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的崔美青
冬季运动会结束了, 2006年悄然翻篇。
在新年的第一个星期,崔美青开始咳嗽。
这咳嗽有意思,白天不咳晚上咳, 大家都睡觉了, 崔美青就忍不住开始咳。寂静的夜里,崔美青咳嗽的声音像魔咒一样不停响起, 吵得别人睡不着觉。
崔美青咳得胸口疼,就好像要把心肝脾肺肾都咳出去一样。
崔美青跟崔志青说了这件事,崔志青不知道从哪给她拿来了一盒小柴胡颗粒。
崔美青晚上就拿着瓷缸到老师值班的地方接热水喝药, 只是没什么用。
一开始崔美青咳到十点半,她就睡着了。后来不行了她开始咳到十一点半了, 大伙都想睡觉,崔美青这么咳, 大伙都睡不好。
崔美青甚至在夜色中听到有人骂了一句。
她万分愧疚,把头蒙在被子里,咳都不敢咳出声。
在星期四的晚上,崔美青觉得自己实在不行了,她好像有点低烧了。不能再忍了, 等到星期五, 说不定她就病成傻子了。
崔美青穿上外套鞋子,悄悄走到张梅的床下。
张梅现在是宿舍里最大的姐姐,读六年级, 还是宿舍长。
要去找生活老师,最好是张梅姐带着她去。
崔美青够不到上铺,她在下铺拍床, 把张梅吓了一跳。
“怎么了?小美。”
崔美青悄声:“姐,我好像有点发烧, 能不能带我去生活老师那,我想让爸爸接我回去。”
张梅赶紧起来穿衣服。
从床上下来后,张梅伸出温暖柔软的手摸崔美青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有些担心地说:“是有点热。走吧,我带你去找生活老师。”
两人推开门,轻手轻脚地离开宿舍。
生活老师的值班室是第一间宿舍,两人进去的时候,值班室里的电视开着,生活老师手里拿着一壶茶,神情悠哉。
看到崔美青,生活老师站起来,声音温和:“怎么了?不舒服吗?”
崔美青点点头。
生活老师把崔美青拉到椅子上坐起来,伸手摸她的额头,“有点烫啊,吃药了吗?”
崔美青:“吃药了,但不管用。”
“拿给你家长打电话吧。你是你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在哪个宿舍”
“一年级一班的,崔美青,在九号宿舍。”
“行。”
生活老师拉开抽屉,翻出学生花名册寻找崔美青。
找到之后,她立马拿出自己的按键手机给家长打电话。
崔林院睡得特别沉,李英婼却被手机铃声吵醒了。
她推了崔林院一把。
崔林院没醒。
她一巴掌打在崔林院脸上。
崔林院惊醒,捂着脸,睡意深沉地问:“你搞么?”
“你手机响了,快接电话。”
崔林院接通电话,听到是学校老师,他迅速坐了起来。
生活老师和崔林院说了几句话,把电话递给崔美青。
“姑娘,很难受吗?”
崔美青一听到这个声音,张开嘴话没说出口,眼泪先掉下来了,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擦干净眼泪,她带着几分哭腔说:“有点发烧。”
崔林院一听这个就着急了,手上拿着手机,人却在着急忙慌的穿衣服,李英婼也焦急地给他拿衣服,穿衣服。
不一会,他就穿戴整齐,安慰好女儿之后才挂掉电话。
李英婼坐在床上嘱咐他:“走快点,医院开着就带她去医院看看,医院不开就带着她去孟龙寨的老表家吃点药。”
“知道了知道了。”
崔美青和张梅就坐在值班室等,电视机正在放午夜剧场,是重播的《神雕侠侣》。
生着病的崔美青瞧着年轻的刘亦菲,忍不住感叹:真漂亮啊。
瞧这满脸的胶原蛋白。
时间过得很快,崔林院赶到学校时,崔美青和张梅都沉浸在剧情里了。
崔林院一来就摸崔美青的额头:“有点烫啊。”
他有些焦急,来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医院都关门了。
看来只能领着姑娘去孟龙寨了。
确定姑娘的情况后,崔林院十分感激地对生活老师说:“谢谢您,谢谢您,麻烦您了,大半夜还给我打电话。”
“没事没事,快带孩子晦气吧。”生活老师笑呵呵地说。
她本来也不是什么老师,只是读过初中,以前教过几年孩子而已。
后来有了专业一点的老师,她就退到后勤部当生活老师了。
当生活老师好啊,虽然不教书,但是大家都很尊重她,还有工资拿,以后还要退休工资。
崔林院又向张梅说谢谢。
张梅:“不用谢,叔叔,快带崔美青回去吧。”
崔林院带着崔美青离开学校,因为还没有班车,他只能叫了一个朋友,朋友骑着摩托车把他们送到孟龙寨。
晚风呼呼的刮,崔美青缩在爸爸的怀里,沉沉的睡去。
到了孟龙寨,崔林院没把她叫醒,而是背着她到了段家。
为了让崔美青吃药,崔林院还是把她叫醒了。
崔美青睁开眼,打量着段叔叔家。
段家是她家的表家,是奶奶的娘家。虽然奶奶的爸爸妈妈都去世了,兄弟们也都去世了,但两家人的关系还是很好。
段家人的长相都很有特点,不管男女老幼,嘴都有点凸,头是瘦长的,身形是瘦长的,站在一起就知道他们有亲戚关系。
段叔叔是个温和的男人,他给崔美青拿了一大包药,给崔美青倒了杯水,让她慢慢把药吃下去。
崔美青实在是困了,她抓着一把药吞了下去,吞咽困难就用温水顺一顺。
崔林院看得目瞪口呆。
段叔叔夸她:“好厉害,你两个哥哥吃药就像要他们的命一样。”
崔美青露出一个昏沉但乖巧的笑。
段叔叔看她困了,就让崔林院把她抱到床上睡觉。
崔美青在床上头一歪,睡着了。
崔林院和段哲强聊了一会,段哲强也去睡了。
崔林院坐在沙发上,睡着了也会惊醒。
他不得不时不时摸摸姑娘的额头,发现姑娘的烧退下来后,他终于放心的靠在段家的沙发上睡着了。
早上六点多,崔林院醒来了,他叫上崔美青,和段哲强说了一声,两人趁着太阳还没升起来,踏上了回家的路。
崔林院拉着崔美青走了一截,担心崔美青走累的他蹲在崔美青前面,示意她爬上来。
崔美青担心自己把爸爸压坏了,说什么都不肯上去。
“你担心什么,”崔林院觉得有点好笑:“你看这小咪嘎蝶的样子,还能把我压死不成。”
崔美青沉默了。
是了,她现在还只是一个刚刚一米一左右的小屁孩呢。
她爬上爸爸的背,搂住爸爸的脖子。
崔林院背着她慢慢往家里走,山路寂静,崔美青听到爸爸喘气的声音。
爸爸真的还年轻,背了她一截,气都不喘一下。
崔美青突然很想哭,她把头贴着爸爸的肩膀,悄悄掉眼泪。
“想不想骑大马?”爸爸突然问她。
崔美青的感动烟消云散,她有些懵地问:“骑大马?怎么骑?”
“就是骑爸爸脖子上。”
崔美青搂紧他的脖子,闷闷地说:“算了,等下把你脖子压断掉,我就没有爸爸了。”
崔林院哈哈大笑,他拍了一下崔美青的屁股,佯装生气:“怎么说话呢,你怎么会没有爸爸。”
“快试试。等你以后长大了,别说骑大马了,爸爸只怕都要背不起你了。”
崔美青被爸爸说得十分心动。
要不,试试。
她从爸爸的背上下来。
崔林院蹲得特别低,指着自己的脖子让她骑上去。
崔美青费劲地骑在他的脖子上。
崔林院指挥她:“用手抱住爸爸的头。”
崔美青听话地抱住他的头。
崔林院慢慢站起来。
崔美青闭着眼睛,等爸爸站好了她才睁开眼。
她好奇地四处张望。
这种感觉好神奇,原来这就是一米八以上的空气吗?好清新啊。
看得好远啊。
她低下头,顿时被这个高度吓得后背冒冷汗,腿有些软。
崔林院还没察觉,他有些兴奋地双手抱着姑娘的腿疾走了几步。
崔美青要被吓哭了。
她颤抖着声音说:“好了好了,爸爸,可以了,我害怕。”
崔林院听出姑娘害怕了,他赶紧蹲下来,把姑娘放了下来。
崔美青站在地上,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好吓人啊,感觉她好像马上就会翻下来一样。
看来她以后和过山车、蹦极这种高空娱乐项目无缘了。
崔林院看她表情缓和了,忍不住大笑:“你胆子也太小了,哈哈哈哈哈。”
崔美青恼怒,她气冲冲地往前走,给崔林院留下一个气鼓鼓的身影。
到家时,太阳已经升起了一点,露出一点点光芒。
李英婼已经在做早饭了。
看到崔美青,她立刻放下手里的锅铲,用手把崔美青从头到脚摸了一遍,最后才问:“现在感觉怎么样?好点没有?”
崔美青这才发现自己好像退烧了。
她有些高兴地说:“好多了。”
刚说完她就咳了一声。
李英婼皱眉。
“你先吃点东西,再睡一觉,睡醒了不舒服就和妈妈说一身声,让爸爸带你去医院,知道了吗?”
崔美青乖巧地点头。
她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就去睡觉了。
等崔美青醒来,太阳已经高高挂起了。
崔美青拿着小板凳坐在家门口晒太阳,大黄在旁边摇尾巴,拱她,蹭她,似乎在高兴她这么早就回来。
在家休息了两天,崔美青完全好了,一点看不出生病的痕迹。
也就是在这周,她终于把《大黄历险记》写完了,崔美青估算了一下,她大概写了三十五万字。
这是她的第一部作品,很有纪念意义,崔美青把它放进自己专属的木箱子,等待着某一天重启。
猴子
期末考试结束, 小学生迎来漫长的假期。
崔美青攒了两个星期的钱,终于在期末考试结束之后攒到了买稿纸的钱,她要开始誊写她的第一篇短篇小说《校园惊魂》了。
别人都在外面疯玩, 崔美青在家里誊写小说。爸妈问, 她就说自己在写暑假作业。
崔美青这个人有点粗心大意,誊写的时候老是写错字, 六千字的小说誊写,她整整搞了大半个月才搞好。
等她誊写好小说出门玩,她发现寨子里的小孩似乎找到了一个新的去处。
她在寨子里找了半天, 一个人都没找到 ,只好一个人瞎逛, 逛到了一排平房的后面。
这排平房有十一户人家,平房后面是柴房, 堆放着各种杂物,养着狗、鸡、猫。
崔美青一逛到这里就后悔了,霉味和各种动物屎味太重了。
走着走着,眼前开阔起来,柴房消息了, 一排排茶树出现在她眼前。
在茶地的另一头, 还有一个柴房,柴房周围有一大群孩子,正时不时兴奋地叫着什么。
崔美青悄悄走过去。
“嘿。”
朱美丽被吓了一跳。
她回头看到崔美青, 伸手拍了她一下:“你干嘛,吓死我了。”
崔美青嘿嘿笑,“你们这是在看什么?看那么起劲。”
朱美丽让开了一点, 让她能够透过木板的缝隙看到柴房里面的景象。
“张大爹家捉到了一只猴子,关在里面呢, 快看。”
崔美青透过木板的缝隙看过去,在堆满杂物的柴房,一只瘦小的猴子蹲在那里,毛发杂乱,脖子上挂着铁链,链条的另一边拴在柴房的柱子上。
猴子看了过来。
崔美青和猴子对视。
崔美青打了一个寒颤,她低下头,假装自己没有看到猴子空洞的眼神。
朱美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不停地和崔美青分享猴子的故事:“听说这只猴子是张大爹在森林里抓到的,会咬人,所以才能铁链栓起来的。它还会吃我们扔给它的东西呢。”
说着,朱美丽掏出一个苹果,咬下一块苹果扔了进去。
苹果块掉在地上。
猴子从它蹲着的杂物上跳下来,捡起苹果块,双手捧着苹果块,很快就把苹果块吃完了。
它像人一样的动作引起了崔美青更强烈的不适,她退后几步,不再看它。
突然,猴子发出一阵嘶吼,链条被拖动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
原来是蒋正楷用石头砸到猴子了,猴子像疯了一样朝蒋正楷站的位置冲过去,冲了一米多的距离就被链条拖住,动弹不得。
愤怒的猴子张开嘴发出嘶鸣,神似人手的爪子挥舞着,狭窄的猴脸上出现和人一般的,愤怒的表情。
崔美青踹了蒋正楷一脚:“你有病啊,没事拿石头砸它干什么?”
蒋正楷回头想踹回去,被崔美青躲掉了,差点被踹倒的他很生气:“我砸的是猴子又不是你,你生什么气。”
崔美青转身又想踢他。
蒋正楷气急,追着崔美青打。
两人你追我跑,慢慢离柴房越来越远,朱思宏他们看他俩跑远了,也不看猴子了,都跟了上去。
追着跑着闹着,蒋正楷都忘记他追崔美青的目的是什么了,一群人突然在寨子里玩起你追我跑的游戏。
在外面疯跑了一天,回到家里,崔美青还是会时不时想起那只猴子。
很奇怪,崔美青见过很多关在笼子里的动物,鸡、狗、猪,这些就家畜都会被链条和笼子关起来。
但当看到猴子被关着,被砸时,她就特别不得劲。
崔美青百思不得其解。
CCTV的科学频道正在《人与自然》,这是一部经典的纪录片,展现了各种动物的风采,解说和配音也很好听,生动有趣。
今天《人与自然》放的正好是金丝猴。
纪录片里的金丝猴长相憨态可掬,毛发光滑,呆呆的表情带着一股萌态,抱幼崽的样子特别像人。
崔美青恍然大悟:猴子太像人了,被虐待囚禁的猴子很容易让她幻视一个人正在被虐待囚禁。
崔美青决定再也不去看那只猴子。
热热闹闹的春节到来了。
所有人都沉浸在新年的热闹和快乐里,只有崔美青会时不时出神,想起那只可怜的猴子。
她决定转移注意力,正巧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看动物世界,她打算写一篇动物文。
这次,动物文的主人公是一个女神,她将封闭所有记忆,到凡间历劫,历劫的内容就是当十九种动物。
至于当哪些动物,那就由《人与自然》决定了。
过年期间,《人与自然》讲的是东非草原动物大迁徙,里面出现的动物老多了,角马、斑马、鳄鱼、狮子、鬣狗,轮番登场。
崔美青在角马和狮子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选角马。
角马群迁移有老有少有幼,还有公母,宛如庞大的社会群体,写起来更有意思。
确定了主人公的角色后,崔美青每天都会抽半个小时来看《人与自然》,身上还要做着笔记。
动物文最精彩的就是动物与人截然不同的生活习惯,要写得生动形象,还要不出现常识性错误,观看纪录片做记录是最靠谱的方法。
崔美青很擅长这种温馨、轻快、幽默的文风,写着写着自己都会笑出来。
表面上,她好像已经恢复正常了。
但是在除夕之夜睡着之后,崔美青还是做噩梦了。
梦里一只瘦小的猴子一只围着她哭,周围到处都是残破荒凉的景象,崔美青根本逃离不了。
最后,她脚一蹬,被吓醒了。
还有人在放烟花,外面的天空时不时会被烟花照亮。
她的爸爸妈妈都睡着了,一如既往的扯着鼾声。
崔美青睡不着,她知道,她不能再放任自己的消极情绪了。
一定要把那只猴子给放了。
第二天一早,崔美青被妈妈喊醒。
她迷迷糊糊的走出卧室,站在自家的天井抬头,啊,月亮都还在呢,怎么就把她叫起来了?
厨房的灯泡是钨丝灯泡,灯光昏黄,照着热气蒸腾的大锅,把妈妈的身影模糊成剪影,如同陈旧寂静得老电影。
崔美青走到她旁边。
李英婼正在搓汤圆,下汤圆的时候发现站在一旁的姑娘,她被吓了一跳。
“怎么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你要吓死我啊。”
崔美青打了一个哈欠:“困啊,起这么早干什么,我又不用上学。”
“吃汤圆啊。”李英婼眼神示意她,“大年初一的第一天就是要吃汤圆。”
崔美青又打了一个哈欠,她看向沸腾的锅。
一个白色的,小小的,圆圆的汤圆在沸腾的锅中翻滚。
其实云南没有大年初一吃汤圆的习俗,这个习俗是妈妈自己定下来的,寓意着年年团团圆圆。
吃汤圆这个习惯陪着崔家从茶厂到砖厂到老家,陪着崔美青从小学到大学,在妈妈坚持不懈下,这居然真的成了她们家的一个习俗。
妈妈做的汤圆没什么花样,就是糯米粉揉成团,揉成圆圆的小丸子,煮熟了之后加上白砂糖,Q弹软滑,甜糯粘牙,吃几个就腻了。
但因为妈妈,这平平无奇的汤圆成为了家庭团聚,生活安宁的象征。
崔美青忍不住从后面抱妈妈,没有妈妈,她们一家可怎么办呦。
李英婼不知道姑娘突然发什么疯,她把姑娘推开,絮絮叨叨地说:“好了,好了,别抱了,挡到我了。汤圆好了,快把你哥哥叫起来,吃汤圆了。让你爸爸别看电视了,大早上的有什么好看的。”
崔美青走到客厅大喊:“爸,吃饭了。”
喊完了爸爸她掀开哥哥卧室的帘子走到里面大喊:“哥,起床了!”
崔志青一动不动。
崔美青把自己凉凉的手直接伸到哥哥的被窝里,一下子掀开了被子。
“起床了!”
崔志青瞪被子,眼睛睁不开的他嘴骂着:“知道了,知道了,别叫了,催命啊。”
心里却在想,我再睡一会。
可惜,他没能再睡一会,因为妈妈来喊他了。
一家子把一碗白白软软的汤圆吃完,又各自爬到床上睡了起来。
到了九点多,大家陆陆续续都醒了。
崔美青想去张家的柴房看猴子,顺便看看能不能把猴子放出来。
但一走出门,她就知道放猴子是不可能了。
过年大家都很闲,大人闲,小孩也闲,到处都是无所事事聊天的大人,他们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声音震天响。
崔美青保证,她这一秒放了猴子,下一秒她就会被发现,然后被恶狠狠地揍一顿。
没办法,崔美青只能跟着小伙伴们去玩了。
过年嘛,当然要玩炮仗。
崔美青家今年买了一小包炮仗,有震山炮,也有小细炮。
崔美青怕炮仗炸手,玩得都是小细炮,小细炮点了之后炸响的声音像被人掐住脖子的鸡一样,声音又细又小,一点都不吓人,年兽听到了不想跑,只想笑。
但崔美青不在意,安全就好。
其他小孩子就爱玩震山炮。
崔志青把大黄的狗碗那走,把震山炮放在狗碗下面。
“嘭。”
震山炮把狗碗炸到半空。
在旁边等待的小孩们跳了起来,又是欢呼,又是大笑的,就好像飞起来的不是狗碗,而是载人火箭。
崔美青也忍不住跟着跳。
跳完了她又觉得自己幼稚,不就是一个炮仗嘛,有什么好激动的。
过年是快乐的,也是短暂的,很快,崔美青她们又要开学了。
崔美青开始以生死时速赶她的寒假作业。
崔林院看到了还觉得奇怪,这孩子不是一直在写作业吗?怎么一直没写完,小孩子作业这么多吗?
春天到了,沉睡了一整年的茶树开始焕发新绿,茶农迎来了一年中忙碌的时间段。
崔美青悄悄攒钱,她不知道邮费要多少,但肯定不少,至少要攒够二十五块,她才敢去邮局寄稿件。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崔美青悄悄跑到了张家的柴房。
她在柴房周边整整转了三四圈,确定四面八方都没有人,她才敢靠近张家柴房的门。
几块木板和木棍勉强组装成的木门被锁了起来。
崔美青拿砖头砸门,没砸开。崔美青不气馁,继续砸,越砸越用力。
她在外面砸门,猴子在里面焦躁不安地叫,跳。
崔美青跟它说话:“别担心,我会放你出来的。”
猴子继续叫。
崔美青不敢砸了,砸锁的声音太大了,猴子还一直叫,她怕被别人发现。
但她没有放弃,趁大人忙,她每个星期都会悄悄来柴房砸锁,砸完还把砖头带走,把锁擦干净,一点都看不出砸过门的痕迹。
大人们真的很忙,崔美青每次都很小心,所以她一直没被大人发现。
但是小孩们发现了。
朱美丽是最先发现崔美青砸门的人。
她很奇怪,崔美青好好的砸门干什么?她想进去和猴子玩吗?
朱美丽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不行,不行,猴子会咬人,崔美青进去摸猴子,肯定会被猴子咬的。
当崔美青又一次偷偷摸到张家柴房旁边,拿起砖头准备砸门时,旁边突然有人叫:“崔美青。”
崔美青被吓了一跳,她的手一抖,砖头砸在了她的脚拇指上。
崔美青被砸得面目扭曲,她抬起被砸的脚,在原地不停单脚跳。
谁说站在光里才算英雄
蒋正楷、朱思宏、朱美丽、李涛、丁艳五个人齐刷刷地从茶树低下钻出来。
蒋正楷哈哈大笑:“崔美青, 你这个样子好憨啊,哈哈哈哈哈。”
朱美丽悄悄踩了蒋正楷一脚。
刚才是她叫的人,她把人吓到了, 她都没笑, 你笑什么。
崔美青好不容易站定,她无奈地看着五个小伙伴。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五个人立刻围了上来, 叽叽喳喳,七嘴八舌。
“我听朱美丽说你想把门砸开摸猴子,我想看你被猴子咬的样子。”
这是欠揍的蒋正楷。
“没有, 我就是想让他们一起劝你,猴子真的会咬人的。”
这是焦急的朱美丽。
“哇偶, 你真的想进去摸猴子吗?你很喜欢猴子?”
这是另外三个看热闹的小伙伴。
崔美青叹了口气,她朝五个小伙伴招手, “走,我们找个地方,我告诉你们,我想干什么。”
六个人浩浩荡荡地到李涛家商讨大事。
“你想把猴子放出来,为什么?”
蒋正楷听了崔美青的计划, 他张大嘴, 十分不可思议,“为什么要把猴子放出来?放走了你不就见不到猴子了吗?”
“我觉得它可怜。”
“可是我家关着很多鸡,没见你可怜它们啊。”
朱美丽一如既往的说话扎心。
崔美青挠头, 用小孩子的语言解释:“我觉得它长得很像人,人被关着,是一件很可怜的事, 所以我觉得它可怜。”
“那我被爸妈关在屋子里,爬窗子被卡住了, 你笑得比谁都大声。”
蒋正楷不满地说。
崔美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说什么大家都要顶一句。
“没关系,不管你抽什么疯,我们都会支持你的。”朱思宏义正言辞地说:“只是你砸开门了之后,要怎么把猴子放了呢?把猴子的链条砸开吗?你不怕猴子咬你吗?”
崔美青沉默。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丁艳在一旁悄悄举手发言:“我们可以让张大爹把猴子放了啊。”
“嘁。”
大家同时对她的这个提议发出嗤声,想什么呢,张大爹好好的干嘛要把捉来的猴子放了。
崔美青颓然地坐在李涛家的凳子上,“算了,反正我尽力,放不出来就放不出来吧,它是猴子又不是我孩子。”
蒋正楷:“你不行啊,这么快就放弃了。”
崔美青:?
“你行你上。”
“我上就我上。”
崔美青没把蒋正楷这话当回事。
结果当天晚上,蒋家传来了一阵哭闹声,声音大得把趴着的大黄都吓起来了。
崔美青想到白天蒋正楷说得话,她瞬间从沙发上弹起来了。
蒋正楷不会真的去放猴子了吧?
她要去蒋家观察情况,崔林院被她烦得没办法,给她塞了一个手电筒,让她一个人小心点。
崔美青就这样打着手电筒往蒋正楷家走,走着走着,她就遇到了同样打着手电筒出来观察情况的朱思宏和朱美丽。
三人面面相觑,电筒照亮了彼此的脸。
崔美青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三人心照不宣地往蒋正楷家走。
蒋正楷家的大门开着,蒋正楷撕心裂肺的声音越来越响,中间还夹杂着蒋文学骂他的声音:“哭哭哭,就知道哭,好好的你去摸猴子做什么,活该被咬。”
黄红梅的声音也跟着传了出来:“别骂了,你看他,他的脸都被抓破了,你还骂他。要我说,张家就不应该养猴子,养什么猴子,吃又不能吃,看把孩子脸抓的。”
蒋文学不骂了,他皱着眉,在昏黄的灯光下给儿子擦药。
药一擦上去,蒋正楷又哭,哭得声音又大又尖。
怀着孕的黄红梅情绪波动本来就大,被蒋正楷这么一哭,她的头晕了一下,差点就摔倒了。
崔美青、朱美丽、朱思宏走到门口,谁都不敢进去,还是朱思宏先探头看了一眼。
蒋学文眼尖,看到朱思宏,他立马大声喊:“别哭了,你小伙伴来找你了,别哭了,不嫌丢人的。”
蒋正楷的哭声停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遮住他脸上的伤。
崔美青心虚的不敢看他。
她没想到蒋正楷居然这么莽,说上就上,脸上被猴子抓了三道,就像猫胡子一样,还渗着血,瞧着就疼。
蒋正楷打了一个哭嗝,哭出一个大大鼻涕泡。
“啪。”
鼻涕泡炸了。
蒋正楷没憋住,笑了。
大伙都笑了。
蒋学文悄悄松了口气,终于不哭了。
蒋正楷被抓这事还没结束,蒋家担心他的伤口被感染什么病毒,硬是拉着蒋正楷去医院检查拿药,确定自家孩子没什么问题后,蒋学文开始去张家闹。
“那只死猴子,要么你杀掉,要么放了,万一以后再伤到其他孩子怎么办?”
蒋学文振振有词。
张大爹很无奈:“我门关得好好的,链子也拴着,只要小孩不进去柴房,怎么可能会被抓到,你别胡搅蛮缠了。”
蒋学文可不管这个,他硬是天天追着张大伯说这件事。张大伯在外打工的儿子回来,人家一家团聚吃个饭,他抬个板凳坐张家门口,非要他把猴放了。
这难缠的劲,和蒋正楷一模一样。
蒋学文这个熊家长直接给张家干沉默了,寨子里的其他大人也担心小孩去找猴子玩被抓,默默支持蒋学文的行动。
没办法,张大爹把猴子放回了山林。
瘦小的猴子被放出袋子时迅速逃窜,很快消失在茫茫大山之中。
它去奔赴它的自由人生了。
崔美青回来的时候听爸妈说起这件事,她和张大爹一样沉默了。
不是,就这么把猴放了?
这结尾太欧亨利了吧,合着最后的大英雄是蒋正楷呗?
崔美青无语,崔美青翻滚,崔美青妥协。
大英雄就大英雄呗,反正猴子被放走了,她也可以好好睡觉了。
正好,CCTV的自然与科学频道最近在放峨眉山猴子的纪录片。
猴群的猴王争霸、猴王落魄、人猴之争,让纪录片的剧情跌宕起伏,既起到了科普的作用,又生动有趣。
崔美青拿着笔记录下科普的内容,她角马的内容写了三万字,已经结束了,正好接档猴子的一生。
现在,猴子的事解决了,崔美青开始操心她哥的学业问题。
哥哥之前去的原市三中外面都是网吧,想变坏太容易了,她一定要让哥哥去个好好点的初中。
但是要怎么做呢?
崔美青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
崔志青去三中上学,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崔家父母都不清楚市里的初中哪些好,哪些坏,孩子想去哪读,能去哪读,他们就让孩子去哪读。
崔志青的小伙伴去了三中,没有什么远大志向的崔志青就跟着去了。
崔美青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打算从父母这边入手。
父母不了解初中,她了解,她给爸妈洗脑,就不信爸妈还会送哥哥去三中。
于是,周末回到家,晚上吃饭的时候,崔美青就会开始说:“我老师说了,现在初中最好的就是一中,三中已经不行了,特别乱。”
崔林院:?
崔志青:?
初中教学质量和你一个一年级的小孩有什么关系。
家里人都很懵,不知道崔美青为什么要说这个。
但崔美青不管,她就要说。
没办法,家里人只能当她在分享校园生活。
时间过得很快,持续了差不多三个月的春茶结束了,崔美青攒够了三十块钱,崔家攒够了一万块钱。
崔林院想买摩托车的计划没成功,这一万还是拿去买了一亩地,就在他之前买的鱼塘旁边。
但这次崔林院没买上次那户人家的地。
万一这地真的被政府征收了,那他不就是让人家损失了二十多万嘛?
他们是外地人,在本地买地本来就是钻空子,如果让一户本地人损失二十万,那钱能不能拿到手就不好说了。
但是分开买就不一样了,这家损失十万,那家损失十万,虽然损失钱的人家会心疼,但不至于使绊子。
崔林院虽然对姑娘的梦抱有疑虑,但做起事来还是很谨慎的。
崔林院去买地了,忙得很。崔美青忙着搞她的稿件,也忙得很。
她在精品店斥五块钱的巨资买了一个大信封,把稿件放在里面,一个人拿着信封和二十五块钱到邮寄投递稿件。
因为崔美青没有手机,没有□□号,没有银行卡,所以崔美青在稿件最后填个人信息时只填了邮局的地址,她再三地拜托编辑,如果小说过稿,就按着地址把稿费回来。
她不知道现在的邮件能不能寄人民币,但她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冒险。
至于笔名,崔美青挠破脑袋都想不出来,最终胡乱写了一个:无花无果。
反正以后还能改,等她有灵感再说。
邮局的柜台很高,柜台后面坐着两个三十多岁的嬢嬢,墙上挂着她们的个人信息。
姓李的嬢嬢正噼里啪啦打字,崔美青都怕她把这老式的键盘敲碎了。
因为柜台太高,崔美青被挡得严严实实,两个嬢嬢都没发现崔美青的存在。
崔美青费劲地爬上柜台前的椅子,放大声音:“嬢嬢,我要寄信。”
王晓雪被崔美青的声音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看到崔美青黑黑的小圆脸,她沉默了。
李姗霖看到还没柜台椅子高的崔美青,忍不住笑道:“你一个小屁娃娃都会寄信噶?要寄给哪个?”
崔美青一本正经地瞎说:“我寄给我的笔友。”
李珊霖乐不可支:“你这么小就有笔友了,是不是被骗了。”
“不会的,她不会骗我。”崔美青满脸认真地说。
李姗霖接过她的信封,看到上面填写的地址和邮政编码,她有点惊讶。
这小娃居然把信息都填对了。
像她这么大的孩子,能说出自己家在哪就很了不起了,她居然能把信息填对了。
哦,可能是家长帮她填的。
李珊霖认真起来:“那你带邮费了吗?要十五块。”
崔美青掏出自己一块一块攒的钱。
李珊霖又不确定起来,这不像是家长给的。
“你爸爸妈妈知道你给别人寄信吗?”一旁的王晓雪问她。
“知道,他们很高兴我可以交到笔友。”崔美青一本正经的瞎说。
崔美青的表情太正经了,不像演的,两个大人被她迷惑了。
崔美青的稿件顺利寄了出去。
一出邮局崔美青就开始焦虑了。
《男生女生》审稿的时间是一个月,万一一个月后她的稿件没过怎么办?万一过了稿费被吞了怎么办?
稿费到了
时间并不会因为崔美青的焦虑变快, 她不得不耐心等待下个月的到来。
在稿费到来前,六一儿童节先到了。
今年的六一儿童节对崔美青来说格外不同,她将和其他四十多名同学一起成为少先队员。
成为少先队员有一个系红领巾的仪式, 为了让这个仪式有传承感, 镇小一直都是让六年级学生给一年级学生系红领巾的。
崔美青她们随着老师的指挥走上主席台,等待六年级学生帮她们系红领巾, 然后一起宣誓。
好巧不巧,崔志青今年就是六年级学生,他被选上台系红领巾了。
六年级学生一上台, 崔志青他们班的人都把崔志青往崔美青那里拱。
崔志青拿着鲜艳的红领巾和妹妹面对面,有些手足无措地小声道:“我不会系啊。”
“你不会系你上来干嘛?”崔美青小声怼他。
“这不是老师选的嘛。”
主持人的声音传来:“请少先队员给新少先队员系红领巾, 传承革命精神。”
崔志青歪着头看旁边的女同学系红领巾,自己有样学样, 总算把红领巾给系上了。
系好红领巾后,众人一同举起右手握成拳宣誓宣誓:“我志愿成为少年先锋队员……”
成为少先队员后,崔美青多一个烦恼,她老是会忘记系红领巾,有好几条红领巾忘在家里, 不得不新买一条。
有一次, 崔美青星期一快升旗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没有把红领巾带来学校,眼看着少先队长要来查红领巾了,崔志青把他的红领巾扔给崔美青。
反正少先队长不敢记六年级学生的名字, 他这会不系红领巾也没事。
崔美青感动,平时她果然冤枉哥哥了,哥哥是个好哥哥。
某个周末回到家, 在寨子里待腻的小伙伴们要去李梅的寨子玩。
崔美青跟在他们后面,懒洋洋地提不起劲。
走到李梅家寨子, 家家户户拴着的看门狗看到他们都叫起来了。
狗的体型有大有小,叫起来,声音有低沉粗犷的,也有细小尖锐的。
一只白色的哈巴狗突然从一间房子跑出来,如同一阵闪电一样冲出来。
神游天外的崔美青感到大腿一阵疼痛。
她尖叫一声,一脚踢上去,结结实实踢了哈巴狗一脚。
哈巴狗哀叫一声,扭转身体转身想继续咬崔美青。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崔美青旁边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李梅挥舞棍子就从家里冲出来,嘴里叫着:“嚯拭,嚯拭,滚开。”
哈巴狗害怕,夹着尾巴逃走了。寨子里的狗还在继续叫,其他小孩都害怕了,一群人进到李梅家。
几个比较大的姐姐都围到了崔美青旁边,她们簇拥着崔美青,把她带到客厅。
张梅十分担忧地说:“你把裤子拉开给我们看看,看狗咬的深不深。”
崔美青的心还在怦怦跳,如同雷响,她脖子上的血管也一阵一阵的跳,让她头昏眼花,听不清别人说话。
李梅把棍子丢在一边,伸手搂住崔美青,一只手使劲把崔美青压在自己的肩膀,一只手反复摸她的后背:“回来,回来,不怕,不怕。”
崔美青的心跳平稳了一点,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下来了。
李梅的姐姐李芳拿着一碗冷饭进来,她挥开崔美青旁边的人,“来,让我看看,被咬得严不严重。”
说着她掀开了崔美青的裤管,一下子撸到了大腿上。
崔美青的左大腿内侧露出一个犬齿印,白白的一小点。
还好,崔美青穿着的裤子起到了缓冲,哈巴狗体型小,牙齿也小,只咬破了点皮,连血都没咬出来。
李芳“啧”了一声。
“就咬破了点皮,别害怕了。”她捻起一点白米饭沾在崔美青的伤口上,“白米饭沾一下,对伤口好。”
崔美青抹了一把眼泪,“谢谢小芳姐。”
她在自己上辈子的记忆里搜索一番,发现自己上辈子也被咬了,咬她的就是这只可恶的哈巴狗。
崔美青欲哭无泪,谁能想到呢,她来这个寨子好几次了,这年过年还来李家吃杀猪饭,没想到这次居然被咬了。
好在,她应该没有被传染狂犬病。
崔美青还翻了一下自己的裤子,发现大腿内侧的裤子被咬破了。
李梅给她拿了一条裤子,让她穿着回家。
虽然崔美青被狗咬了,但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样回去。
但大家现在都有点害怕,怕出去玩被狗咬。
一群人干脆留在了李梅家,你一句我一句的开始款白。
男生没有款白的兴趣,他们你戳我一下,我戳你一下,在李梅家房子前的平地开始斗鸡。
李梅的肤色黑,厚厚的嘴唇显出几分憨厚的气质,声音洪亮,乌黑的头发凌乱地扎成一个马尾,她正在眉飞色舞地讲她昨天晚上说得梦话:“我妈说她昨天晚上听到我说梦话,我的声音特别大,不停地叫八嘎呀路,八嘎呀路。”
说完,她捂着自己的嘴笑起来,生机勃勃的像山上常青的松树。
大家也跟着笑起来。
杨思璇笑得前仰后俯,最后忍不住捂着肚子说:“哎呦,把我肚子都笑疼了。”
李芳伸手推了李梅的额头一下,“还说呢,大半夜吵得我们睡不着觉,早上起来嗓子都哑了,你怕是战争片看多了。”
崔美青听到李梅嗓子哑这个事,就像被戳到了笑穴,她笑得更大声了,声音好像能把屋顶掀翻。
晚上回到家,崔美青已经完全把自己被狗咬了一口的事给忘了。
李英婼发现她裤子换了,问了一嘴,崔美青才想起说这件事。
李英婼眉毛立刻竖起来了:“被狗咬了为什么不说?严不严重?来,裤子脱了我看看。”
崔美青:“没事啦,一点事都没有。”
李英婼不相信,非要崔美青脱裤子。
崔美青没办法,只能去卧室脱裤子给她看。
确定崔美青没什么问题,李英婼放心了。
今年云南的雨季来得很快,崔美青的生活多了许多乐趣,时间一下子过得快了许多。
转眼到了六月,崔美青怀着激动紧张的心情,在周天频繁出入邮局。
终于,在六月二十四号,崔美青拿到了回信。
拿到回信的时候,崔美青的手都在抖,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王晓雪笑着问她:“你的笔友给你回了什么?怎么这么厚?”
崔美青摸了一下,声音轻快:“应该是一本书。”
“那你这个笔友很不错啊。”王晓雪给她竖一个大拇指,“花二十五块钱,不亏。”
出了邮寄,崔美青钻进厕所,在厕所抖着手打开信封。
信封一打开露出的就是《男生女生》的样刊。
崔美青的心怦怦直跳。
她的《校园惊魂》位置并不是很显眼,在杂志的中间部分,编辑还给她改了一些病句和错别字,小说读起来更顺畅了。
在杂志的最后,夹着一张白纸和四张大团结,一张二十块钱的纸币。
崔美青把钱塞进裤兜,先看白纸。
白纸上是编辑菲菲对稿费的说明,《校园惊魂》的价格是千字70,六千字正好420块。
崔美青把白纸塞到信封,忍不住嘿嘿笑。
太好了,她终于有钱了。
手握巨款的崔美青开始浮想联翩,钱要怎么花呢?
买好吃的?
给爸妈买地?
真让人烦恼啊。
最终,崔美青只花五块钱给自己买了一本新的笔记本,笔记本的外壳是天蓝色的,特别好看。
以后,这本笔记本就是她写短篇小说的专用笔记本了。
至于剩下的钱,那当然是攒起来,万一以后家里真有用得上的时候呢?
有钱的崔美青心情太好了,遇到谁都笑,看天是蓝的,看草是绿的,看蒋正楷都顺眼了许多。
在崔美青的忙碌中,一年级的时光悄悄结束了。
崔志青迎来了一个没有暑假作业的暑假。
崔家的父母被崔美青念了一个学期,难得上了点心,拿到七月份工资的时候,他们顺道去市里的学校转了一圈。
崔林院觉得三中校门外太热闹了,车来来往往,店铺林立,不安全,不安静,确实不适合小孩读书。
镇中学就不说了,崔林院平时坐车路过看到都觉得伤眼睛,一群十三四岁的小屁孩像流氓一样在校门外乱逛。
男孩子本来就心性不定,不能上这种学校。
剩下的几个学校,有比较好的实验中学,原市一中,还有一个民族中学。
实验中学和原市一中不单单看考试成绩,还要参加入学考试。
打听清楚的崔林院到新华书店,让店员给他推荐了语文数学的练习册,顺带给姑娘带了一本练字本和一本帮助小学生识字的绕口令。
他看姑娘挺喜欢看书的,应该会喜欢他买的书。
一向觉得崔林院浪费钱的李英婼难得没说什么,给孩子买书,花点钱是应该的。
她的孩子不能像她一样不识字,连城里的公交车都不会坐。
崔美青和崔志青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多了许多作业。
崔志青去山里挖兰花,一大早就出门了。
李涛、朱思宏、朱美丽,还有其他的小孩都跟着父母到原市逛街去了。
没什么写小说灵感的崔美青百无聊赖的在安静的村里散步。
丁艳看到她,邀请她去家里看动画片《小鲤鱼历险记》。
崔美青很喜欢看这部动画片,有人陪她一起看就更好了。
看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蒋正楷也来了。
看到九点多,动画片结束了。
丁艳从家里掏出黄褐色的香蕉干分给崔美青和蒋正楷吃。
香蕉干是丁艳家亲戚自己晒的,颜色不太好看,样子皱巴巴的。
崔美青一开始没敢吃,她仔细闻了一会,确定没什么异味,这才放到嘴里。
没想的是,香蕉干的味道还蛮好的,甜滋滋的,香蕉味很浓,晒得特别干的地方有点硬,但脆脆的,嚼起来很有味道。晒得不那么干且糖分充足的部分有点韧劲,吃起来糯糯的,甜味十足。
崔美青越吃越开心,一口气吃了三片才停下来。
香蕉干吃得多,三个人都有点口渴了,跑到厨房喝水。
蒋正楷喝完水,眼睛飘到桌子上放着的塑料瓶上。
“你们说,酒是什么味道?很好喝吗?大人为什么都喜欢喝酒?”
崔美青看向桌子上摆着的塑料瓶,里面放着的应该是云南农村的自烤酒,度数可能高达五十四度。
这种酒一入喉咙,就好像你吞了一把刀子一样,浓烈的味道会直接劈开你的嗓子。
“不好喝,”崔美青实话实说:“准确说,很难喝。”
蒋正楷不信:“你又没喝过,凭什么这么说。”
崔美青不耐烦:“你爱信不信。”
想到蒋正楷乱七八糟的性格,她警告两个小孩:“你们可不能喝酒,你们爸爸妈妈回来看到你们喝酒会打你们的。而且这个酒的度数很高,喝了会伤到脑子,让你直接变成傻子的。”
蒋正楷不屑:“切,吓唬谁呢。”
丁艳伸出四根手指,指天发誓:“你放心,我不会喝酒的。”
于是崔美青放心的走了。
酒是丁艳家的,丁艳不让喝,蒋正楷还能硬抢吗?
她回到家,翻家里的茶几,找出一本已经泛黄的《洪秀全传记》津津有味的看起来。
中午,把孩子放在家里的大人们陆陆续续回来了。
崔美青正翻家里买了些什么东西呢,突然,一阵响亮的哭声从她家后面的臭水沟传来。
崔家的人都被吓了一激灵,崔林院站起来往外走,边走边说:“这是出什么事了?”
新婚
崔美青好奇地跟着爸爸出去, 离声音越近,越觉得这声音耳熟。
走到房子后的水沟一看,果然, 是蒋正楷。
他正从水沟爬起来呢, 可惜手脚不听使唤,鞋子还踩到淤泥, 走起来有些打滑,裤子衣服都湿了一片,似乎整个人都摔沟里了。
他边爬还边哭, 脸蛋黑红黑红的,眼神迷离, 配上现在这幅尊容,凄惨又好笑。
崔美青叹气:这是喝酒了。
她就应该一直看着他的。
蒋正楷爬了半天爬不起来, 干脆坐在水沟里,仰头嚎啕大哭。
崔林院皱着眉走上去,伸手提着蒋正楷的衣领,像抓鸡一样把他揪了起来。
蒋正楷扑腾了一下。
崔林院忍不住骂了一句:“别跳了,脏水扑我脸上了。”
蒋正楷被崔林院吼得全身一抖, 闭嘴了, 眼睛却好像坏了的水龙头,不停往外流眼泪。
崔林院就这样提着浑身湿哒哒的蒋正楷往他家走,水滴下来的痕迹在路上形成了歪歪扭扭的水路, 崔美青跟在他俩身后,内心平静。
从今天开始,不管蒋正楷做出什么事, 她都不会感到惊讶了。
蠢得如此清新脱俗、让人无可奈何的人,她这辈子遇不到几个。
下一秒, 崔美青内心的平静就被打破了。
蒋正楷居然睡着了。
他就这样睡着了?
崔美青和崔林院都震惊了,怎么有人可以在这种情境下睡着呢?
听到蒋正楷细微的鼾声,崔美青彻底服了。
把蒋正楷送到黑着脸的蒋文学手上,崔美青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自求多福吧。
到了下午,蒋正楷嘹亮的哭声再次响起。
崔美青拿着爸妈买回来的鹌鹑蛋到门口看热闹。
只见蒋正楷在前面跑,脸上有红印子,满脸眼泪和惊恐,刚出月子不久的黄红梅手上拿着一根棍子,凶神恶煞地追蒋正楷。
崔美青把剥壳的鹌鹑蛋塞进嘴里,嗯,真香。
和蒋正楷一块喝酒的丁艳没被打,因为丁艳比蒋正楷机灵多了,她压根没怎么喝,只是用嘴唇沾了沾,尝到味道后她就不愿意喝了。
丁艳是真的怕变成傻子。
被爸妈狠狠揍了一顿的蒋正楷说丁艳这人不讲义气,唬他。丁艳不认,两人吵了起来。
吵不过的蒋正楷又想咬人,结果没咬成,丁艳倒是给他掐得手臂青紫。
在这样鸡飞狗跳的平静生活里,时间来到了八月。
某一天早上,崔美青发现忙碌的爸爸妈妈居然没去茶地,他们穿上了相对干净整齐的衣服,正收拾几瓶酒和饮料,似乎是准备去做客。
崔美青很开心,她蹦到妈妈旁边:“妈,我们是要去吃席吗?去哪里吃?”
今年家里种了豇豆和四季豆,这两种豆子在夏季疯长,她快吃吐了。
“嗯,去李梅家。不过你不着急上去,下午两三点才开饭,我们要去帮忙,到时候我回来叫你。”
崔美青喜滋滋地答应了。
今天她写的动物文猴子篇正好收尾,让她在素材库好好选一选,下一篇写啥。
崔美青其实更想写短篇,因为短篇可以迅速变现。但她现在没有恐怖类小说的灵感,只能作罢。
到了下午两点,寨子里一群人往李梅寨子走,崔美青没等妈妈来叫她,跟着寨子里的人一块走了。
走到中途,崔美青还在想,李梅家能有什么喜事,要请客吃饭。
小孩们肯定是不知道的,可大人聊天也不聊这个,崔美青一头雾水,脑子里的疑问越来越多。
到了李梅寨子,鞭炮炸过留下的红色纸屑一路蔓延进李梅家的房子。
李梅家房子前的平地、客厅、厨房都摆了桌子,细细数来也就是十桌左右的样子。
崔美青她们来得晚,很多桌子都有人了,香喷喷、热腾腾的菜摆满了一桌。
在这样热闹喧腾的氛围,崔美青挤到小孩那一桌坐了下来,四处张望,寻找妈妈的踪迹。
崔美青旁边坐的是张梅,瞧她四处张望,张梅问她:“你在找什么?”
崔美青:“我找我妈。”
张梅眼睛尖,指着隔壁桌加菜的人说:“你看,你妈在那呢。”
崔美青放心了,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又夹了几筷子的腌菜炒肉,吃得很开心。
李英婼抬着桶走到崔美青这桌加凉拌菜的时候不放心地嘱咐崔美青:“凉拌少吃点,今天这个凉拌拌得辣。”
崔美青:“知道了,知道了。妈,李梅姐家今天什么喜事啊?”
李英婼怔了一下,没回答她的问题,“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个做什么,好好吃饭。”
崔美青撇嘴,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干嘛敷衍她。
吃完饭,崔美青端着盛满雪碧的纸杯四处揍,在客厅逮到了李梅。
李梅手上拿着喜糖正傻乐呢,看到崔美青,她立马从茶几上放着的红色喜盘里抓了一把喜糖给崔美青:“给你,这糖很好吃,尤其是这个玉米软糖。”
崔美青接过糖,顺嘴问道:“你家今天办什么喜事啊?”
李梅:“你不知道吗?我姐嫁人啊。”
“啊?”
崔美青手里的糖差点掉了。
“你姐,阿芳姐吗?她不是今年才初中毕业吗?这么早就嫁了?”
“我姐17岁啦,我妈说17岁嫁人很正常。”
崔美青的心中掀起了惊涛巨浪,她勉强稳住情绪,抱着几分侥幸地问:“那你姐结婚的对象是谁?她在初中谈的对象吗?”
“不是啊,我不认识。”
不认识?那阿芳姐是嫁人,还是被卖了?
想到这,崔美青愣在原地,浑身发冷。
此刻热闹的李家变成了吃人的魔窟,每一个面带微笑吃席的人都变成了地狱里的牛头马面,面容扭曲。
“崔美青?崔美青?”
李梅被脸色惨白,神情怔忡的崔美青吓到了,她摇晃崔美青,着急地喊:“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啊?”
崔美青抬头看她。
李梅愣住:“你怎么哭了?”
伸手一摸,她更惊讶了:“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崔美青吸了吸鼻子。
她环顾客厅,客厅摆了大桌子,桌子上坐着的都是男的,正喝酒说笑,高谈阔论。
这里没有女人。
“没事。”在李梅担心的眼神中,她擦了擦眼泪,“阿芳姐在哪啊?”
“啊?”李梅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在外面?她和姐夫要敬酒。”
崔美青走出去。
在狭小的平地摆放了许多桌子,大家挤在一起吃吃喝喝。阿芳姐拿着酒杯,旁边站着一个不高不矮的男人,三十多岁,面容不清。
他们都在笑,结婚的人好像真心快乐,来参加喜宴的人似乎也在真心祝福,大家心照不宣地忽略其中怪异,让热闹的氛围达到了高潮。
可崔美青知道,这不对。
李家是哈尼族,哈尼族的女儿在家这边出嫁,不会穿红色的喜服。
哈尼族的新人会穿上藏蓝色的民族服饰,头上盘着五颜六色的布,胸前戴着红花,夫妻俩会站在家门口,旁边站伴郎伴娘,四个人一起欢迎宾客。
当地汉人出嫁会穿上红色的喜服,但他们的棚子用松树枝搭成,遮阴的同时祝福新人福气延绵。
不管是哈尼族还是汉人,在结婚这天,婚宴都会很丰盛,有鸡、鱼、牛肉、猪肉。
李家的婚姻是热闹的,仓促的,不合当地汉人习俗也不合哈尼族人的习俗。
这是一场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贩卖。
崔美青的血都要凝固了。
她悄悄回到家,拿上自己的四百块。
她把四百块揣在兜里,汗浸湿了她的手,浸湿了她手上的钱币。
我总得做点什么。
崔美青这样想。
回到李家的时候,一波宾客离开了,新的一波宾客到了。
崔美青穿过人群,在卧室找到了正在休息的李芳。
她脸上没什么情绪,正忙着收拾东西。卧室的窗子关着,灯也没开,这让房子里的一切都很暗沉。
“阿芳姐。”
崔美青喊她。
李芳的情绪立刻饱满起来:“你怎么一个人进来了?吃糖了吗?来来来,快坐。”
崔美青顺着她的手坐在床上。
“阿芳姐,”崔美青凑近她,“你想走吗?”
李芳不解,她展示手下的包:“我明天就走,去四川嘞,不知道四川是什么样子。”
“不是,我是说,你想结婚吗?”
李芳迷茫:“啊?什么想不想的?女人到了年纪结婚不是很正常吗?”
崔美青咽了咽口水:“可是你还小,你以后可以和你喜欢的人结婚。”
李芳伸手把崔美青翘起来的头发按下去,她长得不像爸爸,像妈妈,她没有李梅那样厚厚的嘴唇,脸型很流畅,头发乌黑,是一个标致的小美女。
所以她嫁给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四川人,她的爸爸妈妈拿了一万五千块的彩礼。
在这个年代,这个地区,这个家,这是一笔巨款。
“我不讨厌他。”她轻飘飘地说:“你还小,不懂事,我已经17岁了,年纪不小了,嫁人很正常。”
崔美青不知不觉中流泪了。
“哎呀,哎呀怎么哭了?”李芳伸手揽住她,“你一个小屁娃娃,怎么想那么多?结婚是开心的事,不能哭啊。”
崔美青把被汗浸湿的钱塞到了李芳的手上,李芳惊讶地看着她。
“这是我攒的。”崔美青声音闷闷的:“希望你可以幸福。”
李芳塞还给她:“你一个小孩子,攒钱怎么可能攒出一百块钱的人民币,别闹了,让你爸爸妈妈看见了,要打你的。”
崔美青站起身,手上攥着李芳塞回来的钱。
“搞么?出来见客咯,你大爹来了。”
李芳的妈妈邓英推开卧室门:“快出来了,东西晚上在收拾。”
李芳:“诶,好呢。”
崔美青回头看邓英。
她已经快四十了,肚子有点微微隆起,有些臃肿的脸上依稀看得出来年轻时的风采。
崔美青猜她应该是怀孕了,阿芳姐和李梅的三弟要来了。
一个肥胖、蛮不讲理的熊孩子,三四岁的时候就像一个蛮横的太子一样,会欺负比他大很多岁的二姐。
邓英被崔美青看得不开心,再次催促李芳。
李芳把东西放好,摸摸崔美青的小手,然后离开了卧室。
看着她的背影,崔美青冷静地想:谁都不是英雄,谁都救不了身在泥塘的女人。
她把手里攥着的钱塞进李芳包里某件大衣的口袋里,接着便像被狗咬了一样,迅速离开了李家。
要愤怒不要麻木
崔美青回到家就爬到床上睡觉了。
等李英婼他们回来, 崔美青已经睡熟了。
李英婼坐在床上和崔林院说悄悄话:“红四太狠了,把闺女嫁去四川,嫁给一个三十多岁的人, 连那家人住四川哪里都不知道, 那不就是以后不再见面的意思嘛。好好的闺女,说不要就不要了。”
“说这些做什么,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本来就重男轻女,流了好几个, 这次终于怀了个小儿子,高兴的不得了, 哪还顾着女儿。再说了,邓英之前和她哥不清不楚的, 生出来的第一个孩子还不像红四,红四心里早就犯嘀咕了。”
崔林院伸手抚了抚女儿发顶柔软的发丝:“咱姑娘可不一样,她成绩这么好,语文数学都能拿一百分,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不用像咱们一样给老板打工, 居无定所。”
说到自己家姑娘,李英婼神情温柔了一点:“你不要给她买书了,本来就天天在家写写画画, 不知道干什么,不出去玩,你再给她买书, 她更不出门了,别到时候性格内向还有近视眼。”
崔林院闷笑:“你看她像性格内向的样子吗?天天带着寨子的小娃东跑跑, 西转转的,其他小娃都听她的话,是个山大王还差不多。”
李英婼伸手拍他:“说什么呢,有你这么说自己姑娘的吗?还山大王,她要是山大王,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崔林院:“诶,诶,什么嫁不嫁的,还早呢。咱姑娘起码的等到有正式的工作了才能结婚。”
“行了行了,睡吧,明天还要采茶呢。”
崔美青不知道爸妈的床头夜话,因为伤心难过而早早入睡的她做噩梦了,梦里她在一个空无一人的房间,走出这个门,新的房间又会出现。每一个房间的窗户都是紧闭的,天花板上有蜘蛛网,地上有打翻的碗柜,摔落的碗都是碎的。
房间里的一切都没有色彩,挂在窗子上破破烂烂的窗帘是灰色的,天花板是灰色的,崔美青抬起手,发现她的手掌也是灰色的。
手指上一圈一圈的指纹让她眩晕,眩晕一结束,她又站在原地。
她不知道要逃去哪,也找不到逃走的路。
崔美青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她还是害怕,她想醒,想脱离这个梦境。
她逃不掉。
崔美青在原地蹲下,嚎啕大哭。
李英婼一早起来就觉得身边有个小火炉,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度。
她一骨碌爬起来,伸手摸姑娘的额头,坏了,发烧了。
她伸脚踹崔林院:“快起来,姑娘发烧了。”
崔林院被踹醒,来不及生气,赶紧伸手摸姑娘的额头。
太烫,姑娘怎么烧成这样了。
两人迅速换好衣服,崔林院抱着姑娘往外冲,李英婼回头叮嘱了崔志青几句,忙不迭地追上去。
崔美青送到医院打了一针,吊上盐水,体温稳定下来。看病的医生多说了几句:“你家娃娃是被吓到了,你们有时间找个大神来跳一跳,叫叫魂,不然以后娃娃会经常生病的。”
李英婼心疼地摸姑娘的脸,怎么会这样,啥事把姑娘吓成这样?是昨天红四家的炮仗太响了?红四也真是,心虚就给姑娘塞点钱,点那么多炮仗做什么!
跟在男人旁边的李芳似有所感,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空无一人。
男人拽了她一把:“走吧。”
李芳跟上他,她包里还放着妈妈给她准备的咸鸭蛋和酸菜,妈妈说,过年有时间可以回来看看,但要好好和老乖过日子。
太阳慢慢升起,强烈的日光吞没了她的身影。
发烧来的快,去的快,崔美青在医院吊了两天盐水,体温正常了。
但因为阿芳姐的事,崔美青的情绪持续低迷,做什么都提不起劲,瞧着就像瘟鸡一样。
李英婼和崔林院不敢耽误,找了一个跳大神的法师婆婆来叫魂。
法师婆婆在倒扣的大盆上摆上一碗鸡血,一个小巧的香炉,香炉里放着生米,插上一柱香。
做好准备后,法师婆婆抱着一只公鸡,开始念念有词,她念的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大,随机便围着崔美青开始跳大神。
崔美青跪在地上,在她旁边还放着一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公鸡。
“小娃,小娃,快回家,快回家,家中有爹娘,有饭吃。小娃,小娃,快回家,快回家,家中有爹娘,有饭吃。”
崔美青看着法师婆婆跳来跳去,法师婆婆的动作有点搞笑,但她不想笑。
她依稀记得,自己上一辈子是一个真正的小孩时,会因为爸妈误解她而生气。
那个时候她总是暗暗下定决心,不管爸妈怎么说,她以后再也不笑,再也不说话了,她要用这种方式惩罚父母,让父母得到一个乖巧懂事的提线木偶,让他们后悔。
当然,她从来没有成功过,每次妈妈喊:“阿美,来吃饭了。”她就会破功,忘记自己的决心。所以她一直不知道这种惩罚对父母有没有用。
原来他们爱你就有用啊。
崔美青的情绪在这天之后就恢复正常了。她开始情绪激昂的写恐怖短篇小说,小说里有新嫁的新娘,新郎脚下的尸骨,热闹的鞭炮声还有山村里频频死去的女人。
老的女人,年轻的女人,年幼的女人,房梁上的女人,新房里的女人,河流中的女人。
她们都在低喃:救我。
崔美青越写越激动,这篇短篇的明明氛围更加恐怖阴森,她却一点没感觉到恐怖,她只觉得愤慨、心疼。
她们何其无辜,何其无辜!
崔林院和李英婼又开始忙崔志青的事。
崔志青的入学考试时间到了。
崔林院带着崔志青跑了两个学校的入学考试,一个原市一中,一个实验中学。崔志青人不笨,考试对他虽然有点难度,但还没到让他抓耳挠腮的地步。
他是无所谓,考不上就去镇中,去三中,哪个学校都有他的兄弟。
倒是崔林院和李英婼着急,时不时问崔志青有没有把握。
崔志青正式进入青春期了,本来就不和父母说话的他更不想和父母说话了,听父母唠唠叨叨对他来说就像酷刑一样,所以他一言不发地背着背篓到离父母老远的地方采茶去了。
抓不到儿子说话,他们就和姑娘说话。
“姑娘,你记得爸爸的电话号码吗?”崔林院问崔美青。
崔美青:“记得。”
“来,你背一个给爸爸看看。”
崔美青:“151……5022。”
“豁,这么厉害。”崔林院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背的?”
崔美青: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长话短说就是,你上辈子用得也是这个号码,她记了两辈子了,这串电话号码都刻在她灵魂深处了。
崔林院又问:“姑娘,你以后长大想做什么。”
崔美青郑重道:“当一个作家。”
崔林院哈哈大笑。
“笑什么?”崔美青不满:“我以后肯定可以成一个作家的。”
“作家是有钱人才可以当的。”崔林院指出她的幼稚,“你没有钱,你的书怎么出版?”
崔美青不和他争辩。
谁能想到,在未来的十多年里,网络会发展如此迅速,网络文学以一种势如破竹的姿态占领了娱乐阅读的大部分板块。一直到2018年短视频发展,网络文学发展的势头才变慢。
她读过爸爸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财经杂志,这个年代,财经杂志上甚至没有出现互联网经济这个概念。
杂志里在大力夸赞的还是承办新人婚宴、跟妆的女企业家,开了连锁修摩托车店的男企业家。
书中的财经专家预测旅游业的发展,还在用不确定、有潜力等词语。甚至大多数人还觉得,旅游业是一个新概念,发展前景不定。现在旅游的人不是有钱的企业家,就是好像有钱,又好像没钱的文青。
谁能想到,在未来,旅游业会成为大众产业,尤其是云南,几乎被旅游业占领了。一到节假日,每个城市都会挤满旅游的人。
崔美青回望自己两年前做的计划,发现自己还是保守了。这个时代真的处处是没有被开发的宝藏。
不过,她瞅瞅爸爸,瞅瞅妈妈,还是觉得当初忽悠爸妈买地是最好的主意。这种稳赚不赔的事,爸妈都能今天吵一架,明天吵一架,后天要放弃,大后天要买摩托车。
指望他们跟上时代发展的列车,不如她倒腾的自己的小短腿去追,起码她的两条小短腿不会打架。
这不是悲观,是对自己和家人的正确认知。就像崔美青知道未来的短视频、直播变现极快,但她从来没有把这些放在她的目标里。
崔林院没有把今天的笑谈放在心上,崔美青确越发确定,自己当时在朦朦胧胧中选定的发展路线是正确的。
拿着自己已经写好的短篇,她都有些犹豫,要不要寄出去呢?
这次的短篇有一万字,比上一篇精彩许多,但传达的思想太激烈了,崔美青担心编辑社不采纳。
她把自己的大部分稿费都给阿芳姐了,现在只剩十五块,还要再攒十块钱才能寄稿件。万一这次稿件没有被编辑采纳,那她就得再用好几个月的时间攒二十五块。
那岂不是耽误了很多时间?
思索再三,崔美青还是决定发出去。
她要写一辈子的小说,她不能麻木,不能不发出愤怒的声音。
你看看,看看那未来(倒V结束)
九月, 收到原市一中录取通知书的崔志青去原市读初中去了。崔志青也迎来了她的二年级学习生涯。
崔美青回到学校,发现学校模样大变。之前崔美青特别喜欢玩跷跷板的松树林被推平,修建了一个新的篮球场和跑道。
一直没有跑道的镇小终于有像模像样的跑道了。
只是跑道不是精致的橘黄色橡胶跑道, 而是硬的地面, 为了能在学生摔倒时有一定的缓冲功效,地面上还铺了一层黑色的沙土, 就像传说中的煤灰一样。
松树林旁边有一棵巨大的青树,比小学的任何一栋楼都高,枝繁叶茂, 根系发达,是夏天乘凉的好去处。
它巨大的树冠在晚上, 会随着风沙沙作响,在没有灯的情况下, 颇为吓人。
崔美青写校园无限流在专门以它为原型,写了一个“树吃人”的副本。
在这次翻新中,它被砍掉大部分枝干,移栽到了教学楼旁边,一下子年轻了许多, 也没有那种恐怖的意味了。
松树林砍掉后, 为了保证校园绿化,原本的大操场上还种上了树,被踩踏的草坪也重新翻新, 种上了红绒球。
万象更新的校园让崔美青斗志满满,她送走爸爸后,立马钻到精品店买了三本稿纸, 誊写她的新短篇小说《新娘》。
偶尔写累了,她就停下来写校园无限流中长篇小说《校园逃亡大作战》, 这本小说写了一年,现在有五十万字,正在收尾了。
在崔美青预设的结局里,规则驯化一直没有停止,主角团在肆意的笑声中炸掉了学校,却没有炸掉无处不在的规则。
除了写小说,崔美青还有一个重要任务:给李梅洗脑。
李梅今年四年级,乐观爱笑,还有点憨厚,是一个很好的人。
崔美青担心她长大以后,她爸妈会如法炮制,让她“嫁给”一个陌生人。
对别的孩子来说,早早的思考未来的出路是一种负担。但对李梅来说,早早的思考未来,她才有机会选择自己想走的路。
原生家庭不好的女人只有自己,只有自己能成为拯救自己的英雄。
晚上回到宿舍,大家都会聚在一起说话。不管别人聊什么,崔美青都会扯到未来。
“你们长大后要做什么?”
“你们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对象?”
小孩成熟的其实比大人想象的快一点,四年级的小姑娘已经知道美丑了,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早恋,有喜欢的人了。
所以崔美青说得话其实并不突兀,二年级的小孩虽然不知道早恋,但耳濡目染,对搞对象这件事多多少少是知道一点的。
但每次聊这种话题,李梅都不会参与。她神经大条,性别意识觉醒的比别人慢一点,不然也不会觉得姐姐听爸爸妈妈的话嫁人是正常的事。
崔美青暗暗着急。
细细观察一番后,崔美青发现,李梅虽然没什么性别意识,对未来没什么规划,活一天算一天,但她贪吃。
贪吃啊,这好办!
跳跃能力一般的崔美青为了每天和李梅搭上话,硬是每天陪着李梅她们玩橡皮筋,一玩橡皮筋,崔美青就聊吃的。
“我今天看书,书上说广东的肠粉特别好吃。用米浆加热出来的薄薄一层米皮,加上他们特制的酱油,软糯爽口,米香四溢,吃起来特别香。”
李梅果然很感兴趣:“软糯爽口是什么感觉?广东在哪里?肠粉很贵吗?”
“我哪知道,我又没吃过,不过我看书上配的图,好像都闻到香味了。广东在我们云南旁边啊,听说广东有很多工厂,有很多人在那里打工,一个月三四千工资呢。肠粉不贵,一份才三块钱。”
“这还不贵啊,”李梅苦着脸:“我一个星期才有三块零花钱。”
“你俩别聊了,到你们了。”杨思璇喊她们。
“好嘞,好嘞,来了来了。”
有时候李梅她们不玩橡皮筋,玩五子。
崔美青专门捡了五颗大小适中的石头加入她们,继续聊:“我们班转来了一个四川人,听说四川的火锅麻麻辣辣的,可好吃了。”
“哇,真的吗?”李梅睁大眼睛:“那我姐姐是不是也能吃到火锅了?你同学是四川哪里的,四川远不远?不知道我姐姐今年会不会回来。”
说到后面,李梅的声音低沉:“我有点想我姐了。”
崔美青沉默。
杨思璇理所当然地说:“你放心,她肯定会回来的,好了好了,到你了。”
崔美青觉得自己说得还不够,她开始聊天南地北的各个省,聊从哪里坐车可以去昆明,从哪里坐火车可以去全国各地,聊身份证。
崔美青记得,她在上高中之前是没坐过原市的公交车的,在出省读书之前,她也没坐过火车。
她们的世界太小了,只有小小的学校、学校旁边的城镇、在深山的家。
云南的孩子初中毕业外出打工,为了安全,多半是成群结队的。有些初中刚毕业的孩子被人忽悠去做不好的事情,就是因为有品行败坏的中间人带领。
崔美青以前在宿舍话没有那么多,大多数时候,她都在沉默地看书。现在她话这么一多,大家猛然发现,崔美青好像懂很多。
这下好了,崔美青在宿舍的人缘突然好起来了,大家都很喜欢崔美青说这些新奇的事。
至于这些事崔美青是从哪里知道得,崔美青不是说了嘛,她从书里看来的。
崔美青忙碌一通,把自己忙成了九宿舍的说书人。
周末回到家,崔美青看《人与自然》、《探索发现》给自己积累写作素材。
李英婼觉得崔美青越来越呆了,愣是把她赶出门,让她找小伙伴玩。
崔美青出门,发现自己找不到人。
路过杨思璇家时,崔美青听到一阵笑声,她推门进去,发现寨子里所有小孩都在杨思璇家的客厅。
杨思璇家客厅的电视正在放《终极一班》,大家看得如痴如醉,时不时发笑。
崔美青走进去推了推坐在沙发的朱美丽:“来来来,给我让个位置。”
朱美丽给崔美青让了一个空位。
崔美青一屁股坐下。
瞧瞧她发现了什么,汪东城、辰亦儒、还有炎亚纶。飞轮海四个人,三个人都在这了,吴尊怎么没来?
崔美青一肚子话想和别人说,转头却发现可能没人知道她激动的点。
可恶,没人懂她的八卦,那分享八卦还有什么意义。
没办法,崔美青只能和其他人一样专心追剧。啧啧,这发型,这衣服,这妆造,这剧情,拉垮又搞笑,那种特意制造的笑点尬得人满地找头,却意外的引人发笑。
崔美青慢慢沉浸在剧情里,时不时捧腹大笑。
《终极一班》能火除了飞轮海的组合效应,还是有其他原因的,这种热血尴尬的剧情充满了年轻人的中二幻想,男生爱看,女生也爱看,怪不得能红极一时呢。
一群人看到下午三点,杨思璇怕爸妈回来看到她看电视生气,硬是把电视关了,把其他人赶走。
“思璇姐,下次什么时候放啊?”崔美青恋恋不舍地说。
“到时候会喊你的,走吧,走吧,快走。”杨思璇挥手赶人。
崔美青回到家,打开电视看《人与自然》。
让她更难过的是,今天CCTV4放的不是《人与自然》,而是关于孟加拉虎一家的纪录片。
这种纪录片主要还是讲故事,故事还是人家编排好的,崔美青只能在大量剧情里找到少量科普。她还不能照搬纪录片的故事,那不就成抄袭了。
好在母老虎露西一家的故事还算动人,崔美青调整心态,就当看电视剧了。
回到学校,崔美青继续说,说得口干舌燥。她就不信了,自己这样努力地讲世界的精彩,李梅还会听从爸妈的话,放弃自由,成为一个陌生人的妻子。
时间在忙碌中流逝的飞快,崔美青的《新娘誊写》好了,钱也攒够了,她把稿件发了出去,等待它开花结果。
差不多两个星期的时间,这封稿件终于来了《男生女生》的编辑部。
编辑菲菲在稿件到达的第三天才看到这封稿件。
忙碌的办公室里,她一如往常的打开稿件,开始阅读。
冷,太冷了。
菲菲觉得办公室太冷。
但现在明明是秋老虎肆虐的时节。
她放下稿件,恍然之间,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即使办公室采光良好,中午的太阳明晃晃的挂在天上,她却还是觉得自己还在那个阴冷沉寂的山村,耳边是女人的哭声,绕梁三日,久久不散。
她不仅害怕,她还有流泪的冲动,想问一句:凭什么?
菲菲喝了口水,让自己冷静下来。
随即,她陷入纠结。
《男生女生》面向的阅读群体是学生,《新娘》的风格太沉郁顿挫了,似乎和杂志的风格不符。
但这篇稿件又实在精彩,短短一万字,剧情跌宕起伏,反转不断,内涵及其丰富,可以看出作者强烈的个人情感。
她翻到后面看作者,无花无果,没听说,是个新人作者吗?再继续往下看,没有联系方式,只有一个地址。
这会离崔美青第一次过稿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菲菲已经不记得崔美青曾经投稿并过稿了一次。所以她有些惊讶,一个新人作者,写得那么好,太少见了。
可惜没有联系方式,万一主编没给过,她还可以联系她,帮她投给其他适合的杂志社。
菲菲这么想着,把稿件拿去给主编,让主编决定留不留。
主编大致看了一遍,他忍不住拍案:“写得太好了,是哪位作者?”
菲菲:“好像是个新人作者,连联系方式都没有留。”
主编叹息:“是新人呐,那产出可能不稳定,不知道她以后写得有没有这样的水平。”
说到这,他摇摇头:“大概是不行了,她的文笔其实还有点稚嫩,只是投注的感情太汹涌,遮盖了这个缺点。”
菲菲迟疑:“那咱们这是要了?”
“要,当然要,这样好的小说,我们为什么不要。”主编摸摸自己的秃头,解释道:“你不要小看我们的阅读群体,他们会喜欢这样的小说。”
“行。”
崔美青这次的稿件得到了千字一百的高价,在正式刊印前,编辑社的人还都传阅了一遍这篇小说。
编辑社的清风叹息:“我想到了我的童年伙伴,她早早的嫁人了,嫁的是一个陌生人,现在过得还算可以。但当初,我应该问她的,害不害怕,想嫁吗?”
“没有人问她啊。”
另一个编辑接嘴:“不像人嫁人,像人吃人,人吃人,怎么会问她愿不愿意。”
“我妈还一直催我结婚。”
“什么时候可以平等呢?”
“二十年后吧,二十年后,我们肯定是自由、平等的。”
男编辑嘀咕了一句:“这不就是一篇恐怖小说吗?你们哪来那么多感慨。”
一更
在崔美青等待回信的日子, 中秋节到了,她们迎来了放假。
中秋节这天,茶厂只采了半天的茶叶, 剩下的半天, 要去茶厂一队参加茶厂老板儿子的婚宴。
难得有这样集体出行的机会,茶厂的所有小孩几乎都聚在一起, 在去茶厂的路上,你追我跑,到了茶厂一队都没消停下来。
茶厂一队也有小孩, 大家汇集在一起,在茶厂一队的各个角落疯玩。
崔美青一会跟着朱美丽, 一会跟着杨思璇,一会跟着同班同学李艳芬, 东跑跑西闹闹,一直玩到下午三点,茶厂开席了。
茶厂老板结婚,加上
依誮
还是中秋节,所以今天的席特别丰盛, 鸡鸭猪牛鱼都齐了, 凉拌菜都有两道,一道是农村大席常见的凉拌粉丝,一道是凉拌柠檬鸡。
凉拌柠檬鸡酸酸辣辣, 柠檬片去腥解腻加酸提鲜,是这道菜的点睛之笔。
崔美青夹这道菜超过三次,一旁的李英婼开始瞪她:“别吃了, 吃点这个。”
她给崔美青夹了一块牛肉。
崔美青乖乖吃牛肉。
今天的牛肉不止有牛肉,还有牛杂, 牛杂和牛肉在炉锅里炖上许久,加上薄荷提味,吃一口,满嘴牛肉味,比生啃牛排还的劲。
牛小肠咬一口,筋道有嚼劲,内里还有牛肉汤汁,牛肚爽口,牛肺软绵,牛杂五六种,各有各的味道。这道菜在云南西南部被称为牛烂呼,菜如其名。
当然,这道菜的点睛之笔是薄荷和蘸水。
薄荷不必说,味道清新提气,配着牛肉吃解腻增香,令人回味无穷。
牛烂呼的蘸水不同饭店有不同的味道,茶厂老板请的大厨明显偏东南亚风味,在蘸水中加入了香柳、小米辣等佐料。香柳的味道十分奇特,带着形容不上来的蛊惑,和薄荷及牛肉的味道一融合,牛肉的味道层次立马再上一层楼。
鱼肉是一整条的,切了花刀,过油炸一次,把鱼皮炸的酥脆,再淋上厨师自己炒的番茄汁,酸甜可口,是少数崔美青能接受的甜味菜。
崔美青:我吃吃吃。
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
大家酒饱饭足时,老板还发了一大堆糖、花生和瓜子。
崔美青打了一个饱嗝,摸摸自己鼓起来的肚子,真心祝愿老板的儿子和儿媳妇幸福美满,琴瑟和鸣。
快乐是短暂的,第二天茶农们继续忙碌的采茶工作。
朱思宏说他家茶地有一窝鸟,非要崔美青她们跟他去捉鸟。
崔美青不开心:“怎么非要捉鸟?你对鸟是有什么执念吗?”
朱思宏很奇怪:“你才奇怪,为什么不让我们捉鸟,你和鸟是什么关系?”
崔美青:“保护小动物,人人有责!”
“那如果我说那鸟是咕咕鸟,烤了之后很好吃呢?”
“啊?”崔美青愣住了,她思索了一下,坚定道:“那请务必叫上我。”
咕咕鸟其实就是雉鸡,野鸡,雄鸡羽毛鲜艳,雌鸡羽毛以灰色为主,像鸟一样会飞,但和鸡一样生活在灌木丛中,跑起来速度极快。
十多年后的云南已经很难看见活的野鸡了,她这次一定要去看看。
至于抓到野鸡,大人都难以徒手抓到的野生动物,小孩能抓到?别开玩笑了。
崔美青、蒋正楷和丁艳都跟在朱家兄妹俩身后,五个小孩子穿过一片片茶地到了朱家的茶地,朱家兄妹俩的爸爸妈妈已经在采茶了。
朱美丽的妈妈王慧是一个温柔可亲的人,她笑吟吟和崔美青他们打招呼:“有时间来我家吃饭。”
崔美青连连点头:“好呢,好呢,阿婶,晓得了。”
朱文杰问他们:“你们来搞么?帮我家采茶吗?”
朱思宏大喊:“不是,来捉咕咕鸟,我上次和妹妹没有捉到,这次人来得多,一定可以捉到的。”
“那你们加油,捉到了我烤给你们吃。”朱文杰笑呵呵地说。
朱思宏领着崔美青她们走到据说有小鸟出没的几排茶树,给大伙一人分配了一个位置。
接着,他拿着棍子,一边大叫,一边用棍子打茶树。
崔美青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这一排茶地。
两只灰色的咕咕鸟如同一阵风,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崔美青激动地大叫。
“在哪?在哪?”朱思宏四处张望。
“现在又看不见了。”
“在这,在这!”丁艳大叫,在茶地飞奔,手指着她前面。
“我来了,我来了。”蒋正楷迅速跟上。
一直鸡飞狗跳后,咕咕鸟没找到,蒋正楷摔了一跤,头发和衣服裤子上都沾满了茶树叶。
几个人丧着脸到旁边休息。
朱文杰在茶地大喊:“来来来,帮我家采采茶,待会咕咕鸟就出来了。”
于是一群人又到朱文杰夫妻俩旁边采茶。
说是采茶,其实就是聊天,东说一句,西说一句,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吵吵嚷嚷。
崔美青觉得咕咕鸟不是聋子,肯定不会再出来了。
“轰~”
天上传来一阵声音。
大家都仰头看天。
蔚蓝的天空中划过一条白线,原来是一架飞机路过。
朱文杰指着飞机说:“蒋正楷,你妈妈在上面,她不要你喽。”
蒋正楷生气大叫:“你乱说,我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妈妈还在呢。”
朱文杰正色道:“我没有乱说,我都看到她出门了。”
蒋正楷的脸色顿时由晴转阴。
崔美青瞪了朱文杰一下,笃定地对蒋正楷说:“他乱说的,你妈妈怎么可能会不要你,不要相信他。他又没有千里眼,怎么可能知道你妈妈在做什么。”
朱文杰:“我是大人,我怎么可能会乱说,我是昨天晚上听你妈妈讲的,她说你太跳得了,不好管,不要你了,带着你爸爸和妹妹一起走了。”
崔美青大呼不妙,果然,蒋正楷嘴一瘪,眼泪鼻涕哗啦啦流下来,张开嘴哭得天崩地裂,撕心裂肺。
崔美青……
不是,朱思宏爸爸是不是脑子有病啊,好好的干嘛要这么吓唬小孩。
王慧骂朱文杰:“你发什么神经,看把别人吓得。”
她温柔地安慰蒋正楷:“没有,你妈妈没有不要你,他骗你的。”
可惜蒋正楷哭得太投入了,他甚至把眼睛都闭上了,一副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的样子,眼泪还不断从眼睛的缝隙流出来。
被吵得生无可恋的崔美青:服了。
你们这些可恶的大人,就喜欢讲这些“抛弃”的玩笑话恐吓小孩。
蒋正楷一哭就是半个小时,崔美青都不知道一个二年级,快满八岁的小孩能哭那么长时间,这是什么水龙头精转世啊。
蒋正楷被哄好后,说什么都不和朱文杰讲话了。
朱文杰一讲话,他就说:“你是个坏人,我不和你讲话。”
“咕咕,咕咕,咕咕。”
不远处的茶树突然传来咕咕鸟的声音。
一群小孩顿时沸腾了,如同恶虎出山一样朝咕咕鸟奔去。
小孩一窝蜂地跑走后,王慧白了朱文杰:“叫你不要逗小孩子,看人家哭成什么样了,怎么这么无聊呢你。”
朱文杰嬉皮笑脸道:“我也没想到他这么能哭啊,太笨了,你看崔美青就不上当。”
在茶地折腾了一天,大家都看到了咕咕鸟的身影,朱美丽甚至捡到了一根咕咕鸟的羽毛,还是彩色的。
但没有人能抓到它们,她们连咕咕鸟的尾巴都碰不到。
而中秋假期已经结束了。
在国庆节到来之际,崔美青终于收到回信了。
她过稿了!
稿费还提高了!
崔美青喜不自胜,拿着钱反复数,她现在居然有一千块钱,还是她自己挣的。
她绝对是全世界最富有的小孩!
兴奋过后,崔美青把钱好好的藏好,她已经算好了,如果李梅初三毕业被逼着结婚,李梅有跑的念头,她就拿出一笔钱,帮助李梅逃跑。
在她没有能力逃跑的时候,她正好可以帮她一把,这不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吗?
这时候,崔美青的《校园逃亡大作战》也正式完结了,她把笔记本带回家,放入自己的木箱子,还忍不住翻开《大黄历险记》看了一会。
她写得真好。
她还可以写得更好!
斗志满满的崔美青看什么都开心,但除了手头上的《动物季》,她一时半会还真没什么新书的灵感。
现在《动物季》的第三篇《老虎的一生》也要完结了,崔美青急需新的动物主角。
在《动物世界》徜徉一整天后,崔美青决定写《鬣狗群》,一群以雌性为主导的群居动物,贪婪、团结,能群殴落单的狮子,敢抢花豹的食物,极具土匪风范,写起来一定很有意思。
崔美青写了两千字,感到手腕酸痛,她知道,自己该休息了。
靠在沙发上,崔美青翻开爸爸给她买的绕口令。
《上山打老虎》,《十和四》,《灰化肥》。
崔美青仰头把绕口令丢到一边,好无聊。
她一骨碌从沙发爬起来,她记得家里好像有几本小说。
崔美青在客厅翻箱倒柜,翻出四本小说,看封面名字,《大脑觉醒》、《最强黑客》、《官场》、《武林王者》。
好正的男频味,这个时代已经有这种流派了吗?
崔美青细品。
哇偶,《武林王者》的主角去山里玩的时候掉进了洞里,洞里好巧不巧有武林秘籍。
主角一番修炼,直接武功大成,爬出山洞却发现青梅不见了。
他干脆道别父母,开始一边游历一边寻找青梅。
游历的时候围观两个大佬打架,大佬两败俱伤,主角跳出来把两位大佬安排妥当,被传神功。
主角被坏人抓走,主角假意屈服,实则暗暗消化神功,一举突破,杀出重围。
主角路过武林大会,被炮灰男嘲讽,一鸣惊人,不仅打脸炮灰男,而且获得一众美女的喜爱。
崔美青大为震惊,原来给主角安排金手指可以如此不讲究基本法吗?
为什么看到主角的女人不管什么年纪都会爱上他,他是行走的□□吗?
不过,这个作者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打斗场面描写的很精彩,崔美青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上场和主角打一架。
看完《武林王者》已经到吃饭时间了,崔美青意犹未尽,打算有时间接着品鉴。
二更
天气渐渐变凉, 崔美青难得闲下来,在学校每天无所事事到处玩,在班上交了不少新朋友。
和她玩的最好的还是她的同桌李鑫月。
李鑫月是标准的圆脸, 和所有的农村小孩一样, 她的脸晒得黝黑,但五官勉强能看出几分精致。
李鑫月是一个话很多的小孩, 崔美青闲下来之后,两人每天说东说西,关系紧密了许多。
冬季渐渐来临, 崔美青换上了妈妈给她买的粉红色大衣,穿上了布鞋, 李鑫月却还是穿着夏天的凉鞋,外套还是薄外套。
崔美青看不惯这个场面, 下课总是把大衣脱下来,两人裹在一起,抵御冬天的寒风。
某天,李鑫月脸上长出红色的水痘,大家都以为她是上火, 没太注意。
崔美青觉得这痘痘不像上火长出来的, 但又说不出一个理由。
等李鑫月脸上的红色痘痘显出几分饱满的水色来,崔美青后知后觉:这该不会是水痘吧?
水痘可是会传染的。
果然,当天晚上, 崔美青就感觉背后痒,伸手一摸,她背后长出了一颗圆圆的痘痘。
完了, 崔美青心都凉了,她被传染了。
整个晚上, 崔美青身上这个痒,那里痒,她又不敢伸手挠,翻来覆去,一直到晚上一两点才勉强睡着。
等到第二天,崔美青和李鑫月的脸上,手上都开始冒水痘,班里的其他人也出现了类似的症状。
传染性极强的水痘在一、二年级之间迅速蔓延。
为了避免事态继续扩大,教师通知家长把长水痘的学生都接回家。
全身痘痘的崔美青被爸爸带去医院打针。
医院有很多和崔美青一样长了水痘的小孩,因为害怕打针,有的小孩在哭,还有小孩被爸妈抱着,像待宰的年猪一样挣扎。
崔美青乖乖跟着爸爸,被医生按着打了一针屁股针。
医生还叮嘱崔林院:“不要让孩子挠,到了时间,水痘会自己掉。水痘扣破了会留疤,很难看的。”
崔林院转头对崔美青说:“听见没有,不要挠。”
崔美青控制住自己的手:“知道了。”
回到家,一群脸上长痘的小伙伴们相遇了。
崔美青脸上的痘已经有几分成熟的样子了,白色、红色的水痘开始变黑,就像伤口结痂。
崔美青深感欣慰,她脸上的痘她一个都没扣,肯定不会留疤的。
身上的痘就不好说了,她睡觉总会压烂几个。
生病就是不好,她现在连《动物世界》痘看不下去了。
两三天后,崔美青的水痘不长了,她脸上洒满了黑色的成熟水痘,配上她圆圆的脸,就像炊饼上撒了黑芝麻一样。
崔美青嫌丑,连门都不愿意出了。
李英婼倒是很高兴:“这是要好了呀。”
趁在家的功夫,崔美青把《最强黑客》看完了。
崔美青对这本书的评价是:读不懂。
这本小说的每个剧情都很高燃,炸日本不良社团,燃,但没读懂,主角团为什么莫名其妙就和日本不良社团干起来了,就像有什么不死不休的大仇一样。
主角团的配置很经典,一个高深莫测,低沉帅气的主心骨,一个胖胖的捧哏,一个不谙世事但电脑技术高超的黑客,还有一个穿着丝袜,包臀裙,带着眼镜,身材火辣,武艺比老大弱一点的美艳女人。
对了,美艳女人还暗恋团队老大。
崔美青觉得这本书和《龙族》有点像,剧情很高燃,剧情线的连接很薄弱。
看完小说,崔美青感到一阵空虚。
“崔美青,崔美青。”
朱美丽拍她家门。
崔美青推开门:“干嘛?”
朱美丽满脸兴奋:“要不要去摘橄榄果?”
崔美青疑惑:“我们这里哪里有橄榄果?”
“茶厂一队有。走嘛,走嘛,在家待着也没什么意思。”
崔美青没有犹豫:“行,咱们走。”
崔美青跟上朱美丽,六个人踏上了前往茶厂一队的土路。
到了茶厂一队,他们没进房子,而是走小路,从山顶一路往下。
路过了杨梅林,崔美青以为要到了,结果没有。
穿过茶地,崔美青以为要到了,结果没有。
走过水田,崔美青觉得肯定就在前面了,结果还有一段路要走。
崔美青都走累,还没看到传说中的橄榄果,甚至连一棵橄榄树都没看到。
走到橘子地的时候,崔美青不想走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我走不动了。”
朱思宏:“你再坚持坚持,很快就到了。”
“我不信,你十分钟前就这么说了。”
朱美丽坐到崔美青旁边:“我也走不动了。”
大家干脆都坐在橘子地旁边休息。
橘子在秋天已经摘过了,现在橘子树上还挂着一些果农不要的橘子,小小的,像后世很流行的砂糖橘。
蒋正楷跑到橘子地摘了几个,分给崔美青她们吃。
六个人人手一个橘子,但没有人吃。
“你怎么不吃?”朱美丽问蒋正楷。
蒋正楷眼睛落在她手上:“你也没吃啊。”
朱思宏不明觉厉,剥开橘子皮就往嘴里扔了一瓣橘子。
五个人齐刷刷地看着他。
朱美丽问他:“甜吗?”
咬到一口酸水的朱思宏稳住表情:“甜。”
丁艳放心了:“我看人家都不摘,还以为酸呢。”
说着她就剥开橘子皮,把一瓣橘子扔进嘴里。
“嗯。”丁艳的眼睛眉毛皱在一起,“好酸啊。”
她努力把橘子咽到嘴里气愤地指着朱思宏骂:“你怎么骗人啊?”
朱思宏开怀大笑:“哈哈哈哈,你被我骗到了。”
丁艳生气,面目扭曲地冲上去打朱思宏。
崔美青拿起橘子,陷入沉默。
“我觉得我们运气不会那么差的。”朱美丽自言自语,剥开一个橘子。
“好酸。”朱美丽痛苦的捂嘴。
蒋正楷和崔美青在最后才吃橘子,崔美青的橘子意外的甜。
蒋正楷看她没有出现痛苦的表情,立刻冲上来抢她橘子。
“她的橘子是甜的。”蒋正楷大喊。
其他五个人一窝蜂都冲上来了。
崔美青像逗小狗一样,拿着橘子在前面跑,一个没注意,“吧唧”,摔得五体投地,橘子也滚进了一边的水沟。
蒋正楷跑到她前面捡橘子,崔美青伸手拉他的脚,蒋正楷一屁股坐在了崔美青旁边。
“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他人笑得前仰后俯,崔美青坐起来指着蒋正楷也开始笑。
夕阳西下,一群孩子笑成了傻子。
笑够了,一群人终于走到了橄榄树下。
崔美青仰头看橄榄树上寥寥几个果,这些果还不够塞牙缝的,他们六个人,怎么分?
朱思宏也沉默了,茶厂一队的人不是说橄榄果很多吗?
这叫很多?
蒋正楷和朱思宏爬到树上,几乎把树顶的橄榄果都薅完了,才摘到二十几个,一人分四五个就没了。
回去的路上,天边出现炫彩的晚霞,火红的红烧云把人的脸都映红了。
快走到山顶时,蒋正楷站在路边大喊:“哦~”
朱思宏也在旁边叫:“哦~”
可怕的傻子传染症传到每个人身上,几乎每个人都站在路边朝山下大喊。
丁艳喊完傻乎乎地问:“我们喊什么?”
崔美青:“别管,你就说爽不爽,开不开心?”
丁艳:“那确实蛮爽的。”
可惜再爽,周末也会结束,在家闲了一个星期的崔美青又得去上学了。
而期末考试也如约而至。
崔美青没耽误一点,该背的诗背了,该做的数学题做了,她照样考了全班第一。
又一个新年过去了,在炮仗声中,全国人民迎来了2008年。
一进入2008年,崔美青就陷入了一种焦虑的情绪中,她的所有安排都陷入了僵局。
2008年发生了许多事,其中令所有人都难以忘记的就是5.12四川汶川大地震,北京奥运会。
在崔美青的童年回忆里,四川汶川大地震是最灰暗的记忆,在她八岁的年纪,所有的大电视台都在放四川汶川大地震的新闻。
为了孩子在废墟中死撑了十几个小时,使孩子脆弱生命得以延续的母亲,在大地震来临时,把每一个学生安全送离的老师。
遍地的废墟、哭嚎,一辆辆从全国各地去到四川的救援车辆,每天都在更新的死亡人数。
这些记忆在崔美青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隐形的翅膀》在这年的新闻中被无数次放响,成为鼓舞人心的主旋律。
崔美青很想做点什么。
她记得自己看过一则新闻,四川某校长经常进行防震演练,地震来临后该学校的死亡人数为零。
她无法阻止天灾的来临,那她是不是可以降低天灾带来的伤害。
她要怎么做?
崔美青焦虑的整晚整晚睡不着觉。
那么多人命,即使在十多年后,仍然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亲历者头上。
她不忍心什么都不做,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崔美青第一次觉得有记忆是一种负担,她太弱小了,什么都做不了。
她甚至疯狂地想:如果她现在到政府里说,她是重生者,五月十二号四川汶川会发生一场大地震,那政府会不会把她说得话当回事?
大不了被关起来,被研究,她的爸爸妈妈肯定可以受到优待的,那她这辈子也不算白活。
三更
崔林院过完年就外出打工去了, 只留下李英婼一个人带着俩孩子。
李英婼每天挖地、种菜,忙得不得了,根本没发现崔美青这几天的不对劲。
还是崔志青觉得老妹这几天情绪不对, 正好朱思宏说他知道有个小鱼塘有鱼, 他难得呼朋引伴叫大伙一起去捉鱼,把崔美青也叫上了。
崔美青不想动, 崔志青硬把她拖出门了。
小孩们从山路慢慢走,走到山脚下的菜地,菜地旁边有一个两米宽, 三米长,深度只到崔美青膝盖的小鱼塘。
小鱼塘旁边是长得极好的青菜, 绿色的叶子显出几分生机盎然。
崔美青蹲在鱼塘边,透过清澈的水看到鱼塘底的泥沙和水草, 还有几条黑色的小蝌蚪。
这些黑色的小蝌蚪长大以后并不会变成青蛙,因为它们是癞浆胞的幼崽。
这种鱼塘里能有鱼?崔美青表示怀疑。
崔志青围着鱼塘转了一圈,拉着朱思宏的脖子问:“你不会是在骗我吧?这个小池塘能有鱼?”
朱思宏使劲扑腾,很确定地说:“真的有鱼,而且还是金黄色的鱼。”
崔志青指着清澈见底的小池塘:“你给我指出来鱼在哪?”
朱思宏巡视了一遍鱼塘, 突然激动地叫起来:“在那, 那有鱼。”
一群人全部看过去,只见一条金黄色的尾巴一闪而过。
蒋正楷裤腿都没捞上去,扑通一下跳进鱼塘, 鱼没捉到,还搅混了一摊池水。
蒋正楷一脸懵的站起来,衣服都湿了一大片。
崔美青打了一个寒战, 这得多冷啊,初春的风还是挺凉的。
但蒋正楷浑然不觉, 他继续湿着衣服在水里摸,嘴里念念有词:“鱼呢,刚刚还在这呢。”
崔志青在岸上喊他:“快回来,你都湿了,待会要生病了。”
蒋正楷在水里不出来:“不行,我出去吹到风更冷,等捉到鱼我在上去。”
崔美青蹲在岸边瞅蒋正楷。
蒋正楷的衣服全湿了,薄薄的T恤贴在身上,头发也湿了,贴着他黑黢黢的脸,太像一个流浪汉了。
为了快点捉到鱼,崔志青和朱思宏也跳进去了,两人在浑浊的水中弯腰慢慢摸过去。
“我摸到了。”
朱思宏突然大喊。
他伸手去捉,鱼呲溜一下溜走了。
“没抓到。”朱思宏懊恼地拍了一下水面。
朱美丽在岸上喊:“朱思宏,你好笨啊,摸到了都捉不到。”
朱思宏猛拍水面,把水泼向朱美丽:“你说谁笨呢?”
朱美丽尖叫一声,使劲把水泼向朱思宏,水花四溅中,她大喊:“我说你你笨。”
两人打得你来我往,水花都溅到崔美青身上了。
崔美青默默离朱美丽远了一点。
“那是什么?”
丁艳突然指着一片散开的波纹问。
蒋正楷看过去,尖叫一声:“有蛇。”
说完,他连滚带爬跑出了鱼塘。
崔志青和朱思宏听到有蛇,窜得比蛇还快。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所有人都爬到了岸边,看着蛇消失在水面,钻进对岸的草丛里。
崔美青被吓得心怦怦直跳,昏沉了许久的脑子突然清明了许多。
过了差不多十分钟,池塘浑浊的水都开始清澈起来了,蒋正楷身上的衣服都干了一些,大家还是不敢动。
崔美青拿石头丢到蛇消失的草丛里,草丛没有任何动静。
“行了,蛇不在了,下去继续捉鱼吧。”
蒋正楷学着她的样子丢了一颗石头,草丛确实没什么动静。
几个男生又进到池塘里摸鱼。
“我抓到了,我抓到了。”蒋正楷激动地举起手。
崔美青拿着来之前剪成一半的瓶底部分递给他:“来,把鱼放进去。”
蒋正楷双手捏着鱼:“我哪有手接啊。”
崔美青在旁边清澈的小水沟接了点水,让蒋正楷过来一点。
鱼被放到了瓶中,透过透明的塑料瓶,大家终于看清了鱼的样子。
是一只黑色的小鲫鱼,只有手巴掌大小。
崔美青回想刚刚看到的鱼尾巴,有些迟疑地说:“鱼塘里应该还有另一条鱼吧,我们刚才看到的鱼尾巴不是这样的。”
崔志青这个时候还在水里,他突然举起手喊:“我捉到了。”
他从水中慢慢走过来,把鱼放进瓶子。
是一只金黄色的鲤鱼,颜色没有观赏鱼那么新鲜,但和旁边的鲫鱼相比,它长得很好看。
崔美青把瓶子举起,阳光照在水上,折射出粼粼波光,让鱼都显得更好看了。
在回家的路上,装着鱼的瓶子在几个人中传来传去,大家对鱼明显都很感兴趣。
而崔美青出来兜了一阵风,脑子清醒了一点,她冷静下来,开始思索自己现在到底能做什么。
直接到政府大喊大叫肯定不行,她年纪小,不会被判造谣和寻衅滋事,但一定会被轰出政府大门的。
想到自己的身份,崔美青眼睛一亮。
对啊,她可以写小说。
把所有小说剧情都和地震联系起来,宣传一些地震紧急避险知识,灾后的注意事项,肯定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伤亡的。
而且,2008年应该有互联网了吧?
那在网络上宣传宣传,应该也能起到一定的效果吧?
崔美青说干就干,她现在没开学,还不能找网吧上网,但可以写小说啊。
她一口气拟了七八个故事,青梅竹马的年轻情侣、相濡以沫的金婚夫妻、心有灵犀的灵魂好友、嘴硬心软的妈妈和青春期叛逆的孩子。
崔美青把世间上所有可以想象到的美好情感,用她最大的笔力和最真挚的感情写出来,然后用一场地震将其毁掉。
他们天人永隔,他们失散各方,他们生离死别。
在催泪的剧情之间,崔美青见缝插针地进行地震紧急避险方法的普及,什么不能立刻冲出楼房,要找三角形式的避难角落,要跑到空旷的地面,不能乘坐电梯,被困后保存体力等。
崔美青写得手指发疼,眼眶发酸,一连几天都不出门,闭门写作。
直到开学,崔美青才从繁重的写作中暂时脱身。
因为茶树开始发芽,春茶来临,外出打工的崔林院回来了,他晒黑了许多,手臂上的肌肉都起来了。
崔美青猜测爸爸是去砖厂打工了。
爸爸把她送到学校,买好学习用具和生活用具后很快就离开了。
本来应该回到学校的崔美青背着书包在青云镇看似毫无目的的瞎逛,实际上眼睛却在四处寻找。
奇怪,她记得青云镇这个时候已经有网吧了,这个网吧到底在哪呢?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