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她已经许久没有亲口唤出这个名字。
国外七年,她没有一天不在想他。
总会在心头将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地咀嚼,却始终没有机会面对他,亲自念出来。
她笑意盈盈,眼尾微微上挑,像只漂亮慵懒的波斯猫。
姑娘长相没变,神态却变了许多。
知性、风情、含蓄,复杂的情绪,却在这一刻交错缠绕,在他面前凸显得淋漓尽致。
那张小脸是掩饰得极好的无辜,弄得二人像旧雨重逢的老友,下一秒便会寒暄起彼此这些年的经历。
他若有若无地轻嗤一声,抬起手,向她递了过去。
银色的打火机跳跃起一豆明黄色的火光。
她将头凑过去,呼吸略略喷在他手背之上。
轻缓的,不容忽视的。
孟聿峥却无动于衷,在她起身退离的那瞬间,利落地收回。
归要察觉出他的疏离,白雾之中,抬眸去看向他。
他姿势没动,懒散闲淡地倚在窗侧,哪怕是刚才伸手为她点烟,也不曾变过一点。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那个酒吧外的小巷子里,他就是这样的。
那时候忐忑不安地替他点上了烟,什么都没多想,是后来二人分离,她得知一切真相后在脑中不断复盘,才猛然惊觉原来那个时候的他,是蓄意为之。
而她又哪里会什么勾引人的法子,不过是仿照着昔年他对她用过的那些花招东施效颦。
却学不出他彼时的半分精髓。
七年前她是什么样的人,七年后,依然是。
要强、犯倔,面对他偶尔敏感。
所以那一刻她心中惋惜地感慨:自己难得主动一次试探,可人家好像,并不在乎她。
心中五味陈杂,有些难过的种子在生根发芽。
她发现自己再没办法继续厚着脸皮前进一步,于是后退,颔首礼貌道:“谢谢……打扰。”
说完,果断转身离去。
归要走后,门自动弹回,砰的一声回荡在楼道上下。
孟聿峥依然不动,咬着那根烟,任由灰烬簌簌下落。
心脏传来丝丝缕缕的抽疼。
他摁住心脏的位置,拿出手机发了个消息,而后直接摁灭了烟,走了出去。
这段交汇宛如男女萍水相逢。
她妄图试探他的底线,而他一眼看穿,没给出任何回应。
归要那天回去以后,京城便迎来了天气回暖季。
医大学生爱骑着单车穿梭在校园的图书馆与教室之间,办公室里好几个老师也喜欢骑着车上课,对于他们而言,骑车比开车更方便。
教室宿舍没多少人住,大学老师多数都有自己的家,这边儿的住房只能算个歇脚的地方。是以,这儿就归要一个年轻人。
学校给安排的课程多,有时候一天站到晚,累得人够呛。
上课间隙,她也会走神,抬下一堆青春年少稚气未脱的孩子们,总难免思忆起自己上学的时光。
没能在京大完成学业,是她留下的最大遗憾。
她对京大有很深的执念,深到这世上任何一所名校到她面前,都比不上这所她奋力拼搏而来的“硕果”。
这种执念是一定要圆满完成才能放得下。
就好比,孟聿峥。
她演示着PPT,台下的学生在哄哄闹闹,像是在传递什么重大的消息,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光彩。
她好奇,停了动作,问道:“什么八卦?我也要听。”
平日里她就爱同学生打成一片,问这话时也是真想知道,离她最近的班长将手机拿到她面前——是某位女明星的微博热搜。
热度不算高,估计是正好被班里某位同学看见,发在了班级群里。
大致就是这位当红女明星的绯色八卦,在深夜时分,上了某位“友人”的座驾,新闻里分析那车是停在女明星自家楼下,这男人同她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视频高度模糊,归要只能看清女明星对着光的容貌,以及驾驶座降下的车窗里,那道含糊不清的男人轮廓。
车主人倒是大方,压根没打算遮掩,开着车窗抽着烟。等着女明星上了车后,两人在车内交谈片刻,接着女明星下车,妩媚地摸了摸头发,同车里人告别。
简简单单一段视频,却被大家看出了许多苗头。
【草草草!这就是男朋友吧?这就是男朋友吧?!】
【能直接杀到人家女生楼下去的,关系肯定不一般!而且女生穿着睡衣,脸上居然还化着全妆,你品,你细品!】
【于蔓清冷女神人设啊,什么时候对人笑得这么灿烂过,这男的谁啊!!】
评论区热闹,都开始猜测着这个男人的身份,有说是某位娱乐公司的大佬,有说是京城某家风流公子哥,众说纷纭,没个准确的答案。
而归要迅速扫了几眼,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接着,她拍拍手:“既然大家都看到这个新闻,那不如趁机给大家来个理论结合实践。”
她拿过班长的手机,对着视频开始讲解。
“大家应该能看见这位女明星的姿态,弯腰、对车里说话,身体伴随往前倾的趋势,这是典型的主动搭话。”
“女明星身份特殊,而这位男士车窗开敞,证明他并不需要二人独处的私密空间。”
“同时,这位男士自顾自抽烟,脖子与身体并没有因为女士的靠近而有所改变,那么我们基本可以判断,这是一场妾有情郎无意的戏码。”
她一通滔滔不绝,学生们听得恍然大悟。
“我就说于蔓自作多情吧!嘿!”
一道高音突然冒出来,弄得哄堂大笑。
班长这时却问道:“那万一是小情侣闹矛盾呢,男士不理女士,也很正常吧?”
“他生气不会这样。”归要下意识脱口而出。
班长没懂,茫然地发出一个单音。
归要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愣了愣,略有些生硬地想替自己圆回来:“我的意思是,在心理学行为分析中,个人经验也是很重要,所以我凭多年经验,断定这位男士对这位女明星,没有兴趣。”
因为她就是,有这个底气。
课堂跑偏,怕待会儿有巡查的主任见着她上课期间却跑去同学生们议论八卦扣她工资,于是醒了醒神,敲敲桌子,想唤回大家的注意力。
谁知这时候一女生突然“呀”了一声。
动静有些大,引得大家注目而去。
那个女生语气是止不住地惊愕:“热搜没了!秒没!连词条和广场都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了!”
归要也错愕了一下,全然忘了自己是个正在上课的老师,怀着一颗八卦心,跟着班长一并探头望去。
果不其然,方才还闹得正嚣张的热搜,竟然真的凭空消失了。
仿佛从没出现过。
她微哂。
孟聿峥这脾气,果断干脆简直不减当年。
她收回眼,翻了翻教材,准备继续讲课。
谁知一转头,竟然好死不死,看见巡课的主任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背着手,正瞪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横着她。
归要头皮一凉。
完蛋!
第62章
那堂课归要还是被扣了绩效。
下课后主任把她叫道办公室,一顿训,说学生上课玩手机就算了,归老师你不加制止,怎么还能跟着一起闹呢?!
归要不占理,在那儿被训了半天。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她与学生“同仇敌忾”的消息就这么飞了出去。
好几个班的班长支书都跑来安慰她,尤其是那几个最皮的,话里话间都是对老师“亲切”的关怀。
她哭笑不得,想着莫约是她脾气随和,开得起玩笑,这群古灵精怪的学生特别喜欢同她闹。
好是好,就是没个顾忌。
老师也是要面子的。
她收起手机,故意不搭理那些个学生。
周末的时候她陪冉冉逛街,大小姐踩着小羊皮高跟鞋气势十足,精致妆面一身闪亮LV,同大学时候没什么两样。
归要挽着发,穿着件黑色薄大衣,简洁大方素里素气站在大小姐旁边,风格迥异得仿佛不在一个频道。
冉冉说人群里一眼望过去,就她最显眼。
都说出门在外,先敬罗衣后敬人。归要当年便是出了名儿的清冷美人儿,留学七年,旁人怎么都会沾染上几许他国的习性,可她倒是坚守本心,在飞扬自信的自由主义里,愣是替自己撑出一身国人独有的风骨。
只是冉冉今儿这一趟是有目的的。
“张铭阳公司有个杰出青年,小弟弟,今年才二十五,那小模样又嫩又俊,”冉冉一边挑衣服,一边对她道:“姐们儿让他先给人扣下了,给你留着,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改天见个面?”
归要守在一旁的沙发里,想也没想便拒了。
冉冉最了解她,瞥她一眼,没急着戳破。
当年孟聿峥有情况,归要大晚上突然隔着远洋给她来了一通电话,冉冉至今都记得。
她虽没听见归要在声筒里嚎啕大哭,可她能感受到弥漫而来的绝望与死寂。
那之后归要再没提过一句孟聿峥,以往还会暗搓搓地打听孟聿峥的消息,那一次过后也再不探问。
冉冉知道归要是发了狠地想斩断这段过去,可两人谈恋爱的时候大家都瞧在眼里的,孟聿峥对她那是从来说不出个“不”字,归要更是只瞧得见孟聿峥一人。
这对校园里出了名的才子佳人天造地设,都以为俩人毕业就结婚是没跑的,谁知道竟然中途就分了手,归要去了国外,再没回来。
谁都没想到。
冉冉跟着她一并坐下,揽过她的肩,莫名叹了一句:“前段时间我听说孟聿峥被家里人安排了一个姑娘。”
“就是那个女明星,于蔓。”
“两家人算是有点交情,也不是奔着什么所谓商业联姻去的,听说孟叔叔是真心想让他找个自己喜欢的,所以介绍来的时候,两家人心思也特别纯粹,算是天时地利,天作之合了。”
听见孟聿峥议亲,归要的身子慢慢僵硬起来。
那是一种条件性的创伤后应激反应。
大概是那一年的痛苦太过强烈,以至于后来再听见那样的消息,心脏便会不由自主地抽疼钝痛,翻滚、反复,严重的时候,胃会干呕。
她没有回应冉冉,冉冉却兀自说道:“但大约是前……前五年的样子,孟聿峥变本加厉,没日没夜地拼工作,年轻嘛,野心勃勃总想闯一片天地,周围人都知道孟聿峥有本事,也最怕这种天资聪颖的人比咱们还努力,可那又怎样呢?人家就是有这个实力和资本。”
“你不知道,”冉冉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是掩不住的惋惜,“整整五年的时间,每天只睡四个小时,谁的身体经得住这么造啊,然后慢慢慢慢地,就垮了。”
“这些都是张铭阳告诉我的,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但有一点我能确定。”
冉冉转过头来,眸色认真地望着她:“孟聿峥怕自己活不长,耽误那些姑娘,所以这几年从没想过结婚的事儿,以后也不会。”
“要要。”
冉冉扳正她,却见她眼里不知何时竟然泛起晶莹,可怜无助得宛如一只小困兽。
她愣了一下,却还是横了心说道:“这些年我也看得出来,孟聿峥心思已经不在情情爱爱的小事儿上了,否则也不能短短几年一日千里,商业版图急剧扩展成如今这模样。”
“咱们……旧人不回顾,往事不回头了,成吗?”——
归要是个性子很倔的姑娘。
小时候因为得不到游戏里的奖励,偏要发狠研究攻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顾晓敏心疼过她,却也骂过她是个犟骨头,将来不知吃多少苦。归要后来长大,却慢慢觉得吃些苦没什么要紧,那些苦都是自己心甘情愿吃的。
若不是没有那一身犟骨头,她考不上京大,更没办法在异国他乡寸步难行的情况下,超出预期地完成学业。
她也知道爱是人类理智与意志之外的精神堡垒,它持久而深远地影响着大脑情绪系统,激素从大脑分泌的那一刻,身体便已经不由自己控制。
譬如心疼。
譬如心碎。
冉冉的那些话,听得她心都快碎了。
身边人都能瞧出她其实根本没有走出来过,哪怕她所处的城市距离京城十二小时航程,哪怕周遭所遇的风景与人同京城的事物毫不相关,哪怕杜绝所有触景伤情的可能,也依然没有一丝办法让她忘记。
孟聿峥本就不是那么容易叫人遗忘的男人不是么?
那样热烈的、不顾一切的喜欢,世间又有几人能再给她一回?
而她又该如何释怀?他们断于彼此深爱之时。
归要那段时间总是在反复地思虑那些事。
大脑成日像个不停歇的机器,就连睡眠也少了许多。
还是归祺休假想来见她,特意约了个地方要与她吃饭,这才成功将宅在家中的她唤了出去。
这些年归要挺不爱出门的。
原来在墨尔本上学的时候身边没几个中国朋友,留学圈子乱,除了平时一些必要消息,私底下其实没多少往来。
白天不交际,晚上更不会独自出门。
那一地带的治安不太安全,归要被抢过一次,庆幸是抱住了小命,此后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归祺同她完全相反。
留美圈子的社交小达人,活跃度甚至偶尔会跨过太平洋,传到她的耳朵里。
餐厅是她随便挑的。
归祺没所谓,坐下后与她闲聊,说起近段时间动荡,工作压力大,公司好几个“野战部队”都出动了。
归要替他倒水,问什么是野战部队。
归祺:“就是没在公司上班的,每天就一串代码交流,从没见过的黑客大佬们。这群人啊,现实生活干什么都可能,听说有个掏下水道的,还有个跑外卖的,都是因为脾气硬跟我们老大打赌输了,被亲自揪出来的。”
如今信息时代,这帮人平时不显山露水,关健时刻却是绝对的主力军。
归祺说得起劲儿,菜还没点上,旁边忽然靠过来三两个年轻男人,拍了拍归祺的肩膀:“行啊你小子!聚餐不来,原来是跟美女吃饭呢!”
“你丫也不知道换个地方,这被逮到了多尴尬?!”
几个人笑起来。
归祺却懵懵的,大脑短路,看着自己这些不知道从哪儿突然出现的同事们,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不知道你们来这儿啊……而且,这是我亲姐!”
归要礼貌地朝他们颔首微笑。
男人们豁然开朗,连声道歉。
其中一个这时说道:“不过今儿老大也来了,归祺,你个小粉丝,不去?”
“对啊对啊,姐姐也跟着一起来玩嘛。”
归要心念一动,眼看着对面的归祺神色也跟着略有松动,内心开始挣扎动摇。
她垂眸,等着归祺来问。
果不出她所料,归祺纠结三秒后,倾身询问她道:“姐?”
归要:“我随你。”
归祺登时眉开眼笑,拉着她便跟着这几人奔腾而去。
这次聚餐规模不大,是因为拉上了孟聿峥身侧那位特助金扬,金扬下班前顺口问了一句,孟聿峥也碰巧没事儿干,于是凑成了这么一桌局。
规模虽不大,到底人也多,浩浩然地坐了一间大包房。
归要是个姑娘,还是个长得漂亮气质独特的姑娘,那包间里面一屋子男人,见她进来,一听是实习生归祺的姐姐,几个擅长交际的眼前一亮,直接开上了玩笑。
归祺也忙着交际,她只能自己随意寻了个座,坐下时,听见隔壁座有个人悄悄嘀咕:“这归祺姐姐怎么那么眼熟?”
金扬记忆力好,也能沉住气,瞥了一眼她,直接给出精准答案:“就是上次在老大皮夹里见到的那个姑娘。”
那人顿时噤声了,从疑惑转变成不可思议,再次看向她时,眼神都变得非比寻常。
归祺却还在那边大声问着我老大呢?我老大哪儿去了?
大家都知道归祺是孟聿峥的小迷弟,有个年长模样的男人指了指后门方向,回他:“你老大在那边包厢里接电话呢,你赶紧去,再不去就回来了。”
归祺可不敢耽误人家谈正事,连忙摆手,说他就在这儿等着老大。
说完乖乖挨着她坐下。
见归要沉默不说话,以为她是局促,于是凑过去宽慰她:“姐,你别紧张,我们老大人很好很实在,最好相处了,听说他家里车库一堆豪车,但平时就爱开个小破电动车来上班,说是京城路况差劲儿,他烦堵车,小电驴灵活穿梭方便又快捷……”
“我摸过他的作息,爱睡懒觉,每天下午两点过后才来上班,处理邮件都能处理到凌晨半夜。”
“这种人,除了工作重大失误,脾气稳定,你压根不担心他为难你。”
归祺看她神思游离,拿胳膊肘顶了顶她:“姐,姐!你听没听我说话!”
归要被晃回了神。
归祺纳闷她想什么这么入神,她脑中却想着方才金扬说的话,瞧了桌上人一圈,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于是开口:“我去个洗手间。”
说完直接起身,往着某个方向去。
归祺瞅了又瞅,忽然觉得不对劲儿,想出声叫住归要,却又顿住,低头给她发了个消息:【姐!你走错方向了,那边是后门!】——
归要从来没做过这样冲动的事情。
作为一个循规蹈矩的姑娘,内敛、安静、不出格。
从没为谁为哪件事这般沉不住气过。
她尝试着推门进那个包厢的时候,果然看见里面有个她熟悉的男人。
身上套着件黑色夹克外套,手臂闲闲散散地搭着椅背,嘴里衔着一根燃烧的烟,举着手,正接着一通电话。
形象管理甚至不达及格线,头发松散,随心所欲得一点不像日理万机的CEO。
归要心跳如雷,进去后,咔哒一声,反锁上了门。
手心因为紧张而透了些汗,她紧贴着门背,望向他的眼眸,凛冽、坚定。
一副不达目的誓不放人的架势。
这一招,也是学的当初的他。
第63章
房间里静悄悄的。
归要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她直看向他,见他低头掐断了手中烟,沉沉望过来。
两个人无声相视,谁都没先移开。
孟聿峥调整了个更自然的姿势,微抬下颚,挑来一眼,疏离冷淡地缓缓开口:“有事?”
归要被他话里的冰碴子击中,却硬是扛住了。
她攥紧拳头,那些在心底里始终捕风捉影的事情,她今天一定要弄明白。
她冷静道:“谈谈?”
他还算有耐心,待她如宾客般客气,颔首:“你说。”
她深深呼吸,为自己预留一个心理准备,接着毫不加掩饰地,极为直白道:“你去过墨尔本吗?”
她根本没给任何铺垫,他指尖微顿。
她扫了他手指一眼,不待他给出答案,又道:“你的身体怎么回事?”
孟聿峥见她那模样,低首略略沉思,反应亦是极快,不过两句话便猜出她这趟的目的,他倒也接招,索性起身,朝她步步逼过去,挂上几分谑笑:“什么身体?”
“冉冉他们都说,说你身体不好。”
她瞧着他步过来,危机感直线上升,只是此刻早已退无可退,于是干脆硬着头皮,继续引导探问:“身体不好,却烟酒都来,你不要命了是么?”
他在她一步之外停下来,闻言,觉得特好笑:“我的命与你何干?”
“与我无关么?”她忽然抬眼,不带任何避讳地看进他眼里,既是重复,亦是强调:“孟聿峥,真的与我无关么?”
孟聿峥看着她,声音淡,却有力:“你来就是问这个是吗?”
他回避态度太过明显,她望着他,顿了两秒。
剑拔弩张的较量,危机气氛一触即发。
他们的对话精简、赤/裸、目的性与攻击力极强,犹如一场无声的硝烟,两人各自试探,又各自回避,到最后谁也不让谁。
她看着他的表情,慢慢开口:“那你希望我问什么呢?叙旧?寒暄?还是求和?”
他睥睨过来:“咱俩有什么可说的?”
“你为什么一直回避我的问题?”
归要不打算与他周旋,他这人,商场交际那套玩得太熟,若真这么一直绕圈子,怕是玩不过他,她只能另辟蹊径,直接戳破坦言:“那些问题很难回答吗?孟聿峥。”
“还是你根本不想让我知道?”
他终于不再说话。
死寂的沉默,他睇着她,眸中却开始氤氲起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她分明瞧出来他神色不对,却依然不怕死地将所有问题绕回了最初:“所以,你去过墨尔本。”
语气里是笃定的、已经被她在短短时间内确认过的。
“那你去找过我吗?”她问。
那双看透人心的眼睛实在厉害。
孟聿峥生平最厌恶受他人掌控,心思更忌讳受他人琢磨看透,她太聪明,弄得人心里不爽快,平白无故撩起一股不耐的燥意。
他没回她,却在她想再次开口逼问前,忽然一个上前,发狠似的摁住她的肩,直接将她翻过身压向墙边,一手将她的手腕反剪扣住,一手从后绕过她身前,虎口抵住她下巴,三指发力,以绝对掌控的力道掐住她的两侧腮颊。
他丝毫不顾二人缠斗之间手背磨砺墙壁的痛感,死死控着她,不叫她再有机会转头,肆无忌惮地分析他的心理。
这一切发生得非常快,归要没有任何机会反抗,第一反应便是被这近似羞辱钳制的姿势激怒,她咬牙斥喊道:“孟聿峥,你混蛋!”
他却不管她如何挣扎,将那具瘦弱单薄的身躯压在自己胸膛与墙壁之间,微微扳过她的脸,彼此距离近到只需微微俯身,便能吻住她的耳垂与侧脸。
他无视她的怒意,眸光泛着点寒,终于撕破脸,一字一句,寒声凛凛:“归要,你他妈现在问这个有意思么?”
“当年说分手就分手,说出国就出国,一副再也不回头的狠心样,现在又是什么意思?觉得对不起我?还是觉得,我孟聿峥在你这儿就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丑?”
控诉弥漫着浓浓的不甘与怨憎,他手下的力道愈发加深,疼得仿佛要将她弄碎。
她被制得动弹不得,听完他这番话后,身体却渐渐放弃挣扎。
也许是她听出这话有那么些委屈,心里抽疼了一下,原先的防备与愤怒也通通消散。
脸上被他捏出一道红痕,她忍着疼,目光放空一瞬,在彼此如此贴近的这一刻,脑中却无端唤起一股并不真实的渺然。
她想到什么,张了张嘴,干涩的声音就这么混着淡淡的难过直抒而出。
“我回国之前,收到周老师发来的明信片,里面有很多照片,有一张京大图书馆也混在里面。”
“我记得特别清楚,那是曾经我在京大上课时每日路过你实验室附近,从那个地方望出去,正好能瞧见的风景。”
一张又一张的风景照,唯独那一张有莫名的熟稔,她甚至还能分析出镜头语言里,携着刻意的煽动。
她闭了闭眼,轻咽着,终于问出那个藏在心里许久的问题:“孟聿峥,是你寄给我的吗?”
又或者,是你想让我回来吗?
她想起曾经在书中读过的一句话,是吴越王思念回娘家探亲的王妃,留过一纸信书: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那个念头不可避免地在脑中成型。
可能是思念泛滥,真的绷不住了,那时她就坐在电脑前,眼眶湿了又湿。
大概就是那天起,自己好像有了许多勇气。
夜里辗转难眠时,心底一直有道声音在催促自己——归要,不然就回去吧,就回去一次,去找他,就试这一次。
别让自己后悔终生。
“孟聿峥。”
她看不见他,只能任凭悲凉情绪肆意充斥感官,声音很轻很轻地问他:“你还爱我吗?”
话音落地,身后的人陷入无尽沉默。
她没动,手腕被他捆得生疼,咬牙硬撑了一小会儿,还是没忍住,疼得红了眼眶。
她舒缓着喘出一口气,颊边力道这时却一松,后背的温热也猝然远离。
他缓缓退开,同她拉出距离。
男人站在她身前,个子太高,挺拔的肩背将她眼前的光亮悉数夺走,他没说一句话,压迫感却比七年前的最后那晚更甚。
不等她松口气转过身,他便直接拧开门,迈步离开。
到最后也没回她那个问题。
人走后屋内气氛方才清冷下来。
她卸下紧绷的肩膀,如同被人抽走气力,靠在墙上。
没骨气地腿软地蹲下去,脑中却还在理智地复盘。
要不是这一番争执,她也不会猛然发觉出,原来自己这段时间竟一直在遵循着潜意识里的想法,抛却世俗的争论,挣脱心中的是非,忘掉对他的愧疚。
她想,若是他再不理自己,就真的算了。
这是她难得突破所有隐忍与理智的唯二时刻。
却已经耗尽所有勇气。
那天的后来她没回桌上。
给归祺发了条消息,刚出大门,却发现外面不知何时暴雨如注。
漫天雨幕,茫茫看不清前方事物。
这间餐厅的服务不似五星级酒店周到,没守在门口为客人撑伞的,更没有帮忙拦车的。
网约车排队五十几人,归要老老实实地站在雨幕下,等着车来。
归祺这时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在哪儿。
她抬头看了看外面着这雨,说话时腮边竟有些发疼,她轻轻揉了揉:“餐厅门口。”
归祺:“那正好,听说外头下大雨了,你也别走了,回来坐坐吧。”
归要赌气拧巴了一下,正想说不用,便听见归祺那边传来一阵动静。
听声音,大概是他们的老大准备起身走人。
一群男人非得挽留,闹哄哄的,她没听清归祺说的话。
等到那阵杂音过去后,归祺的声音才重新响起:“我们老大和特助都走了。姐,你等我几分钟,我也找借口溜了算了。”
春寒料峭的季节手放在外面还是有点儿冷,她揣回口袋里,说了声好。
就在这时,忽闻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
轻微而窸窣,愈靠愈近。
归要回头,却微愣。
视线在大脑尚未控制意识之前,有过短暂的跟随。
她看见他不急不慢地走出来,目不斜视,当她透明似的,站向门口另一端,就像个与她一样想走却不幸被困住的人。
风雨刮进来,理智归位,她收回眼,往里退了一步。
清风缠绕着姑娘身上一丝幽香,若有若无地钻进旁边孟聿峥的鼻翼。
同刚刚他贴在她后背闻到的,一模一样。
七年的时间完全可以将一个人彻底改造。
譬如当年最不爱香氛的姑娘,如今也学会了挑选沁人心脾的香水点缀自己。
譬如这姑娘功底愈发炉火纯青游刃有余,他孟聿峥在她跟前,像个没秘密没心思的透明人。
今日,其实是输了的。
雨势好像更大了,满世界只剩淅淅沥沥的雨声。
金扬去开车,去了半天也没消息,孟聿峥就这么斜倚在那朱红色门缘低着头处理工作消息。
两人一时静默,互作不相识,只当十分钟前那场亲密却也针锋相对的争吵从没来过。
面上如此,有人心里却不然。
孟聿峥在某一刻指尖停悬,微微出神许久。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了,你扪心自问——
孟聿峥。
困住你的,真的是这一场雨么?
第64章
孟聿峥找到周誉的时候,周誉正蹲在家中,接着一通国际来电。
这混蛋,就爱跟他唱反调,从小都这样,进他房间没一次正儿八经地敲过门。
孟聿峥一脚踹开那门,巨大的动静,惊得周誉杯中咖啡失礼地溢出两滴在手背上。
孟大爷毫不客气,进了房间后直接往沙发上一倒,无视周誉越皱越深的眉头。
两兄弟挺长时间没见过面了。
上次见面,还是孟南君闲着没事儿干,想劝说孟聿峥同于家那位姑娘相亲,思来想去也觉得自己如今治不住这小子,于是特意请了他回家坐镇。
周誉去的时候便觉得离谱。
老子怕儿子,真是……
孟聿峥进屋后闷头就要给自己点上一根烟,刚咬住烟尾巴,周誉眼疾手快,一把夺过,连带着整包烟都给扔进了垃圾桶里。
周誉冷睨着他:“作死。”
孟聿峥看着烟被人毫不顾惜地扔掉,也不气,只慢悠翘上二郎腿,往后一靠,语气意味深长:“那照片是你从我电脑偷了传过去的?”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起初周誉还没反应过来,在脑中迅速转了一圈后,从孟聿峥那要怒不怒的神情中恍然一瞬想起,先前自己想动之以情,将归要从国外召回来时,的确是顺手干过这么一桩不太道德的事儿。
他没否认:“是我。”
“你有病?”
周誉抬头,轻淡反问:“谁有病?”
他有病。
孟聿峥咬牙,被怼得哑口无言。
谁知周誉却嫌不够,坐回椅子里,推了推眼镜,双手交握,嘴皮子跟淬了毒似的,闲闲缓缓,直戳他心窝子:“我是想着,人姑娘总得回来一趟,见你最后一面的。”
“……”
周誉戏谑地打量过来,孟聿峥反感,起身就走。
左一个心理学的哥哥,右一个心理学的前女友,两人翻来覆去,给他分析得透透彻彻。
没完没了。
出了住宅区,孟聿峥上车,将自己关在里面,好半晌没动。
这处僻静,下午时分晴天暖和,没什么人,只一阵风轻拂,吹得凤尾竹沙沙作响。
适合周誉这样沉静古板的性子。
烟瘾上来,他习惯性往旁边一摸,摸了个空,想起那盒夭折在周誉家中垃圾桶的烟。
他靠进坐里,静凝着前方那一尾凤竹,片刻后,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过去,同那边简短问候两句后便挂断,接着启动汽车,开出了这片地带。
这会儿路况还算称心,堵了一小段,在他忍耐范围之内。
这些年身边大大小小的事情多,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他应接不暇,也多出许多毛病。
譬如这堵车。
京城早晚高峰期的堵车是真耽误事儿,有那功夫堵着,一桩生意早谈成了。
索性今儿心情不错,去见的这人也不算重要。
他闲了心,望向窗外。
周誉这时给他发了条微信,叮咚一声,他拿过扫了一眼,就简简单单一句话。
【少抽烟,别想自寻死路】
他这哥哥,把他一算一个准。
孟聿峥将手机扔回副驾,前方路况依然拥堵,队伍长长,迷人眼一般地延伸至尽头。
他瞧着瞧着,不经意便晃了个神。
那天她胜雪白皙的后耳脖颈就这么浮现在眼前。
几年不见,身段婀娜,更透了几分眩惑。
那张脸他也曾神魂颠倒日思夜想过。
最魔怔最难受的时候,从京城飞往墨尔本最近的一班机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便被订好,可到了末了,却不争气地想起那天墨尔本的画面,于是又忍着刀割的心疼,自以为硬气地退了回去。
随着舅舅奔赴墨尔本那天他也想过,两年时间,说长不长,可说短也不短,总不能指望人家姑娘真的耽误着青春一直这么等着他。
可饶是他做过最坏的打算,在心底里演练无数遍,却还是在看见她被那个外国男孩儿抱在怀里时,愣怔了很久。
那男孩儿说能给她绿卡,她能永远留在墨尔本。
永远留在,墨尔本。
原来当初在陵园外听见的那些,都是真的。
可就在这的前一分钟,他还自欺欺人一般筹谋着如何才能叫他家姑娘开心,然后心甘情愿地跟自己重归于好。
他计划了挺多,却在即将迈出脚步的前一秒全作了废。
好像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所有的妄念在冥冥之中化作万念俱灰。手脚顿歇,呼吸骤停,愿赌服输地享受心灰意冷的滋味。
张铭阳后来问过他,峥哥你后悔吗?
以往两人在一起时感情好,回回都没叫争吵嫌隙隔过夜,可就这么一次,他就倔了这么一次,便从此与她失之交臂。
到底是年轻,仗着余生漫长便目空一切,仿佛就连后悔的成本,也没有让人觉得有那样抽筋剥骨的疼痛。
可真的是这样么?
他当初分明痛到心碎。
前方路段通畅起来,孟聿峥发动汽车。
路上经过一处便利店,看到售烟处,下意识刹了一脚,手却在握住门把手的前一刻,无缘无故地收了回去。
算了。
他没出息地想,别到时候真被周誉说中,叫她来送自己最后一程。
心脏又开始隐隐地疼,疼得还不算厉害。
他深吸一口气,又无奈地叹出。
前面就是国贸地段,再往前一点,就是当初自己成功拿下国安单子的地方。
那是他整个事业迎来重生与重大变革的时刻。
他忆起那一天,京城内是飘过一场雪的。
那天是他憋闷许久难得的一次高兴,他喝醉了酒,站不稳,地上特别滑,一个趔趄就摔在了地上,整个人不自主往后仰去,后背着地,摔得结结实实,要不是路边积雪厚,怕早摔得头破血流。
金扬和老刘见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慌慌张张的冲上来,却发现他丝毫不在意沾了一身的雪和污渍,只顾敞开了手臂,躺在那儿吃吃地笑。
金扬和老刘松了口气,老刘直骂他有病,这么大个人,路都走不稳。
天寒地冻,他却恍若未闻。
就是那一天,他从紧绷的繁忙中彻底放松下来,任由自己畅快地发泄。
他笑得特开心,可笑着笑着,却又不笑了。
他轻轻呵着气,眼眸凝着的,是漆黑却辽阔的天地,雪簌簌地从天而降,洒在他的肩头、脸上、睫间。
杳杳风雪里,他忽地想起,自己再次遇见她的那一年,也是这么一个下雪天。
华府宴主厅红枫映目,透过一重又一重的梅花高枝,父辈交谈之间,他抬头张望,见她伫立在远处,一身风骨,眼角眉梢都怯寒。
归要。
这个在深夜里被他无数次刻意压制的名字,那一刻突然就这么冒出他的脑海。
很奇怪,这些年他疯狂工作,像台不知停歇的机器,直到挺不住了才知道罢工休息休息,这样劳累,是从来都没想过她。
可那天不知为何,就这么出其不意地想起她来。
这姑娘可真心狠啊,说断就断,一点儿情分不讲,一点情面不留。
分手的时候将现实与真理一针见血地捅破在他面前,叫人无从辩驳,狼狈得落荒而逃。
他后来也问过自己许多次:孟聿峥你恨她么?
答案是恨的。
可你要是再问他:是恨更多,还是爱更多?
他想了想,觉得爱更多。
他怨过她,可怨到最后,又无可厚非地承认,她提出分手,是对的。
他在感情里就那死德行。
若是一日不分,便一日心慈手软有所顾忌。
而他也正是当年与她分手后,才是真的不再束手束脚,破釜沉舟,再没后顾之忧。
他既然舍不得,她便替他亲手斩断。
仔细算算,他这条路,也是她亲手将他扶上去的。
从高中到现在,她始终站在他即将歪斜的每一个拐点。
他闭上眼,雪碎花瓣如羽毛轻挠脸颊,如他的爱人昔日在睡梦中的温和抚摸。
于是思念在那一刻疯长。
他想着她,嘴里也就这么喃喃出来。
归要。
要要。
这个名字,心上过了千万遍,爱意却从未稍减。
他估计这辈子都忘不了她了。
一个内心足够稳固的姑娘,就像荆棘丛里开出的玫瑰花,顽强到不需任何人替她撑伞。
他爱着这样的她,亦痛于这样的她。
旁边老孙和金扬以为他高兴糊涂了,嘴里瞎嚷嚷什么。可只有他知道,那时候的他只是觉得——在他终于迎来这样的人生转折高光时刻,要是她也在,就好了。
可为什么得到这一切的代价,一定要是失去她?
车开到盛德医院门口,孟聿峥寻了车位,还没停,便看见汪时泽正好拿着一沓资料出来。
见到他,眼睛都亮了。
“正好我现在要回医大找我老师有点事儿,你送我,我路上给你复诊。”对方毫不客气地上了他的车,关上车门,命令似的对他道。
孟聿峥:“……”
大老远跑一趟,给人做司机来了。
他耐着脾气继续开车。
路上汪时泽整理资料,不忘抽空问他:“最近休息得多吗?”
“就那样。”
“得多休息,”汪时泽还是老样子叮嘱他,“多睡觉,少抽烟……你以前回回来我这儿都一身烟味儿,今儿倒是老实了,没让我闻见,终于知道敷衍我一下了?”
总不能说是自己被人缴了烟的,孟聿峥没说话。
汪时泽却想起一桩事,抬头看着他,也不绕弯子:“我亲戚那边有个姑娘,这几年挺困难的,想转个弯,考计算机研究生,能不能托你问问行情?就当帮兄弟一个忙。”
汪时泽说得诚恳,孟聿峥自然不会拒绝。
这一年他的身体都是托汪时泽的福才被一点点调养好转,这救命恩人的忙,他孟聿峥再混蛋也知道要回报。
他说了个行:“你安排,到时候发我个地址。”
汪时泽感激一笑,点点头,又继续看自己的文献去了。
这地方距离京医大不远,就半小时的车程。
孟聿峥许久没回归过校园,跟着汪时泽一并进入教师办公楼。
盛德医院在京也算名声籍甚,一流医疗资源,名家无数,能叫汪时泽犯难的,必然也不是什么小问题。这回遇上疑难杂症,专程跑回来请教恩师,人进去没个三两小时,怕是出不来的。
孟聿峥候在门外,手搭在走廊阳台,百无聊赖地瞧着楼下的花坛小路。
他等了许久,人迟迟不出来,他只能靠在走廊上玩起手机,却发现金扬给他发了一堆消息。
他没点进去。
是看见楼下玉兰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个风尘仆仆的男人,寸头白衬衫,略有些局促,远看着,透着那么些经事的沧桑。
而真正叫他在意的,是三分钟后从对面办公大楼跑出来的姑娘。
姑娘下楼后目光四处急切搜寻,找到那个男人后,似是怔了一下,接着向那个男人飞奔而去,而男人也张开手,热烈地迎接她。
她扑进他的怀里,两人刹那间紧紧相拥,男人被冲击地微微后退,顺势将轻盈的她抱离地面,在空中转了圈。
那样殷切而遑急模样,他猜测,她一定是因为想念极了对方,是以拥抱的力度,也一定足够深嵌。
更甚者,她一定会哭鼻子,丢掉往日的冷静自持。
为这个男人。
孟聿峥在楼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
看她搂着对方的脖子撒娇,怎么都不肯松手,看那个男人笑得无奈又宠溺,想要推开她的手,又再次缓缓地将她用力搂住。
不知那两人要拥抱多久,他却觉得自己周遭的空气都变得不通畅起来。
“哟,那谁啊?”
身后突兀地响起一道男声,他提了个神,不着痕迹地收回眼。
汪时泽这时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同他一并往下瞧去,瞧清了其中那位姑娘后,觉得眼熟,又多看了几眼。
“唉?这姑娘好像是咱们学校的吧?怎么感觉在哪儿见过的?”
汪时泽使劲儿想了想,最后一拍手,茅塞顿开一般哦了一声:“这不是咱们学校今年新招进来的心理学老师么?名字很特别,叫归要,挺好记的。”
孟聿峥:“你认识?”
“我一社会人士哪儿认识啊,”汪时泽笑道,“是上次看见校友群里有人发过这姑娘一张照片。”
“国外名校毕业,年纪轻轻学术造诣非凡,被心理学院那边重金聘请过来的气质美女老师,开学上课第一天就被那群学生们挂微博上去了,受欢迎得很,且闹了一阵呢……我就说这么眼熟,难怪。”
说起这些,汪时泽语气里尽是钦佩。
孟聿峥没接话。
汪时泽又往下瞄了一眼,正好看见归要拉着那个男人往另一个方向走。
汪时泽这人就是话多,没察觉孟聿峥今儿静得反常,不怕事儿大地对着他道:“看见没,这方向过去就一个地方,教师宿舍。”
“那帅哥估计是人家男朋友,小情侣够热情的,就这我那群同学还指望追人家女神,痴人说梦。”
“走了走了,”汪时泽拍了拍出神的他,“回趟医院检查检查身体,你多久没去医院复诊了……”
说着便走远了。
孟聿峥神色疏淡,跟了上去。离开那里之前,又朝那边瞥了最后一眼。
两人相携的背影渐渐远去。
那男人气质挺正,看着也利落精神,同她站在一起,倒也养眼登对。
他没什么情绪地移开视线。
却无人知晓裤袋中的一双手,早已攥得发白。
第65章
归要没想到会接到陈南枫的电话。
说实话,哥哥熟悉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她愣怔了一瞬,以为是自己起太早,这会儿还在做梦。
是陈南枫打趣的笑意持续响起,她才确定自己的哥哥是真的出来了。
她与哥哥,阔别已久,距今七年有半。
她举着电话,听他说自己此刻就在自己办公楼楼下,她想也没想,也不管这话的真伪,扔了手头的工作便冲了下去。
她嫌弃楼道如此漫长。
很难想象,她的哥哥是怎样一个人走出监狱大门,又是怎样形单影只,独身从望城抵达京城,再从火车站一路辗转一路问道,最后来到她的面前。
“你也不知道提前给我说一声,我也好去接你。”
她哽咽着声轻轻埋怨,跟个孩子似的,赖在自己哥哥身上,撒着无尽的思念与依恋。
陈南枫在狱七年,久违亲人的拥抱,也渐渐红了眼眶,重新抱住她,两兄妹七年不见,沧海桑田,哪怕命运这样地捉弄人,彼此也不曾觉得物是人非。
陈南枫低道:“原是想着给你一个惊喜,可没想到咱家要要这么出息……”
归要擅长人际交流,太清楚这之后的那些妄自菲薄的话。她及时掐断他,责怪道:“你能来就已经是最大的惊喜了……你行李呢?”
陈南枫讪然一笑:“我昨天刚出狱,去外公那儿凑合了一夜就赶来这里,哪里来得及收拾什么行李?”
她微微怔住,竟听不明白他的意思:“那你来京城……”
提起这个,陈南枫目光掠过一丝晦涩。
他说:“我来接茜茜。”
她惊愕:“茜茜在京城?”
陈南枫点头,又道:“茜茜她妈当初离开望城就来了这儿,可谁能想到就……得了癌症。”
“癌症?”她怔忪:“什么癌症?”
“胃癌,晚期,治不了了。”
归要心口一沉。
陈南枫倒是说得清淡,对姚陶的称呼,也是客客气气的“茜茜她妈”。
“她这样,自然是照顾不了孩子的,她自己也知道,算了算时间我也到了要出狱的日子,所以才四处托人转告,请我出来了,务必将茜茜接回家。我是从外公那儿听说的,昨天听说的,今天就来了。”
“匆匆忙忙,也忘了要通知你。”
陈南枫摸了摸头,话中的窘迫已十分明显,归要瞬间领会,牵着他的手便往自己宿舍走:“茜茜在哪儿?”
陈南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备忘录,递给她。
归要垂眸,一愣。
不是因为上面的陌生地址。
而是因为,七年的时光,外面的世界早已翻天覆地换了一个新纪元。这样一个信息高速化时代,陈南枫的手机却还是七年前的笨重老旧款式。
大概是来得匆忙,也没办法买新的,暂且将就着用。
心里涌上一股说不清的苦楚,她压下那阵酸涩,点点头,说知道了。
“这段时间你就住我这儿,我去我朋友那儿,你别担心。”她一边走一边说,“你难得来一次京城,就多留一段时间,带着茜茜四处玩玩……”
陈南枫听着,也不多说,只时不时地笑。
她的房间还算干净,留给陈南枫和茜茜住正好。她将陈南枫安置好后,自己进屋收拾了三两件行李,准备去投靠冉冉一段时间。
冉冉听说她要来,自然乐意。
当初回国的时候冉冉就提议过同她一起住,好姐们儿住一起多快活,有事没事还没聚一起吃吃零食聊八卦,姑奶奶最祈盼这种日子。
还是归要觉得冉冉的住处离学校太远,实在懒得起早贪黑上课赶时间。
去冉冉那儿之前,她先陪着陈南枫去了一趟京郊的回兰街。
那地方偏,是许多在京务工的男女常居的地方,鱼龙混杂,环境烦乱,弯七绕八的小弄堂里,尽是男人粗旷的脏话与咳嗽声。
她同陈南枫站在那栋破败阴湿的小居民楼外,心境一时复杂。
她没办法想象茜茜跟着姚陶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六七年。
当初被带走的时候还是两岁大的小姑娘,虽物质算不上顶好,但到底也是干净有秩序,跟着姚陶这几年,的的确确是吃了些苦。
来这儿的路上陈南枫便将他得知的消息告诉了她。
姚陶心高气傲,离开望城的时候,就没打算再回去,听说京城机会大,就业有空缺,便受人引荐,带着茜茜来了这里。
可没想到刚到这里,便被引荐那人骗光了钱财。
她一个外乡女人,带着孩子走投无路,实在没了办法,最开始的时候,便只能靠卖。
姚陶花钱大手大脚,寻常的服务员工作压根不足以支撑她和茜茜的基本温饱,于是就这么一次、两次、三次……
直到后来凭借姿色进了会所。
那里的客人有钱,时常一掷千金,努点力可以更好地供应她与茜茜的生活,姚陶硬着头皮一直干,日子虽不体面,但也算凑合,只是日复一日地喝酒,再好的身体也会垮。
姚陶知道自己迟早要完蛋,却还是舍不得自己的茜茜吃苦,于是辗转打听陈南枫的现状,听说他刑期快到了,便托人传话,愿意将茜茜托付给他养育。
大抵是这么多年过去,都已褪去当日的年少轻狂,姚陶终于肯承认,陈南枫的确是个负责的好男人,也会是个好爸爸。
这其中也许有过后悔,但对于陈南枫而言,统统已经不再重要。
陈南枫面无表情地同她倾诉起这些。
而归要却在听见那个会所的名字后,微微一滞。
陈南枫没注意她的异常,只说他当初要是知道茜茜跟着姚陶过这种日子,打死也不让茜茜走,如今只祈祷茜茜万万别沾染那些思想习性,他的闺女一定要好好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蹲在树下一根又一根地抽烟,不敢上楼,怕茜茜已经不认得自己。
想想那时候,茜茜两岁,七年过去,孩子早该没印象了。
归要不知该如何劝导,只陪他站了挺久。
陈南枫抽完最后一根烟才终于鼓足勇气走上去。
可没两分钟便下来了。
说是家中此刻没人,陈南枫问了隔壁那个男人才知道,原来这会儿姚陶正上班,带着茜茜一起。
陈南枫看那个男人的样子,猜出恐怕周围人都知道姚陶这事儿。
知道姚陶是个娱乐场所工作者,知道她不放心这儿的安全环境,不管上哪儿都带着茜茜。
陈南枫甚至能从隔壁这个男人的打量中轻易察觉,他也同姚陶睡过,是以姚陶不放心茜茜一个人待在家里,走哪儿都得带着才放心。
带着茜茜一起。
陈南枫觉得这个女人真疯了,都他妈已经病入膏肓,却还在自暴自弃地拼命上班,非得为茜茜挣那点儿学费。
归要却越想越觉得心凉,转头,和陈南枫对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处去。
陈南枫脸色陡变,慌张地飞跑出去,归要也紧跟着,挥手拦下一辆车,向司机报出了那个会所地址。
这间会所已经是归要第二次来。
上一次,还是方玲媛被为难,她前去谈判赎人。
而这次她踏进那里却没功夫忆往昔,只轻车熟路直奔前台,向她们打听姚陶此刻在哪个房间。
前台的姑娘懵了,说不认识什么姚陶。
那眼神望着她也越来越不对劲,归要着急,一时没在意,急中生了智,说你们这儿有个带着孩子来上班的女人,你们知道叫什么名字吗?
说完归要便后悔了。
未成年可出入不得这种场所,在这儿工作的人都是人精,见他们来势汹汹,果然也愣是一口咬死说不知道。
陈南枫却急了:“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她陪客的时候孩子可能就呆在她休息室,那孩子是我闺女,能不能麻烦你们告诉我,我找到我闺女就走。”
前台摇头,反反复复还是那套说辞。
对方不为所动,神情却十分微妙。
归要看在眼里,心下有了成算,也不勉强,心知这趟是他们着急打草惊蛇了,于是干脆给陈南枫使了个眼色,陈南枫也上道,两人达成一致,不再纠缠,默契地退了出去——
入夜,知云水间。
最近上面形势严峻,有任务下达,晚上回去的时候他同那边的人打了个视频电话,聊的是最近那场信息战。
孟聿峥同他们谈了许久也没个着落。
这种事儿,也向来是一次谈不清的,那晚他们几个只大概聊了个无关紧要的框架,再多关键的细节,是没打算线上聊的。
那天结束得还算早。
挂断前还听那边几个警察说要不要一起整点宵夜烤串去,孟聿峥拒绝了,说再有一会儿就睡了。
兄弟们特惊讶,他这出了名的工作狂魔,曾经满是一副这世界已经没老子可在乎的人的死样子,如今竟然也开始早睡早起珍爱身体。
稀奇。
孟聿峥笑着跟他们玩笑了几句,也不多解释,挂了电话后,瞧瞧时间,才晚上八点。
这个季节多风,梧桐树枝打在窗边,哒哒几声,不断搅动静寂夜色。
他突然想抽烟,手顺势一搭,却扑了个空。手中空荡荡的,才想起来自己是打算戒了。
他叹息一声,仰头,全身心倚在座椅,今天实在困顿疲惫,竟少见地就这么睡了过去。
可也没能睡太着。
满脑子都是那个姑娘。
他想着,若不是她回来,他倒也没这么惜命。
这姑娘怎么就这么能耐呢?
他闭着眼,兀自笑了。
手机这时候响起来。
思绪被打断,他嫌烦,看都没看,直接拿起放在耳边。
那头传来一道要熟不熟的声音:“峥哥,忙着呢?”
孟聿峥蹙眉,猜不出这声音的主人,拿起手机瞄了一眼,发现是付巍。
这二世祖,平时关系也八竿子打不着,这时候给他打电话做什么?
他放回耳边,淡淡嗯了一声。
付巍吸了吸鼻子,犹疑了一下,才小心翼翼说道:“那什么……就我投资的那个会所,我今天不是来这儿玩么?结果刚玩到一半了,咔一下就冲进来两个人,给我场子搅和了。”
“那两人特过分,尤其是那个男的,上来就抓着我旁边那个姑娘,问什么他闺女在哪儿,一看就是他们私人纠纷,我没动手,我这次真没动手!你上次不是警告我的么,以后不管上哪儿见到那个姑娘,都得客客气气的……但是我这人吧,就是眼瞎,特别瞎,第一眼没看清,也没认出来,逼着人家喝了两口酒,然后就……”
那话絮絮叨叨的,逻辑也不通畅,左一个姑娘右一个姑娘,听着不是同一个人,整段话更没个侧重点。
刚开始孟聿峥听得特烦,心想着直接挂了丫算了。
直到听见付巍在那边说起“上次那姑娘”尔尔。
反应过来是归要的消息,他猛地睁开眼,等到付巍那边心虚到彻底没声儿了,他怒意一涌而上,沉而冷的声音直接压了过去:“你逼她了?”
付巍一听这语气,更没底了,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不是,没有,我没有,就是……就是,她想知道一孩子的下落,咱们就开玩笑来着,说只要喝了那瓶酒就告诉她,结果谁知道那姑娘脾气特刚直,捧着一瓶龙舌兰,咣咣两口就喝完了……”
孟聿峥那边沉默着没说话。
这种死寂般的沉默反而叫人心慌。
付巍是真怵他,也知道今儿自己犯了事儿,孟聿峥那天虽没明说那姑娘是他的谁,可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孟聿峥一个从来不入风月场合的人,那天却突然到场,来了地方也没什么动作和情绪,可稍微带点脑子,也能看出他这一趟看似不经意路过,却到底只做了一件事儿——替那姑娘撑腰。
这行径,傻子都能揣摩出孟聿峥对这姑娘存的那点一两三分半的心思。
他唯恐自己受连累,觉得他这条小命尚且还能挣扎一下,于是心一横,又开始扮委屈告起状来:
“峥哥你不知道,这姑娘看着斯斯文文的,那给我场子砸得……都说了我们这儿没孩子没孩子,一个劲儿逼着我让我交出来,我上哪儿交去啊,总不能当场给她生一个吧?我也是脾气急,当时光线太暗没看清……真没看清!”
话音落地,付巍便听见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接着,是越来越快的脚步声。
“我马上过来。”
他丢下这么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语调却寡淡到几近冰凉,大有秋后算账的狠绝。
说完,他直接掐断了电话。
第66章
归要是真没干过这种事儿。
从小就安分乖静,最出格的事情便是当年高中时候不想跑步,同体育老师扯了个来姨妈了的正当理由。
是以翻墙搜人这种事儿,陈南枫以前钓鱼执法的时候没少干,可她不行。
想着是为了茜茜,怕茜茜被藏在这种地方出了事儿,这才一咬牙,小胳膊小腿的,颤颤巍巍地跟着陈南枫攀上爬下。她四肢平衡力好,别的倒没什么,就是跳下去的时候没站稳,膝盖擦破了一块皮,火辣辣地疼。
打听到姚陶的消息,她同陈南枫蹲在那扇门外,等到姚陶出来了立马将人架住,谁知道姚陶醉醺醺,突然从旁边冲出来两个人,吓得大惊失色,尖叫连连,一不小心就惊动了里面的人。
付巍也没想到还能遇上归要第二回 。
他发誓自己是真没看清,在场所有人都喝得人五人六的,谁都没能第一时间看出这姑娘的真面貌。
是等到灌着她喝下那瓶酒后,付巍乐开了花,摇摇晃晃地走过去,那爪子刚搭上她肩膀,看清她脸后,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仔细辨认,紧接着就被陈南枫猛一脚尥开,踢到了一边儿去。
付巍人都傻了。
身上的疼瞬间被抛之脑后,满脑子想的都是——
那特么不是上次孟聿峥专程来护着的女人么?
他刚刚干嘛了?
逼她……请她喝了一杯……一瓶酒?!!
付巍吓得一个激灵,爬起来,顾不得满室的酒瓶碎片凌乱斑驳,哆哆嗦嗦地又想凑上前去确认。
这一确认,付巍直觉大祸临头,扭头就给了身后那起哄的人一巴掌:“你丫起谁的哄呢!眼瞎啊!这他妈是谁你看不出啊?!”
说完赶紧好言好语将归要与陈南枫请上座,一听说归要是来找孩子,立即吩咐手底下的人去办。
他知道自己这地方不可能出现未成年儿童,要是真有,他这会所也该关门大吉了。他语重心长地同归要解释起这些,可这姑娘压根听不进去,全程撑着脑袋,一副难受得要死的样子。
这酒的后劲儿弄得人格外难受,胃里像是灼烧着一把熊熊烈火,连吐息都带着浓浓的酒气。
在澳的几年,她跟着方玲媛这样的人,多多少少都学会了点儿喝酒,这酒如今虽不足以撂倒她,但喝急了,总归还是坚持不住。
手底下那帮人跟着姚陶去了半天也没回来,付巍等着,归要脑袋越来越昏沉,也管不了旁边的人是谁,混沌之间顺口问了句:“我哥哥呢?怎么跟去了还不回来?”
话音刚落,就看见有个服务生走进来,那男孩脸色不太好,吞吞吐吐的,望着付巍欲言又止。
付巍见他那样子,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出事儿了。
果不其然,那个服务生蚊音一般地说道:“付总,真……真有个小姑娘……被姚陶藏在化妆间的私人柜子里,发现的时候孩子憋坏了,而且正发着烧不省人事,这会儿已经被那个男的送去医院了。”
你大爷的姚陶!
还真带着一孩子来这儿上班呢!
付巍头都要炸了,啪地一声,玻璃杯被他瞬间挥斥在地。
“姚陶这个臭婊子!枉老子对她这么好!她想害死老子是不是?!她人呢!赶紧收拾东西给我滚蛋!”
付巍发了好大的脾气,气得酒醒了大半,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压不住火,又是一通骂。
归要听力迟钝,不怎么搭理,只迷蒙之间听见哥哥似乎走了,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准备离开。
偏这时脑袋一打结,觉得自己这醉醺醺的样子去了医院也只能添乱,陈南枫既然找到茜茜了,那想必茜茜也平安。
于是她撑着一丝仅存的理智,怵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接着回头,大着舌头,习惯性地对付巍用英文说了句:“Waiter,你们这儿的休息室在哪里?我头疼,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会儿。”
“顺便麻烦泡杯蜂蜜水,谢谢。”
付巍:“……”
姑奶奶,当他这儿什么地方了?!
归要那厢却说完后便要往外走,踩着一地碎玻璃片,一个不注意,滑溜了一脚,她没站稳,就要一屁股摔下去。
这时一双大手从身后伸来,将她稳稳地托起。
后背抵着温暖结实的胸膛,归要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她明明是有意识的,这一刻却跟傻了一样,呆呆地看着眼前人。
面前的男人一句话也没说,牵扶住她的手臂,沉声说道:“休息室在哪儿?”
这话问的是付巍。
付巍从盛怒中惊醒,连声道:“从这儿绕一圈,就在后面,有个员工休息间……郭子!赶紧去买蜂蜜!”
孟聿峥扶着她便往外走。
归要脑袋乱糟糟的,不知道他怎么就忽然出现在这儿了,他面色平平一言不发,可归要就是能敏锐感觉到,他在生气。
她喝了酒,走不稳路,已是极力平衡自己,却还是一路踉踉跄跄地摸索,弄得两人走得也格外缓慢。
“你怎么来了呀?”
她抬头去看他,轻轻问道,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他还是不说话。
酒壮怂人胆,她见他冷着自己,又伸手反牵住他的袖口:“孟聿峥,你怎么不理我?”
他的确故意不理她。
两人快走到休息室的时候,孟聿峥也依然没搭理她。
后方休息室相比起外面的金碧辉煌,实在算不得整洁。安静倒是安静,只是走廊杂物堆积,阴暗潮湿,归要这个喝醉了酒的人,一脚一个钉子,难走得很。
孟聿峥嘴上不说,眼里手上却替她把控着,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扶持着她,愣是没让她磕碰着一点。
上次见她喝醉,还是七年前,两个人刚在一起那会儿。
那次没喝几口就醉了,后来也听话,没他在的时候,她是滴酒不沾,乖得让人省心。
所以他知道她酒量不济,怕她受人欺负,急匆匆地赶过来,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的状态比他想象中好很多。
到底是变了的。
他们已有七年光阴未曾参与过彼此的生活,早已错过许多蜕变的瞬间。
他不知她如今能轻易干掉一瓶龙舌兰,就像她也不知,他当年心如死灰,最没出息的时候,是真的想过不要自己这条烂命了。
那时候他可劲儿地折腾,总觉得这样做了,她兴许能疼疼他,回来瞧上一眼。
说他幼稚也中肯,他自己也承认这样极其幼稚。
然而事实上却是,他过去的每一天都如此渴盼与她相见,人家却在异国他乡不闻不问,似要将他彻底摒弃。
归要连连回头,在念叨着还要走多久,不想走了,累得慌。
任性一如昔年。
而最可笑的是他竟然还是很想迁就她顺着她。
放在她腰间的手发泄一般,忽然一个用力,将她揽至身前,归要双手抵在他胸前,神色略惊,撑圆了眼睛:“孟聿峥……”
他却低眸凝着她,没头没脑地忽然问出一句:“如果没有那张明信片呢?”
如果没有那张阴差阳错的明信片,她不知道他有多想她呢?
还会这样义无反顾地回来么?
归要怔怔,像是没反应过来,始终没说话。忽然,像是终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眼眶猝不及防地便落下一滴泪来。
便是这种时候,她也还是选择低下头,没说话。
可不说话,便是默认——
若是不知道,她便真的,这辈子都不回来了。
明明骗一骗他他就能相信的事情,她偏就是不做。
放在她腰间的手抽出,接着又一把攥住她肩膀,她这些年瘦了许多,曾经圆润的肩膀如今却单薄到能被他悉数握住。
他力道很重,肩膀像是快被他捏碎,整个身子都开始发疼。她忍不住颤出一声嘤咛,说孟聿峥我疼。
那些始终盘旋在心中的疑问终于是有了答案,孟聿峥觉得自己心口仿佛被她生生挖出一道血淋淋的伤痕,他恨极,旁边的壁上褪了一层墙纸,露出灰白的墙面,他猛地迈步上前,将她死死抵在那上面,徒手捏起她的下颚,动作粗暴野蛮,顾不得她疼到眼圈泛红,只能无助得抓住他作祟的手腕。
咬牙切齿的声音里,他听见自己语气里藏着的那一缕无力的质问:“那我孟聿峥又算什么?一个仅仅交往了一年不到的可有可无的前男友而已是么?”
归要想挣脱他,嘴上却又说着不是。
声线可怜脆弱,在他掌心之下易碎得像只娃娃。
那些话她说不出口。
京都繁花似锦,可她总觉得,没了他,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宁可随风而起四处流浪,也不想多瞧一眼他娶妻生子,心中再爱一人。
可她又要怎么说呢?
她眼睛有亮晶晶的水汽,不知是疼的,还是委屈的。
两人在这方小小空间里,有过短暂的拉锯。
她从他那里读出许多情绪,知道他今晚这趟是带着目的而来。
所以他们势必会争出一个结果。
终于,她忍着疼,抬起手,柔软舒适的掌心轻轻覆在他青筋凸起的手臂,宛如安抚顺从。
她声调很低,尾音带着点儿轻颤,问他时,那股别扭拧巴的劲儿莫名招人心疼:“那,你还要不要我?”
仿佛一只被主人抛弃的猫咪,试探着爪子轻挠他,在他跟前求着疼爱。
她主动服软,他心中便不由自主地微动,慢慢松开对她的桎梏,又慢慢沉下身,与她对视,眼里乍起一抹谑意,笑不抵眼,语气轻浪:“你说的是哪种要?”
归要不语。
她怎能听不明白,他这人骨子里刻着羁野与浪荡,没消气,就是故意为难她。
于是她想也没想,眼一闭,身子一倾,朝他吻了上去。
第一次做这种投怀送抱的事情,她心脏砰砰直跳,也羞耻得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她吻得克制,贴着他的唇角,没敢太过放肆。
怯怯又微微退离,想趁机去观察他的表情,却在刚起身的第一秒,便被他按住后脖颈,整个人向前扑去。
温软的唇瓣挟着他狂烈的气息翻滚而来,她只愣了一下,而后闭上眼,更加主动地回应他。
静谧无人的空间,旧情待燃的二人,空气胶着的暗味,无一不是催动心底情意最好的一把火。
于是两个人一发不可收拾地纠缠在一起。
他吻得用力,七年的遗憾与怨恨杂糅,思念与渴望交汇,几乎带着毁天灭地的意味,将她禁锢在怀中动弹不得。
就着酒意她比平时更加大胆,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轻轻摩挲着他的后颈,哪怕是身后抵着的墙壁粗粝咯人。
唇舌辗转、吮吸、吞舐。
渴求着对方的身与息,搅缠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这世间没有第二人更能令彼此满意动情。
归要呼吸早已经乱了,人也乱在他的怀中,软在他的手心,可他却嫌不够,手直直探进她的。
她呼吸骤然一窒,接而婉转出一道动听的轻吟。
“孟聿峥……”她应承他的亲吻,含含糊糊地叫出他的名字,却换来他更重的搓揉。
逼仄的空间刹那间变得潮湿。
两人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吻得意乱情迷,一度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而就在孟聿峥的手意图往下探索时,忽然闯进来一个不识趣的家伙,那人的声音从拐弯处转过来:“峥哥!峥哥!蜂蜜来——”
话音戛然而止。
归要一惊,虽然醉酒但不至于理智全失,感觉有人来了作势便想推开他。
哪知身前的人却没亲够,气性上来了压根不搭理,宛如一堵墙,任她如何用力都无可奈何,甚至大手一捞,将她乱动的脑袋紧紧摁住,手腕被他束缚在身后动弹不得,扣得她发疼。
他不管不顾,离经叛道地加深了这个迷乱潮湿的吻。
归要推不开他,只听见那道声音下一刻无比慌乱地再次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们继续!!”
全过程三秒不到,仓皇的脚步声如同坐上火箭般飞驰离去,一路叮叮当当,不知碰倒了什么。
只是两边人都已经顾不得。
那人离开后,孟聿峥更加放肆,将她抱起坐在一边的桌上。
她被吻得身子直往后仰。
良久,他放开她,又意犹未尽地捧着她的脸反复轻啄。
呼吸有点重,有点急。
她面色潮红,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瞧着他。
他受不了这样的她,即便是这么多年过去,她也依然能凭这么一个眼神便逼他臣服麾下。
“跟我回家。”他说。
声音轻哑。
却是笃定的、毋庸置疑的。
第67章
月光如水倾泄,轻纱薄幔拂过阳台一角。
知云水间这处位置隐蔽性极好,幢与幢之间隔了老远,一到夜里,房间内几乎听不着任何杂音。
忽地,房间里门口处传来滴滴声。
是电子密码锁的解开的声音。
三秒钟后,门被人迫不及待地顶开,砰地一声巨响,两具身体随着门一并撞在墙上。
男人肩背宽壮,扶住她细腰的手腕有股股青筋凸起,整个人欺在她身上时,如同野心勃勃的狼兽。
室内没开灯,他也没打算开,双手托着她的臀,她双脚腾空,没安全感,四肢便如树袋熊一般情不自禁地缠紧了他。
两人歪倒在正中央的沙发上,他的身体滚烫,亲噬着她肩颈的唇也灼得人皮肤发热躁动。
她衣衫半解,肩头光/裸,乱在他身下。
他也没好到哪里去,衬衫最顶上两颗扣子被她刚刚在车上时便扒开, 第三颗是他自己急着解,分神之间,扯断了不知蹦去了哪个角落。
两人心头都带着急切,只恨不能融入彼此的身体。
她身上的酒气愈发浓重,明显感觉她意识开始混沌不清起来。
某一刻,想是被吻得迷糊了心智,竟突然开始推搡起他来。
“孟聿峥。”她唤他。
这时候的姑娘声音叫人名字最是好听,朦朦胧胧的,蕴着数不尽的撒娇造作。
孟聿峥正上兴头,没忍心强迫她,微微立起身来。
她这会儿也没功夫去辨析他的神情,一门心思只顾着倾诉,轻细的声音里有呼吸不畅的喘:“我……有话,一定要告诉你。”
他没说话,却抵着她额头,一双眼睛紧盯着她的一呼一吸。
他在等她开口。
空气里蛰伏着彼此还未消停的暗势,他轻微喘着气,在她酝酿时便等不及忍不住,低头去一下又一下地啄吻着她。
她的话被吻得断断续续,仰起头承受:“我其实,不想去。”
“什么?”
她抬起迷蒙的眼,还是那句话:“我不想去。”
孟聿峥顿住,耐着心问她:“去哪里?”
她的意识却混乱不堪,言罢又纠结地摇摇头,突然轻声抽噎起来。
她想起那些在国外过得并不算畅意的日子,那些难熬的思念家乡的漫漫长夜,还有因为水土不服暴瘦十斤时……她心里越来越疼,疼到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揪住,拧转撕扯。
龙舌兰后劲儿大,这会儿全一股脑涌了上来。
醉了酒的姑娘思维活跃,说的话也上下不接,没头没脑。
“孟聿峥,你知道吗?”
她手搭在他肩上,话不成句地哽咽着,慢慢说道:“墨尔本天气好的时候,晚霞是紫色的。那时候我下了地铁,出了站口,一抬头便瞧见了。当时我就觉得,真好看啊,然后我拿出手机,挑了一个最好看的视角,拍了一张照……我拍了很多很多张,可是我却在想分享出去的前一秒停了下来。”
说到这里,她忽然哭出声来:“你说,那个时候你怎么不在了呢?”
那是她不情不愿落地墨尔本的第三个月。
而也就是那时候才忽然发现,她想要分享的人早已经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当这个意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传达进她脑海中时,心中仿佛被刺开一个大窟窿,风瑟瑟而过,回音萧索。
好像也是那个时候,失去的感觉顿然涌上来,巨大的迷茫与失落,还有那些被她刻意压抑回避的情绪在时隔三个月后排山倒海一般汹涌而来,将她悉数淹没吞噬。
那天她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泪无声流了一路。
“三年,两年,又七年……”她搂着他,泣不成声,眼泪一直在流,口中胡言着那些看似凌乱的年岁:“孟聿峥,我放不下你,我放不下……”
可,谁又放下了呢?
他捧起她的脸,俯下身去替她一点点拭去泪水,话里有淡淡的沙哑:“你知道我爱你多少年吗?”
算上二人从相遇一路走到如今,已经有十二年有余。
这个姑娘几乎横跨他的所有青春少年时,再无人可以取代她在他心中的位置。
那些泪水拭了又掉,掉了又拭,到最后孟聿峥索性放弃,吻在她脸上、唇间。
“我爱不了别人了。”
男人深叹,凑近她时,眼底微润有光。
“要要,”他低头,慢慢且郑重,“孟聿峥想和你再来一次。”
冬去春来,丝蜜若经久不衰的长风,他只当他们是闹了七年的别扭。
这么多年,他始终被牵绊踌躇不前,而她也能仅凭一张没头没尾的明信片便断定他残存的心意与呼唤,毫不犹豫地回到他身边。
这姑娘,就是让他等一辈子,他也心甘情愿。
归要不住地点头,他被她这模样弄得心疼,再次覆身上去,将她抽泣吞噬于口。
七年过去,他们依然是最了解彼此痛快根源的人。
那个湿漉漉的安抚的吻到后来彻底变味儿,他的呼吸在一瞬间骤然加重,彼此状态随带着对方而动,纷纷沾染上情谷欠的色彩。
后背上是他紧紧拥着自己的手臂,她依赖在他肩头,如同等待一场绚丽爆发的烟火。
“阿峥……”
她伏在他肩头,收紧胳膊搂紧了他,开始不自主地叫起他的小名。
头顶盘旋着迷离夜色,她眼角滑下泪水。
这个称呼,只有她知道,他只让她一个人叫过。
她太想念他的声息,他也太久没有与她如此亲密。
彼此的灵魂在触到对方的一刹开始深深地颤抖。
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直接、生猛。
她的性子此刻也算不上顺从,他月匈前后背被划得满是红痕。
他们放肆地发泄着这些年所有的爱与恨、嗔与痴,折腾到最后,她浑身惫极,连嗓音都变得弱细。
那模样实在令人心疼,孟聿峥想过放她一马。
可谁知在他起身后,她却缓缓抬起双月退,勾住他的月要,双手搭上他的脖颈,将他一寸寸地拉近自己。
然后凑上轻轻吻在他唇边。
水珠交杂,气息相融。
孟聿峥低头,看见她水盈盈的眸子,正赤裸裸地引/诱着她。
情意刹那间热血沸腾,她抽身离开的第一秒孟聿峥便毫不犹豫地捧住她的后脑勺回吻下去,极尽辗转与厮磨。
没别的。
那一刻孟聿峥就只有一个想法——
他要带着她一起,死在这张床上。
第68章
那之后他没离开过她。
整整一夜,禁不住地翻覆又重来。
他吻着她的耳颈,听她猫咪一般轻柔风情的吟音,贴在她脸颊上,哑声问道:“这几年有没有想我?”
她在他怀中早没了脾气,一切全听凭潜意识的差遣,他要她说什么,她便说什么,他要做什么,她便全都照做。这会儿她圈着他的脖子,感受他贴过来的温热,眼睛里雾气弥漫,发出一声似哭非哭的唤。
“想,”她湿着嗓音,呵气如兰,“特别想你。”
她指尖轻轻划过他脊背中央的沟壑,如蛇蜿蜒游走,同口中那些情话一致,极大地将他取悦。
他偏头过来吻住她。
那个吻携带着无比的热情,如黑洞,理智刹那间被吞噬消逝。
酒精麻痹后的意识再次被卷入海底。
最情热的时候,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床上,还是同他厮混在浴室里,场景颠倒转换,始终飘在云端。
后来后背贴着冰凉的盥洗台,她茫然地问过他:现在什么时候了?
他回的什么她转头也给忘了。
只记得双月退因分得时间太长,再合上时,有浓重的酸疼与不适。
大雾弥漫的森林,簌簌下了一场很大的雨。水汽潋滟,弄得人周身都是潮湿。
……
理智再次归位时,两人不知怎么就泡在水池里。
池中漾满了温水,他半个身子倚靠在池壁,手肘搭在池缘,指间夹着一根烟。而她趴在他肩头,看着他喉结滚动,仰头,徐徐吐出一圈烟雾,整个人很快隐在白色雾气之中。
酒仿佛醒了不少,又像是更加昏沉。脑中有短暂的空白,她想着睡一觉醒过来,也还是在床上,而并非这里。
可想来想去也没力气发问。
这样的姿势他们保持了很久。
最后她却看着看着,忽然出声:“还有么?”
孟聿峥咬着烟,听见她的要求后顿了一下,扬唇笑了笑,猛吸一口,接而捧住她的脸,低头贴上她的唇,慢慢向她渡去。
双唇之间有余烟缭绕而起,他收拢手臂,把她揽进胸膛与臂弯,贪恋地含住她的唇瓣,含糊不清地问她:“什么时候学的?”
归要抬首去迎合他的亲热,娇了声,说忘了。
那个吻越来越深,半明半暗的光线里,他的影子很快再次覆盖过来。
她抵住他压下来的肩膀,抗拒他的亲吻,忍不住怨道:“孟聿峥,你不嫌累的么?”
像是要将两人过去那些年错过的悉数找补回来,玩了这么久,说到底也累人。
他的动作半分没停,甚至略有强势,掐住她的脖子,闷声轻笑,说着那些秽色的话:“宝贝比手好用多了,我怎么会嫌累?”
这人在这方面,十年如一日地下/流。
归要听得心惊肉跳,眼尾被逼得泛红,魂魄都跟着飞出大半。
她气得说不出话,腰身被他死死摁住,同他再度沉下了水底。
中途忘情时她险些呛着了水,被捞出来的时候模样楚楚可怜,哭红了鼻子与眼睛。
厮混到最后,孟聿峥总算知道怜香惜玉,收敛了兽性,将她护在怀中温声轻哄。
她头发全湿,贴着脖颈、面颊、后背,他轻柔的哄骗就在耳侧,她却不愿原谅他,抬手想去推开他,却发现自己连出声骂他的力气都已没有。
……
二人虽很久没有这样疯过,最后收尾时,却还是默契地照了老样子。
他给她吹头发的时候,她困得不得了,环着他的腰贴着他的腹部,没什么顾忌,直接睡了过去。
孟聿峥是感受到搂住自己腰的那双手渐渐松弛下垂,大有垮下去的架势,于是低眉去寻她,这才发现这姑娘又睡着了。
他失笑。
好像不管什么年纪,她都这样。同他做过这些事儿后,体力透支,随时随地都能睡过去。
有时候是正在清洗依偎在他怀里,有时候是两人刚完事儿,他还搂着她意犹未尽,而她就是能靠在他肩膀上,没形象地说睡就睡。
方才在浴池她便有昏昏欲睡的趋势,若不是他抓着她硬要再来,这会儿恐怕早已经睡得不理世事。
好像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孟聿峥抱起她,将她轻手轻脚地放在床上。
轻微的颠簸弄醒了她,她半睁开眼,看清罩在自己上方的人是他后,又碎碎念了句不知道什么东西,闭眼又睡了过去。
孟聿峥一时心痒,倾身去吻她。
她累极,被吻醒后特别不满,想反抗,却被他反扣住手腕。
这个吻不似他想和她做时那般急切又充满侵略,而是轻轻的、带着不肯罢休的缠绵,无休止地将她来回翻转品尝。
感受不到他的侵略,她也就慢慢接受了。
折腾得够狠,那一夜也睡得够沉。
归要迷迷糊糊之间,还以为是在自己宿舍中。
耳畔有哗啦哗啦的水流声,很远,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她实在发困,脑中停止思考,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可脸上却有痒痒的东西在某一刻忽然开始作祟。
她蹙眉,拉上被子遮住脸,想躲。
谁知道躲开后那东西又追上来,口扣裙四尔而尔呜九以四泣收集此文发布这一次伴着沉沉的笑意,还有男人的自言自语:“上班快迟到了。”
说着,她感应到一只手伸进被窝来,抓住了她的腰。
归要懒得睁开眼,大脑却已经开始被迫转动。
上班快迟到了怎么也不知道赶点时间。
这死不着急的悠闲样儿,倒是与从前没什么两样。
她被摸得不舒服,翻了个身,嘟囔道:“孟聿峥你好烦,我困……”
他清爽的气息却从后背依附上来,对她又是一顿亲:“昨晚叫我阿峥还说喜欢我,今儿把人睡完了就是孟聿峥你好烦?怎么就这么没良心呢,嗯?”
归要才不理他。
她有个爱赖床的小毛病,从前与他睡了觉,第二天醒过来就喜欢这样闹她,有时候教授的课都快迟到了,还能这样悠悠闲闲地重新躺下来跟她闹半晌。
就是外头发生了天大的事儿,他好像都得把她闹上一闹才肯罢休,甚至回回都行为过火,弄得人头皮一麻,幡然苏醒。
她习惯得也快,不搭理他,睡自己的觉,等到他没了兴趣,自然也就放过了她。
从没动过真格。
是以她压根不搭理,只顾着补上昨夜多番折腾的睡眠。
然而她不知道,七年的时光足以改变一个男人的无耻,以及心狠程度。
他进的时候她都懵了。
猝然睁开眼睛,不可思议地望住他,见他衣冠楚楚,打理得干净利落,分明是要准备出门的模样。
她吞吐了半天,那些骂人的话愣是被她忍了回去,最后憋出一句:“你……你不是,要迟到了么?!”
孟聿峥却皱起眉,轻啧:“这没前奏,是挺难进。”
“……”
归要忍无可忍:“孟聿峥!”
孟聿峥被叫到名字,勾唇低低地笑,终于正视她的提问,不怎么正经地回道:“我自己的公司,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接着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就是今儿不去,跟你耗死在这房间一整天,又有谁敢多说一句?”
归要死死抓着他,眼底情绪变了又变。
睡得惺忪半醒的姑娘最好欺负,身体也最是香软。
孟聿峥着迷,她也不争气,被磨了好一会儿才被逼着又叫了他一声。
他轻嗯,嗓子却哑了。
“你……”她将他的衬衫抓得发皱,咬着唇润着眼催着:“你快……”
孟聿峥终于放肆地笑起来。
又不知是过了多久,她早已经没了时间观念,也惫懒于去问他。
这次做完后她更懒了,卷着被子怎么也不理他。
孟聿峥这会儿耐心却特别好,整理好衣冠后,还是不肯走,又开始痴缠着她问东问西,没完没了。
归要焉儿了吧唧的,与他隔着一层被子被他半压住搂着,虚虚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他。
“晚上什么安排?”他问。
她说没安排。
孟聿峥:“那一起吃个饭?”
“好。”
“完了再一起看个电影儿?”
“行。”
“还想干什么?仿佛临走前格外腻歪,他粘人得紧,直缠着她说个没停:“你想做的,咱俩都试试。”
她摇头,说只想睡觉。
心里却开始祈祷孟聿峥你能不能赶紧去上班。
孟聿峥低促地笑开,在她唇上亲了一口,终于撤身离去。
只是离去前,留了一句话。
“要要,若想跟我好,那是得奔着结婚去的,知道了么?”
第69章
归要再醒过来时,已是下午两点。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缝隙中却透出晃眼的光亮。她翻了个身准备起床,一边揉着发酸的腰臀,一边想着幸亏今天没课,不然又得被主任一顿训。
脚沾地的时候腿肚子打了个颤,走动时,明显感觉到某处的肿胀。
她这几年没好好吃过饭,忙着做研究也没养成规律锻炼的习惯,这日积月累的,体力不增倒退,昨夜一番剧烈运动,险些没能撑过去。
孟聿峥当时还笑话她,说体力这么差,可别到时候做到晕过去了,丢人。
听着是冷嘲热讽,却是在对症下药,激她的胜负欲。
好巧不巧,就是那句话后,她有过短暂地亢奋,非得争口气,不叫他看扁了去。
也不是不知道他这人擅长孙子兵法,当初比赛的时候就能一套又一套的,打得对手措手不及。
可她就是觉得,这管理学融合兵法用在床事儿上,一激励二策反三引诱四进攻,这一套下来,她哪里吃得消,也太无耻了一些。
心中不断腹诽,起床后第一件事儿便是摸到手机查看消息。
手机上一堆消息,学校的、冉冉的、孟聿峥的……一堆消息里,她先点开了陈南枫发来的语音消息。
等听完语音后她才放了心。
昨夜茜茜突然发烧,躲在杂物间里昏迷不醒,还是陈南枫到得及时,火急火燎地将闺女送到了医院急诊,陪着打了一夜的吊针,今天早上的时候才退了烧。
姚陶天不亮的时候就被警局的人请走了,听说是陈南枫抱着茜茜跑出去的时候,被其他客人看见误会会所非法藏匿未成年儿童,转头就报了警。
付巍被请到警局百口莫辩,气得发了好几次火,姚陶也被扣在那儿做笔录,总之一堆事儿。
陈南枫一夜没睡好,茜茜烧得迷糊,归要也联系不上,心急如焚的,也熬了整整一晚上。
归要给陈南枫发了个语音通话,接通的时候,甚至还没想好要如何解释自己消失的这一晚。
好在陈南枫心思都在生病的茜茜身上,听见她生龙活虎的声音后,确定她没被付巍那群流氓为难,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和茜茜现在在你宿舍这边,闺女刚醒,想吃点东西,我带她去附近逛逛。”
说完,陈南枫又刻意提了一句:“不会麻烦你太久,等把这些事儿都解决了,我就带着茜茜回望城。”
归要听到这儿,穿鞋的动作顿了顿,说道:“这怎么能是麻烦我呢?那边你们就放心住,回望城的事儿以后再说。”
陈南枫还想说什么,又听见归要补充道:“就当是陪陪我。”
这话叫陈南枫沉默了一下。
兄妹俩各自孤寂这么多年,见上一面不容易,归要舍不得,陈南枫自然也是。
陈南枫笑了两声,不再拒绝,而归要挂断电话后便急吼吼地出了门。
下午三点后有一节课,那教室离校门口老远,她怕时间来不及,脚步飞快。
谁知道就在脚步刚迈出别墅院门口时,一辆车缓缓停在她面前。
里面坐了个精英模样的年轻男人,有些眼熟,对着她微微点头笑了笑:“归老师,好久不见。”
归要回国不久,人脉圈点儿大,脑中仅存的人面印象来来回回就那几个,她很容易便想起眼前这人是那天同归祺一起吃饭时,拼桌遇见的同事。
听人说是孟聿峥的特助,叫金扬。
“上车吧,”金扬替她开了车门,“孟总说您下午有课,让我送您一趟,这车牌能进医大,一个小时就到。”
归要发怔:“他还知道我有课呢?”
“嗯,”金扬看了看手表:“下午三点五十,心理学院鹏程大楼,对吗?”
“……”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归要窘了一下,跟着金扬上了车。
金扬车速稳快,两人最后紧赶慢赶,提前了半个小时抵达。
她下车后道了谢,金扬却摆手,对她笑得意味深长。
归要瞅那眼神,以为是自己皮肤留了什么痕迹,被弄得心猿意马的,上课前特意去整理了仪容仪表,对着镜子好生观察了半天,却没在脖子附近发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至少这件事儿上他还算听话。
她笑骂自己多虑,不再管它,捧着课本进了教室。
那天上课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她的课考核严格,出勤率一向高,能考进医大的这批学生自学能力丝毫不逊色于京大,课堂氛围也算认真轻松。
就是快到下课,她低头布置任务时,反而听见底下学生一阵压抑的躁动。
她以为是临近下课学生们激动着急,于是敲了敲讲台,警醒学生肃静。
敲了两声后发现不管用,声音依旧,甚至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势。她疑惑地举目望去,发现学生们个个都探着身子看外面,面上神色新奇,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归要又跟着瞧过去,透过教室的落地大玻璃窗,她一眼就看见了教学楼外那道格外扎眼嚣张的风景。
要不说他从来就是人群焦点。
归要如今总算明白这背后的原因。
还有两分钟就下课,归要索性也不再管着他们,拿起一旁的手机,果然看见他给她发了个消息。
消息比行为简短利落:【到了,等你】
归要犹豫着,没回。
眼看着临近下课,学生越来越多,他那边回头率也越来越高,教室内有几个学生对着那边拍了一张照,在手机上搜索一通后,惊了,忍不住冒出一句国粹。
“我说这辆跑车看着那么闪眼!Aston Martin,全球限量80台,国内总共也就配额6台,十几年前出展的,如今都是千万级别的典藏版跑车了……这厮谁啊,哪家阔少跑咱们学校泡妞来了?!”
归要:“……”
这人真是,惯来嚣张的主儿,这辈子都改不了这骄矜的少爷脾气,七年后也只有愈发狂妄气盛的份儿。
下课铃终于响起,各个教室的学生鱼涌而出。
这会儿人流量最大,他的车就停在正门口,没挡道,可谁见了都得瞄上一眼,男生女生们频频回头间,低头窃窃私语,不知所云,眼里却全是惊羡。
他倒是一脸置身事外,慵慵懒懒地靠在车门边,玩着手机,手上不断敲敲打打。
归要这边的消息也一直在进,她拿起看了一眼,这人听见下课铃后竟开始心急催起人来。
她按兵不动,生等着学生们都散完了,头也不回地走了另外一条通道,绕了一圈,回到自己办公室。
办公室平时也没什么人,星期五下午更是空空荡荡“人迹罕至”,老师们该走的早走了,就她一个躲起来的小怂包。
她坐在位上,假意整理一番,估摸着学生人群也该散得差不多了,才不紧不慢地拿起手机:【抱歉啊,我没看消息。现在在办公室呢。】
发完消息后,她又磨磨蹭蹭地收拾着桌面,一瓶水放了又提,提了又放,最后不顺意,又将那水杯摆在了还算显眼的位置。
又过了一会儿,她觉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才拎上背包,准备关门走人。
结果一抬头就看见那个堵在办公室门口的男人。
对方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倚在门边,似笑非笑,不知站那儿有多久。
但归要能确定自己刚刚那一系列的傻不愣登的行为,他全收尽了眼底。
他这人,也挺爱看戏。
她表情刹那间精彩起来,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眼睛心虚地提溜了一圈,嗫声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孟聿峥倒是宽宏大量,看破不说破,哼笑一声,转而言他:“付巍要处理姚陶,他这人一贯心狠手辣,下手绝不留情,姚陶估计逃不过这劫。”
归要意外于他忽然说起这件事,愣了一瞬后,脊背却开始升起寸寸寒意。
这不是小事儿,他却把这个消息说得如同寒暄一般轻风云淡,仿佛在他这儿不怎么上心。只是在看向她的时候,眼里多了点儿东西:“姚陶,要保么?”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归要能听懂,手中的背带链带被越扯越紧。
姚陶是茜茜生母,二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不可能没点依恋情感,而茜茜又是哥哥的精神支柱。要说这事儿,普通人惹上付巍这种人物,本是没解的,可她偏偏有个孟聿峥。
付巍有多畏惧孟聿峥,她在第一次交锋的时候便看出来。
而他在向她征询。
只要她一句话,他便能替她出面摆平一切。
归要翕动嘴唇,欲言又止。
是想拜托他,又不想劳烦他。
孟聿峥是个一点就透的聪明人,瞧着她那纠结的模样,便知道自己对了。
他向她伸手:“过来。”
归要心中复杂,乖乖向他踱过去。
“姚陶没事儿,”他揽住她,给人扣在怀里,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似在宽慰,“但被行业拉黑,今后估计在京城混不下去了。”
归要一听这话就猜出其中玄机,她抬头,直接问道:“你出面了?”
他抬手替她顺着头发,但笑不语。
归要心情却更复杂了。
他却并不在意:“事儿是小事儿,打个招呼就是。”
“只是你一向在乎亲人,就这么一个兄长,一个侄女,这种事儿,我总不好袖手旁观。”
“更何况……”
他忽然低了声,贴在她的耳边:“今后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
归要听得真真切切,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这语调,同今早与他做完后他对她说的那句话一样,与七年前他与她在一起时说想娶她一致。
——没想过分开,只想过尽头。
这份自觉的熨贴弄得归要心头颤了又颤。
孟聿峥对她的情意从来都是最珍贵的举世无双。
她埋头在他怀里,分外珍惜地将他紧抱,学着他的口气,侃笑道:“我们家阿峥怎么这么会体贴人呢?”
他也接得自然:“套牢官人的把戏,还满意么?”
归要在他怀里闷笑起来,轻嗔了一句讨厌。
孟聿峥吻在她耳鬓:“饿不饿?吃饭去。”
她点头。
国外没什么好吃的东西,回国后又没什么时间闲下来好好补偿自己,今天倒是时间恰好,有闲有空有心情。
他们如常谈情说爱,压根没想过这一幕会被好奇的学生们拍到。
二人在办公室外相拥笑闹的照片,连同着孟聿峥带着他的坐骑候在教学楼外的照片一并投稿发布在校园微博。
刚一发布,瞬间炸了。
【我靠!这是今天那辆超跑旁边的帅哥!】
【这地方不是教师办公楼吗?瞧这位置像是心理学院的?!不会是心理学院那个牛逼美女老师吧!!】
【楼上的,就是她,俩人京大校友,男的是京城孟家二公子】
【我先哭了,上次还听说我们学院有个富二代老师想追求她,这追个屁,人家男朋友吊打他几条街不止了】
【京城孟家,我的七舅姥爷啊……】
【我靠!】
【我靠!】
【我靠!】
第70章
学校附近最不缺吃喝玩乐的地方。
这段时间下了课她总爱去后街那一块溜达,那地方吃的多,五花八门,下课的学生们也特爱往那儿聚集。
她不怎么爱吃那些,可看着也觉得满足。
国外难见这样闹热的街市,就算有,也总觉得差了点意思,逛来逛去都不比国内的烟火气氛。
国外菜单贫瘠,可再贫瘠,她也没能学会下厨做饭。
身边好些同她一个批次出国的留学生后来都开始调侃起他们自己,说是留学几年,科研本事没学多少,倒是一身厨艺堪比中国宫廷御厨。
她有时候跟着蹭两口,怀疑自己胃口被养刁了,怎么都吃不惯。
这些往事儿她同孟聿峥说起的时候眼里带笑,看着心态特别好,一点儿没觉得自己是吃了苦受了罪。
孟聿峥听着那些,半途忽然就转了一个道,带她去了另一家私房菜。
那厨子年轻的时候是四九城里大饭店的主厨,主理过国宴,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是前几年退了休,收了个徒,才开始捣鼓起自己的营生。
这位老人家姓华,京中那家华府宴便是从他手下分出去的,可要真说正宗的口味,那还得是他自己掌厨的这家萃雲居。可惜的是华老年纪大性子也懒散,一年都凑不出几桌菜,孟聿峥还是仗着自家爷爷的面子,以及自己从小混在这方院子的情分,才让华老肯勉强接待他。
那院子不大,顶上搭着绿藤,这个季节正是冒芽的时候,青绿嫩芽衬得院子里生机勃勃。
孟聿峥特别喜欢揽着她的腰,另一手抓着她的腕,将她搂在怀里两人相依相靠地缓步而行,这姿势亲密到谁都能看出两人的关系,以至于他们刚踏进那方院子,经理便极有眼力劲儿地将这事儿通报给了华老。
华老腿脚不便,当时正躺在后院的椅子上,听着京曲儿小调,咿咿呀呀地跟着哼两句,经理从前院传来消息,说孟家那位小少爷来拜访您了,还带着一姑娘呢。
这些年从来没听谁提起过孟聿峥这小子身边有过什么姑娘,好歹是最看重最喜欢的后辈,华老提了神,半眯半睁着眼笑道:“那个混不吝的臭小子,也知道带女朋友了?”
话正说着,就看见有两道身影从外面进来。
华老定神看去,一眼就看中孟聿峥身侧的归要,看清那姑娘后,突然乐了。
这女娃娃,眉目间大有当年孟家那位老太太的风范,一看就是个撑得住事儿的。
孟聿峥这眼光随了老爷子,都喜欢这样辞赋风骨的姑娘。保不准老爷子就中意这姑娘。
华老笑呵呵的,等到二人走近,两方短短交涉言谈几回后,华老愈发确定这姑娘是真招人喜欢。
措辞得当,不卑不亢,一句话出口便是深厚文学功底,自成一套规矩标准。
孟聿峥也是个招长辈喜欢的,没几句便逗得华老哈哈大笑,华老知道他这趟的来意,是想借他这老头子的手艺讨姑娘的欢心。
也就是想着孟聿峥这些年身边也鲜少有过什么女孩儿,更别提女朋友一事,华老上道,干脆大手一挥:“行了行了,今儿保准不让你们俩败兴而归。”
“阿乐,上座!”
老一辈的人最讲究方圆体统,这意思就是贵客。
屋外那位经理听见后明白过来,应了一声,马不停蹄地就去了后厨准备。
归要先落了座,孟聿峥还在外面与华老交谈,华老眼中赞赏不断,大概聊的都是工作里的事情。
她瞄了一眼手机,看见群里头几个老师问起要不要周末去唱歌吃饭。
这几个都是平时关系挺好的同事,归要回了句“都行”,还没等到其他人回应,便看见孟聿峥走了进来。
这时候的小院环境清幽,屋内亮着一盏暖黄的灯,没人来,只听得见远处巷外传来一声长长的戏曲音,细着嗓腔,又转瞬之间消逝在小院上方。
孟聿峥在她身旁坐下,嘴角挑了一抹笑,看上去心情极好。
他托着她的脸,揉着她的后腰,轻了声问她:“累不累?”
归要听这话,晃了个神。
不知他是在问昨夜的耳鬓厮磨,还是今天给学生上课站的这两个小时。
她笑起来,反问他:“你问的是哪种累?”
那语气格外无辜,无辜到孟聿峥轻易听出那话里头的诱,如一把钩子,勾得人心上发痒。
这姑娘同他在一起,别的没学去,倒是把这勾人把戏学了半成多。
他眼神骤然晦暗,凑上前就要去亲她。
哪知唇刚贴上去就被她推开。
孟聿峥自然不爽快,却看见她已经故作正经无事地捧着茶杯,朝走进来的人笑了笑。
是阿乐端着甜品过来了。
旁边的姑娘装模装样的,可细细一看,全是怯生。
他轻哂。
阿乐笑容灿烂:“华爷爷听说姐姐喜欢吃果冻,这是咱们自己做的,给姐姐尝。”
归要道谢,接过甜品。
她第一次来,华老却待她用心,单独制了小甜品不说,饭菜也出人意料地独特绝佳。
她甚至从里头尝出一丝望城家乡鲜辣的口感。
这份细腻心思,压根无需多想便能猜出是孟聿峥特意在她背后同那些人交代过的。
满桌琳琅,精致盘菜。
孟聿峥心思却不在菜色,在美色。
他忍得辛苦。
那天告别华老,出了小院,她手刚碰到车门便被他一把捞了回去。
腰被箍住,身体被压住,他的吻从来直接而热烈,她被抵在车门边,只停留一瞬便笑着去回应他。
两人吻得绵长,纠缠不清一如昨夜与曾经。
这时候天色已不早,待会儿还有场电影儿,孟聿峥是真不想看,就紧着劲儿把姑娘拐回家好好疼,可转念一想,那要求是自己提出来的,若不履行,归要说不准要生气。
这事儿怎么看都像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孟聿峥心底里有盘算,吻得最热烈的时候,却忽然被身后一阵长啸声打断:“峥哥,你们东西落……”
归要再次猛地把人推开。
孟聿峥趔趄了一下,生生地被人从蜜意漩涡中拽出来,他懵了又懵,颇有些恼火地回头向罪魁祸首看去。
还是阿乐。
又是阿乐。
阿乐满脸羞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手上提着一串车钥匙,脸上是掩不住的尴尬与局促,不敢看杀气腾腾的孟聿峥,只敢对着归要虚虚说了句:“……你们钥匙掉了。”
那串钥匙被阿乐丢了过来,孟聿峥接住后,阿乐拔腿就跑,头也不回地溜进了屋内。
小插曲一个,只是被人这么一搅合,孟聿峥的小算盘尽失大半。
电影挑的深夜场。
他们俩在题材这方面也一如既往地默契,没挑时下热映的爱情文艺片,反倒挑了个好莱坞星际大战的题材,这时候没几个人看电影了,到场的时候,人也不算多。
那部电影制作浩大,特效满屏纷飞,大概是年纪上来,不如从前注意力集中,那场电影花里胡哨的打斗场面看得归要百无聊赖头昏脑涨。
她无聊的时候习惯观察人。
她随意扫了一眼,瞄见前方有对小情侣正依偎在一起,柔情蜜意你侬我侬,亲得难舍难分。
她嘁笑,想着现在的小年轻倒是大胆热情,然后一转头,发现一旁的孟聿峥竟然也正支着脑袋,同她一并观察着前面的小情侣。
两人挨得近,一举一动都格外明显。
她回眸的动作被他察觉到,也跟着偏了头看过来,隔着3D眼镜,她发现他正在笑。
那笑容浪里浪气,一看就没抱什么好心思。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便故意效仿前方情侣,冷不丁地摁住她的后颈,亲了她一口。
轻轻一声“吧唧”,晕在耳朵里,羞耻又暧昧。
猝不及防被人偷袭,她悄然瞪他几眼。
他却低下眼来,贱兮兮地明知故问:“媳妇儿,他们干嘛呢?”
模仿的竟还是她方才勾人时无辜的语气。
“……”
学人精。
归要不理他,坐正身子,可临了还是忍不住,回头低声轻骂道:“孟聿峥,你这个泼皮无赖。”
被姑娘骂了他反倒乐了起来,好脾气地又将作闹的姑娘缓缓拉回,轻沉了声:“我什么样,你不是最清楚么?”
他吻过她眼睛,停在眼尾,仿佛理所应当一般:“要要,只你一人见过。”
那声音特黏腻,在漆黑幽闭的空间里,更显腻味。
归要心肝颤了两下,在黑暗中同他对望。
咫尺之距,她却忽然想起那年第一次同他看电影,也是在这样一个幽暗的,恍若窄小得只剩下二人的空间里。
其实那时候他们便已经相爱。
思及那些陈年往事,归要心微微一动,启唇问道:“孟聿峥,你同我一个高中,怎么也从不问我高中的事情?”
这个问题是带着答案的。
那个她七年前便已经知晓的答案。
孟聿峥被问得措手不及,似是愣了愣,可惜环境太黑,她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只看见他嘴唇动了两下,刚要说话,一阵手机震音便不合时宜地响起。
她瞥见来电显示是金扬,约莫是他工作上的事。
孟聿峥接起电话,她便继续看自己的电影,耳畔隐约传来他淡淡的嗓音,没说几句,便匆匆挂断。
可她听意思,是出了点儿状况。
他的公司若是出状况,便是大事儿,归要心知不能耽搁,在他征询地望过来时点了点头,两人达成默契出了电影院。
那个话题也不了了之。
那天电影里演的到底是什么内容,她没留住一点印象,只记得后来从电影院出去后,她准备给冉冉打电话通知姑奶奶她今晚过去留宿一晚,谁知孟聿峥直接将那通电话掐断。
跟个土匪似的,半挟持着她,将人送回了知云水间。
归要哭笑不得,奈何拗不过他,也就顺从住下了。
那间屋子处处都是他的气息,来过一晚,有些事情也算轻车熟路。
她歇息的时候孟聿峥没能赶回来,次日醒过来的时候也还是没回。
她给他打了个电话,无人接听,这种时候也不知道该联系他身边的谁,于是就这么傻傻地在床上怔忪了一会儿,醒神后,开始后悔自己昨晚没叮嘱他莫要熬夜伤身。
待会儿还有课,她起了床收拾好自己,一边下楼,一边给孟聿峥发了个消息。
春日清晨还是泛着点寒意,她裹紧风衣,刚走到门口,门铃响了。
能进这个小区的都是经主人家授过意的,只是电子屏幕前那张脸归要并不认识,开门的时候,对方也很明显地一愣。
汪时泽对归要是有印象的。
他分明记得上次见她还是几天前,在医大办公大楼附近见到。
当时他还跟孟聿峥感慨这美女老师追求者众多,孟聿峥在旁边一声不吭,一副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想起当时场景,历历在目。
汪时泽顿时头皮发麻,往后退了几步,抬头看了看旁边的门牌号。
没错,这儿是孟聿峥的家。
汪时泽震惊了。
所以,孟聿峥这厮,不声不响,短短几天时间就把人家心理学院的女神老师泡到手了?!
出手不凡一击必中,哥们儿牛逼啊!
对方的眼神实在太过怪异,归要呆了呆,秉持职业礼貌:“您好,是阿峥的朋友对吗?”
汪时泽看着姑娘和善明艳的脸蛋,恍惚点了点头。
脑中却是一场疯狂的咆哮:她都敢叫人阿峥了!这年头几个人敢这么称呼孟聿峥这混球啊?!短短几天,这姑娘看着纯善,手段了得呐!!
那边归要笑了:“他不在家,您要是有什么事儿,直接联系他吧。”
汪时泽这趟是冲着上次托他帮忙的事儿来的,手里还提着他特意熬的粥,亲自送过来聊表诚意。
结果不仅扑了空,还撞见了一桩风月事。
汪时泽连连摆手,将手里东西递给归要:“嗐,是这样,我不是孟聿峥的主治医生么?我今天就来送个营养粥,你替我拿着吧,到时候我直接微信上跟他说一声就成。”
这一通话听得归要脑中转了又转,她提着那盒子,抓住了问题关键:“主治医生?”
汪时泽瞅着这姑娘的表情,又开始费力地纠结动脑。
不成啊……孟聿峥也不是个随便将姑娘带回家的人,怎么看这表情,倒像是不知道孟聿峥身体状况的。
汪时泽一琢磨,寻思这事儿大,祸事儿绝不能从自己口中流出,于是吸了吸鼻子,决定敷衍了事溜之大吉。
可归要也不是那等随随便便就被含糊过去的姑娘,她瞧出这人的去意,紧忙缓住他:“他心脏不好我知道,你也不用害怕。我就是想问问平时得怎么保养,我也好准备准备。”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短短几句便哄得汪时泽放下心来。
医者仁心,他也同归要细细说起那些注意事项:“不要过度劳累,得多休息,好好吃饭,吃点温补的,最重要的,定期来医院检查。”
“孟聿峥这快三十的人了,还这么叛逆,老不肯来医院复查体检,不过这段时间倒听话,乖乖来检查过,这身体慢慢地调养,时间长了就会康复,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她看着对面的汪时泽嘴唇一张一合,没怎么认真听,是想了好一阵才回忆起那次冉冉说过的——他怕自己活不长,从没想过结婚的事儿。
活不长。
她攥紧了手。
始终记得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她觉得陌生又彷徨。
她没办法将当初那个生龙活虎如骄阳一般的少年,同如今这个功成名就却不露圭角的孟聿峥联系又重合。
而说起这个事情,汪时泽也是一脸感慨。
“他就是心脏累坏了,一个人整整五年的时间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换做谁都会减寿的。”
“亏得是发现得早,不然这样的日子要是再来个五年……”
说到这儿,汪时泽停了一下。
归要却接上话,问道:“会怎么样?”
汪时泽似是斟酌计算了一番,才给出一个沉重而准确的答案——
“恐怕,活不过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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