住她的手臂,“所以我们去哪儿呢?”
“不知道呀。”
“海边怎么样?”
“可以!”
路过高三楼那边的年级大榜,陆时宜发现居然除了学弟学妹们的三模排名,还多了一样东西。
上一届,也就是他们那届的录取情况,竟然也被做出来展示。
周亦淮,时和大学。
陆时宜,时和大学。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们俩的名字被放到了一起,左右相邻紧挨着。甚至还配上了照片。
是高考前拍的蓝底校服照。
陆时宜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子。
周亦淮目视镜头,polo衫的领口纽扣扣到了最上面一颗。
那天阳光应该很好,他柔软的黑发还反射着光泽。
碎发搭在额上,嘴角若有若无一个笑容,少年气都要从照片里满溢出来了。
吴媛媛停下来看,感叹:“你们俩好配啊!以前无论是谁,和周亦淮同框即出糗,害得大家都不愿意在他旁边。现在好啦,他有专属‘同桌’了。”
陆时宜脸热了一下,拖着她赶紧上楼。
教学楼里沸反盈天,走廊穿梭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不同楼层、不同班级之间互相乱窜,校园小报的记者在随机抓毕业生采访。
陆时宜趴在连廊栏杆上,打开相机,漫无目的地换着角度拍摄校园里的一切。
从粉中带紫的晚霞,到葳蕤摇曳的树木,再到熙攘吵闹的人群。
烈日余晖透过苍翠的树叶空隙,斑驳地投射到教学楼的墙体上,留下细碎的光点。
广播正放着歌,蝉鸣夹杂其中,彷佛是少年的落幕曲。
相机往下落,来到荷花映日的未名湾。陆时宜调整参数,放大画面。
就是在那一瞬间,拐角处倏然出现了动态的蓝白校服衣角。
少年毫无预兆地跑着闯入镜头,他单肩挎着包,蓬松头发下眉眼看不太清,嘴角却挂着弧度。
身后,几个男生迎着风几个跨步追上了他,一把搂上了他的脖颈,将他往下按着沉了沉。
陆时宜视线追随着画面里那抹挺拔起来的身影,看他回头对男生们讲了两句话,自己也忍不住勾起唇角弧度。
少顷,周亦淮抬起眼眸,目光穿过楼栋和相机镜头,直直与站在四层的她遥遥对视上,热烈专注,不容忽视。
头向肩颈稍微歪了个弧度,轻轻笑了一下。
天空打翻了调色盘,带着热气的晚风拂面而来,粉紫色的晚霞挥洒在他的面部。
嘴巴开合间,周亦淮同步做出手势动作。陆时宜辨出他的唇语:
我,喜欢你。
好像时光并没有改变什么,少年仍旧是那个少年。
永远强大丰盈,永远炽烈真诚,永远对世界坦荡。
他歪头一笑的那瞬,胸腔中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
也恰恰是这一刻——
人声鼎沸止,
暗恋联络时。
——正.文.完——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